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

    在巴黎一家大医院的急诊室的建议下,我们与露易兹见了面。急诊室的环境完全不适合采访:来去匆匆的医护人员、急救人员,警报器的尖叫声,擦身而过的手推车,塑料门扇的开合声,担架员的呼唤。在这样一个开放的空间里,无法单辟一处交谈,因为这里一切安排都以活动病床畅通无阻和其他病人为主,而且护士和探访者随时可能走进急诊室来,这些都不利于对露易兹进行采访。

    露易兹今年80岁,患有心脏病,她同意跟我们谈谈。虽然交谈不时被打断,一会儿要戴氧气罩,一会儿量体温,一会儿量血压,但她依然向我们极富戏剧性地讲述了一位老年人的伤心的入院经历,由此开始了一个由医院接手的不可逆转的进程。[1]

    露易兹因为感到不适被送入急诊室,这就凸显了她一直被忽视的孤独处境。这不仅是一个医疗问题,同时也有治疗后如何照顾她的问题。医院急诊室接收的老年人越来越多,必须给他们找到栖身之处。

    她告诉我,她感到很疲倦,因为“搬家”后就一直没有睡好——患者送达急诊室是不分昼夜的。我建议中止采访,她却不愿意,一定要接着讲完她的故事。

    谈话一开始,露易兹说到自己时常用无定人称代词“on”,似乎是在不自觉地沿用护理人员习惯的无人称说法(“今早体温38度”)。然后她详细讲述了她长期义务从事的职业:社会工作者。当年她是一位殷实之家的姑娘,父亲有“生意”,她不必出门工作。二战结束后,她从事过工薪职业:她的声音、语气、题外话,一直到担任社会工作者期间和个人生活里的私事——肉铺老板叫她B小姐,还央求她帮过忙——一切似乎都在显示,重提这个角色是要把她被遗忘的职业和社会身份提醒给众人,因为她觉得自己在医院里像是一个碍手碍脚的包袱。不仅如此,在她居住的巴黎第6区的公寓里,甚至在家里,她的存在也只是一个“问题”而已。更令她伤心的是,作为一个社会工作者,她跟同行们一样,一生中一直在照顾他人,可是职业经验告诉她,无论机构还是员工,抑或是失去自理能力的人士,都无法解决依赖性问题。露易兹很清楚,收纳机构相对稀缺,平均得等待一年之久才能找到适当的去处。一想到自己将不得不接受物质和道义的帮助,而且还得“麻烦别人”,她就很难过。

    跟许多同辈的社会工作者、护士和小学教师一样,露易兹一直单身。她家里还有兄嫂和住在外省的几个侄子侄女。露易兹谈话并无怨气和悔恨,更多像是在闲聊天,似乎要用轻松的口气掩饰自己的凄凉处境。她一再说“他们人都很好,特别好”,反倒从反面强调了家庭的缺失。虽然孑然一身,她却自信“很幸运”,得到了很多帮助,家人也关心她——她为侄女劝她尽早入住养老院而极为“感动”。从“一切都很好”的说法里,我们能够反向地看到她的生活内容——其实都是一些她历数的微末琐事,不免令人心生恻隐——老邻居到访,侄女打来电话,保洁工登门。住院期间的主要问题令人伤心,难以尽言,一想起来就难受。每当谈话涉及实在的孤独时——回不了家,家人不能也不想把她接回去——她就把令人活不下去的清醒念头隐藏起来,只说一些令人放心的正面的话:“我有朋友”,“身边的人都挺关照我”,“我很幸运”。

    一位老妇人

    采访者:加布里埃拉·巴拉兹

    “我一个老太太,你能拿我怎么办?”

    ——希望先谈谈您遇到过的困难……

    露易兹:(……)我得先告诉您,我很累。我是星期五中午到这儿的,一瘸一拐地来的……昨天晚上睡得非常不踏实,因为有个人来探望我,搅得我心情大乱。我没法告诉您有多少人来,我根本没有闭眼……还有吵闹,您想想!所以,今天我早上状态不太好,体温又上来了。今早体温38度,不算太高。所以……是的……我没有找原因,也没人问我怎么回事,而且……我夜里过得很糟糕。

    ——如果您累了,我们就停下来。您告诉我就行了。

    露易兹:不,您看,我还能凑合。

    ——要不要谈下去,您跟我说,让我知道……医生告诉我,您是被救护车送来的,来后您不想回家了……

    露易兹:我回不去。[强调“回不去”。]这可是两回事![烦恼地笑。]

    ——那好。可是,为什么不能回家?怎么回事?

    露易兹:我一直单身,以前当社会工作者,已经有20年了,快25年了,对……不是从头到尾都干这个,我已经退休了……我在巴黎当社会工作者,也在乡下干过,而且真的很喜欢农村,我喜欢在农村劳动的人。人们彼此熟悉[认识全家人],都知道谁有什么困难,都感觉得到,因为都见得到,在面包店,在肉铺,无论什么地方。总之,这个工作我喜欢,我不后悔选择了这一行。

    ——您是什么时候退下来的?退休是在……?

    露易兹:1971年,因为得了严重的关节炎,很痛苦,因为我们服务社会,总是跑很多路,开着微型车跑乡下的路。在这之前,开始是骑自行车,早在1949年,后来开始有……因为我跑疗养院。总之,简单地说,我开始有点扛不住了。这种服务有很多您不了解的难处,可是毕竟派给了我一辆轻骑摩托车,还不错。那是丘陵地区,摩托车有时好用,有时不好用,上坡我得推着它,或者……其实是它拽着我跑。总之,简单地说,就是如此。后来,到了1953年,终于有了那辆微型汽车。

    ——后来您就生活在巴黎了。您告诉我,退休后您住在巴黎,是吧?

    露易兹:住在巴黎,是的。嗯,我是从诺曼底来的,可是……退休以后,我住在乡下,附近有朋友。后来,我觉得自己不年轻了,一个人住在乡下……去任何地方都得开车,我非常喜欢,这没问题,但不可能总是这样(……)。因此,巴黎的那个小小的落脚处,那是我当社会工作者时有的,总得换换环境。一到星期天,在去买面包的路上,[模仿客户]“喂,露易兹小姐,您还好吗?您领没领来我的津贴呀?”“露易兹小姐……”总之,人们会碰到你,亲切地打招呼,可是您看,你总得摆脱一下……[几乎听不清]。所以,我拿到了那个落脚处。后来回到了那儿,因为我觉得没法独自住在乡下了。汽车……你得明白,总有一天得说再见……就是这样。

    […………]

    ——家里有人帮您吗?您怎么安排购买杂货、打扫房间等等,有帮手吗?

    露易兹:您是说退休以后?有了那个落脚处,然后,谢天谢地,我还能自理……

    渐渐地,一天不如一天,最后……

    ——是啊,可是没有人帮您做做清洁,还有……

    露易兹:哦!如果需要,有的,有。家里有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如果我需要上街的话。那是个大好人,她告诉我:“如果哪天您感觉疲倦,想让我侍候睡觉,您就说话吧。”因为我那儿只有一个房间,厨房在走廊里——如果可以叫厨房的话——那是在院子里,一个真正的正方形庭院,我住一层,有一丁点阳光和天空。头上望不到天,你得从院子角落看出去,那儿在……

    ——黑暗是因为在一层?

    露易兹:黑暗。而且有人在那儿搞工程。所以嘛,[讽刺]我过的是壁垒森严的日子!有个很和善的看门女人,也算一个朋友,阿尔及利亚妇女,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我知道我也帮过她忙,不过我特别欣赏她做事的一片好意,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她对我说:“您就像我母亲。”她是阿尔及利亚人……[沉默]。后来,渐渐地,一天不如一天,最后……就是这样。

    ——那么,您找到了什么样的家政项目?

    露易兹:那个阿尔及利亚妇女,是的。还有,真不错,镇政府有几个生活俱乐部,很好,真是相当不错,有一个正好离我家不远,我参加了,想哪天去吃个午餐,就哪天去,只要登个记,依照经济能力付钱就行……[咳嗽]。非常好,服务很好,唔,花样也很多。而且,大家还能聊聊过去,这个挺好的。然后,然后,当然,我觉得心很累……6月里跌倒了,摔断了胳膊,这个自然惹出了一大堆事情。因为这个,我愿意在这个医院里住几天,然后我就回家了,手臂还是这副样子,您瞧这三根手指,活动不开……后来,再后来,我又去了以前常去的俱乐部。需要的时候,那个小个子保洁工开车送我去,她有(……),她有善心,非常善良,把我接回家,还帮我切肉,因为我切不了……

    ——哦,家务事都帮您做了,因为您活动困难了。

    最后全垮了

    露易兹:我动不了了,有了这个保洁工(……),她是纯金打造的,值得完全信任,她有我家里的钥匙,她了解情况。我不得不叫她停手,因为她干起活来……她来我家帮佣一个小时,一进门就问:“您要我做点什么?”可是……还有,您看,不用说,那次摔跤造成全面崩溃,这事是6月里发生的,从那以后,我打过好几次石膏,没放置好,我疼得要命,等等吧[笑]……时间太长。这个事不好玩,因为一到8月,你找谁去?……人都走了,一个不剩……(……)不是没有人愿意帮助我,可是……然后,然后,然后,我就重新开始生活,照这样,有点一瘸一拐的,真的是一瘸一拐的,走路得拄拐杖,唉,反正尽可能对付呗。然后,然后,嗯,最后么,全垮了。这下弄得……是的,我在家里跌倒了。这一下多少拉响了警报。我起不来床了。[医用推车的声音,有人在说话。]所以,这次事故本来会更惨重,那个当口我正要做点什么事,哦,对了,煮牛奶的时候,对对,可是煤气灶熄灭了。于是,我就像一条虫子,对付着爬到电话机旁边,打电话通知那个看门的妇女,她问:“出了什么事……”她显然吓坏了,这件事惹来好多后果。“这可如何是好!”事情就是这样。

    ——门房劝过您不要孤身一人在家吧?

    露易兹:嗯,她心地善良。不错,她帮我做事,等等,可是这些我都不想要,对不对?因为她没有帮助我的义务。的确,我有一回问她去不去买面包:“麻烦您顺带给我买点回来。”这个没问题,要么就是趁送信的机会,她坐到我床边,我俩聊聊天,就是这样。可是我不想要这样,这不是她的工作啊。再说我太重,她抱不动,不用说,那样就会引发……这不,我到了这一步。因为拉响警报的这次跌倒,她给我弟弟打了电话,反正[笑],这个有点……

    ——那么,您弟弟是怎么说的?

    他们能拿我怎么办

    露易兹:哦,他说……这个弟弟挺照顾我,可是还得想办法。第二天,社工和我弟弟通了电话——我弟妹也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两口子住在拉罗谢尔(La Rochelle),所以……弟妹非常善良,弟弟也一样。他们一起想办法,这儿的社工也跟我弟弟保持着联系……为了知道能拿我怎么办,要不要把我送到……人上了年纪,就得走这一步。社工想到了布罗卡医院,这个因为在布罗卡,有这种事的时候……可是我迟疑了一下,我得回家去,还有采取哪个办法,等等一切。后来,社工还跟我说起布罗卡,我心想,我毕竟还有这个阿尔及利亚帮手,附近有那个俱乐部,我完全可以照这样继续生活。可是[沉默],一切都结束了!

    ——不可能了?

    露易兹:我还能做什么呢[停顿]。可是,这个俱乐部真的,接受了我。我的意思是说,我在那儿感觉很好,人们来看我也不费事,而且我的家门始终是敞开的。就这样,对吧,我常常卧床不起,这样挺好,还是能够……非常友善,非常……还有就是,很明显,我跌倒那天,煤气灶点燃着,这件事显然造成,显然引人思考,大家都警觉起来了。那天,看门的女人通知了在拉罗谢尔的弟弟,于是……他对我那么好……我靠烧煤气取暖,厨房也用煤气,所以,这件事一出,他们自然想切断煤气,改用电,这我能理解,也合情合理,而且显然这样还可以……可是,他们又发现老鼠成了灾。我那时候知道有老鼠,也尽量给它们一点吃的,可是还是不行。因为那个非做不可的接电工程,还有老鼠,门房有点生气,真让她没办法。我不知道眼下是什么状况,不知道他们正在鼓捣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笑]。

    ——也就是说,如果您想回家,就得重新装修,一切都得重做?

    露易兹:您看……哦,重来……不,问题只是煤气和电力。总之,他们说得完全对,是不是?您看,我明白,我今后不能独自生活了,其实那阵子我出门并不多,出门带着拐杖,我有外出活动,而且很幸运,参加了几次家庭团聚,当然,他们也会开车来接我……是的,是的,我1月1日就开始享受它的好处,反正是在1月里就是了……

    ——您在巴黎有亲戚吗?

    露易兹:有的,我在巴黎有亲戚,几个表兄弟,……当然还有侄女,我还有一个……看到我这副样子,她很难过,这我知道,我感觉得到。她有三个孩子,她丈夫失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所以她得去上班。她是幼儿园老师,还得重新回去修课。她得全力以赴,这可是非常累人的。因为这个,我不想打听她……

    [一个护士此时进来照顾她。]

    ——哦,您不想提什么要求?

    我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露易兹:对,我不想提什么要求!

    ——您觉得她做不到?

    露易兹:凡是能做的,她都做,打打电话什么的,而且,我得说,我告诉她:“您坐出租车来吧。”她来后,我付给她车费。她也就是来一个小时左右,每逢……可是,她还有三个孩子啊,我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哦,说到添麻烦,为什么您觉得是他们的负担?是因为没地方住,还是……

    露易兹:因为他们都很忙。生活忙碌,您懂的。她丈夫又上班了,她总得想办法让他保持士气。嗯,总之,我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她跟我在电话上聊,聊得很好,非常好,说起我的侄女们,真的……谈得很好,但是,她们没法来见我,我也不要。偶尔一两次,我说:“好,你打出租车来吧。”

    ——侄子和侄女没有一个能过来和您住在一起?

    露易兹:住在一起?

    ——是的,住在一起。

    露易兹:[有人在喊:“8号有病人,来一位医生!”]咳,我认为那不可能!那是一个倒霉的房间,我是这么认为的,也许5个人凑合,8平方米加一条过道,挺宽的过道,我拿它当厨房……

    ——是啊,用来接待客人嫌小?

    露易兹:太小了。不过,我那个阿尔及利亚妇女佐拉有时候告诉我:“您知道的……”“假如……我就来陪您睡。”好多次,她在地板上放一张床垫,她就这样来这儿过夜不知多少次。“喂喂……咱们搁张床垫,你来好了。”可是,后来有一天,她来了,这个可怜人着了凉——那时候天冷了,凉空气从门缝钻进来。后来就不行了,空间也不够大……对吧,那个破床垫还在地上呢……[干笑]。

    ——是啊,那是一个临时凑合的办法,没有人能够长期住您那儿吗?

    露易兹:没有。唉,不行,那儿住不下两个人。

    ——那您现在怎么打算呢?会不会去您弟弟和弟妹那儿?

    露易兹:呵,不,不行!我谁那儿也不去……不,哟不!再说,您看,他们的生活有安排,也刚有了第三个孙子,就是一个住得不远的子女的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安排好的生活,不是吗?不行,这不行,这是……我弟妹很懂事,她经常打电话给我,特亲切,问我:“您怎么样了?”等等,因为她知道我尽量自理,不去打搅她。不,不行……我想说,我心里总在惦记他们的……

    我靠别人活着……

    ——不给他们添麻烦,这个想法是从哪儿来的?您一直以照顾别人为职业,是因为这个吧?

    露易兹:嗯,正是因为这个,我知道什么叫麻烦别人。我一个老太太,你能拿我怎么办?您说什么?不,您看……我靠别人活着,问题多少就在这儿,不过我不确定这能不能叫生活[笑]。您看,我喜欢阅读,喜欢填字游戏。有人来了,应该说,来我这儿不费事,敲敲门,玩一通填字游戏。我有过一台电视机,不好用,而且……不,因为我有侄子,不过是我甘愿这么叫他们,其实是朋友的孩子,我是他们的阿姨。这不,有一家前两天打电话给我,说:“哎,我把我岳母的电视机给您带过来。”于是,我有了一台漂亮的电视机,很好用,而且不用下床就……您看,就是这样。人们都想办法让我高兴。[提高声音]可是也有不那么懂事的。[激动]他们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管,什么都安排。[模仿权威的声音]“您怎么会有这种鞋子?”如果您看得到……呵呵,就在昨天,真是一场戏!我那个侄女,说真的,她对我什么都要评头论足,她今年40岁……

    ——是您另一个弟弟的女儿吗?不是在拉罗谢尔的那个弟弟的女儿吧?

    露易兹:哦,咱们正在录音。哦,小心点。哦,是的!

    [露易兹对未来忧心忡忡,侄女的来访也令她很“不安”,她不愿谈得太多,要求关掉录音机再谈。录音谈话稍后重新开始。]

    露易兹:我弟弟和弟妹,主要是我那个弟妹,是非常小心谨慎的人。就在刚才,社工告诉我,弟妹给我打过电话,说他俩明天要出门,路过巴黎时会跟社工和一个人见面,我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们要商量一下怎么对付我这个沉重负担[笑——走廊上人声嘈杂]。真是这样。我这种人有多少?我琢磨,我还算幸运的,因为……嗯,我明白我有什么,人得知道自己有什么。我这儿电话用起来很方便,毕竟我还能过得活蹦乱跳……

    ——那么,您喜欢过什么样的日子?

    露易兹:我么,我已经受够了,我宁愿住进养老院,找一个安静的角落……

    ——养老院?

    露易兹:[压低声音]哦,对……只剩下这个了。不过,地方别太远,人们可以来看看我……

    ——唔,巴黎……

    露易兹:对,或者巴黎附近……[沉默]。所以,我想明天他们就会商量这个事。所以,加上我侄女的那么多忠言劝告:[模仿后者的声音]“尤其要注意哟,喂,可别拿他们的建议不当回事啊。”我这是掉到什么里头了!好像我一直靠她生活似的!……我昨天还是给她提了醒,因为我开始厌烦了。从1938年起,我在疗养院干过两年,这点事还不懂吗!我就说:“你知道,勇气我还是有一点的,所以,你用不着再跟我说了!”有一次,我告诉她:“听着,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说过。”我觉得,这么一来,她多少会意识到,她做得有点过头了。我不得不说,她那些话很伤我的心。

    ——她是做什么工作的?从事什么职业?

    露易兹:哦,她是搞心理学的。嗯[笑],您知道,心理学这个东西不是一个让大家都羡慕的……。而且,她没有接下去说,其实她并不是非得出去工作不可,她丈夫混得不错,完全可以满足她的生活需要,我还帮她带孩子——有时候我管得太多。不过,也有别人,我看见别人……。比如说,今天上午,我接了一个从蒙彼利埃打来的电话。打电话来的这个人,我管她叫侄女。昨天呢,有一个来自鲁昂的电话,怎么说呢,是一个戛纳时期的朋友。所以,还是得看自己拥有的一切,不能只看出头得意的那一阵。(……)

    [护士助理走进来:“您好,又要打扰您了!”]

    露易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拿起一位访客带来的报纸,起身走了……]

    1992年2月


    注释

    [1]从1965年至1989年,在1/4个世纪里,法国60岁以上的人所占的比例已经从17%上升至19%。预期寿命女性超过了80岁,男性超过了72岁。男女之间的平均寿命之差为8年,这说明一个事实:55岁以上的单身者有3/4是女性。1989年,27%的家庭是单人户(1901年是16%,1968年为20%),每10人当中至少有1人是单身(1990年为10.6%)。有100万75岁以上的人过着单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