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实验患上神经症的动物
说到底仇恨训练和去条件反射,还是人们为了应对令人不知所措的情况,而做出的孤注一掷的、临时性的尝试。
但是在休战期间,研究者曾偶然发现一种现象,希望可以通过这种现象,更好地理解战争神经症,并用更好的方法来治疗它。他们发现有可能通过实验手段,使动物患上神经症。在实验室中,动物们可以被有效地转变为焦虑不安的患病动物。研究者们猜测,这样的能力将会使他们能够以一种更可控的、系统的方式分析神经症。正如1950年《大观》杂志在一篇文章中就这一主题所说:“通过令动物—比人类更简单的生物—患上精神失常,科学家现在有了研究这种病的简单方法,其发现不会再因为复杂的人类情绪而出岔子了。”
俄罗斯的研究者伊万•巴甫洛夫是通过实验令动物患上神经症的第一人。巴甫洛夫以他在狗身上做的条件反射方面的工作而闻名,因此,他获得了1904年的诺贝尔奖。他训练杂种狗将铃铛的响声与食物的到来建立联系。很快他发现,铃铛的响声使狗因为期待食物而流口水,不管他是否给它们食物。流口水的反应成了他可以控制的事,他制造了条件反射。
1917年前后,巴甫洛夫正在进行一项条件反射的变体实验。他训练一条狗,让它每次看一个圆形时,都期待肉粉的到来。如果巴甫洛夫给它看的是一个椭圆,这意味着没有肉粉。巴甫洛夫逐渐将圆形和椭圆画得越来越像,直到狗无法分辨两者的差别。狗变得困惑。不知道该期待什么了。到底有肉粉还是没有肉粉?在无法承受这种无从知道的挫折感之下,它精神崩溃了。它狂叫着,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啃咬周围的设备。巴甫洛夫写道:“它展现了急性神经症所具有的所有症状。”
在美国,几个巴甫洛夫的学生随后在其发现的基础上又扩展了研究。20世纪30年代,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工作的威廉•霍斯利•甘特将他的狗尼克变成了精神失常的动物。
他使用与巴甫洛夫相似的实验安排。甘特告诉尼克,为了得到食物,它必须区分由节拍器制造的两种不同的音调。一旦尼克掌握了这一技能,甘特就开始使音调越来越相似,直到最后尼克无法区分两者。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尼克很快陷入了急性神经症的状态。一开始,它只是展现出不安定的迹象—哀鸣、喘息、剧烈地哆嗦。但随后,它开始彻底拒绝在任何条件下吃斯普拉特牌的狗粮—在实验过程中提供给它的狗粮品牌,而只吃普瑞纳康多乐牌的狗粮。
甘特发现有趣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尼克的神经症行为变得更为明显了,尽管它已经被移出了实验环境。在音调训练近三年后,每次尼克一被带到实验室,它都会开始恐惧地小便—在通往实验室的电梯中,在实验室外面的走廊里,在实验室里,大约一分钟就要小便一次。一年后,排尿行为发展成了“不正常的性勃起”,每当尼克遇到任何能令它想到音调训练的东西时,都会产生反应。就连在实验室外遇到甘特本人时—比如在农场—这条狗也会迅速“明显勃起”然后射精。甘特充分利用了狗的这种情况,经常向来访的同事展示这奇怪的招数。甘特只不过才刚刚启动节拍器,尼克就迅速因为恐惧而勃起。甘特兴奋地写道:“我们可以放心地相信尼克,它每次都会照常演示的。”
另一位巴甫洛夫的学生,霍华德•斯科特•利德尔博士成了康奈尔大学的一位教授。1927年,他开始将巴甫洛夫通过实验使动物患神经症的方法用在了山羊身上。为了使山羊患上神经症,他首先在山羊的前腿上绑了一根电线,这样可以给它一次轻微的电击。随后他用一台电报响码器 的咔嗒声,来警告山羊即将到来的电击。咔、咔、咔、咔、啪!当他一天重复二十次这个过程,并每隔六分钟重复一遍时,一只山羊很快会显出焦虑的迹象,但如果他每隔两分钟就重复一遍警告和电击,山羊很快就会进入“紧张性麻痹”的状态,身体的每块肌肉都紧绷着,绑着电线的前腿僵直地向前伸着。实验结束后,山羊会趔趄着走出实验室,尽管它们的腿并无物理上的问题。当它们回到户外时,它们走路的姿势会正常起来。《大观》杂志的记者见证了利德尔的一次山羊实验:
当电击来临时,山羊跳了起来。没有提前预警的电击,即使无限期地继续下去,也不会让它“神经紧张”。但是当引入了警报信号—这时麻烦就来了。听到铃声或者看到闪光,它就会积累紧张和焦虑的情绪。当这种事经常性地发生,它就精神崩溃了。就像紧张的办公室职员经常会面临职场的焦虑和冲击一样,山羊被难住了,它很困惑,夜不能寐。它变得神经质、胆怯,躲避其他山羊,变得容易过度激动。
利德尔推测,这就是神经症的秘密。并不是电击引发了精神崩溃。是对电击紧张的预期,忍受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的焦虑,知道下一次电击很快就要发生的折磨引发了病症。这一发现可以被直接用来对抗神经症。“把战争神经症想成实验神经症,”利德尔写道,“可能会被证明是有用的。”利德尔想象他实验室里这些因为等待下一次电击而恐惧得僵住的山羊,与蜷缩在防空洞里的人们,以及挤在掩体里等待下一次炸弹爆炸的士兵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两种情况下,都是这种单调的、持续的压力最终令他们精神崩溃的。
1937年,康奈尔大学给了利德尔一百英亩土地,供他开农场研究动物行为。当地的报纸把它称作“焦虑农场”。就像某种奥威尔式 的幻想乡一样,这里居住着利德尔实验室中患神经症的实验对象:神经质的猪阿基里斯在农场中闲逛,身边是患神经症的山羊荷马。《联合报》的一篇关于农场启用的文章向读者保证,那些受了刺激的动物会服务于有意义的目的。它们将“模拟人类社会,去发现神经紧张、精神病,以及行为不良的起因和治疗方法”。
到了20世纪40年代中期,利德尔夸耀说自己具有这样的能力:“随机选择一只绵羊或山羊,就能自信地预见到当受到严格、短暂的调理后,它们会患上哪种实验室神经症。”利德尔还用农场上的狗、猪和兔子做实验,但是他比较偏好绵羊和山羊。他说:“狗和猪‘在行为上过于复杂’,兔子又‘太过简单’,而绵羊和山羊则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