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种放大的图像

    男人和女人一旦包含在我们尽力领会的对象中，我们就会以认识或评价的无意识模式来归并男性秩序的历史结构；为了思考男性统治，我们甚至冒险求助于本身即统治产物的思想方式。要想跳出这个圈子，只有找到一种实践策略，对科学客观化的主体进行客观化。这种策略，即我们将在这里采用的策略，旨在将一种超验的思考训练转变为一种实验室的实验。超验的思考训练力求探索“理解的类型”，或如涂尔干（Emile Durkheim）所说，探索“分类的形式”，我们通过这些形式构造世界（但这些形式源于这个世界，且基本上与这个世界是和谐一致的，尽管它们不被察觉）；而实验室的实验，旨在把对一个特定历史社会的客观结构和认识形式的人种志分析，当成对男性中心无意识的一种社会分析活动的工具，这个工具能够对这种无意识的类型实行客观化。这个特定的历史社会既是外来的，又是隐秘的；既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比如卡比利亚的柏柏尔社会。[1]

    尽管卡比利亚的山民经历了征战和变化，无疑也因此受到了影响，但一些结构仍维持不变，这些结构受到一种行为和话语的实践的、相对不变的一致性的保护，这些话语部分地被习惯上的一成不变从时间中夺取，而这些结构代表了一种“男性自恋”观念和男性中心宇宙论的典范形式，这类观念和论点对所有地中海社会而言是共同的，而且一直延续到今天，只不过部分地、突然地出现在我们的认识结构和社会结构之中。对卡比利亚这一个案的选择很容易解释，如果我们知道，一方面，那里保持的文化传统构成地中海传统的一种范例（如果我们参考对不同的地中海社会如希腊、意大利、西班牙、埃及、土耳其、卡比利亚等的荣誉和耻辱问题所做的人种学研究，就会相信这一点[2]）；另一方面，整个欧洲文化领域都无可争议地具有这种传统的性质，将在卡比利亚考察到的仪式与阿诺尔德·范·热纳普（Arnold Van Gennep）在20世纪初的法国所采集的仪式相对比即可以证明这一点。[3]毫无疑问，我们本来也可以依赖古希腊传统，多亏有数不清的历史人种志研究致力于此，精神分析学才可以从中汲取其基本的阐释模式。但是，什么也无法取代对一个尚在发挥作用且相对而言仍可免受一知半解的再阐释（由于缺乏书写传统）的系统的直接研究:事实上，正如我在别处所指出的那样[4]，对希腊这样一个社会集团的分析有可能使这个系统连续的、不同的阶段人为地同时化，尽管希腊的产生延续了若干个世纪；尤其有可能赋予某些文本相同的认识论地位，而实际上这些文本对古老的神话—仪式背景进行了不同的、或深刻或肤浅的重新构建。因此，以人种学家自居的阐释者有可能将一些作者视为“天真的”信息提供者，这些作者已经以（准）人种学家的身份行事，他们的神话描述，即使是表面上最古老的神话描述，如荷马或赫西俄德的神话描述，已经是包含了省略、变形和再阐释的学术性神话[有些人，比如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在其《性史》的第二卷中，选择从柏拉图开始考察性欲和主体，却不知道古老的地中海基石在这些人身上体现得更加明显:荷马、赫西俄德、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希罗多德或阿里斯托芬，更不用说苏格拉底前的古希腊哲学家了。这意味着什么？]。同样的模棱两可也出现在所有自诩具有学术性的著作（尤其是医学著作）中，在这些著作中，我们无法分清哪些是从权威那里借鉴来的（比如，亚里士多德本人在一些基本方面，将古老的地中海神话变成学术性神话），哪些是从无意识的结构出发再创造出来，并得到被借用知识的担保人认可或批准的。

    注释

    [1]如果我没以一种熟知卡比尔人观念的眼光重读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到灯塔去》，我就无法在小说中重新抓住其中隐含的对男性视角的分析（我将在后面介绍这种分析）。参见V．Woolf，La Promenade au phareGTo the LightG house，trad．M．Lanoire，Paris，Stock，1929，p.24。

    [2]参见J.Peristiany（ed．），Honour and Shame: the Values of Mediterranean Societ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4，以及J．Pitt-Rivers，Mediterranean Countrymen.Essays in the Social Anthropology of the Mediterranean，Paris-La Haye，Mouton，1963。

    [3]A.Van Gennep，Manuel de folklore f rançais contemporain，Paris，Picard，3vol．，1937-1958。

    [4]参见P.Bourdieu，Lecture，lecteurs，lettrés，littérature ，in Choses dites，Paris，ƕditions de Minuit，1987，p.132-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