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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池边的不锈钢晾碗架上立着一瓶格兰利威牌威士忌。斯塔克拿起它走进浴室。他走路的时候,右手在身体边摆动,血滴滴答答地溅在扭曲褪色的油地毡上。他手上的洞位于指根上方大约半英寸处,靠近无名指的右边。洞呈正圆形,边缘沾着黑墨水的污迹,创口里面还在流血,这使它看起来犹如枪伤。他试着弯弯手。手指们动了一下……但随之而来的疼痛让他不敢再试了。

他拉了一下从药柜镜子上方垂下来的开关线,光秃秃的六十瓦灯泡亮了起来。他用右臂夹住威士忌酒瓶,以拧开盖子。然后,他在洗脸盆上方摊开伤手。波蒙特在缅因州也正干着同样的事情吗?他怀疑。他怀疑波蒙特是否有勇气清理他自己的伤口。这时,他肯定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了。

斯塔克把威士忌倒进伤口里,一股刺骨的疼痛从他的胳膊一直蔓延到肩膀。他看见威士忌在伤口里冒泡,看见琥珀色的液体里的血丝,不得不再次把脸埋进被汗浸透的衬衫袖子里。

他以为疼痛永远也不会消退,但最后它还是开始减轻了。

他试图把酒瓶放到镜子下面的托架上。但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不太可能做到,于是他把瓶子放在了锈迹斑斑的马口铁沐浴用品架上。他想马上喝一杯。

他对着灯光举起手,仔细查看上面的洞。他能透过洞看到灯泡,但很模糊——就像透过弄脏的红色滤镜看东西一样。他没有用笔刺穿他的手,但也差不多了。也许波蒙特做得更好。

他总是可以怀有希望。

他把手放在冷水龙头下面,分开手指让伤口尽量张开,然后咬牙忍住疼痛。起初疼得很厉害——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抿紧双唇以忍住不叫——但后来手变得麻木了,就好一点了。他强迫自己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了整整三分钟。然后,他关上水龙头,又对着灯光举起手。

透过洞,依然可以看到灯泡的光线,但现在光线变得模糊遥远了。伤口正在愈合。他的身体似乎有着惊人的重生能力,这相当有趣,因为与此同时,他正在崩溃。失去凝聚力,他曾写道。实际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

药柜上有一面凹凸不平、斑斑点点的镜子,他专注地盯着镜中自己的脸看了大约有三十多秒钟,然后身体一震,醒了过来。他感觉自己的脸既熟悉又陌生,看着它总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正陷入一种催眠的恍惚状态。他认为如果长时间盯着它看,他就会真的陷入那种状态。

斯塔克打开药柜,将镜子转向一边,这样他就看不到那张讨厌却迷人的脸了。药柜里藏着一堆奇怪的小东西:两把一次性剃刀,其中一把是用过的;几瓶化妆品;一个粉盒;几块纹理细致的象牙色楔形海绵,它们上面有些地方已经被粉弄脏变成了稍微深一点的颜色;一瓶普通的阿司匹林。药柜里没有邦迪。邦迪就像警察,他想——当你真的需要它们时,却一片都找不到。但是没关系——他会再用威士忌给伤口消毒(先要狠狠地喝一杯给体内消毒),然后用手帕把它包起来。他认为它不会化脓;他似乎对感染有一种免疫力。他觉得这点也很有趣。

他用牙齿咬开阿司匹林药瓶的盖子,把它吐在水池里,然后倒竖瓶子,摇出半打药片倒进嘴里。他从沐浴用品架上取下酒瓶,用一大口威士忌把药片冲了下去。酒冲到他的胃里,荡漾起一股舒服的暖意。接着他又在自己的伤手上倒了一些威士忌。

斯塔克走进卧室,拉开五斗柜最上面的抽屉,这个五斗柜已经很破旧了。它和一个老旧的沙发床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两件家具。

最上面的抽屉是唯一除了垫抽屉的旧报纸外还放着东西的抽屉:三条还没拆开包装的内裤,两双还挂着商标牌的袜子,一条利惠牌牛仔裤和一块同样也没拆封的手帕。他用牙齿撕开玻璃纸,将手帕包在手上。琥珀色的威士忌浸透了薄薄的手帕,接着又印出一片血迹。斯塔克等着看血迹是否会扩散开来,但它没有。好了。非常好。

波蒙特能接收到什么感观上的信息吗?他想知道。他可能知道当前乔治·斯塔克正藏身于东村一套令人作呕的小公寓中吗?他知道这套小公寓所在的低档大楼里的蟑螂看上去大得足以偷走福利救济支票吗?他认为赛德不知道,但不必要的冒险是毫无意义的。他承诺给赛德一个星期来做决定,尽管他现在很肯定赛德没有计划开始再以斯塔克的名义写作,他还是会等赛德用光他所承诺给予的一周时间。

毕竟,他是一个守信用的人。

波蒙特大概需要一点灵感。你能在五金店买到那些丙烷小喷枪,用它们在他孩子的脚底上烧几秒钟,大概就能给他灵感了,斯塔克想,但这事以后再说。暂时,他要玩玩等待游戏……这么做的时候,开始朝北面进发也没什么害处。先占领阵地,你可以这么说。毕竟,他的车在那儿——黑色的托罗纳多。它在车库里,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必须停在车库里。他明早就能离开纽约市。但在他这么做之前,他要去完成一次采购……现在,他应该用一下浴室柜子里的化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