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及其社会
管理是一种客观职能,取决于其任务;也就是说,管理是一门学科。但管理又受一定社会的文化的影响,并从属于其价值观、传统和习惯[4]。管理热潮的力量大部分由于管理并不是脱离价值观而存在是一事实。
例如,欧洲大陆对管理所感到的激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寄希望于管理能改变文化和社会传统。管理在五十年代的欧洲可以说是反文化的,特别受到年青人和受过教育的人的欢迎。他们把管理作为打破特权和阶级结构的一种武器。因为特权和阶级结构强调出身、财富或贵族教育(如在法国),成为有才干的人取得成功的障碍。
管理在共产党世界中所引起的激动甚至更为显著。管理在那里成了一种重要的政治和文化力量。虽然过于简单化一些,但苏俄集团在六十年代的进展大部分可以用管理的动态性及其对共产主义思想意识相组织的影响来加以解释。
在俄国的各个卫星国中,管理在很大程度上激励着那些反对外来(即俄国)统治的人们的呼声。共产主义的各种改革者,首先在南斯拉夫,然后在匈牙利,最后在捷克斯洛伐克,要求实行管理自治,而这正是他们反对斯大林主义的中心。当然,他们的动机部分地是经济上的。但他们也在同等程度上把管理看成是一种改革政府和社会的力量。对他们来讲,管理特别地体现着西方的价值观:个人负责的价值观,自治的价值现,对个人的尊重。管理正因为不是一种政治纲领而是一种社会和经济职能,因而成为他们保存其文化和社会的西方传统的希望。
也正是由于这个理由,管理在苏联引起了很大的争论,并成为斯大林极权主义传统的潜在威胁。当捷克入着手使其管理人员拥有自治权时,俄国人感到必须出动部队和坦克把这个异端镇压下去;他们在国内的制度不可能经受这样一种发展而继续存在下去。正是由于这个理由,任何改进管理的运动,无论它是怎样地为恢复俄国经济的成长和成就所需要,也受到了俄国官僚制度和俄国传统的寸土必争的全力反抗。人们可以设想,俄国制度的中心威胁不是来自知识分子,而是来自管理。管理事实上是共产主义的内在矛盾。马克思在一百多年以前就攻击空想社会主义者是反社会主义者。他是完全正确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强调管理人员和企业家是社会的中心的、动态的力量。这种观点同无产阶级专政的确是不相容的[5]。
同样清楚的是虽然看起来似乎是矛盾的管理愈是能运用一个社会的传统、价值观和信念,它就愈能取得成就。管理热潮一方面对社会和文化传统提出了疑问,另一方面又加强了这些传统。在管理热潮的高峰,即六十年代的早期和中期,很多人谈论着世界的美国化,特别是管理的美国化。的确,由于管理和管理人员都必须认识到,他们面对着同样的一些任务,所以他们必然是互相类似的。但管理热潮也被用来加深其间的差异和不同的道路。
今日的日本到底是西方化了,或西方化只不过是其表面现象,以便使日本能更为日本化?这个问题不在本书的讨论范围之内(或者说不在本书作者的能力范围内)。但无可置疑的是,日本的管理并没有西方化。日本接受了管理的思想,急切地抓住了管理工具和管理技术,仔细地倾听过。但它应用管理、管理的思想、工具和技术来保持日本的特点。他们只在管理的思想和工具能使日本的机构无论是工商企业或政府机关继续保持并加强日本的基本价值观的情况下才予以应用。
没有一种欧洲的基本价值观念曾经被管理热潮所推翻。例如,德国、法国和意大利的高层管理结构仍保持原状。只有英国的高层管理结构改变了:把以前不加区分的董事会分成了执行部门(即美国的高层管理部门)和非执行部门,即监督部门。
人事升迁制度只受到很小的影响。
在法国,一个人进入一家大公司的高层的道路仍然是:从一家名牌大学特别是综合工业大学毕业,作为一个通才进入政府工作,然后,经过二十五年以后,并带着财务监督的头衔,直接进入工商企业的高层管理。在德国占统治地位的仍是一种双轨的升迁道路:一条是以工程师的身份从高度专业化的技术工作的道路升迁上去,另一条道路是作为法律院校(也许是经济院校)的毕业生,通过非专业的参谋工作升迁上去。在英国,升到高层管理去的最好途径是会计。
变化之一是市场推销成为升迁的一条道路。但这也许只是市场推销在英国很受人尊重的一种标志。市场推销人员被提拔到高层管理职位上去的往往是美国公司在英国的子公司中。
管理热潮也没有触动主要国家中工商业和政府之间的相互关系。如果要讲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管理热潮加强了各种传统:它加强了美国企业和政府之间的敌对关系、欧洲大陆的重商主义传统、日本的企业同政府共为一家的传统,以及英国的企业同政府的俱乐部式的关系(关于这一重要课题见第二十七章)。
管理热潮使欧洲和日本恢复了发展的能力,从而明显地表明管理并不是美国所专有的。并不存在着什么美国的挑战。正如七十年代的世界在政治上和经济上成为多元的一样,在管理上它也成为多元的了。我们现在已经了解到,我们大家美国人、欧洲人、日本人以及其他许多人必须在管理上互相学习。
[1]关于这些人及其他人,见本章附记管理的根源及历史;
[2] 管理学书籍取得了难以置信的成就:它们成了畅销书,如历险写的《我在通用汽车公司的年代》(多布尔代出版社,1964年)。甚至连对管理进行讽刺的书也成了畅销书,如罗伯特·汤森特(Robert Townsend)的《组织之上》(诺普夫出版社,1970年)。这些书虽然充满了深奥而晦涩的管理术语和管理行话(这些术语和行话在几年以前只有少数的内行人才懂得),却为广大公众所阅读。
[3] 有关这一问题的进一步的讨论,见我写的有关通用汽车公司的著作《公司的概念》1972年版的序和跋。该书初版于1946年。
[4] 一位非西方的学者、日本的智慧仲值(Chie Nakane)对这点比任何西方学者都看得更清楚就因为日本的传统不同于西方传统,而管理显然是一种西方观念。见其著作《日本社会》(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1970年)。
[5] 德鲁克在本书中多处歪曲了中国的情况并攻击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和无产阶级专政。我们为了使读者了解其本来的思想及其发展,基本仍按原文译出,只略作删节,我们相信读者能正确地分析和批判,一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