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普茜的死
月亮公园的园长原本计划绞死托普茜,这是杀死马戏团大象的常规做法,可以借助重力完成任务。他们甚至为此在公园中心的小湖上方架起了绞刑架。但是防止虐待动物协会,像他们习惯的做法一样,提出了反对。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社会当时认为电刑比绞刑更为人道,但他们并没有提出反对公众旁观处决的意见。这为电刑处决亮了绿灯。
当爱迪生听说即将发生的事时,他即刻自愿提供帮助。此时关于电流的较量已经结束,他已经落败。尽管采取了恐吓战术,还有电击狗等实验手段,公众还是花钱投票,选择了交流电。1895年,威斯汀豪斯在尼亚加拉瀑布建成了一座大型发电厂,很快就开始给纽约西部供电。尼亚加拉瀑布电厂的成功排除了一切猜疑,证实了交流输电的可行性和实用性。因此爱迪生去协助处决托普茜实在什么也得不到,但他仍然在疗愈旧伤。爱迪生真心认为交流电是一种死亡电流,除了杀戮什么用途也没有,他无法抗拒这个机会,想再一次强调这一点给威斯汀豪斯看。
爱迪生派出了三名最顶尖的工程师,以及一名摄像师同行,以记录整个现场。电影摄影机是爱迪生的一个大发明,在过去的十年间,电影摄影机的改良和推广花费了爱迪生大量的时间。他(准确地)猜测人们会蜂拥前来观看电刑处决大象的影片。
这一次爱迪生没有派出的是哈罗德•布朗。到了1903年,两个人已经疏远。布朗迫切地想要维持两人仍在继续合作的假象,大肆宣传一个他自称为“爱迪生—布朗塑料轨道连接器”的发明。然而爱迪生为了阻止他继续使用自己的名字而把他告上了法庭。
电刑被安排在1903年1月4日下午一点三十分。在寒冷的天气下,超过一千五百人聚集到这里见证这一场面。湖上架设的绞刑架已经被改造为电刑台。几根长长的铜线蜿蜒接入平台。
在极尽隆重的场面下,托普茜的管理员把大象领向平台,但当走到连接平台的小桥边时,它停下了脚步。不管人们怎么费力,怎么劝诱,它都不再上前半步。惊讶的低语声在人群中传开了。接着,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拖延,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人群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他们本是来看处决大象的,但托普茜抵抗的表现激起了人群的同情。它的行为展现出了它是一个有感情的、聪明的动物,值得他们的怜悯。“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托普茜!”有人喊道,底下响起了零星的叫好声。
月亮公园的管理层担心人群会变得失去控制,他们捎了口信给怀迪,恳请他前来相助。他傲慢地回复道:不管给他多少钱,他都不会背叛自己的好友—这感情听起来高贵,但当他领它在科尼岛上横冲直撞时,倒不见他对大象的处境抱任何关心了。
公园管理层仍然决意要完成电刑,于是他们下令把它转移到开阔的场地。工程师们开始转移设备。他们动作很快,因为人群正在变得越来越躁动不安。一个小时之后,一切都准备好了。
托普茜的管理员再一次把它领到预定的位置上。这一回它没有反抗。两点三十八分时,一名兽医喂它吃下两根含有氰化物的胡萝卜—确保它必然会死。谁也不愿意看到像詹博二号那样蹩脚的电刑再重演一遍。工程师们将电极绑在它脚上,看起来就像给它穿上铜制的凉鞋一样。随后,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他们给出了执行的信号。科尼岛上全部的电力,除了用来运作有轨电车的以外,全部被关闭并转入了这个电设备里。爱迪生公司的D.P.夏基拉下开关,六千六百伏的电流通过了托普茜的身体。
爱迪生的电影摄影机用具有颗粒感的黑白影像记录了整个场面。如今人们还可以看得到这些镜头—在互联网上搜索这段影片的名称关键词“电刑处决一头大象”—我们可以看到托普茜被牵到开阔的场地,运送木材和建筑材料。背景中的人们蜷缩在大衣里,旁观这一切。接着影片有一处跳接,下一帧托普茜已经站在了预定位置上,电极已经绑好。它用前足刨着地,好像在不耐烦地等着事情进展下去一样。突然间它变得僵硬。地面升起了青烟。它缓缓地倒向一侧,一股浓烟完全笼罩了它。有好几秒,我们几乎看不到它,但随后风把烟吹散了,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十秒后,一切都结束了。月亮公园的管理层为了避免人群做出负面反应,迅速带领人群向出口移动,并让休伯特•福格尔桑,一名纽约的商人,切割托普茜的尸体。福格尔桑买下了尸体的所有权,希望通过卖掉它赚上一笔。它的脚成了雨伞架;它的器官去了普林斯顿的教授那里;它的皮被卖给了自然历史博物馆。爱迪生的影片保存得最久,提醒着人们托普茜曾经存在过。在接下来的年月中,这部影片在全国各地反复上演,通常是和其他短片,诸如《一场火车迎面相撞》和《一段印度蛇舞蹈》一起播放,给观众提供了一整晚的娱乐节目。
电死动物的做法并无新意。在整个电学研究的历史上,几乎每种动物都因遭受电击而丧生过:鸟、猫、狗、牛、马。一些人曾表达对这些死亡的不满,但极少有人会停下来洒几滴热泪,而这些动物很快被人们所遗忘。但是托普茜的死给人们带来异样的感受。或许,这是一种群体的负罪感,人们对牺牲一只无辜而又如此聪明的动物,以满足产业界的奇思怪想和公众的娱乐需求感到愧疚。不管是怎么回事,人们在托普茜死后,都对它难以忘怀。
在它死去的一年后,开始有人声称看到托普茜的幽灵游荡在科尼岛迎风的大道上。1904年2月的一天深夜,一名月亮公园的挖掘工人安东尼奥•普恰尼走出工人宿舍透气,他说自己就在这时看到了托普茜的幽灵,它的双眼闪耀着愤怒的光芒。安东尼奥的几个同事也目击了这次幽灵的到访。第二天夜晚,一名热狗商贩也看到了它,在接下来的几周内,公园其他工作人员同样报告了类似的目击事件。
不光是人类对托普茜游荡的身影表现出敏感。1905年,月亮公园新来了六头大象,驯养员彼得•巴洛注意到这几头象拒绝走过象舍后方地面的一个特定位置。在它们走近那里时,它们会叫唤起来,摇晃身子,然后原地停下。最终他决定把那里挖开看看,到底是什么在困扰它们。他发现了托普茜的头骨,就埋在地下几英尺的地方。显然福格尔桑把它留在了那里。据说当工人们把头骨从地下搬起时,这几头大象悲伤地叫唤着,然后静默地走进了象舍。
两年后,1907年7月,一场大火席卷了科尼岛。
大火始于越野障碍赛马乐园,接着一路烧到了瑟夫大道。据估计损失超过了一百万美元。警察判断这场火灾的起因是丢在一堆垃圾中的烟头,但是其他更为蹊跷的说法流传开来。很多人怀疑这是“黑手 ”,一个以勒索生意人钱财、恐吓不给钱就毁了对方而闻名的隐秘的意大利犯罪团伙所为。更迷信的人则谣传这是托普茜干的,是它回来用火复仇来了。
人们对托普茜的沉迷,以及对它的死所感到的遗憾,随着日子一年年过去却日渐加深,一直延续到现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关于它的学术文章持续发表,同时还有悼念它的艺术作品出现,包括乔安娜•斯科特和莉迪亚•米列特写的短篇故事,以及由独立摇滚组合彩罐天地和大档案乐队创作的歌曲。2003年托普茜的死,出现了一个公众关注的高峰,在它死去一百周年纪念日上,艺术家加文•赫克和李•戴伽德联手在科尼岛博物馆安置了一块托普茜纪念碑。这一装置可以让参观者站在铜制踏板上—踏板模拟用来杀死它的电极—然后通过一个早期投币手摇式电影放映机观看影片。
人们从托普茜的死亡中很难找到任何益处。这是一场无意义的行动,仅仅用来炫耀人类新获得的工业力量而已,通过运用科学的力量击倒自然界最强壮的一种动物。如果当时的电气工程师能想出办法电刑处决一头蓝鲸,他们可能也会付诸行动。然而,托普茜的牺牲确有一个积极的影响。它似乎平息了公众的渴望,使人们不再热衷于观摩这种用电处决大型动物的场面。至少在美国,再也没有大象被以这样的方式处死了—很可能在世界的其他地区也不会有。仍有大象死于触电,但通常是因为撞上了输电线意外而死。这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但无疑是所有人对托普茜最好的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