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科学之名打斗的人们

    1901年12月4日—德国,柏林。

    西蒙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了。他抑制住想要把头靠在面前桌子上的冲动,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冯•李斯特教授身上。教授在教室前面念叨着些什么。

    自己能来上课就已经是个奇迹了,西蒙想,因为昨晚又和几个朋友痛饮了一番,凌晨三点才踉踉跄跄地走回家,四个小时后就挣扎着起了床,浑身散发着难闻的烟酒味。起床时,沮丧地意识到自己仍处于醉酒的状态,喝了一杯浓黑咖啡也只有轻微的缓解而已。西蒙他赶紧出门,走进了早晨清冷的空气里。

    西蒙还是准时赶到了,现在他安坐在报告厅里,周围是二十四张陌生的面孔。他唯一的任务,是在一个小时里保持清醒,然后就可以回家钻进温暖的被窝了。这张木椅子能让人坐得舒服点吗!学校为什么不能把暖风打开?毕竟现在是冬天了!

    西蒙费力地听着教授讲课。他听到教授提到法国犯罪学家加布里尔•塔尔德的名字。“据塔尔德称,构成社会的根本力量,”冯•李斯特解释道,“是模仿和创新。”西蒙觉得听课太费力气了,他转而开始在书本空白处涂鸦。

    靠近教室前排,一名年龄大一些的学生高举手臂。教授停下来向他致意:“你想补充些什么吗,赫尔•K?”

    “哦,不!别让那蠢货发言。”西蒙想,“那个人总是有意见。他应该闭嘴让教授讲完,这样我们就都可以回家了!”

    “是的。”赫尔•K站起来说道,“我想从基督教道德观的角度来分析塔尔德的理论。”

    西蒙翻了个白眼,继续他的涂鸦。他无意听取赫尔•K的任何言论,但他的注意力被响亮而急促的声响引回了教室前方。坐在赫尔•K旁边的男生手掌向下用力拍了一下课桌。“别讲你的基督教道德观,”男生大嚷,“我受不了!”

    西蒙微微一笑。说得好!突然间讲座变得更有意思起来。

    赫尔•K转过身来面对指责他的人。他在愤怒的沉默中盯着这个人看了一会儿,气得从脖子红到脸。最后他脱口而出回应道:“先生,你冒犯了我!”

    “闭嘴!”他的对手回嚷道,“每天你都没完没了地啰唆你的基督教道德观。我受够了。一个字也别再说了!”

    赫尔•K的脸涨得更红了。一根血管在他的太阳穴搏动着。“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太快,西蒙差点儿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赫尔•K向前冲去,把他面前的桌子撞翻在地。突然间他手持一柄手枪,指向另一个人。他肯定是从大衣下面拔出来的手枪。他的对手跳起来,和他扭打了起来。在两人打斗时,枪忽上忽下地运动,没办法看清。冯•李斯特教授冲过来制止打斗。三个人缠斗着,胳膊和腿都扭在一起。

    “当心!”有人尖叫,“小心!”随后枪响了……

    在20世纪早期,根据当时德国学生的生活文化,很容易想象一个诸如西蒙一样的醉酒学生,在柏林大学参加冯•李斯特教授的冬季犯罪学研讨班的情形。虽然他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但是整个场景的其他部分,包括激烈的对话、暴力的缠斗和枪响,确实曾经发生过。

    但当时有个意外的转折。在枪响之后,冯•李斯特退后,手里拿着冒烟的枪,用引人注目的夸张动作宣布,刚才所有人看到的是一个预先安排好的事件—是应用心理学的一项实验。枪里装的是空弹。赫尔•K和他的对手为了全班假装争执。冯•李斯特解释说:“这一实验的目的,是探究目击证据的可靠性。”全班所有人都看到了同样的争斗,但是每个人对它的回忆都会是一样的吗?为了弄清此事,冯李斯特要求学生写下一段话,描述他们看到了什么。

    还没从争斗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的学生们,顺从地趴在桌子上,开始动笔。但是当他们在记忆中搜寻时,能不能完整描述出他们刚才见证的事件的全部真相,这一点值得怀疑。他们无疑都见过舞台上的演员,但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在研究项目中表演的演员,因为这次事件是科学上的第一例。虽然实验者们在过去偶尔使用欺骗性的方法,但却未曾有人制造过像这次这样精心策划的骗局。

    21世纪的我们已经习惯于观看播放了几十年的《偷拍》这样的电视节目,因此,对我们来说,欺骗可以成为一种有用的(常常还是好笑的)工具,用来研究人类行为。但是如果你审视20世纪以前的科学,行为研究者故意欺骗实验对象,或者对他们隐藏信息的案例就很少见了。而且即使你找到了相关事例,其欺骗程度通常也很轻。例如,1895年,卡尔•西肖尔在开展感官研究时,要求实验对象手握一根电线,同时他给电线通上较弱的电流。“你感觉到电流了吗?”他问道,然后实验对象点点头。西肖尔偶尔会在没有打开电流时,问同样的问题,而他经常发现他的实验对象仍然会点头,示意他们感到了电流。西肖尔令他们相信电流已打开是欺骗性行为,但这只是个善意的小谎,没人会为此感到不快。

    然而,当人们开始在冯•李斯特的教室里打斗,还拿出一柄手枪时,就完全是另一个量级的欺骗了。在演员和道具都小心地编排过的情况下,相较科学实验,这更像是一部舞台作品。随着20世纪的发展,在心理学研究中使用演员最终变得十分常见,但研究者会把他们称为“共谋者”或者“同伙”,而非演员,也许这些字眼听起来更正式也更科学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