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相矛盾

    费德里克今年19岁。父母住在诺伊市(Neuilly),他称之为“小资产阶级”。父亲是法国电力公司的工程师,母亲不工作。他们订阅《世界报》,政治上偏左。费德里克的父亲甚至为社会党奔走过。费德里克生性冷漠,极度敏感,在家里向来是个“问题”,也是家中屡生龃龉的根由。我们这次采访时,他正在高中毕业班准备经济和社会科学类毕业会考。他复读过高一和毕业班。与此同时,他在诺伊市上一个家教班,上课的大多是富裕家庭的子弟,政治上接近极右翼,保皇党或者国民阵线。复读高一那年,他加入了青年国民阵线[1],隶属诺伊市分部。不久以后,学年当中他遭遇了一次摩托车事故,左眼重伤。由于毁容,他两年没有上学。他的左眼至今依然不便,这给他带来很大的困扰。他和父亲经常激烈争吵。两人几乎不搭话了。

    费德里克是极右翼青年的代表,被人追问时——提问者其实是一个朋友的哥哥,反正他知道此人必定属于敌对的左翼高校文化界——他只能处于守势,或者表演一番。因此,我们在试图做出分析之前,首先遇到一个方法论的问题:对于一个并不讳言以修辞策略设想对话的交谈者,你如何诠释他的说法?很可能,一套说辞只是为了趋奉采访者预想的要求和标准而虚构的真相,而且经过了粉饰——删除不便承认的立场,掩盖个人痛苦——那么,如何从中找出社会学真相呢?

    当被问到运用什么样的论据来招募新成员时,费德里克回答说:“这要看是什么人。”此外,他似乎把文化与修辞术、培训与演讲训练混为一谈:按照他的说法,他之所以加入国民阵线,唯一真实的原因是有望参加一个暑期培训班,在此期间主要能够学习“跟媒体对话”。一个伟人必定是伟大的演说家。在德里约·拉罗谢尔[2]的精辟的“刺人”语句的启发下,费德里克甚至利用“悖论”和煽情阐发了一套政治美学。

    尽管如此,一方面,修辞术并非天衣无缝。费德里克的说法时常避开了潜意识的审查和妥协。另一方面,虽然一直在表演,他想扮演的角色却不都是虚假的,特别是当它们不时自相矛盾的时候,以至于在表演中,它们能够再现一个与父亲顶撞的少年的真实的紧张情绪和矛盾——他纠结于参加挑衅性的、激情澎湃的政治运动和对于政治生活失望之间。费德里克一会儿显得好像是一个模范社会活动家,回答问题斩钉截铁,而且只有在理应和必须回答时才这样做;一会儿又像一个不十分相信自己正在做的事的幻灭的业余爱好者,而且嘲笑“有扯谎癖者”的幻觉及其类似于轻歌剧中的小兵卒的傲慢,“他们光说不练”;一会儿又成了四处张贴海报的基层人士,满足于底层活跃分子干的体力活。对于自己的代表性和访谈本身的合法性,他甚至也有怀疑。

    费德里克的不稳定的个性反映在这些不同角色的冲突当中:这个幻灭者责怪另外两个人物未经思考就加入政党,投身于被野心家和骗人的党魁控制的政治生活(勒庞不反萨达姆,从而背叛了基层支持者);他看不起为青年国民阵线张贴海报的具体工作,那是一桩“苦差事”,只要“转一圈就贴完了”,“随便谁都干得了”;基层活动家“很笨”,意识不到国民阵线的干部和真正的活动家都“不露面,从来不”,他们把基层活动家看作“劳动力”(“需要贴海报时才给我们打电话,不然根本没有我们什么事”)。

    至于那位忠心耿耿的活动家则身陷一场“运动”、一套“机制”、一个“法庭”。这位本地的土造理论家盲目“崇拜”让-玛丽·勒庞,他的工作不过是从《国家周刊》上筛选“消息”(“某某夫人今遭艾哈迈德·某某攻击”),充其量只是重弹一些并非其首创的“基本立场”的老调。针对新入道者的天真热情,这位幻灭者坚持鼓吹“培训”比立即行动更重要(“社会活动好是好,可是缺乏培训”)。幻灭者有自己的修辞术。他精心培育悖论(“我这个人喜欢抬杠”),不断淡化表达方式——提到青年国民阵线举办的暑期培训班,他先说“兴致勃勃”,随即修正:“不,也许不是兴致勃勃,感兴趣罢了。”在后来说出的一句话中,他再次自我纠正,提到他的惊讶和热情:“我当时……还没见识过这场运动的广度有多大,或许不该叫‘广度’,不过……”

    费德里克在别处也显得自相矛盾:“要了解是怎么一回事,只贴一回海报是不行的。”他起初全心全意地投入了具体的社会行动,有时还要冒点风险,他在别处显示出来的悲观情绪并没有掩盖他对基层活动的这种迷恋:他仍然很怀念最初张贴海报时的劲头和严肃态度。上街贴海报是友爱和效率的结合,他们在小卡车里开怀大笑,随后不出声地迅速在街头展开行动。夜间出去贴海报很像一场冒险。他认为,跟那些懒散的全职成员完全不同,也跟那些把精力都花费在无用和怪诞的“招摇”上的“有扯谎癖者”们迥异,上街贴海报仍然属于卓有成效的政治参与:“应当说,我们在小卡车里有说有笑的,特带劲儿。”

    这个海报张贴者既浪漫又谦卑,在倨傲的当地理论家面前,他自认不足,把发言权让给后者,承认自己的局限和思想上的无能。他写的东西都是技术性的或管理方面的,“设立诺伊市办事处”啦,“接收到的设备”啦,等等。他承认自己“还不具备写‘深入的文章’的本事”,而且“凡是文化方面的文章,我都留给别人去写,他们比我强”。即使如此,他跟“理论家”的关系也好坏参半:他既“有话要说”,也尤其倾向于认为,意识形态争论只是向上爬和相互倾轧的党内野心家和“有扯谎癖者”的借口,从来就跟街头运动不搭界。总之,有效的行动远胜思考和多疑的批评,哪怕是大彻大悟的批评。

    但是,一旦我们顺理成章地触及政治问题,这位模范活动家就重拾有节制的日常用语。例如,他呼吁将艾滋病患者隔离,为的是“让他们好好思考一下”。他宣称北非人将在法国举行“大起义”。在为此类说法辩护时,他还佐以官方数字(“年龄金字塔么……将会出现缺口”)和教科书上的老生常谈[“把他们赶走(……),贫民区就会消失”]。费德里克宣称有能力阐发任何一个其他“基本立场”——安全啦,投票方式啦,等等,似乎要炫耀一番他出色的口才。最重要的是,他坚持只谈得到授权的话题,从而对自己进行了有效的封杀。一旦脱离了政治辩论的惯常套路,费德里克的回答就变得空洞无物,仅止于含糊地重复提问的内容,既累赘又啰唆。

    有时候,他会说漏嘴,说出一些拿不上台面的话,但是立即收回,降低调门:“把他们赶走,这个没错,可是,要消除所有的贫民区,这么干当然不行。”在这位模范活动家身上,既没有张贴海报时的谦卑的热情,也不见幻灭者的半带嘲讽的超脱,只剩下一个国民阵线的代表,一件样品。

    审美考虑似乎对口误和用词不当特别有利,仿佛审美的逻辑可以消除自我审查和意识形态禁忌:“我很喜欢军装……可是我不喜欢军队”。费德里克有一套小小的“军品收藏”,里头有各种钢盔和军帽。不过,他不承认对军品感兴趣跟加入国民阵线有什么联系。同样,谈到音乐时,他觉得自己有一种跟不同寻常的兴趣有关的不寻常的需要:他随口提到并无文化争议的“穹石”广播电台[3],旋即举出一连串有极右翼倾向的军旅歌曲,称之为“传统歌曲”,最后他承认,无论如何,“纳粹歌曲和德国歌曲,毕竟差不多”,加上一句保留:“歌词我不懂,所以嘛……”

    这一系列矛盾的角色透露出费德里克的困境和他热衷的东西,而且后者最终仅以否定的形式得到表达:一开始,他不假思索地强调他跟父亲的矛盾“无关政治”。过了一会儿,他被问到加入国民阵线跟家庭问题有无关联,此时他只简单地回答:“是的,也许有吧,再没别的了。”随即把话茬转入与金钱有关的具体问题上,似乎打算重新控制话题:“话说回来,要说父母嘛,他们不给我钱。”而且,父母坚持他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去的。可是我不觉得需要帮助。”这话只能理解为否认要求帮助。费德里克似乎需要说服自己,加入国民阵线的决定纯属个人选择,不应过度解读他与父母之间的过节,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接着纠正说,因为“这并不严重”,这个“心里不痛快”青年人仿佛尽力驱赶自己身上的“有扯谎癖者”,对他来说,国民阵线才“是(他的)家”,他只“为它活着”。于是,这个“失败者”反而重新发现了无疑是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教育”的价值。父亲“高中毕业会考是一次通过的”,“读工程学校”(像父亲那样)。他虽然瞧不起“小资产阶级”的父亲,世界观却似乎是从他那里继承下来的。因此,他跟父亲的关系比乍看起来显得更为复杂。我们由此可以推测,费德里克身上的根本冲突,他的所有那些矛盾角色的根源在于:他是一个处于心理危机时期的青年,残障之身和学业困境造成了他的复杂心理,而且经济上依赖父母;作为一个社会党人工程师的儿子,他却通不过高中毕业会考;为了自我肯定,他很想跟这个相对有文化的和有进步思想的家庭决裂,却做不到真正与其价值观和思想取向一刀两断。

    命运似乎已经确定走向决裂。这次访谈后数月,费德里克通过了经济和社会科学类高中毕业会考。父母则在他的要求下,为他在法国东南部的一家私立商学院注册了高级技工专业,学费不菲。他因而在经济上更加依赖父母。虽然一切看起来重归正途,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军训之后,费德里克离家参加了支援克罗地亚人的战争。这个看破红尘的社会活动家的这一举动出人预料,不过它证实了我们为解读它提出的假设:费德里克对我说的话并不像其真实立场那样偏激;通过那些说法的内在矛盾,便可看出支配它的潜意识的审查作用。

    一位国民阵线的青年活动家

    采访者:德尼·鲍达利代斯

    “我没有加入的理由”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国民阵线的?

    费德里克:两年半以前吧。

    ——你那时多大?

    费德里克:17,16岁半或者17岁吧。我多少知道这场运动,实际知道得不多。

    ——你是怎么知道它的,是靠媒体、电视、报纸,还是已经在里头的朋友?

    费德里克:我谁都不认识,也不觉得有必要去看看那里头有什么。我觉得那是一帮年轻人,都是小伙伴。我只知道青年国民阵线(FNJ),有这个就够了。一天晚上,一个朋友骑着摩托车,跟我一块儿,他也是我这个年龄,我俩同班,跟我完全一样——先不说别的,我俩也许都喜欢这一点,但是到此为止,我也没兴趣跑进里头去看看——他当时要让一个熟人给他理发,那人是青年国民阵线的成员,那天晚上提议给他理发来着。于是,我俩就去了。一个人也没看见,只见一些宣传材料、几大堆报纸,诸如此类的东西……

    ——那是个什么地方,是给你朋友理发的那个人的住处?

    费德里克:不是,是个办事处。

    ——是国民阵线的还是青年国民阵线的办事处?

    费德里克:那是青年国民阵线[4]的办事处,一个小小的常设机构。他一边理发,我一边和他聊了聊。再后来,来了两三个人,他们商量了一阵子,交谈了几句。

    ——谈了些什么?

    费德里克:我没有说话,唔,只是听他们谈话。对我来说,那都是从未听说的东西。我从来没见过上街张贴标语的,我也没有散发过传单,那些事我都没见过。

    ——你的父母呢?他们同样从未参加过政治活动,是吗?

    费德里克:噢,这个嘛……[不屑的表情]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就告诉他们,我去了那个地方,他们没有表示特别高兴。那好,我又去过,想见见那儿的一些人,我觉得挺有意思,社会活动我很陌生,我想一定是值得参加的事情,并不是年轻人的聚会。……它确实让我着迷。

    ——可是,其他政党,像保卫共和联盟[5]、社会党,还有共产党,也都有它们的办事处哟,也有海报张贴员、传单散发员……

    费德里克:[微笑着垂下眼睛]是哟,可是都不是我那哥们儿理发的地方,嗯……不,但是……别的地方会让我厌烦的,再说……

    ——你的哥们儿知道那个理发的是什么地方吗?

    费德里克:唔……他也是理发师……

    ——他要剪一个特别的发型?

    费德里克:不,不,他想剪一个方盖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发型。于是我在那儿见到了青国阵的头头,23岁,上塞纳省的书记。

    ——那个晚上,你回家以后,想过参加他们的组织没有?

    费德里克:那倒没有,我是一年以后加入的,有一个特殊原因,因为我想去看看青国阵的暑期班。我这才领到了党员证。那天晚上,第一次去的时候,我只是听他们说话。

    ——他们谈了些什么?

    弗德里克:开展活动的事。

    ——意思是……?

    费德里克:他们说,星期三他们要制作一张宣传画。有两个人去贴海报。这些真的让我感到惊讶。

    ——惊讶于他们正在做的事,还是他们说的话?他们试图说服你加入吗?

    费德里克:没有,他们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自己聊起来了,这些人我从来没见过。不过他们没有不信任我的意思。其中有一个叫乔斯琳的,说起她跟几个闺蜜聚会的事。他们这个那个地聊了一阵。就是这样。

    ——那个晚上以后,直到你加入青国阵,这中间你又见过他们没有?

    费德里克:见过呀。那个周三晚上,张贴宣传画的时候,我又见过他们,因为我想看看,下了课,或者从工厂下班以后,他们晚上都做什么。有几个是工厂的,甚至就在诺伊市,这里多数人关注的是上学,都是资产阶级,或者像我这样的小资分子。我想弄清楚贴标语、发传单是怎么回事,就是在市场上散发传单、报纸什么的,包括填箱。

    ——什么是填箱?

    费德里克:就是把传单塞进住户的信箱里。这个是按街区来的,选举期间特别多。我去的时候,正逢总统选举,所以活动特别多,有好多事要做。所以,张贴海报我参加过两三次,为的是慢慢多了解一些情况,因为要了解是怎么一回事,只贴一回海报是不行的。

    ——这些都是你加入青国阵以前的活动吗?

    费德里克:没有这些,我本来不会加入青国阵。你得知道一点这个运动的情况哟,各路情况、观点啦,国民阵线的立场啦,等等。

    ——也读过有关的书籍吧……?

    费德里克:读过,我读报纸。其实,我一直在读……《每日新闻》和《世界报》,一直是这两份。读《世界报》是因为我爸爸每天晚上带回家。《每日新闻》呢,我隔天买一份。那一阵子,其实是每周买一份,只一次。那个时候,我也读国民阵线的报纸,叫什么来着?……《国家周刊》,可是我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里头什么也没有,得不到教益。

    ——不过,你给我的印象是,加入青国阵完全出于偶然。什么事情促使你参加了这个组织?

    费德里克:对于我来说,参加这个组织,我完全没有理由,我看不出为什么要缴120法郎给它,领一张党员证有什么好处,它对我什么用也没有。可是,不是有那个暑期培训班嘛?

    暑期培训班:“我心想,反正没什么害处,去看看吧,然后再说”

    费德里克:因此,你必须有党员证,才能参加暑期培训班,参加那个在“尼维昂男爵让”城堡(Nevis-en-Baronjean)举办的周末培训班,为期三到五天。我心想,反正没什么害处,去看看吧,然后再说,那儿还有一些朋友呢。事实上,也不是那么糟糕,除了讲座有点长。不过,也有一些不那么差的演说家,当然还有最后现身的勒庞,他做了总结发言。他只能最后到场,因为他大部分时间在国民阵线的暑期班,不在青国阵。另外还有让-伊夫·勒迦鲁,大师瓦格纳[6]

    ——整个过程怎么样?

    费德里克:我们早上七八点钟起床,吃早餐,听讲座,然后是问与答,直到吃午饭;下午照样。也有小会,学习如何跟媒体对话。每个人都得在镜头面前说一番话,最后会给你打一个分数。再有就是演练回答问题。

    ——你是怎么参加的?

    费德里克:有好几个主题,抽签确定,有两个我不喜欢,一个是经济,一个是生态环境,都是我最不了解的。可是我抽到了这两个,所以我几乎无话可答。谈到生态的时候,费德里克·米斯特拉尔[7]的名字我记不起来了,我为这个挺恼火。

    ——是他们给你提问的吗?

    费德里克:不,是我自己要说一说。他是右翼生态学说的第一人。开讲生态环境的时候,我打算这样评价他,可是,名字反倒记不起来了。

    ——什么是右翼生态学?

    费德里克:哦,我只想举出一个名字,问题不在于是右翼的还是左翼的生态学,因为这个说法目前被左翼占有了。我就是想说这个,把它拿到镜头跟前说说。可是演练只持续了五分钟,又是早晨,我刚醒。

    ——来到这个暑期培训班的时候,你期待很高,还是说,简单地出于好奇,甚至有些疑虑?

    费德里克:应该说是热情吧。兴致勃勃。不,也许不是兴致勃勃,感兴趣罢了。我当时已经入党一年了,可是还没见识过这场运动的广度有多大,或许不该叫‘广度’,不过……也就是一些活动,辩论哟,讨论哟,这么度过五天……我那时候想看到它的其他东西。因为,有一伙我称之为“有扯谎癖者”,永远剃着光头,等等,这些人信口开河,大讲一些他们根本做不到的事,这些都让我很厌烦,我很想知道,那里头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人。让我吃惊的是,我一个也没看见。他们留短发,仅此而已,像我现在一样。

    往上爬的人和他们的同类

    ——有扯谎癖者是一些狂热分子吗?

    费德里克:不不,这个问题连狂热都扯不上,都是一些糊涂人。他们以国民阵线为家,靠这个过日子,他们唯一的乐趣是出门贴海报,一群可怜虫。我很高兴没有这种人。说是这么说,总会有几个,嗯,这些倒不是恶人,可是只知道谈国民阵线,甚至谈都不会谈,因为谈论国民阵线不是这个谈法,一伙蠢蛋。诺伊市就有这么两个:让-保罗,干脆说吧,我看他精神功能有点差,这么说也许有点太恶毒。可是他一定有什么缺陷,因为他父母年纪很大了。这种人我们不应该留下,也不应让他们赖着不走。所以,后来,我就入党了。每个月我都会收让-玛丽·勒庞的来信,我不怎么读它,因为它跟《国家周刊》一样没趣,唠唠叨叨,要不就是一丁点消息,下一届国民阵线大会在哪儿开什么的。它跟不上时事,只有那些烂消息,什么“某某夫人今遭艾哈迈德·某某攻击”。一点意思也没有。

    ——国民阵线的那些被媒体热炒的话题——移民啦,安全啦,看来都不是你感兴趣的。那么,促使你加入的是什么话题?

    费德里克:我从来没想加入哟!什么运动都不想!我不感兴趣。

    ——那参加暑期培训班真是偶然的喽?

    费德里克:哪怕是最接近国民阵线的那一阵,我也有起有落。我心想,他们永远啥都干不成,我可受够了。这就是我指责国民阵线的地方:社会活动好是好,可是缺乏培训。比如92分区吧,上塞纳省,这个分区搞得不错,可是没有培训。哪怕有很好的团队首领,成员有动力,也只能持续两三年,一过就完了。人来了,被吸引了,然后又走了,因为我们没有训练他们。你看到的永远是那几张面孔,一块儿出去贴海报,转一圈就贴完了,虽说开始挺有乐趣。

    ——你做过很多次吗?

    费德里克:六个月,每个星期都去。从来没问题,从来没遇到攻击。可是,国民阵线的人认为,我们青国阵就是干这个的:贴海报。需要贴海报时才给我们打电话,不然根本没有我们什么事。

    ——把你们当成劳动力?

    费德里克:差不多吧。

    ——你刚才说,你在最接近国民阵线的时期,也有起有落……

    费德里克:对呀,我去开一个会,有两三个傻瓜过来找我说话,不管是为了什么事吧,和我说些蠢话,让我心里厌烦得很;要么,正在制作一张粘贴画的时候,我请某个人把胶水递给我,或者帮我找一点来[他就生气了],不能帮我找胶水,而且,因为他,我只得打发那些我因为粘贴画接触过的人都回家。因为,没有胶水怎么做粘贴画?幸亏这种人不算太多。我制作过20来张粘贴画,两张没做成。

    ——你在青国阵里负责什么?

    费德里克:唔,负责粘贴画。

    ——获得提拔了?

    费德里克:负责粘贴画,我真的不觉得这是提拔。他们说我制作得很好。可是,一张粘贴画,随便谁都干得了。叫来20个人,挑出10个,找一辆皮卡,这些都不难做到。

    ——青国阵的其他分部,你也有接触吧?

    费德里克:对,里尔(Lille)分部、艾克斯(Aix)分部居多。我们有一份报纸,叫《堡垒》。我要送给你几份。是写我们自己的。我写过一篇关于设立诺伊市办事处的小文章,解释了一下我们接收到的设备。我还不具备写“深入的文章”的本事。凡是文化方面的文章,我都留给别人去写,他们比我强,虽说我也有话要说。

    ——你会怎样说服别人加入国民阵线?

    费德里克:有人问国民阵线的问题时,我尽量回答就是了。

    ——那么,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费德里克:他们问我:你们都做什么,经过怎么样?

    ——这些人是不是已经赞成国民阵线,准备加入了?

    费德里克:对。

    ——你说服过敌视国民阵线的人吗?

    费德里克:那倒没有,倒是有一些从前的法共党员,大多是老年人。

    ——这些人对什么最关注?

    费德里克:不知道。

    ——你呢,你最关注什么?是勒庞这个人吗?

    费德里克:不止于此。国民阵线是一个集体。勒庞是演说家,很厉害的那种。但是,我不搞个人崇拜。加入青国阵,我很高兴,我在卧室里挂上了勒庞的海报,两天后又摘了下来。国民阵线里我敬重的人不多。现在大多是往上爬的人,还有他们的同类。这是一部机器,勒庞身边围着一帮人,都是可怜的家伙。他们什么也干不成的。这就如同我梦想只要参加这个运动,以后就能成为国会议员一样。现在,我也不力争回到最初的日子了。人们对“极右派”这个词着迷,可这是不够的。为了变革,我们要做的是重新发扬友爱和团结的精神,这些东西都不复存在了!

    这是必然的,因为是青春期……

    费德里克:因为,我现在不那么信任青国阵的人了,他们出了大事才来,待上一个月,完事。那些有扯谎癖者也是如此,搞小山头,永远走不到头的第三道路派,联保组的斗士们,“谷仓”,奥利维·马修,“坏皮肤”[8],一个胆小鬼、疯子、白痴。他母亲是法官。他不是全法共和运动,就是革命民族主义青年党[9]的成员。巴黎圣日耳曼区的光头党和青国阵完全不一样。这群人都是小团体,兄弟会,一群比谁都蠢的醉鬼,穿森林警察制服、飞行员夹克,剃光头。

    ——你从来没有穿成这副样子吧?

    费德里克:我们这儿不许穿军服。我们穿蓝色工作服。制作宣传画的时候呢,就穿破旧的蓝色牛仔裤……那些小法西斯招摇过市,挺滑稽。

    ——这在你和父母之间没有造成什么问题吧?

    费德里克:我父母受不了这个。每次我晚上出去弄宣传画,他们都会担心。后来,我就不说去贴海报了。

    ——你挂在卧室里的勒庞的宣传画,他们看见了怎么说?

    费德里克:他们觉得,那只是青春期的一次小小的发作。可是,我们很少谈政治,因为,不用说,他们不完全赞成。因此,这必然会引起一些矛盾。

    ——你试着跟他们谈过没有?

    费德里克:试过,我试图说服他们。我比他们更了解时事,也更会说话。他们感到烦扰,因为我有论据。可是,谈不了五分钟,因为我爸爸不许在家里谈这个。我们的意见从来就不一致,他们会对我说:“你是个白痴、傻瓜,什么都不懂。”一开始还挺正常,谈起这些事,我很高兴,新鲜事嘛,他们马上就说:“闭嘴,你哪儿知道你在说谁。”他们不想听我说,从来不想。我哥哥没问题,可是我很少见到他。他对政治不感兴趣。这个我理解。可惜政治如今不是很有意思,本来大家应该感兴趣的。我也常常觉得反感。如果事态不改变的话……反正,我从来没投过票,从来没有。连国民阵线的票也没投过。我妈妈对我说:“你,为了给国民阵线拉来一张票,跑出去贴海报,自己却不投票!”

    ——确实矛盾,不是吗?

    费德里克:哦,是矛盾。连国民阵线的党员证,我都没去领。国民阵线里头有两个人也是这样。怎么回事?我答不出。我不觉得有必要投票。

    ——你是不是觉得选举制度有毛病?

    费德里克:不,不。毛病还是有一点。它一直让我妈妈感到惊讶。我父母倒是去投票。肯定不是投给勒庞啦。可是,他们始终没有告诉我投谁的票,不然我会问问他们。不管投给密特朗还是希拉克,我都不会放过他们。无论如何,支持希拉克还是支持密特朗,都没有多大区别。我认为,勒庞最终会跟他们合流。他已经被政治阶层招安了。

    ——青国阵给你的学业带来了问题吗?

    费德里克:我从来没有因为青国阵旷课。旷课是因为别的事。因为我不想去。影响学业最大的是我的事故。就在诺伊市,我骑轻便摩托车出了事。我酒喝多了,跌倒了。眼睛受了伤,动了手术,我左眼是斜的。为了让眼睛恢复,我动过三次手术。

    […………]

    那两年,我只琢磨我这只眼睛。我的模样很可怕。后来,我就不习惯上学了。现在返校读书真的很难。我在高中毕业班,报考环境科学。要通过毕业会考,我一切都得重来。

    ——国民阵线改变了你吗?

    费德里克:这是必然的,因为是青春期……

    ——或者你在国民阵线里遇到了某个人……

    费德里克:我最好的朋友都不是国民阵线的,他们甚至相对地比较非政治化。我有个伙伴,混血儿,倾向于无政府主义。有时候,晚上多喝了几杯,我们会争论一番,但是不会走得太远。其实我俩就是这么认识的。

    […………]

    我加入了国民阵线这件事,别人知道了并不总是很高兴,我因此也失去了一些朋友。不过我不在乎。老师知道后不理我了,我也不理他们。起初,我非得经常谈论它不可,超热情,谈起来真的很满足。朋友没了,再找新的代替呗。我承认,我肯定话说得太多了。可是,这也很正常哟。

    ——你有过种族主义言论吗?

    费德里克:有人说:“你是国民阵线的,那你就是种族主义者!”说到底,这个我承认,因为那是我们的外部形象,可是,这是假消息呀……你愿意怎么叫我们,你随便。再说,什么是种族主义,什么是我们真正说过的话,人们是分不清的。你得重复一万遍,那太烦人,浪费时间,太啰唆。

    缺乏培训

    ——国民阵线有没有文化活动,看戏,音乐会,有没有一套团购席位的办法?

    费德里克:没有,太遗憾了。正像我说的,缺乏培训。也没有图书馆。有一个很小的,书都丢了。

    ——哪些书?

    费德里克:都德。

    ——雷昂·都德,还是阿封斯·都德?

    费德里克:不知道。这个我不太懂。不过,它让我知道了德里欧·拉罗谢尔,我喜欢他。《鬼火》《一个受骗男人的日记》,还有《马背上的男人》[10]。我最喜欢他那简练的文笔,不断抛出那些带苦味的短小句子,还有一些很有意思的比较。特别是《一个受骗男人的日记》,这个小说讲的是妓院,还说是向圣母玛利亚致敬。我很喜欢,好几次拿出来重读。

    ——德里欧是谁引荐给你的?

    费德里克:雷吉,一个朋友,他知道得很多。他给我讲过书里的人物。说到音乐,我喜欢听穹石(Skyrock)。嗯,我喜欢军旅音乐,军旅歌曲,基本上还行,只要不是意大利法西斯歌曲就行。德国歌曲么,我有一张光盘,可是我也爱听古典音乐,不过不是纳粹歌曲,是传统德国歌曲,不是一码事。唔,纳粹歌曲和德国歌曲,毕竟差不多……歌词我不懂,所以嘛……我看不出区别。现在,我时不时去国民阵线制作粘贴画,就是这个啦,别的事不多。来了不少新面孔,我这就要去跟他们聊聊。

    我跟我父亲之间,一点就着

    ——你和父母的关系好一些了吗?

    费德里克:眼下还可以。我经常尽量努力,他们也是,但是很少同时进行。跟我父亲的关系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头一次离家时才5岁。我出走了。那时在摩洛哥。两年前,我父母把我赶出了家门。

    ——为什么?

    费德里克: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也许是我的错吧,因为他们一惹我,我就喊叫。只要家里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那一定是我的错。还有,在饭桌上,我一顶撞他,他就嚷嚷。我母亲也开始叫喊,因为我不好好吃饭。一闹起来,我就走了。只要有一丁点火花,就又闹腾起来。尤其是跟我父亲。跟我母亲还好。我跟我父亲之间,一点就着。

    […………]

    说这些,是要让你知道,我跟父亲的问题不是什么新鲜事。它无关政治,也跟我出的事故无关,是个老问题。我跟他从来就处不来。

    ——你加入青国阵,是不是多少有点针对他,想吓唬吓唬他?

    费德里克:往深里说,我不知道。反正他对这事不高兴。这是肯定的。他们这种小资胆小怕事,所以国民阵线一出现,他们必然想得很离谱。只要我因为张贴宣传画回家很晚,他们就以为,我这下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小流氓。

    ——你很愿意他们这样认为吗?

    费德里克:不愿意,因为真的不是那样,而且我绝对不愿意他们有这个感觉。但是,他们不打算理解,他们要我去看心理医生,而且一再坚持。可是我没去。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去的。可是我不觉得需要帮助。我父亲倒是没有把我看成疯子,而是有点问题,他只把我看成“小混蛋”,因为我老惹他生气。他没有认为我堕落,或者别的什么。我也照样回敬他。

    ——小混蛋?

    费德里克:对。

    ——然后呢?

    费德里克:我的书包被他扔出窗外,就这样,于是我就走了,身上一分钱没有,什么也没有。三天以后,我悄悄溜回家,取走了存款簿,去了一个朋友家。

    ——对你来说,这些好像都挺好玩的,你说起来那么轻巧……

    费德里克:因为我已经习惯了,这没什么了不起。

    ——跟父母难以相处,加入青国阵,你不认为这两者有一种明显的联系吗?

    费德里克:是的,也许有吧,再没别的了。话说回来,要说父母嘛,他们不给我钱。所以,为了挣点钱——这也多亏了青国阵——我当了纠察队:两个晚上,埃菲尔铁塔之庆,挣了900法郎。

    ——你今后想做什么?

    费德里克:我希望高中毕业会考一次就能通过,之后去一个工程学校。我能找到一个,问题不大,一所航空工程学院。

    ——你今年学习上有没有问题?

    费德里克:我还是旷了不少课。

    [我说,谈话到此可以结束了。他建议我从青国阵找一个比他更有意思的人采访。我问他能否见到一个特别活跃和非常投入的人。]

    我们在冒天下大乱的危险

    费德里克:我认识一个非常投入的人,可是特别蠢,一辈子什么都不干。所以,也许不值得找他。否则,其他人都跟我一样,都大大咧咧。我们这个联盟如今摇摇欲坠,没有人出手帮一把,哪怕是抬抬小拇指。这个相当令人厌恶。我们有过一间办公室,谁都不干事。我们等这间办公室等了一年半,互道:那可是太棒了。等到有了,却什么事都不做。我们还有过一间酒吧,卖可乐和啤酒,5个法郎一杯。于是,他们会来,一来就瘫倒在沙发里,狗屁不干……

    ——你当初那么坚定,为什么还会有这种疲疲沓沓的现象?

    费德里克:我们这个分部30个人,只有10个有新的党员证。可是,事实上,真正的党员,有党员证的,根本见不着。他们不露面,从来不。我们试着跟他们联系,那又是另一桩恶心事!我们心想,既然有了办公室,就得做事,联系党员,组织,安排;我们请两位党员做这件事,他们叫来三个人,完事。别的什么都不干了。都是这副懒散模样!我们在冒天下大乱的危险。就说伊拉克吧,这桩事会把我们带进穷途末路,这是肯定的。所以,勒庞说的、做的,都很难让人理解,不过最要紧的还是,说到底,如果你明白,那都是为了躲开等待着我们的灾难就行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什么大乱?

    费德里克:如果宣战,那将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以色列也将成为一个烂摊子,此起彼伏,到处都会起来造反,连法国在内。

    ——谁会造反呢?

    费德里克:我看,移民人口就很可能。不过,你没法用数字说明造反有多大。可是我们有证明。两年半以前,诺伊市,警察突袭了一家阿拉伯咖啡馆,发现了机枪、火箭筒、炸药。这是两年半以前,已经这样了,如今他们更厉害10倍。而且还发现了地图之类的玩意儿。他们很有组织。我们有眼线,一些进驻住房项目的国民阵线的人。当然,他们不会说自己是谁,不然会被生吞活剥。假如被揪出来一两个,那就热闹了。我们第二天会散发传单,甚至搞点别的。我们都会去。如果有人袭击国民阵线的人,我们肯定反弹。不过,他们不敢袭击我们,因为有极右派等等神话,这个使他们保持冷静。比如我自己吧,我不会有袭击法国劳总联的念头,他们有纠察队!我们有我们的神话,什么凶神恶煞啊,光头党啊,啤酒瓶,剃须刀……这些对我们都有利。

    ——既对你们有利,也针对你们?

    费德里克:对。对我们有利,免得我们的人受伤害。也针对我们,因为它带来了坏名声。很明显,那些贫民区的人彻底完蛋了,没救了。有贫民区就不可能整合。我认识两个黑人,他们就了解这一点。一个叫马马杜,另外一个叫斯特凡的是国民阵线的,还是省委书记呢。这样的人比人们想象的多得多。这不那么容易理解。有一位麦德菲特纳夫人,也是黑人,在国民阵线里挺活跃。他们很清楚地懂得,有必要扭转整合。把他们赶走,这个没错,可是,要消除所有的贫民区,这样干当然不行。移民带来了十亿法郎,数字我读到过,代价却是四十亿法郎,都花在社会保障体系里。非法居留的外国人每天都有。对于年轻一代的阿拉伯人,有必要——因为成了一个问题,他们在文化上是法国人——你得让他们有回老家的意愿。再说,有必要重新修订国籍法。现在太容易了,不会法语都行。他们给形形色色的人政治庇护权,借口他们在家乡有人身危险。这个问题肯定是最难办的,也是最重要的。我还可以聊聊别的老话题,安全啦,什么的。问题是国民阵线是个不能执政的党,我看今后也不会,我不投票就是因为这个。可是,即使我觉得它不会掌权,它还是一个我喜欢的党派,因为面对这些问题,我觉得应该站出来捍卫它。

    […………]

    艾滋病嘛,我们会看到人肉炸弹,四下里传播它……我们应该把艾滋病患者集中起来,隔离一段时间,让他们好好思考一下他们带来的危险。不能因为他们有这个病,别人就该死……年龄金字塔么,无论怎么说,将会出现缺口……也许这是老生常谈,可是这个事必须反复讲。这跟毒品一样,对于这类问题你得坚定不移,安全问题也是一样。勒庞永远掌不了权,我不觉得他能够做什么。

    ——是不是国民阵线的军国主义吸引了你?

    费德里克:不,不是。尽管如此,我确实很喜欢军装,我有一些军事收藏品,可是我不喜欢军队,不打算服役。或许这么说很矛盾。我对军品的兴趣很特别。我收藏已经四年了,有些一套小小的军品收藏:我起初买了一顶德军头盔,后来又买了一些大兵的头盔,我有好几顶钢盔呢,也有不少圆顶军帽。我甚至收藏了一套外籍军团的中校军服,还有一把刺刀。不过,热兵器不许私藏。

    ——可是,这种对于军装等军品的兴趣和国民阵线对你的吸引,二者是否有联系?你参加国民阵线看来出于激情,或者更确切地说,出于冲动,还是二者都有?

    费德里克:是的,我并非每件事都跟国民阵线一致。的确,我这个人喜欢抬杠。有时候,我反对国民阵线的某个人,纯粹为了好玩。也因为他们往往很愚蠢。这个东西如果不改变,最后会招人厌恶。不过,当我想说说的时候,没有人懂得必须有所行动。

    我得先通过高中毕业会考,然后再说

    ——贴海报从来没遇到过麻烦吗?

    费德里克:我们往往凌晨4点出去贴海报,这时人们还在睡觉,我们甚至会潜入工人居住区。甚至有一次,有个人停下脚步,递过来500法郎,表达对我们的赞赏。这笔钱我们存入了国民阵线的账户。有人隔着很远向我们提问题,有人远远地呼喊一声“你们这帮龟孙子!”立即开车走人,不打搅我们的人也有。不过,贴海报并不是我的全部生活。我得先通过高中毕业会考,然后再说。

    1991年


    注释

    [1]青年国民阵线(Front National de la Jeunesse,FNJ)创建于1973年,是隶属国民阵线的极右翼青少年政治团体。号称有超过2.5万名16岁到30岁的成员。——译者注

    [2]德里约·拉罗谢尔(Pierre Drieu la Rochelle,1893—1945),法国作家,曾担任《法兰西新杂志》社社长。二战期间著名的纳粹合作分子,巴黎解放后自杀。——译者注

    [3]“穹石”(Skyrock)起初是法国1986年开播的一个说唱音乐电台,后来发展成专注现代音乐的社交网站。——译者注

    [4]以下简称“青国阵”。——译者注

    [5]2002年,保卫共和联盟(RPR)与法国自民党等政党合并,改称人民运动联盟(UMP)。该党曾于1995—2012年执政。2015年复更名为共和党(LR)。该党是法国主要的中间偏右政党。——译者注

    [6]让-伊夫·勒迦鲁(Jean-Yves Le Gallou,1948— ),国民阵线的领导人物,1998年分裂出国民共和运动(MNR)。瓦格纳大师(Georges-Paul Wagner,1921— ),法官出身的国民阵线议员。——译者注

    [7]费德里克·米斯特拉尔(Frédéric Mistral,1803—1914),法国作家。1904年,他因以普罗旺斯方言写成的长诗《米海欧》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译者注

    [8]联保组(Groupe Union Défense,GUD)是法国大学生的极右派团体,成立于1968年。奥利维·马修(Olivier Mathieu,1960— ),法国右翼作家和记者,曾公开否认二战中毒气室的存在,引起公众哗然。“谷仓”(Sidos)和“坏皮肤”(Bad Skin)是当代两支滚石乐队的名字。——译者注

    [9]全法共和运动(Mouvement national républicain,MNR)是1998年从国民阵线分裂出去的。革命民族主义青年党(Jeunesses nationalistes révolutionnaires,JNR)是以罐头党人为主的法国极右团体,以暴力倾向闻名。——译者注

    [10]德里欧·拉罗谢尔(Drieu la Rochelle,1893—1945),法国小说家和散文家,二战结束前在法国文坛上很活跃,也十分前卫。小说《鬼火》(Le Feu Follet)发表于1931年,后于1963拍成同名电影。小说《一个受骗男人的日记》(Le journal d'un homme trompé)发表于1934年,为12个短篇小说的合集。小说《马背上的男人》(L'Hommeàcheval)发表于1943年。二战结束甫一结束,拉罗谢尔即因被谴责与纳粹合作而自杀谢世。——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