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开金锁走蛟龙

“春江水沉沉，上有双竹林，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

蔡锷与小凤仙，似乎更亲密了。

没有蔡夫人在身边，他们二人出入成双成对、双宿双飞，像是热恋中人。白日依山尽，小别胜新婚，有时明知道身后有尾巴跟着，可亲密动作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示了。

蔡锷有喉疾，小凤仙不光是在酒场，而且在其他场合，都像夫人一样心疼起蔡将军来，也敢娇蛮地拦着大家不许让将军多喝酒。

好戏渐入佳境，袁世凯的密探日渐大意，二人感情日渐加深，却也到了二人不得不要忍痛离开之时。

关于蔡锷是如何离开京城的，现在有几种不同的说法。

一说是袁世凯主动放行的。说是蔡锷在北京这么长时间，袁世凯一直没查出什么破绽。而蔡锷有喉病是人所共知的，在北京的冬天更是难受。于是蔡锷向大总统请假去日本治病，大总统恩准。蔡锷这才离开京城，去了日本，然后再潜回云南。

不过这一说法有些不真实，袁世凯既然把蔡锷和黎元洪软禁京城，就不会这么轻易地将他们放走。

所以，蔡锷设计出逃的方式较为可信，并且民国史家蔡东藩等人认为是小凤仙帮助了蔡锷出逃。

20世纪80年代的电影《知音》中说，将要出逃之前，蔡锷和小凤仙柔情蜜意，执手相看泪眼，亦不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一番。

蔡将军含泪：要是我不属于四万万人，就只能属于你。

小凤仙：你是四万万人的，也是我的。

小凤仙心中的蔡将军，正如乐府神弦曲《白石郎曲》有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她愿意在这个战场发挥特殊作用，助将军逃离虎口。“将军拔剑南天起，我愿作长风绕战旗。”这句歌词写得太好了，确是如泣如诉。

然后，在黑夜的掩护下，小凤仙穿上将军的服饰，钻进蔡将军出行的马车中，一干宪兵自是紧紧跟随。而蔡锷却在宾馆里趁机潜逃。

蔡锷12月2日从京城跑到天津，在此乘日本的“山东丸”号轮船，转道日本，又兜了一大圈，经越南河内才直奔昆明。

人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果然如此。蔡锷的红颜、夫人、母亲三个女人，演了一场大戏，把老袁紧绷绷的神经给放松了。老虎一放松，到口的兔子便撒腿跑出了视线之外，再也追不上了。

袁世凯让几个雏儿，外加一个老太太给骗了。懊恼之情就不用说了。看来，任何人都轻视不得啊。对对手的低估，就是自我毁灭的开始。

协助蔡锷出逃的另一当事人刘成禺在《洪宪纪事诗》说：“当关油壁掩罗裙，女侠谁知小凤仙。缇骑九门搜索遍，美人挟走蔡将军。”

每当读北洋史读到这里的时候，眼前都会情不自禁地浮现《三国演义》中的一幅画面。

《三国演义》第二十一回，说的是刘备又装无能、又装笨，总算寻机逃脱了曹操掌控，带兵进驻徐州。很是佩服罗贯中先生的文笔，把这一场景形容得如临其境。

束兵秣马去匆匆，心念天言衣带中。撞破铁笼逃虎豹，顿开金锁走蛟龙。

虎豹、蛟龙喻指厉害人物，他们一旦有机会逃脱、发展，必将兴风作浪、大展宏图。

蔡锷逃出京城的时候，估计也是这种心情吧？

袁大总统毕竟是袁大总统，虽然发了雷霆之怒，把属下痛骂一顿，但到底没跟一位青楼女子一般见识。不管有没有为难小凤仙，他毕竟还是让她活下来了。

以身相许，以金相赠，以爱相随，不愧是侠妓。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哪。

袁世凯继续派部下在日本、越南、云南蒙自以至昆明一线，布下天罗地网，准备刺杀蔡锷。虽说清初吴三桂也是在云南起兵，不过，到底也没成了气候。袁世凯相信，即使蔡锷再厉害，与自己的北洋军相比，那还是不能形成致命威胁的。其他的，不管了，加紧帝制的步伐。

不过，就在这一班人等鼓吹帝制的时候，与“太子”袁克定完全不同的是，袁世凯的另一个儿子袁克文，却给老袁结结实实地泼了一瓢冷水。

他写了几首诗讽劝其父莫要当皇帝，其中一首写得既有文采，又有哲理，读时让人叹为观止。这也是民国古体诗中的上乘之作，难怪有人称袁世凯像曹操、袁克定像曹丕的同时，赞叹说袁克文有曹植之才。

乍著吴棉强自胜，古台荒槛一凭陵。

波飞太液心无住，云起魔崖梦欲腾。

偶向远林闻怨笛，独临灵室转明灯。

剧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此诗流传有好几个版本，今取南怀瑾先生所记之版本。

首联大意是说，你刚把南方革命党人打败，事业有了那么一点意思，勉强说得过去的时候，你放眼望去，看看元明清三代经营的北京城，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那宫阙万间都做了土，争个什么劲儿呢？

颔联是说，一个清静的头脑中，突然贪心不足，歪念头一起，便如云腾雾暗，蒙了心智而不自知。

颈联的意思，是说你们一心当皇帝，哪知外面民怨沸腾啊。应该回到室内，转动灵明不昧的良知。清醒清醒吧。

尾联便是告诉父亲“高处多风雨”“高处不胜寒”啊。

袁大头看到这诗，脑袋嗡地大了一圈儿。比挨了一狼牙棒还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大骂儿子混蛋。

袁克文的另一首诗，写得也很是耐读：

小院西风向晚晴，嚣嚣恩怨未分明。

南回孤雁掩寒月，东去骄风动九城。

驹隙去留争一瞬，蛩声吹梦欲三更。

山泉绕屋知深浅，微念沧波感不平。

他告诉父兄，人啊，要有自知之明，知深知浅，度才量力，如此行事方好。

只是，袁世凯和袁克定驾驶的马车正加速前行，已经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