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吐物饮用者
比起寄生虫幼虫,有人还会吃更糟的东西—糟得多的东西。例如,吃呕吐物可能会引发极度的恶心,而吃下黄热病患者吐出的黑色、掺血的呕吐物估计会激起更强烈的厌恶。然而,就有研究者情愿忍受如此的恶心。事实上,在19世纪上半叶,喝下冒着热气的黑色呕吐物,还在医生中流行了起来。
美国费城的医生艾萨克•卡斯劳首创了令人反胃的喝呕吐物的实践。1794年,在欧洲从医学院毕业之后,卡斯劳回到费城,在那里他发现黄热病在整个城市肆虐。那时候,黄热病是全世界最令人畏怖的疾病之一,因为它发病急、极为痛苦、似乎是无法阻止的杀手。
黄热病患者首先会出现突然而剧烈的头痛,接着是发热,肌肉和关节出现刺痛,身体虚弱无力,眼部和舌头发炎。随着肝脏染病,患者的皮肤略带青黄色—此病也由此得名。最终,血液通常会渗漏进胃肠道,在那里凝结,引发患者吐出大量黑色的呕吐物,看起来就像浸了黏液的咖啡渣。在首次显现症状仅三天之后,死亡就可能会随之降临。
对于18世纪末期大多数的非专业人士而言,黄热病属于传染病似乎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在一个地区出现一例患者之后,这个疾病通常会在人群中迅速地传播开。因此,人们会躲避那些患者。然而,很多医生开始怀疑黄热病并非传染性疾病,因为直接与患者接触—甚至处理死者发臭的尸体—也没有引发疾病。疾病的微生物理论还没有出现。相反,医生们推论说是恶臭或受污染的空气,在闷热难耐的夏季高温的加剧之下,造成了疾病的爆发。
卡斯劳在费城照顾患者时,已经确信黄热病不具传染性。他对这一信念特别有把握,以至于他决定对黄热病进行一次夸张的测试,通过设计一系列实验,来证明黑色的呕吐物对一名健康的实验对象无害,实验对象就是他自己。
卡斯劳在1794年10月开始实验,从一名死者的胃里取出了一些黑色的呕吐物,然后随手将它涂在自己的嘴唇上,还用舌头舔了舔。他写道:“在涂上很短的时间之后,它给人一种辛辣液体的感觉。”几十年之后,另一名费城的医生,勒内•拉罗切对黑色呕吐物味道的描述表示同意,将它形容为苦、酸,而且“有点儿淡”的味道。
接着卡斯劳将黑色呕吐物涂满自己全身的皮肤,将手浸入了一名患者刚吐出的一桶呕吐物里。同样,他这次没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他还把呕吐物喂给猫、狗和鸡。它们也没有显现出得病的迹象。最终卡斯劳把黑色呕吐物加热,让蒸汽充满整个房间,然后在房间里坐了一个小时。他写道:
液体蒸发了,直到空气里充满了呕吐物的恶臭气,将整个公寓变成了极为令人不适的地方,不仅因为呕吐物的气味,而且因为房间的热度。在这样的空气中,我待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我不断地咳嗽,而且有时会恶心想吐。但在走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之后,这些影响都渐渐地平息了。
尽管卡斯劳做了这么多看似危险的实验,依旧没有生病。几年后—1802年,一名年轻的费城医学生斯塔宾斯•弗斯继续了卡斯劳的调研。他开始和卡斯劳一样,将黑色呕吐物涂在自己身上。但随后,他的实验更进了一步。他将黑色呕吐物放进自己的眼睛里,还吞下了未经稀释的一杯呕吐物,同样也没有得病,这似乎相当确凿地证明了此病非传染性的理论。
很快,喝下黑色呕吐物的做法传出了费城。1816年,法国医生尼古拉斯•谢尔万在西印度群岛研究这一疾病时,饮下了大量呕吐物。但是另一位法国医生让•路易—热纳维耶芙•居永走得最远,在人们尚存怀疑之下,为了证明黄热病非传染性的特点,他怀着满腔热情,开展了大概是科学史上最恶心的自我实验。
1822年,居永在马提尼克岛 的皇家堡时,先从一名黄热病患者身上脱下浸满汗水的衬衣,自己穿了二十四小时。同时,他从患者身上取下一块溃烂的水泡,在自己胳膊割开的口子上摩擦。等了几天后,居永宣布他没有发烧。但是这一测试仅仅是个开始。接下来,居永穿上了一件浸满血和汗的衬衣,这件衬衣来自一名刚刚因黄热病去世的患者。因为患者去世时居永在场,所以他在患者刚死去之后立即脱掉了他的衬衣。衬衣上还有被高烧折磨的身体留下的余温。随后居永躺上了被排泄物弄脏的床铺上。他在脏污中翻滚着身体,将腹泻的排泄物沾满全身皮肤,确保最大的暴露面积,并在那里躺了六个小时。他将从患者胃中取出的“黑色带血的物质”擦在自己的胳膊上。最后一步,他喝下了一杯患者的黑色呕吐物。然后他等待着自己生病。奇迹般地,他保持了健康。
或许居永为了证明黄热病非传染的特性,而采取了最极端的方法,但是最别具风格地喝下呕吐物的男人,是英国海军外科医生罗伯特•麦金奈。1830年,麦金奈在英国海军女巫号军舰上时,黄热病在船上爆发了。麦金奈相当确定疾病由一种据他记录“从舰船内部散发出的有毒物质”引起,他用一只红酒杯装了一名患者的黑色呕吐物,来安抚船员的恐惧情绪。他把杯子举到空中,祝福了一位军官同事:“祝你健康,格林。”随后他把这杯呕吐物喝了下去。他报告说这甚至没有影响他晚餐的胃口。
所有这些压抑着自己的恶心,决然地喝下一杯杯黑色呕吐物的医生,多半被医学史学家遗忘了。这是因为,尽管他们十分勇敢,但这些呕吐物饮用者其实错了。黄热病绝对是传染性的,尽管他们部分正确:你很难通过与患者接触而感染这种疾病。它几乎完全是由蚊子叮咬传染的。1881年,古巴医生卡洛斯•芬利首先提出了蚊子在其中的作用。1900年,由沃尔特•里德领导的一队研究者确认了芬利的理论。里德团队的一名研究者,杰西•拉齐尔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证明了这一假说。他有意让自己被蚊子叮咬,而他知道这只蚊子携带了被感染的血液。这一行动和卡斯劳、弗斯或者居永所做的一样勇敢和惨烈,却远没有那么令人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