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升暗降
经过几轮政治斗争,军机处的大臣走的走,退的退,朝中急需干部了。
1907年7月,袁世凯借清政府预备立宪之机,写了一封奏折,陈述预备立宪需要做的十项举措,以显示自己深刻领会了太后新政改革的意图,并紧紧围绕在太后周围,绝无二心。
慈禧是个政治强人,从1861年执掌大权以来(那时袁世凯才两岁),把各路满汉大臣收拾得服服帖帖,谁要是受到她的些许怀疑,那绝没有好果子吃。清末新政是一改祖制家法的大事,下面的大臣不管是谁,不管心里同意还是不同意,表面上都必须得听太后的,太后的权威绝不允许受到丝毫挑战。因此,朝廷发布精神,封疆大吏如果不跟着摇旗呐喊,怎么个意思?你还有自己的想法吗?难不成你比我还高明不成?是不想要脑袋上的红顶子呢,还是不想要吃饭的家伙了?
清末时期的封疆大吏到底懂不懂立宪?
那个群体的人鱼龙混杂。懂的人自然是不少的,但不懂的官僚也是大有人在的。在太后的威势之下,这些官员最要紧的不是懂得立宪的专业知识,而是懂得紧跟。上边喊什么,你就喊什么,这就错不了。所以李鸿章就曾辛辣地自嘲道,天下最容易的事情就是做官,倘若连官都不会做,那也太愚蠢了。
不管是否明白太后的改革意图,这些官员不假思索地跟着摇旗呐喊还有一个好处:可以把于己有利的政策规定大加利用,钻制度空子,把于己不利的规定给淡化和弱化处理,上级想挑毛病的话,既挑不出来,也挑不过来,因为自己是绝对跟着上面精神走的,绝不硬对抗,这样通过“化骨绵掌”的软执行,上面再好的政策在传达到基层的时候都会销于无形。
不过,仅仅这样做还只能算是个庸官。在官场要想获得提升,跟着喊也要有技巧,要装作真心实意地喊,喊个抑扬顿挫,更要喊出个所以然来,这样才算真正理解了上边的指示精神。
袁世凯就达到了这个境界。同样是上奏折,拍马屁,只有他的文章能引起太后的兴趣。
这大概得益于袁世凯天天收集领导的口谕、诗词、小曲之类的文字并进行仔细研究,用现在的话讲叫心理分析,这才能准确地号到老佛爷的脉。更何况袁世凯手底下还有杨度等这样一流的笔杆子给他写稿。
慈禧老太太拿过袁世凯的折子一看,写得太好了。人才啊!既然你这么有才,比练兵还有才呢,那还等什么?赶紧调到中央来研究立宪吧。
于是袁世凯被免去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内调为外交部长(外务部尚书)、军机大臣,削去了兵权。虽然军机大臣对普通人来说,是个极为荣耀极为显赫的位置,将来可能封侯拜相,实现读书人的最高梦想。但是,对袁世凯来说,这明显就是清廷用明升暗降的手法,把自己调到了军机处,与自己的军队分离开来。
就在袁世凯调离军队的前后,袁世凯的爱将,北洋之龙王士珍、北洋之虎段祺瑞和北洋之豹冯国璋,也先后被调离带兵一线,“另有任用”。
早在1906年彰德秋操之后,王士珍因才能突出,先被“掐尖”,调任江北提督,1908年又升任兵部右侍郎,陆军部的副部长,一个有职无权的位置。
1906年,因为冯国璋练军有功,成绩显著,清政府任命他为贵胄学堂总办,专门给满族亲贵、八旗子弟、官宦人家讲军事。不过冯国璋为人谦和,所以在这个位置上倒结交了不少人,名声不错。1907年6月,冯国璋调任陆军部军谘正使,一个大参谋的位置。
1907年10月,段祺瑞被授镶黄旗汉军副都统,专意督办陆军各学堂。是个“副”都统,兼任军校教官。
把老虎放进笼子里,还有什么杀伤力?乖乖地听话就是了。
在慈禧这样于宫廷中斗了一辈子的高手面前,袁世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即使不写文章,他也知道自己早就被列入了黑名单,实权的剥夺是迟早的事。不这样,皇家的人连觉都睡不好。
用了杯酒释兵权的手法,没直接诛杀,已经是不错的待遇了。
看来今后凡事要小心了,树大招风啊,自己的袁家军到了关键时刻听不听自己的,谁也说不准。
与袁世凯一同调入京城的封疆大吏是在湖北练兵的张之洞。
慈禧调张之洞进京,是想收到一箭双雕之效。一则是把掌兵大员调到京城眼皮底下,二则是让张之洞来牵制袁世凯,实现汉大臣互掐的效果,谁让瞿鸿机老头这么不中用。
同时,为了安抚袁世凯,她批准了新任直隶总督由袁世凯推荐的杨士骧接任。杨士骧也就是袁世凯一生中看得上眼的“三个半”进士之一。
作为国家最高掌权人,慈禧这么安排,有着深远的政治考虑和深刻的人性思考。
把袁世凯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即使是只虎,也得乖乖地装成大山猫任自己抚摸,一举一动也都在自己的监视之下,他掀不起来大浪。而且老佛爷相信,人一有了权力,就会变得六亲不认,部属有实权之后,也不会乖乖地听从以前的老领导。
啃着根骨头的时候,小狗也可能会冲旧主龇牙。
三字经横念,人、性、苟嘛。
听你的,是给你面子;不听你的,也是情理之中。
不管怎么说,把袁世凯调离他经营多年的军队,授之以文职,朝廷就迈开了非常重要的一步。
袁世凯在晚清的政坛上,也开始走下坡路了。
历史发展到这个时候,距离慈禧太后归天就剩一年了。
慈禧太后虽然否决了内阁总理制,但形式上的立宪制仍在继续进行着。1908年7月,朝廷颁布《钦定宪法大纲》,以西方三权分立为立政基础,在古老的中华大地上,第一次产生了新鲜的政治生态,第一次提出限制皇权、承认民权的概念。清政府同时宣布预备立宪期为九年,君主立宪制正式进入了筹备阶段。
后世的史书,一直诟病清末的预备立宪是假立宪,其实,扪心想一下,政治体制的改革,这种“预备”的渐进式,不是最稳妥的办法吗?即使想一下子立宪,也是完全、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呢。
中国人也太急躁了,想一下子超过英国、盖过日本,重新成为世界老大。
所以,当清廷1908年宣布预备立宪期为九年的时候,认为立宪能救国强国的知识分子、士绅阶层却再也忍不住了,认为时间太长,认为清政府根本就不想立宪,于是,许多人投入了革命派的阵营。
历史犹如过眼云烟,真假无从辩解,争论是非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我们不妨问一句:一项影响国运的改革,能视为儿戏吗?
由皇权政体向民主政体的过渡,九年期其实是远远不够的,这将是一个漫长的阶段、一个复杂的设计、一个危险的过程。即使是一辆飞驰的快车,你想使它突然停下来,都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更何况是历史巨轮要改弦易辙?
有几人能真正从改革实践的角度,体验一下清末预备立宪的合理性呢?多数是站在道德审判的立场来指责,而不是进行理性反思。
今天,当我们把镜头回放,重新反思清政府预备立宪这段历史,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从时机上看,清廷在本该改革的时候而没改革,为了维护一家族或一派系之私,必然失去民心,失民心是从失去人民对政府的信任开始。过了这个时机,改革与否已经不重要,只是在等待着那个爆发时刻的来临。
改革的举措,从理论上和技术层面上来看,平心而论,也不失为先进的举措,但已经得不到人民的信任。即使你此时真的是为百姓,但百姓已经对你失去了耐心:算了吧,不要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