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猴子交谈的人
1893年4月—西非,弗南瓦兹环礁湖南岸。
理查德•林奇•加纳,一个身材魁梧的白人男性蓄着厚厚的、梳理整齐的小胡子,坐在一个笼子里。他越过笼壁的金属杠盯着环绕着他的植被。空气炎热而潮湿,还夹带着昆虫低沉的嗡嗡声。他凝视着阴影深处,找寻着动静,任何表明他并非独自一人的迹象。他什么也没看到,于是将注意力转回到了面前桌上打开的笔记本上。他拿起一支笔,把笔放下,然后又拿起来,开始写:
我就坐在这里,坐在几乎如同坟墓一样的寂静中……无法言喻的寂静……虽然这个大森林确实充满生命,仍然有这样的时候,一切都如同无止境的、无声的孤独……
每一阵微风都充满腐烂植物的臭气。每一张叶片都呼出死亡的气息。
加纳停下笔,将笔记本推开。桌椅是笼子里仅有的家具。他的左侧是一堆肉罐头,他的右侧,容易够到的地方,放着一支步枪。他身体仰靠在椅子上,等待着。
一小时过去了,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抬起了头。一根树枝折断了,证实了他的怀疑。他急切地四下转悠,却只看到了一只肥硕的犰狳慵懒地逛进空地。犰狳用它圆滚滚的眼睛打量着加纳,但没看出一个关在笼子里的人类有什么需要它担心的。它漠不关心地嗅着地面,继续前进,回到了丛林中。加纳叹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
又过去了几个小时,赤道地区的热度达到了午时的最高点。就连持续的虫鸣也在太阳无情的暴晒下弱了下去。一切都静止着。加纳用一块手帕抹了抹眉毛,从水壶里喝了口水,继续等待。
最终,下午的凉爽到来了,丛林恢复了生机。在远处,一只动物发出尖叫的声音。这声音得到了更远处一声嚎叫的回应。
随后加纳紧张了起来,前看后看着。他听到了树叶的窸窣声。一分钟后,他看到了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正从阴影中看向他。围绕着眼睛四周看去,他勉强能分辨出那是一只大猩猩头部的轮廓。
顷刻间,他站起来走向笼子边缘。他能感受到大猩猩巨大的体形,部分遮掩在枝杈后面。
他能感受到它的力量。保护他的金属杠突然间显得又细又脆弱。
在加纳回视大猩猩时,它没有移动。注视继续了一段时间。一种紧绷的静默弥漫在两个灵长类动物之间,随后加纳向后仰头,发出轻柔而低沉的喊声。
“哇—呼啊……哇—呼啊。”
惊讶的大猩猩向丛林里退后了一步。它犹豫片刻然后站了起来,脸整个露了出来。
加纳重复着呼唤声:“哇—呼啊……哇—呼啊。”
他用手指扣紧金属杠。他的脉搏剧烈地跳动着,汗水沿着他的脖子流了下来。他本能的冲动是看向别处,不去面对这个大个儿动物的威胁。但他还是站在了原地,等着看会不会得到回应。大猩猩张开嘴,仿佛要说什么。加纳靠过去。但随后这只动物改变了主意。它响亮地咕哝了一声“呜姆”表示没兴趣,转身离开,安静地消失在了丛林中。
回溯1884年,人们可能会发现,理查德•加纳也是站在笼子的金属杠前注视着对面。但那时候情况是倒过来的:加纳站在笼子的外面,身穿夹克衫,胳膊处打着皱褶,袖口上挽,专心地观察着一群锁在笼子里面的灵长类动物—一群小型的、棕色的猴子和一只大型的、吻部很长的山魈。
就职业而言,加纳是一名商务人士。他出售股票和房地产,这份工作需要他在全国各地奔波,与客户见面。1875年,一次他来到辛辛那提市,决定拿一天的时间去当地刚开业的动物园看看。这是美国的第二家动物园,正如当时大多数美国人一样,加纳以前从未去过动物园。
人群在加纳周围移动着。因为外出而兴奋的孩子们手握着烤花生的袋子从他的身边跑过。其中一些孩子停下来对猴子大笑,然后又赶忙跑向熊或狮子的笼子。年轻的情侣牵着手从他身边逛过去。加纳对他们所有人都全无留意。他只关注那些猴子。
猴子的区域由几个大笼子组成,中间由砖墙隔开,猴子可以随心情通过一个小门走到别的笼子里。但是尽管有这种移动的自由,所有猴子却都聚在一个笼子里,紧张地看着蹲坐在旁边区域的山魈。山魈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在猴子中间引发激烈的喧闹。
加纳已经观察猴子几个小时了,他看得越多,越觉得它们的喧闹并非随机的噪音。他可以确信这些声音有什么意义—最清楚地看到山魈的那些猴子在用特别的叫声告知它们的伙伴,这只有威胁的动物的一举一动。咦—咦:小心,山魈站起来了!呜—呜:安全了,山魈躺下了。
加纳那天在笼子前站了几个小时,第二天他又来了,第三天也是如此。每次来访,他都更确信猴子在用原始形式的语言与彼此交流。事实上,如果他闭上眼睛,他相信自己能仅通过猴子的叫声,就知道山魈在做什么。
当时加纳三十六岁,从未受过任何正式的科学训练。在那一刻前,他的人生一直在不同职业间摆荡,最开始他受训做一名牧师,然后他抛弃了这一职业成了一名学校教师,随后又成了商务人士,但是在他注视着喧闹的猴子时,他知道自己找到了真正的人生使命。他下决心要冲破人类与其他灵长类动物之间的语言藩篱,成为第一个掌握“猿猴语言”的人。他决心成为与猴子对话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