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吊致死

    1623年,弗朗西斯•培根爵士描述了一场不同寻常的实验,一位不知名的绅士很想知道,绳套在他的脖子上收紧,死亡向他靠近时是种什么感觉。然而,他并不想死,于是他说服了一个朋友,以帮他满足他那病态的好奇心。

    培根爵士让朋友站在旁边,做好了上前相助的准备之后,这位自我实验者将一根绳子绕在自己脖子上,将另一端系在头顶的一根横梁上,然后从一个凳子上踏空。他以为重新站回到安全的凳子上是件简单的事,但事实上他的手臂和双腿根本不受控制,只能不停地乱动。几秒之内他昏了过去。他的朋友冲了过来,帮他割断了绳子,然后让他躺到了地上。后来,在这位绅士恢复知觉了之后,说自己没有经历任何疼痛,但是一开始仿佛全身都着了火一样,然后火焰被“一种深黑色或黑暗取代,再然后被一种淡蓝色或者海绿色取代,就像晕倒的人们经常看到的那样”。

    上吊,不同于其他自我伤害的方法—流血、电刑、投毒等等,这种行为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控制。只要适当的预防措施就位,研究者就可以在造成不可逆损伤之前停止实验。出于这个原因,上吊是濒死体验的科学探索者常用的方法。

    1832年,一位法国的法医学专家,弗莱什曼先生,重复了培根爵士提到的那位不具名绅士的实验。弗莱什曼当时在进行一项“由勒颈造成的各种不同死亡”的研究,他推测如果他知道上吊什么感觉,会对他的研究有帮助。于是他在脖子上绕上了一根绳子,就置于他下巴下方,然后向绳子靠过去,直到足够勒断血液循环,但还不足以阻断呼吸的程度。几乎一瞬间,一种巨大的重量压在他下肢上的感觉袭来,他的头部一下子热了起来。他听到很响的耳鸣声,他的面部变得通红,双眼变得突出。他声称自己在自我保护的本能发挥作用之前,忍耐了两分钟,然后他将脖子从绳子上抬了起来。

    1882年,当纽约市的医生格雷姆•哈蒙德安排他的几个朋友帮他上吊时,解释说他希望这一实验能产生相关信息,令处决犯人更迅速也更人道。他特别想确定单独压迫血管和气管哪个能造成快速无痛的死亡,或者行刑者是否也有必要使犯人的脖子脱臼。哈蒙德当时二十四岁,刚从医学院毕业一年,他的实验给人一种青年人逞强好胜的感觉。

    哈蒙德坐在一把椅子里,一个朋友将毛巾绕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同时扯毛巾的两端,将它拽得越来越紧。另一个朋友站在他面前,监视着他的面部表情,同时用一把刀不断重复地扎他的手来测量他对疼痛的敏感度。随着毛巾被勒进他的脖子,哈蒙德体验到一种暖热、麻刺的感觉,这种感觉从他的双脚开始,迅速蔓延到整个身体。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他的耳中有鸣响,他的头感觉就快要炸开了一样。在一分二十秒之后,“所有敏感性都消失了”。他的朋友停下来让他休息了几分钟。然后他们又重复了这项实验。这一回哈蒙德只过了五十五秒就失去了所有感觉。他的朋友扎他的力量大到在他手上扎出血来,但哈蒙德什么也没感觉到。

    当这场酷刑结束,哈蒙德得出结论:“为了获得迅速且无痛的死亡,使脖子脱臼既无必要也不可取。”

    后来,哈蒙德成了数个美国奥林匹克运动队的队医,有了一段卓越的职业生涯,但另一场濒死体验把他的名字再次写进了报纸。1913年12月,哈蒙德走进纽约运动员俱乐部的一间电梯。突然一根电缆断了,然后电梯向下掉了三层。幸运的是,在电梯撞到底部前,它卡在了升降机井中,哈蒙德也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

    这场经历似乎使他确信他是不怕死的,因为他之后开始吹嘘自己身体的不凡力量,宣称自己能够摆脱那些有害物质的影响。“我做各种对我有害的事。我去宴会大吃大喝。但经常性的锻炼拯救了我。通过锻炼,我的身体会摆脱所有对我不好的东西。”在七十七岁时,他仍然保持着强壮的体魄,他的自我评估看起来确实有道理。哈蒙德告诉媒体:“在我生日那天,我会跑四英里,只是为了向自己证明我没变老。而且我想要在我有生之年坚持下去,估计我不会活过一百一十岁吧。”八十岁时,他仍然常去健身房。但到了1944年,在他八十六岁时,死亡终于来了。他陷入昏迷,在他心爱的女儿去世几天后离开了人世。

    弗莱什曼和哈蒙德的勒脖实验尽管很极端,在面对罗马尼亚医生尼古拉•米诺维奇的壮举时仍然黯然失色。在20世纪的头十年里,米诺维奇被聘用为布加勒斯特国立科学院的一位法医学教授,当时他开展了上吊死的全面研究。和他的前辈们相似,他觉得有必要自己体验一下他正在研究的死法,就好像在死亡边缘跳舞的诱惑太大了,让人难以抗拒一样。

    他建成了一个系统,使他可以自行窒息—在绳子一端打了一个吊颈结,绳子穿过一个装在天花板上的滑轮。他躺在一张折叠床上,将他的头放进套索,然后紧紧地拉动绳子的另一端,力道足以将他的头和肩膀从床上拽起。套索在他的脖颈处收紧,他的面部变得紫红,他的视线模糊了,但还听到了哨音。他只坚持了六秒,然后意识开始溜走,使他不得不停止了实验。

    然而,这样并不够。他想要完整的套索吊挂在脖子上的体验。于是他安排了助手来帮他实现。他在绳端系了一个不会束紧的绳结,再次将自己的脖子放进套索中,然后给出开始的信号。助手们使出浑身解数向后拉绳子,他的脖子被吊起,离地两米。他后来描述了当时的感觉:

    我的脚一被吊离地面,眼皮就用力地合上了,我的呼吸道如此彻底地被阻断以至于不可能呼吸。我甚至听不到握着绳子的雇员大声倒数秒数的声音。我的耳朵里在鸣响,疼痛和需要呼吸的感觉令我缩短了实验,因为我承受不下去了。我必须下来。

    在第一次尝试中,他只坚持了几秒钟就失去了勇气,给出了停止的信号,但是在实验中坚持更长的时间,成了他对自我的挑战。他注意到弗莱什曼令自己窒息了整整两分钟,这一壮举令他感觉自己如同笑柄。米诺维奇,显然天生就很有竞争力,他推测自己应该能轻易地做到像对方一样强悍。所以日复一日,他重复着实验,试图打破自己的纪录。最终,十二天之后,他在半空坚持了整整二十五秒。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他得出结论—弗莱什曼肯定说谎了。他写道:“在上吊的症状都有哪些这方面,我同意弗莱什曼的说法(他在自己身上见证了这些症状,我也是),但我无法承认一个人有可能坚持这个实验两分钟,而没有在更早的时候失去知觉。”

    然而,米诺维奇还没完成实验。有一个终极实验吸引着他—从天花板上用一个会束紧的吊颈结上吊。他系好了绳结,再次把头放进套索中,然后给他的助手信号。他们一拉绳子,瞬间他的脖颈产生了一种灼烧的疼痛。绳结束得太紧了,他疯狂地向他的助手挥手要求停止。他只坚持了四秒钟,他的脚甚至还没离开地面。尽管如此,脖子受到的伤害却使他在整整一个月里都能感受到吞咽食物的疼痛。

    1905年,米诺维奇发表了他研究的结果,出版了一册二百一十八页的权威报告《上吊的研究》。这即刻成了这一主题的经典参考材料—没有什么竞争对手。这本书有在线完整版,值得一看。即使你不懂法语,也可以看看米诺维奇书中的自我实验的照片。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有着浓密的头发和小胡子,我们可以看到他的脖子吊在天花板垂下的绳子里,他躺在一张折叠床上勒自己的脖子,然后骄傲地炫耀着脖子周围明显的瘀伤。他做这一切时都穿着价格昂贵的西装裤子和精美的马甲,显然为了实验,他只脱掉了夹克,摘下了领带,他肯定不想让读者将他与底层阶级的人相混淆,事实上米诺维奇在罗马尼亚以富有的艺术赞助人的身份而闻名。他用自己的个人财富创办了一间民间艺术博物馆,时至今日仍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