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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斯塔克又打来电话。赛德·波蒙特当时正在戴夫市场。
戴夫市场是一个夫妻老婆店,与波蒙特家在同一条马路上,两者间大约相距一英里半。嫌去布鲁尔的超市太过麻烦时,大家就会去这家商店。
周五那天傍晚,赛德去店里买六罐百事可乐、一些薯片和蘸酱。保护他们家的警察之一与他驾车同去。那是六月十日晚上六点半,天还很亮。郁郁葱葱的美丽夏季再度来到了缅因。
警察坐在车里,赛德进店买东西。他拿了汽水,电话响的时候,他正在查看成排的蘸酱(如果你不喜欢蛤蜊口味的,那就选洋葱口味的)。
他立刻抬起头,想:噢,好吧。
柜台后面的罗莎莉接起电话,说了声“嗨”,听了一会儿,然后就把听筒递给了柜台外面的他,他料到她会这么做。那种梦幻般的预感再次将他吞没。
“电话,波蒙特先生。”
他相当镇定。心脏猛跳了一下,但只有一下。现在它以正常的速度跳动。他没有出汗。
也没有鸟的声音。
与三天前不同,这次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恐惧或愤怒。他都懒得问罗莎莉是不是他老婆打来的,让他在这里买一打鸡蛋或一盒橙汁。他知道是谁打来的。
他站在彩票机旁边,绿色的屏幕显示上周没人中彩,这周奖池里已累积了四百万美元。他从罗莎莉手中接过电话,说:“你好,乔治。”
“你好,赛德。”还是略带南方口音,但乡下人的气息已经完全没有了——这让赛德意识到斯塔克强烈想要巧妙传递出的感觉,“嗨,男孩们,我不是太聪明,但我还是摆脱了乡下口音,不是吗?”
当然,现在只有男孩们,赛德想。只有几个白人小说家站在周围,说话。
“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不必玩游戏,对吗?玩游戏有点太晚了。”
“也许我只是想听你大声说出来。”那种感觉又回来了,那种自己被吸出身体、沿着电话线被拉到他俩正中间的感觉又回来了。
罗莎莉走到柜台的另一头,她从一堆纸箱中取出一包包香烟,放进长形的售卖盒中。她装出没有在听赛德讲话的样子,但装得很拙劣。拉德洛没人不知道——至少在镇子的这头——赛德正处在警方的守卫、保护之下,他不必亲耳听到就知道流言已经满天飞了。人们不是认为他将因贩毒而被捕,就肯定是认为他虐待儿童或殴打了妻子。可怜的老罗莎莉正在那儿竭力想表现得友善,赛德对此很是感激。他还觉得自己仿佛是通过拿倒的高倍望远镜在看她。他在电话线上,在兔子洞里,那儿没有白色的兔子,只有老奸巨猾的乔治·斯塔克——一个本不可能存在、现在却不知怎么搞的在那儿的人。
老奸巨猾的乔治,在安兹韦尔这里,所有的麻雀又在飞了。
他努力抗拒着这种感觉。
“继续,乔治。”他说,对于自己声音里的愤怒有点吃惊。他头晕目眩,仿佛被困在一个遥远的超现实回头浪里……但天哪,他听起来是那么清醒!“大声说出来,你为什么不大声说出来呢?”
“如果你坚持的话。”
“我坚持。”
“是时候开始写一本新书了。一本全新的斯塔克小说。”
“我不这么认为。”
“不要这样说!”这声音尖锐得犹如一根装满弹丸的鞭子。“我一直在为你描绘一幅图画,赛德。我一直在为你勾画它。不要让我在你身上画画。”
“你已经死了,乔治。你只是没有躺下的意识。”
罗莎莉的脑袋稍稍转了一下;赛德清楚地瞥到一眼,接着她又匆忙把头转回香烟架。
“你别胡说八道!”这声音真的很愤怒,但里面还包含了其他什么吗?有没有恐惧?痛苦?两者兼有?或者他只是在欺骗自己?
“出什么事了,乔治?”他突然讥讽道。“你失去了你的一些快乐念头吗?”
接着,出现了一个停顿。这让他惊讶,让他乱了阵脚,至少暂时如此。赛德对此很肯定。但为什么呢?是什么成就了这样的效果?
“听我说,伙计。”斯塔克最后说。“我会给你一周时间来准备动笔。不要以为你能糊弄我,因为你不能。”最后一个词的口音很重。没错,乔治很心烦。赛德或许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了结这一切,但此刻他只觉得非常高兴。他达到目的了。在这场噩梦般的亲密谈话中,他似乎不是唯一感觉无助与异常脆弱的人。他伤到了斯塔克,这太好了。
赛德说:“这倒是真的。我们之间不存在糊弄。无论有什么,都不会有糊弄。”
“你有了一个主意。”斯塔克说,“在那个该死的孩子想到敲诈你之前,你就有了那个主意。关于婚礼和装甲车的创意很棒。”
“我已经扔掉了笔记。我跟你已经完了。”
“不,你扔掉的那些是我的笔记,但没关系。你不需要笔记。它将会是一本好书。”
“你不明白。乔治·斯塔克已经死了。”
“不明白的人是你。”斯塔克回答。他的声音轻柔、阴沉、一字一顿。“你有一周的时间。如果你没写出至少三十页手稿,我会来找你的,伙计。不过不会从你开始——那太容易了。那太便宜你了。我会从你的孩子们开始,他们会死得很慢。我会关照他们的。我知道怎么做。他们不会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们会死得很痛苦。但你会明白,我会明白,你的妻子也会明白的。接着我会处理她……只是在我处理她之前,我会先要了她。你知道我的意思,老伙计。当他们都走了,我就会收拾你,赛德,你的死法将是前无古人的。”
他停下来。赛德可以听到他在自己的耳边喘粗气,就像大热天里的一条狗。
“你不知道那些鸟。”赛德轻轻地说,“是这样吗?”
“赛德,你在胡说什么。如果你不立刻动笔,很多人就会受到伤害。时间正在飞逝。”
“哦,我在认真对待此事。”赛德说,“我所奇怪的是,你怎么能先后在克劳森家和米里亚姆家的墙上写字,却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呢。”
“你最好不要再瞎扯并开始理智点,我的朋友。”斯塔克说,但赛德能感觉他声音里面的迷惑和汹涌的恐惧。“他们的墙壁上没有写任何字。”
“哦,不是的。它们上面写了字。你知道吗,乔治?我认为你不知道的原因可能是因为那是我写的。我想我的部分分身在那里。我的一部分在那里,看着你。我想我们两个人中,只有我才知道那些麻雀的事情,乔治。我想可能是我写了那些字。你要思考一下……认真思考一下……在你开始逼迫我之前。”
“听着。”斯塔克略微强调地说,“好好听我讲。先是你的孩子们……接着是你的妻子……然后是你。开始写另一本书,赛德。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忠告。这是你这辈子能收到的最好忠告。开始写另一本书。我没有死。”
停了很久,然后他非常刻意地轻轻说道:
“并且我不想死。所以你回家,削尖你的铅笔吧,如果你需要灵感,那就想想你的小宝贝们脸蛋上满是碎玻璃会是什么样子。”
“没有什么该死的鸟。忘了它们,开始写书吧。”
接着咔嚓一声。
“操你妈。”赛德对着挂断的电话轻声骂道,然后慢慢地把听筒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