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基尼的神经症山羊
在了解了利德尔实验的科学背景之后,将神经症山羊送到比基尼的逻辑也就清楚了。军医们深切地担忧原子弹可能造成的心理影响。原子弹的名气在广岛和长崎爆炸发生后的一年里越来越大,人们几乎要以为它有超自然的力量了。认为蜷缩在蘑菇云下一小会儿与躲在掩体中数周相当,都可能遭受到的精神恐惧,这一想法似乎也不无道理,而且这可能会即刻引发神经症。而且如果军方打算派士兵打一场原子战争,那么他们需要知道士兵们在战场上会做何表现。所以利德尔的神经症山羊将为此提供答案。它们将作为人类士兵的替身。于是,有证据显示,美国军方要求利德尔博士,疯狂山羊的专家,亲自选择几只山羊供他们使用。他选择了那些眼中闪现出不安神情的山羊,那几只尤为敏感的,最可能看到原子弹而有所反应的动物。
在山羊们得到了利德尔的批准,认证它们是彻底的神经症山羊之后,它们被从旧金山的康奈尔大学运走,送往比基尼。在1946年6月的最后一周里,水手们将它们挪上了目标舰船—尼亚加拉号,并停靠在距离爆炸点两英里的地点。研究者们接着安好做了保护措施的电影摄影机,并将它瞄准其中一只山羊,记录它的反应。最后,他们就等着原子弹投下的那一刻了。
1946年7月1日早晨,一支B—29超级堡垒轰炸机携带着“吉尔达”—长崎式原子弹的名字—从夸贾林环礁的岛屿起飞。全世界的人都聚到收音机前,收听这一事件的现场报道。随着轰炸机起落架的轮子脱离跑道,一名记者宣布:“飞机升空了。原子弹现在就在空中,在前往比基尼的路上。这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实验,最具爆炸性的实验!”
在投弹的一小时前,收音机的听众们开始听到不祥的“嘀、嗒、嘀、嗒”声。这是目标战舰宾夕法尼亚号上搭载的自动发报机,在播放一台节拍器的声音。当嘀嗒声停止,就意味着炸弹已经爆炸。
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军方的人打断节拍器的广播,公布投弹前所剩的时间。“还有十分钟,还有十分钟。”随后,“还有两分钟,还有两分钟。”大概在比基尼时间上午九点,听众们听到:“投弹,投弹,”紧接着就是,“听吧世界,这就是十字路口行动!”
原子弹从天空坠下。一开始的几秒里,它沿着几乎与飞机平行的路径滑行,随后它开始向下转向,以三百英里每小时的速度下坠。在环礁上空五百一十八英尺处,它爆炸了。
球形的冲击波迅速穿透大气层。一开始以一万英里每小时的速度扩张,但是走了三英里之后,它降到了与一阵狂风相当的速度。同时,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水面上形成。几秒钟里,它放出极明亮的光,强光中略带蓝色的光芒,随后它向上形成巨大的蘑菇云,就在五分钟之内,达到了超越珠穆朗玛峰的高度。
海军军官紧张地等待了四个小时,然后,把对辐射的担忧抛在一边,派出小船前去调查破坏情况。他们必须知道—有多少战舰沉了!
在最靠近爆炸点的地方,水手们静静地驶过曾经的战舰如今燃烧的残骸和扭曲变形的钢板,但是从海军的角度来看,尽管还有许多船只已经无法开动,但好消息是,只有五艘战舰沉了。最远的那些船只,比如尼亚加拉号,只受了最低程度的损坏。海军松了一口气。也许原子弹也没有那么恐怖。有些愤世嫉俗的人后来评论道,也许原子弹把整个舰队都击沉会更有益于世界和平一些。
爆炸炸死了10%的动物。水手们即刻着手工作,寻回那些幸存的动物,将它们送回到实验舰—伯利森号上。人们登上尼亚加拉号,将神经症山羊从围栏里放出来,并抓紧将拍摄了羊的行为的摄影机胶卷送回去冲洗。在伯利森号上的一间暗房中,研究者聚在一起,观看发生了什么。山羊抬头注视过蘑菇云吗?头脑疯掉了吗?理查德•格斯特尔描述了研究者们在闪烁的屏幕上看到的奇怪场景:“当胶卷冲洗过之后,它展现了山羊在爆炸前平静地吃草的画面。在爆炸发生瞬间,屏幕上出现了飞过来的物体;随后,画面再次清晰后,可以看到山羊还在安静地吃草,没怎么受到打扰。”
十字路口行动的官方报告提供了相似的描述:“山羊是镇定从容的动物……照片提供了清晰的画面,展示山羊在冲击波袭击、残骸纷飞时不受打扰地嚼着草的样子。”
换句话说,海军放的大型焰火,完全没有打扰神经症山羊们。它们看起来并没注意炸弹的爆炸。当有草可嚼的时候,谁会去在乎什么原子弹呢!
山羊没有反应的结果,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解读。也许山羊天生就是呆笨的动物,并不适合用于这次实验。或者也许这些山羊内心已经极为紧张,就连爆炸的原子弹也无法打扰它们强迫性的嚼草行为。但对于海军来说,它们毫无兴趣的反应和舰队很大一部分舰船撑过了爆炸两件事加在一起,似乎是绝好的消息。“没有昏倒,没有精神崩溃。”格斯特尔在他的文章中夸口道。这里他想说的是,一场原子战争不会造成任何难以克服的心理问题。如果神经症山羊都可以应付原子弹,那么士兵和平民当然也可以做到。
在实验之后的日子里,一种几乎可谓轻浮的逞能心态攫住了美国海军。引爆原子弹之前人们心中累积了如此高的期待,以至于任何重要程度比不上天堂大门被打开,或者着起末日之火的结果都一样令人失望。在粗略的检查之后,看到损毁的情况没有像预想的那样严重,海军军官采取了类似山羊的行动—表现得仿佛原子弹不算什么大事一样。海军上将布兰迪调查了舰队燃烧的残骸,然后轻蔑地宣称他见过许多受神风特攻队攻击的舰船,损毁程度要比这严重得多。尽管放射学家警告说这些舰船“比地狱还热”,但水手们还是成群结队地登上了其中一条实验舰,而且还胆大地围绕着环礁航行,作为一种力量的展示。从美国海军处得到暗示的一位《基督科学箴言报》记者嗤之以鼻道:“原子弹明显是一种被过分高估的武器。”显然,美国海军当时没能意识到,辐射不一定当场杀人。它可能会花数年,甚至数十年,来释放它的破坏力。但是美国海军很快就从实验动物那里上了一课,了解到了辐射的力量。尽管90%的动物都活过了最初的爆炸,但两周后一位军医却向《联合报》一位记者承认,这些表面上的幸存者,现在正“大批死去”。
那些神经症山羊也因为辐射病死了吗?我们并不知情。事实上,它们在比基尼之后的命运是一个谜。答案可能隐藏在十字路口行动大量的技术文件之中,沉睡在位于华盛顿市的国家档案馆中,仍然未被人发现。绝大多数幸存的动物都被送回了美国的实验室,以开展后续的研究。很有可能神经症山羊最终回到了康奈尔大学的动物行为农场,在那里它们与神经质的猪阿基里斯一起嬉戏着,度过它们最后的日子。
公众多半无视了比基尼动物们缓慢的死亡。人们更乐于关注令人愉快的说法:原子弹并不像之前看起来的那样可怕。这一无忧无虑的态度的终极标志就是实验后不久首发的“比基尼”时装。这片遭到辐射的环礁把名字给了一种暴露的、两件套的泳装,该泳装的发明者是法国工程师路易•雷亚尔,他夸耀说任何女性穿上他设计的这一时装,都会引发人们在观看原子弹爆炸时一样的反应。显然他没听说过那些无动于衷的山羊的事。
然而,并不是人人都忽略了那些动物。1946年7月22日,美国圣费尔南多谷山羊协会,在北好莱坞的费尔南吉利斯公园里组织了一场仪式,向那些在比基尼牺牲生命的山羊致敬。协会成员牵着他们自己的山羊出席。仪式最开始的计划包含吹响葬礼号,国旗降半旗,但是退伍老兵们认为山羊配不上这样的荣誉,在他们的抗议下,协会将仪式简化为单纯的静默片刻。在这短暂的片刻中,协会的成员们静默地站在那里,手放在心口。山羊们以它们独有的方式表达尊敬—它们在公园里闲逛着,一心一意地啃着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