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位思考

    思考之二:内阁制与总统制的冲突

    把原来美国式的总统负责制改为法国式的责任内阁制,这是要新上任的袁世凯总统做“虚君”,架空国家元首的权力。

    临时参议院设计的这套混合内阁制,比总统制还不适合中国,实权集中在“二把手”的手里,“一把手”没有权力,成了橡皮图章,对于习惯了皇权一言九鼎、领导权威重于一切的两千年专制帝国来说,这个设计势必引起一把手最强烈反弹和最激烈反击。因为,大权旁落和架空这两个词,对于中国的领导者来说,简直就是傀儡无能的同义语。

    中国两千多年里产生的四百多个皇帝中,除了亡国之君、天生就有智力的缺陷及继位时是儿童,有几个是虚君呢?而开国之君都是雄才大略,让他们当虚君可能吗?别说是一个国家,就是一个小小的单位,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都会打它个头破血流。

    政治学大师亨廷顿在《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中有过这样的论述:

    不能想象,一个厉行现代化的君主——他曾竭力集中权力,不顾顽固派的强烈反对强行改革——会放弃自己的权力,自愿去充当摆设而没有实权。他会很自然地认为,他对于国家的秩序、统一和进步是必不可少的,没有他,似乎其臣民就会迷失方向。

    任何一个厉行现代化的君主都可能具有同样强烈的父亲般的情感。

    所以说,这里既不是怀疑孙中山救国理想的赤诚,也丝毫不怀疑政治实践的残酷。出现这种情况,既是人性的必然,也是政治发展的必然。

    换个角度来说,在皇权时代(包括皇权向民治转型的时代),只有皇帝有绝对的权力,才能镇住下面的封疆大吏使其不敢为所欲为,否则这些人就鱼肉人民。这就是马基雅维里说的,君主既要是狐狸,又要是狮子,有绝对的权威。下面的官员腐败时,谁来镇住他们?只有中央的权力直接插手才可以!中国历史上的汉武大帝、唐太宗李世民、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等,哪个不是有绝对权力?你冷不丁地让他们不掌权,就像兔子向老虎讲不要专横、要让兔子们也分点权力一样。

    “朕即国家”,延伸下去,“老子的话就是法”,“这个地方就我说了算”,再延伸下去,“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再通俗点说,与“这个家就我说了算,我揍你个小兔崽子,让你顶嘴”等的逻辑结构是一样的。

    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笑谁黑。

    袁世凯要是三岁小儿溥仪也就算了,可他偏偏是一代枭雄,甚至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龙头老大。他不冲破这套制度是不可能的。

    在当时的权力场上,谁要是给领导身边硬性地安排个秘书,那都是犯了官场之大忌,坏了道上的规矩。

    更何况,孙中山当临时大总统时,没有实行内阁制;孙中山从临时总统位置上退下来了,临时调整为内阁制,这内外有别的两种做法,明显是给袁世凯穿小鞋。

    如果把你换作袁世凯,你会乖乖地接受吗?

    在政治斗争中,既要把对手做绝,又不能做绝,这分别对应着两种不同的情况。在不能做绝的时候,就如《菜根谭》中说,径路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时,减三分让人尝。咸鱼也能翻身,煮熟的鸭子都可能飞了,你不知道对手的底牌多大,对手的靠山是谁,在没有把握和机会置对手于死地的时候,一定在表面上要和气。把对手做绝,是政治斗争的关键时刻,你握有了绝对的把握,以狮子搏兔、君临天下的态度,让对手再也不能有翻身的机会。否则,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袁世凯在车、马、炮、象、士、兵全在的情况下,你想一招将死他,要么是老天爷帮你,要么就是你痴人说梦。然而,一旦没有可能将死对手,反让自己的王牌亮出来,你就再也没有牌可打了,只能武力解决。

    而且,从《临时约法》的规定来看,对于总统权力的限制,远远超过了英、法国家的内阁制。《临时约法》规定各部长名单事先都得提交参议院,征得其同意后方可任命,参议院永不被解散等。

    在老虎还没有被驯服,甚至没有被驯的时候,人们就充满无限期望地说:老虎啊,你来笼子里吧,你看,我给你设计的笼子有多漂亮!还是从美国进口来的呢!

    老虎摇摇头,我不进去,你慢慢享用吧。

    人们于是乎大骂:你这个禽兽,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

    真的不知道,是应该为人的天真感到悲哀呢?还是为老虎的不驯服而感到悲哀?

    在政治较量时,手中的武器始终是柄双刃剑,在进攻的时候,要把各种可能条件全部考虑清楚,你认为自己出的是绝杀,但在你的对手面前,却可能会被轻松化解,这个时候,就要有足够的防护力。如果没有免疫力和防护力,却拼尽全身之力上手就要一招制敌,你极可能被反弹回来的刀剑所伤,你的优势也就成了你最大的劣势!

    思考之三:美国法律和制度是“O型血”吗?是万能输血者吗?放之四海而皆准吗?

    如果结合具体国情再来思考,一部本应非常先进、领先时代意识潮流的约法,到底适不适合中国的土壤?要回答这个问题可能比较难,我们毕竟远离了当时的历史现场,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们不是民国中人,怎么知道约法到底适不适合民国?因此,后来许多史家一直在思考、反复追问另一个问题:美国的民主共和制适合今天的中国吗?

    退一步思考,即使美国宪法是万能血型,而临时政府又加进了“内阁制”这个法国式的体制构架,这又多了一种血型输入了中国。我们虽然不知道中国应该是什么血型,测不出来,但是,大致会知道应该与美国、法国的不太一样吧?

    1789年的法国革命受到1776年美国革命的直接影响,因此革命者想一步到位,“咔嚓”一下把国王推向断头台,实行民主共和。从此以后,大家大打出手,拿破仑很快称帝。1848年法国革命再起,建立第二共和国,拿破仑的侄子再称帝。1870年法国又革命,建立第三共和国。法国81年间就是这么打过来的。

    如此看来,制度如何安排,对于国家和社会稳定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古希腊历史学家、苏格拉底的弟子色诺芬在《苏格拉底回忆录》中说过一句话:“一切事物,对它们所适合的东西来说,都是既美而又好的,而对于它们所不适合的东西,则是既丑而又不好。”奥古斯丁更是指出:美在适宜,如鞋子适合于双足。

    适不适合呢?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答案只会有一个。

    思考之四:到底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还是用上层建筑来扭转经济基础?

    唐德刚先生非常直接地指出了宪法运行的社会基础问题:两千年帝王专制的政治传统,决然不能转变于旦夕之间。因此,袁世凯难以做个真正的民主大总统,因为他本人无此智慧条件,他所处的国家也没有实行民治的社会基础。

    唐德刚先生指出的社会基础问题,就像在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实现不了共产主义一样。在中华民国刚成立的时候,不可能运行得了美国式的民主共和制。其实这也就是马克思早就提出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不是用上层建筑来扭转经济基础。

    马克思说“一定的现象必然由当时存在的关系所引起”,当这种关系和条件不具备时,“即使需要它,它也不能产生”。确为经典至论。

    此二者的关系,大家从小就烂熟于胸,在此就不多费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