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还在继续

    1894年3月末,加纳回到了美国。他回国的消息登上了头版新闻,但并没有他一直希望的对英雄归来的欢迎。相反,记者用恼人的问题纠缠他:留声机怎么了?说话的猿猴在哪儿?加纳没有激动人心的故事可以讲给媒体听,因此,为了取悦读者,记者们捏造了古怪和挖苦的流言,对他的探险加以夸张和讽刺。例如,有报道称加纳用一面镜子催眠了一只黑猩猩,还找到了一只红毛猩猩,会唱《雷鸣和闪电》 。加纳意识到他一直渴望的科学上的赞扬仍然同以往一样遥远。他仍然是人们的笑柄,仍然是古怪的“猴子先生”。

    换一个人在这一刻可能会就此放弃,回到销售股票和房地产的行当,然而这可不是加纳的风格。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固执。相反,他对这项自己认定终生的工作更加投入了。他痴迷于找到一只说话的猿猴的念头,决心不管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也一定要回到非洲,继续他的研究。在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了一个赚大钱的工作:为美国不断建立起来的诸多自然博物馆去非洲收集标本。诸如为芝加哥的菲尔德博物馆(建立于1893年)、匹兹堡的卡内基博物馆(建立于1895年),以及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建立于1869年)收集标本。一只大猩猩的头盖骨可以拿到两百美元。一头非洲海牛可以赚一百美元。这足以给他的旅途提供资金了,而这成了他的新职业。

    加纳余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非洲度过,他寻找着蝴蝶、鸟类、猴子和任何可以卖给博物馆的标本。但正如追逐白鲸的亚哈船长 一样,他仍然经常保持警惕,注意着任何说话的猿猴的迹象,尽管这些行迹难寻的动物总是在他的搜寻范围之外。

    时间一年年过去,加纳老了。似乎他永远也找不到自己想找的动物了。但随后,1919年,《纽约时报》报道说,在加纳七十一岁时,终于实现了一生的雄心壮志,他找到了一只说话的猿猴。文章声称,事情发生时,探险者正在根据非洲当地人给的小道消息,寻找一群奇特的似乎是大猩猩和黑猩猩杂交物种的动物。在夜晚黑暗的掩护下,加纳靠近了这些动物的栖息地,然后偷听它们的声音。它们听起来就像一群人坐在那里交谈。

    几天之后的夜晚,加纳又回到了那里。他听到其中的一只猩猩正在呼唤它的伴侣:“哇—呼啊……哇—呼啊。”在预感下发抖的加纳站起身,喊了回去:“啊呼!啊呼!”一开始,没有回应,所以他又试了一遍。“啊呼!啊呼!”随后有了回音:“啊啊呼呜呜呜!”加纳的心欢跳着。他终于和一只大猩猩对上话了。但是几秒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那只雄性的大猩猩,跟随着它以为是自己伴侣的声音,正冲过丛林向他跑来。它越来越近。加纳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大猩猩就在几码之外了。害怕自己有生命危险的加纳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他举起步枪,开了枪。大猩猩应声倒地,受了致命伤。

    如果故事是真的,那这就代表了这位探险者职业生涯的一个奇怪而悲剧性的结尾。他一辈子都在找一只说话的猿猴,终于找到了一只,却把它射杀了。但是同样的,这也可能是记者开的一个玩笑。

    在加纳与说话的猿猴相遇的故事见诸报端之后不久,加纳回到了美国。他没有公开评论过这篇报道。第二年,在田纳西州的查塔努加市,他在酒店房间里突然病了,很快就被送到了医院,最后死于肺炎。即使在死后,加纳渴望被公众认可的心愿也未能实现。他的遗体躺在太平间好几天,没人认出他是谁。最终,在整理他的物品时,医院的员工意识到了他是谁—理查德•加纳,著名的“猴子先生”!然而玩笑仍在继续。第二年,一名专栏作家,可能对他已经去世并不知情,用带有修辞手法的口吻问道:“(不知)那位去非洲研究猴子语言的理查德•加纳教授现在怎样了?”用这一句引出了接下来的俏皮话:“他大概已在纽约扎营,”这名记者继续逗趣道,“在那些浪子和时髦女郎中间试图解读他们的对话。”

    加纳死的时候,灵长类动物学正开始成为一门重要的、有声望的科学。通过教授猿猴人类的语言而与它们交流的想法,将成为这一新兴学科的一个关注焦点,但是加纳提出的猿猴具有它们自己的语言的理论被当成了玩笑,加纳本人也被当成玩笑。他没有被写进这个学科的历史之中。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开展的为数不多的几次猴子语言实验,更像是公开作秀,而不是正经的工作。例如,1932年,一位波兰研究者塔德乌什•哈纳斯,穿上了一身猿猴的仿装,然后住进了华沙动物园灵长类动物的笼子里。他宣称,自己希望通过这样的方法,了解猿猴的生活习惯和语言。当他八周后离开他的灵长类伙伴时,他说它们的语言和人类的语言非常相似。

    五年后,华盛顿国家公园的工作人员录下了红毛猩猩苏茜的“求爱叫声”。动物园的主任威廉•曼将这些录音带到了苏门答腊,希望会有一只求偶的猩猩听到它可爱的叫声而走出丛林。遗憾的是,蜡质唱片在路上损坏了,所以苏茜只能用更传统的方法寻找伴侣了。

    但是1980年11月28日,猴子的语言突然间被重视起来,当时《纽约时报》的头版出现了一个有趣的标题:非洲的研究工作发现猴子能使用最基本的“语言”。这篇文章描述了一群洛克菲勒大学的科学家的工作,他们研究了肯尼亚安博塞利国家公园中的野生狨猴。

    在观察这些猴子时,研究者注意到这些灵长类动物会用警告的叫声提醒彼此猎食动物在靠近,它们针对每种猎食动物的叫声听起来有所不同,它们似乎有特定的词汇描述豹子、蛇和鹰。科学家录下了这些叫声,然后将录音放给这一群的其他猴子听。很显然,当群猴听到对鹰的警告时(一系列不连贯的呼噜声),他们跑进了草丛中。蛇的警告(高声地尖叫)令它们检查四周的地面。豹的警告(类似喳喳的叫声)引起了一阵骚动,它们疯狂地蹿到距离最近的树上。《纽约时报》指出:“科学家把这些叫声看成真正的信息,此前人们认为这些信息在动物交流中并不存在或者极为罕见。”

    文章没有提及加纳。研究者后来承认他们从未听说过加纳这个人,这能让人感受到科学界是怎样完全地遗忘了他。但对于任何熟悉他工作的人来说,安博塞利的研究就像昨日重现。既有说话的猴子,又有录制下来的警告的叫声,就像某本讲加纳的书里的一页一样。

    后续的研究支持了安博塞利的发现,象牙海岸的猴子被观察到使用类似的叫声交流信息。换句话说,加纳关于说话的猴子的想法或许有点儿疯狂,但它并不是像所有人想得那样彻底的疯狂。一些猴子确实运用声音,以一种说话一样的方式,交流特定的信息,而这方面的证据如今已经很令人信服了。

    可以想见如果加纳听得到这一新闻,他在坟墓里也会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如果你更靠近倾听,你或许会听到他在喃喃自语:“我是对的!我是对的!哇—呼啊!哇—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