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赛德·波蒙特的宽限期结束的那天,感觉更像是七月底,而非六月的第三个星期。赛德在仿佛镀了一层铬的天色下,驱车去十八英里外的缅因大学,他把“巨无霸”内的空调开到最大,尽管这会很耗油。一辆深棕色的普利茅斯[85]开在他后面,它不会接近到两车身长之内,也不会拉到五车身长之外。它极少会让其他车插到它和赛德的“巨无霸”之间。假如一辆车碰巧在十字路口或校区插到了它们之间,这辆棕色的普利茅斯就会迅速超过它……如果不能马上做到,赛德的一名警卫就会扯下盖在汽车仪表盘蓝灯上的布。那灯闪几下就行了。

赛德主要是用右手驾驶,迫不得已时才会用上左手。他的手现在好一点了,但如果弯得太猛,它还是会疼得要命,并且他发现自己在距离吃下一片止痛药还剩几分钟时,会痛得忍不住倒计时起来。

今天丽姿本来不想他起床去学校的,被派来保护波蒙特一家的州警察也不想他去。对于州警察而言,问题很简单:他们不想分散保护力量。丽姿的理由要稍微复杂一点。她关心的是他的手;他开车的话可能会导致伤口开裂,她说。但她眼睛里的内容却大不一样。她的眼神表明她满脑子都是乔治·斯塔克。

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要去办公室呢?她想要知道——这是一个他必须准备好回答的问题,因为学期结束了,已经结束有一段时间了,他也没有教授任何暑期班。最后,他想出的借口是关于选课的。

六十个学生申请上系里的代号为7A的高级创意写作课程。这比上一个秋季学期申请上高级写作课程的人数的两倍还多,但(一个很基本的问题,我亲爱的华生)去年秋天全世界——包括缅因大学英语专业的学生——都不知道年老乏味的赛德·波蒙特恰恰正是令人胆战心惊的乔治·斯塔克。

所以他告诉丽姿,他想要看看那些申请者的资料,将学生人数从六十人削减到十五人——他的创意写作课最多只能教这么多人(大概已经比他实际能教的多了十四人)。

当然,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能迟点再做这事,至少可以等到七月,(当然)她还提醒他说,前一年他把这事一直拖到了半月中旬。他再次强调这次申请者的数目激增,并义正词严地补充道,他不想让去年夏天的懒惰变成一种习惯。

最后她不再说什么了——他认为不是因为他的理由让她信服,而是因为她看出来他无论如何都要去。并且她和他都知道他们迟早是要出门的——躲在家里,直到某人杀死或抓住斯塔克,不是一个很实际的选择。但她的眼睛里依然充满了一种隐隐的恐惧与疑惑。

赛德亲亲她和双胞胎,便迅速地离开了。她看上去像是快要哭了,如果她哭出来时他在家,那他就会留在家里了。

当然,不是为了选课的事情。

今天是最后期限。

今天早晨,他醒来时,也充满了隐隐的恐惧,这种感觉就像腹部绞痛一样令人不适。乔治·斯塔克六月十日晚上打来电话,给他一周时间开始写那本关于装甲车的小说。赛德依然没有动笔……尽管每过一天,他就更加清楚这书该怎么写。他甚至几次梦到了它。这总比老是梦见在自己废弃的房子里走来走去,东西一碰就爆炸要好一点。但今天早晨,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最后期限。我超过了最后期限。

这意味着又到了和斯塔克谈话的时间,尽管他极其不愿这么做。到了确定斯塔克有多么生气的时候。嗯……他想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也有可能,如果他非常生气,气到失去控制,如果赛德能把他激得失控,老奸巨猾的乔治·斯塔克或许会犯错,泄露什么。

赛德有一种感觉,当乔治允许赛德的手干预进来,在他的日记本上写下那些词语时,他已经泄漏了一些事情。要是他能弄清楚它们的意思,那就好了。他有一个主意……但他不确定。在这种时刻犯一个错误,丧命的就可能不只是他一个人了。

于是,他正赶往学校,赶去他在英语—数学大楼内的办公室。他赶去的目的,不是要查看课程申请人的资料——尽管他也会看一下——而是因为那儿有一部电话,一部没有被监听的电话,因为有些事情必须处理。他超过最后期限了。

他瞥了一眼放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心想(在这漫长的一周里,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想了)电话不是与斯塔克取得联系的唯一方式。他已经证明了这点……但代价很高。这代价不仅是一支削尖的铅笔插入手背所带来的极端痛苦,或看到失控的身体在斯塔克的指挥下进行自我伤害所带来的恐惧——老奸巨猾的乔治似乎是一个从来都不存在的男人的鬼魂。他所付出的真正代价是精神方面的。真正的代价是麻雀来了。他惊恐地意识到在这儿起作用的力量远比乔治·斯塔克本人更强大,更难以理解。

他越来越肯定,麻雀意味着死亡。但是指谁的死亡呢?

他很害怕为了再与斯塔克取得联系,他可能不得不拿麻雀冒险。

他能看到它们飞来。他能看到它们停在把他俩连在一起的神秘中间点,他最终将不得不在那个地方与乔治·斯塔克搏斗,争夺他俩共享的灵魂的控制权。

恐怕他知道在那儿搏斗谁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