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官系

    甲午一战,终于使天朝上国之人从睡梦中惊醒,连日本都打不过,看来是真的落后了。痛定思痛,民间要求变法之声不断,政府也要训练一支新军,以取代在战场上一败涂地的湘、淮两军。文、武两股力量在清国内部涌动,康有为和袁世凯,分别作为两股力量的代表人物,正式登上了政治舞台。

    在中国,一个人想要有所作为,必须占据一定位置,说白了,就是当官要当到重要位置。也就是说,既要有过人的才能,又要有过硬的关系,二者缺一不可。这就必须打通通往权力路上的各个关节,铺开关系,才能得到官位。

    用几句江湖中通俗的说法来概括,那就是:首先自己要行,其次要有人说你行,再次说你行的人要行,然后你说谁行谁就行,最后谁敢说你不行。

    闯荡江湖的初级阶段,前三点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必须要交到掌握“话语权”的人,自己才能有出头之日。

    袁世凯深谙此中道理。

    甲午战败后,袁世凯随营解散,徘徊于京津之间。他虽然不甘寂寞,却苦于搭不上朝中重臣。李鸿章虽然赏识他,但李大人忙于处理战后谈判。尤其悲哀的是,谈判结果一出,国人皆骂李鸿章为卖国贼,李鸿章的名声低到谷底。

    百姓把战败的责任推向了政府,政府当然不会直接指向太后和皇帝,所以就推向了李鸿章。李鸿章不仅是慈禧太后的出气筒,还成了百姓的出气筒。一百年来,大家把责任还往李鸿章身上压,谁也没反思一下自己的责任。

    领导们都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本事,就是转移责任的能力。明明是自己犯了错,却要由别人来承担历史的骂名。后来一味跟着骂人的人,也不动动脑子。比如说,秦桧是坏,千真万确,但如果不是皇帝宋高宗的授意和支持,自古及今,你听说过宰相把元帅说杀就杀了,然后皇帝在旁边看热闹的吗?李鸿章要不是慈禧太后的支持和同意,他作为直隶总督(河北省长、北京市长、天津市长),有什么权力这里划一块地给别人,那里签个条约把利益给别人?而且死的时候,还谥号“文忠”?

    当一切都朝一个方向进行时,最好朝反方向深深看一眼。这样你就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袁世凯没有跑回老家去躲避,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京城奔走,结交权贵和各方人士以待时机。这一年,36岁的袁世凯对自己的前途有着精心的设计。

    正如陆游有诗云:“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必须要把握的,就是“背景”;官场秘技认为“你想要当官,功夫在官外”,绝不能糊涂的,就是“关系”。

    关系,就是官系,它一头连着“官”,一头连着你将属于的那个“系”。没有这根链条,你就会被“系”在那里,与“官”道渐行渐远。

    甲午一战,清军的武器装备损失殆尽,急需购买各类装备,西洋人纷纷在天津设立洋行办贸易。袁世凯心眼儿一动,也想当个买办,从中渔利。手里有了钱,才能有资本为自己的前途铺路。只是,他现在连本钱都没有。

    困窘之时,袁世凯想到了此次战争中,在前敌营务处认识的奉天兴城举人王英楷,当时二人脾气非常相投。王英楷是巨富,袁世凯写信给王,说明了自己的境况和打算。

    王英楷携重金来见袁世凯。

    见面后,王英楷为袁寻此下策而责备了袁。大哥,你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能想这些蝇头小利呢?这不是自甘堕落吗?

    当袁世凯说明了自己没钱搭不上关系的困难后,王英楷一掷千金,让袁世凯去活动权贵,寻找更高平台好一展平生抱负。

    需要多少钱,你尽管开口,尽管伸手。

    “说你行的人要行”,袁世凯的首要目标,是要让这些人开口。

    袁世凯恭敬地拜访了李鸿章,以示不忘旧主之意。这让焦头烂额的李鸿章大人甚感欣慰,也让湘军统帅刘坤一对小袁另眼相看。

    袁世凯也知道,此时的朝中,许多人对李鸿章不满,而自己又没有能力直接向慈禧太后靠近。正好财神爷王英楷来了,他特备两份大礼,通过一个熟人,顺利地搭上了李莲英——核心决策层的太后办公室主任——这条线。

    在官场中,拍马,不一定能升官;但不拍马,是肯定升不了官。所以,拍马不是为了升官,而是为了在官场生态中生存下来。

    知识分子和靠本事吃饭的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经常摔得重——再有能力也让你一辈子憋死。所以,皇上不能得罪,皇上身边的太监更不能得罪,得罪太监比得罪皇上更可怕。在官场上想要亨通,你可以得罪全天下之人,但有那么一个或几个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袁世凯坚决不吃这个亏,他搭上李莲英,不叫没骨气,这叫官场智慧。

    我们要从官场生态来看待,不能以道德标尺来衡量官场行为。谁让你入了这个“局”呢?

    李公公让他耐心等待,一有合适机会,便会在太后老佛爷面前吹风。没过多久,李公公带来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两宫太后要训练一支新军,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在向袁世凯招手。

    袁世凯深知在乱世“有枪便是草头王”的道理,曾国藩、李鸿章能以一介书生封侯、拜相,靠的就是湘军和淮军的力量。

    自己就不能抓住机会,打造一支袁家军吗?

    袁世凯邀集幕友,雇佣能人,加紧翻译并编著兵书,结合自己多年的带兵心得,居然写出了十余卷有模有样的兵书战策。

    紧接着,袁世凯把自己的兵书,托人送到了兵部尚书荣禄的案头,引起了荣禄的关注和赏识。当议论新军人选时,荣禄极力主张起用袁世凯。

    看来,自己挂名、雇人编书,还是有大用处的。

    在王英楷的资助下,袁世凯紧锣密鼓进行了一番运作,朝中的重臣一个一个地开了口。虽说是钱可通神,但这个本事,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如果你知道都是哪些巨头为小袁开口说话的时候,你就更只有佩服的份儿了。

    “首先自己要行”,不管怎么说,袁世凯的才能是第一位的。也是,这小子有两下子,还会来事儿,顺水推舟的事,何乐不为啊。

    军机大臣李鸿藻认为袁世凯的整军方案确有可取之处,且是将门之后(爷爷是袁甲三),娴熟兵略,军事、外交全通,可以训练新军。

    皇帝的老师翁同龢说“此人不滑,可任也”。

    主持总理事务衙门和海军事务的庆王奕劻与醇亲王也上书说袁世凯“朴实勇敢,晓畅戎机”。

    封疆大吏张之洞、湘军统帅刘坤一等人说他年富力强,胆识优长,处事果敢,是少有的知兵文臣。刘坤一在战场上也确实见到了年轻小伙袁世凯的突出表现。

    历史学家唐德刚在《晚清七十年》中,对袁世凯的评价比较中肯:“袁之练兵小站,实是众望攸归的结果。袁那时颇享有知兵之名;更有治事的才名。他之任职小站是恭亲王奕訢、庆亲王奕劻、兵部尚书荣禄、军机大臣李鸿藻、翁同龢,和后来有名的‘东南三督’刘坤一、张之洞、李鸿章,众口交赞,一致掬诚推荐的。而且这些大臣之中像李鸿章和翁同龢,像恭王和庆王等彼此之间矛盾极深,甚至是终生的政敌。要他们一致赞誉,一致推荐袁老四这位小小的前驻韩商务委员,直隶总督的一个小下属,他本身没两手,不成的呢!——所以我们执简作史的人,因为对‘袁世凯’三个字有成见,便硬说他出任要职是出于个人吹牛拍马、攀援权贵而来,是有欠公平的呢!”

    袁世凯是一个非常善于把握机会的人,在紧要关头,做事非常细腻。他知道,虽说是有大员的保荐,但自己绝对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不能在关键时刻丢丑。当时鼓吹编练新式陆军最着力的,要属胡燏棻和袁世凯。胡将英使交来的《应时练兵说贴》请宁波王修植代拟条陈。王写了两稿,胡燏棻用了其中一稿,得到赏识,正在筹办和编练新军。袁世凯听说后,在王修植身上大动心思,在金钱和美色的攻击下,王把另一稿又润色一番。袁世凯谨记要点,加上自己的阅历和心得,形成了完整圆满的条陈。

    小袁本来就是淮军军官,又亲自参加了甲午战争,与日本人不止一次交手,理论加实践,这使得荣大人在召见他时,他能对答如流。

    一个区区中校级军官、处级干部,得到国防部长的召见而不怯场,在荣禄、醇亲王和庆亲王轮番追问之下,能够有理有据,要点把握恰到好处,让这些准备举荐袁世凯的人非常满意。

    众口一词,不得不信。1895年12月,光绪帝颁发上谕,令袁世凯训练新军。

    36岁的袁世凯,从此揭开了他人生中辉煌的一页。

    中国军事史,也从此改写。

    不过,掩卷沉思,不得不佩服当年清廷的用人之道,起用一个年仅36岁、兵龄刚满14年、顶多是个团职干部的年轻人来训练一支全新的军队,这个用人气度是非常难得的。

    对后世影响至深的晚清军事变革,由袁世凯之手正式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