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入精神病学心脏的一把剑

    在罗森汉公开发表实验结果之前,关于这次实验的传言就已经在精神病学界散播开了。一家医院联系了他,坚称伪患者不会骗到他们,他们可以看出假冒的病人!罗森汉让他们证明给他看。他告诉他们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一个或一个以上的伪患者将会尝试进入他们的医院,他们要做的仅仅是发现闯入者。这家医院的工作人员和医生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向每个走进其大门的人都投下怀疑的眼光。在三个月中,一百九十三个人申请入院。工作人员将其中四十一人标为虚假病人,而另一方面,医生挑出了二十三个可疑的人。工作人员和医生在十九例诊断中意见相同。而事实上,罗森汉没有派出任何伪患者。他本想派人去的,但是他的志愿者病了。精神病学界:0分;罗森汉:2分。

    1973年1月,罗森汉在《科学》期刊上发表了他的实验结果,《科学》是全世界最顶尖的科学期刊之一。用一位卓越的美国精神病学家罗伯特•施皮策的话来说,这就像“插入精神病学心脏的一把剑”一样。人们的愤怒显而易见。批评汹涌而来,谴责这一研究“由于方法不适当而存在严重的缺陷”,是“被当作科学的伪科学”。

    很多批评者质疑:医院的医生能有什么不同的做法?他们应当指责伪患者说谎吗?但是他们有什么证据呢?将一个有幻听的人留院观察显然是正确的决定。

    罗森汉回应道,他的批评者都误解了他的主张。问题不在于医院收治了伪患者。“如果有床位,”罗森汉写道,“收治伪患者是唯一人道的决定。”他坚称,问题在于最初的诊断,精神分裂症,随后变成了永久性的标签。这一诊断合理吗?为什么同意入院的医生对患者的描述不是患有幻听,然后就止步于此呢?为什么他们又向前进了一步,在精神分裂症内含如此众多负面意义的情况下,仍然声称它是他们问题的原因呢?这就像有人去家庭医生那里抱怨自己有咳嗽的毛病,却在完全没有开展任何检查的前提下,被当即告知他们患有肺结核一样。罗森汉提出精神分裂症已经成了“废纸篓诊断”—一种模糊的、笼统的类别,作为标签用在了几乎所有精神问题上。

    从历史的视角来看,罗森汉在这场论战中获胜了。在他的研究发表之后,20世纪70到80年代,使用诸如精神分裂症等宽泛的诊断类别的做法急剧地减少了。为了更客观统一地进行诊断,精神病学家想出了数百个全新的、更具体的疾病类别,随后通过一个检查清单式的诊断模型来进行系统化的疾病诊断。病人有症状X、Y和Z吗?如果有,他就有W综合征。

    其实,罗森汉只是稍微影响了这一改变。显然保险公司才是毋庸置疑的改革催化剂,因为他们在那之前已经开始抱怨,为诊断模糊的精神病症支付治疗费,而这些病症却从未有所好转。但不管怎么说,罗森汉仍站在论争获胜的一方。

    然而,就算罗森汉对诊断过程的批评确有先见之明,他的批评者也同样有些道理。从科学的角度来看,他的伪患者研究,虽然获得了诸多关注,但确实非常奇怪而且并不是特别严谨。它缺少一个对照组,容易受到具有实验偏差的指责(他的伪患者可能无意间表现得疯狂以获得他们想要的回应)。实验结论在很大程度上靠的是逸事一般,甚至可能是择优选取出来的证据。罗森汉同时并未提供太多所涉医院规模和特点的相关细节,使人们很难了解它们有多大的代表性。人们真的能从这些少量案例就推出精神病学整体的情况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也许这些批评并没有说到点上。罗森汉的实验在客观性和无偏性上的问题,不比他的(伪)病人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的严重程度来得更深。但他并未打算开展一个无懈可击、逻辑上严谨的研究。相反,他想要撼动一下现状。他想给精神病学的传统守卫者们一记当头棒喝。而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他这一击正中目标。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