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两分钟后,他们所有人都聚集在赛德小书房外独特的门边。玻璃橱向内一转,隔着玻璃橱,露出两个通往里屋的入口。里屋内没有窗户。在这里给我开一扇朝湖的窗户,赛德曾向丽姿提出,这样我能写两个字,就向外望两个小时,看着船来来往往。
可伸缩台灯明亮的碳素灯泡在书桌上投下一个白色的光圈。办公桌后并排摆着一把办公椅和一个可折叠的露营椅,椅子面朝的光圈下并排摆着两本空白的笔记本。每个本子上面都放着两支削尖的贝洛牌黑美人铅笔。赛德有时使用的IBM电子打字机没插电源,被放在角落里。
那把折叠椅是赛德从客厅的储藏室里拿过来的,现在丽姿发现这间书房呈现出一种既让人吃惊又让人感到异常不舒服的双重性。在某种程度上,这就像赛德最后赶到这里时她觉得自己看到的是斯塔克镜中的影像一样。本来只摆着一把椅子的地方,现在摆着两把椅子;本来只摆着一套文具的地方,现在并排放着两套文具。她与正常的(更好的)赛德联系在一起的写作工具,现在被扔到一边,当他俩坐下来时,斯塔克坐在赛德的办公椅上,赛德坐在折叠椅上,彻底乱套了。她有一种晕船的感觉。
他俩一人腿上坐着一个孩子。
“在有人产生怀疑并决定来检查这个地方之前,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赛德问和丽姿一起站在门口的艾伦。“老实说,尽量精确点。当我告诉你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时,你必须相信我。”
“赛德,看看他!”丽姿突然狂喊道。“难道你看不到正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吗?他不只是想要你帮他写一本书!他想要偷走你的生命!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嘘。”他说,“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我想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艾伦?”
艾伦认真思考了一下。他告诉希拉他要去吃外卖,他已经打电话回局里过了,所以她要过一会儿才会开始紧张。如果诺里斯·瑞治威克在的话,事情的进展可能会快一些。
“可能一直要到我妻子打电话去问我在哪里。”他说,“或许我们还有更多的时间。她当警察的老婆已经很久了。她对于长时间的工作和有意外情况的夜晚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不喜欢听到自己这么说。这不是游戏的常规玩法;游戏的常规玩法应该与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
赛德的眼神迫使他这么说。斯塔克似乎根本没在听,他拿起办公桌角落里一堆手稿上的石头镇纸,正在把玩它。
“我认为至少还有四个小时。”接着,赛德迟疑地补充道,“或许是一整晚。我让安迪·克拉特巴克值班,克拉特不是个敏感的孩子。如果有人让他紧张起来,那人大概会是哈里森——你甩掉的那个——或者是我在牛津的州警察局认识的一个人。那人叫亨利·佩顿。”
赛德看着斯塔克:“这些信息够了吗?”
斯塔克的眼睛犹如两块镶在他腐烂脸上的璀璨宝石,他的眼神很迷离。他心不在焉地用缠着绷带的手把玩着镇纸,然后他把它放回原处,朝赛德笑笑。“你怎么想呢?你知道的跟我一样多。”
赛德想了一下。我们两人都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但我不认为我俩中的任何一人能够用语言表达出来。我们在这儿不是为了写作,不是真的要写作。写作只是一种仪式。我们谈论的是传递仪仗。一种权利的交换。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交易:用丽姿和双胞胎的生命来交换……什么?到底是交换什么?”
但他当然知道。他要是不知道才怪了,因为他几天前刚思考过这个问题。斯塔克想要的——不,是急需的——是他的眼睛。那奇怪的第三只眼,那只埋在他脑子里,只能窥探内心的第三只眼。
他又感觉到了那种蠕动感,并竭力抵抗。这么窥视不公平,乔治。你拥有火力,我只有一群皮包骨头的鸟。所以这不是公平的窥视。
“我想大概够了。”他说,“事情开始后,我们就会知道的,不是吗?”
“是的。”
“就像跷跷板,一头翘起时……另一头就会落下。”
“赛德,你在隐瞒什么?你向我隐瞒了什么?”
房间里陷入了一阵死亡般的寂静,房间一下子显得太小了,无法容纳下倾倒进来的所有情绪。
“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赛德最后说。
“没有。”斯塔克慢慢地回答,“我的牌都摊在桌面上了。告诉我,赛德。”他冰冷、腐烂的手像一双钢制手铐一样无情地抓住赛德的手腕。“你在隐瞒什么?”
赛德强迫自己转过头,注视着斯塔克的眼睛。那种虫爬般的感觉现在布满了他的全身,但中心是他手上的那个洞。
“你想写这本书,还是不想写?”他问。
丽姿第一次看到斯塔克脸上的表情——它不在脸的表面,而是在脸的下面——改变了。突然,他脸上出现了不确定。可能是恐惧?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如果不是恐惧,那也是近似于恐惧了。
“我不是来这里跟你一起吃麦片的,赛德。”
“那么你说是怎么回事。”赛德说。丽姿听到一声喘气,随后才意识到那声音是她自己发出来的。
斯塔克抬头瞥了她一眼,然后目光又落回到赛德身上。“别骗我,赛德。”他轻轻地说。“你不想骗我的,老伙计。”
赛德笑了。笑声冷漠且绝望……但并非毫无幽默。这是最糟糕的部分。笑声并非毫无幽默,丽姿听乔治·斯塔克这样笑过,就像她在斯塔克逗孩子时,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过赛德·波蒙特一样。
“为什么不呢,乔治?我知道我必须失去什么。这也是明摆着的。现在你想写作,还是想谈话?”
斯塔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冷漠而阴毒的眼神在赛德脸上扫来扫去。然后他说:“啊,算了。我们走吧。”
赛德笑了。“为什么不呢?”
“你和警察离开。”斯塔克对丽姿说,“这是男人的事情,我们要开始了。”
“我来带孩子。”丽姿听到自己说,斯塔克笑了。
“这很好笑,贝丝。不行。孩子是保险,就像软盘上的写保护,不是吗,赛德?”
“但是——”丽姿开口说。
“没事的。”赛德说,“他们不会有事的。我开始写时,乔治会照看他们。他们喜欢他。难道你没注意到吗?”
“我当然注意到了。”她用一种充满仇恨的声音轻轻地说。
“你们只要记住,他们在这里跟我们在一起。”斯塔克对艾伦说,“记住这点,艾伦治安官。别自作聪明。如果你耍什么手段,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们大家都会完蛋,明白了吗?”
“是的。”艾伦说。
“出去时关上门。”斯塔克转向赛德,“是时候了。”
“没错。”赛德说着拿起一支铅笔。他转向丽姿和艾伦,乔治·斯塔克的眼睛从赛德·波蒙特的脸上看着他们。“快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