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筹安会

    领导做一件大事前,总是先造舆论,而舆论的制造,也是非常讲究的,总是要通过种种渠道,把自己的真实目的暂时分散开来、化整为零、巧妙隐蔽,但其力量的使用却都向着同一个目标进攻。

    孙子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鬼神莫测。这是兵法的最高境界。

    成立筹安会干啥?第一个是研究;第二个便是中国式的证据——来自下面的民意、请愿;然后便是集合民意,投票,一致同意,全部举手;还有权力机构和实权部门对领导的力挺。

    理论研究差不多了,杨度的研究报告也写出来了,领导高度认可。接下来,看下面的民意如何吧。管它是代表,还是被代表,我只要论证结果,不要论证过程,不管论证手段。因为,手段是为目的服务的。

    其实这些事在叙述的过程中是按照先后顺序,但在实际运行的过程中,基本上是齐头并进的。

    就在筹安会正式成立的第二天,即1915年8月24日下午,由段芝贵等人发起在石驸马大街“特开军警大会”。这是一次不公开的会,参加者是北洋军警界的要人,包括雷震春、江朝宗、张敬尧、张怀芝、卢永祥等一共四十多个人。段芝贵这个人年轻时做过李鸿章的侍童,现在是袁世凯的御儿干殿下,这样的人,看其经历便知是靠侍候领导、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溜须拍马起家的。

    段芝贵在会上发表演说,介绍了筹安会的主张。他在演说中认为,考察中国历史,中国有数千年君主习惯,而实行君主制好的朝代,至少延续三四百年,多的可到七八百年,每个君主在位几十年,其间可保人民安居乐业、国泰民安,不至于像当下局势这么乱哄哄。尤其是外人侵迫这么近,我们应该以保国为第一要义,最好是实行君主制。

    段芝贵讲完话后,预备了两个签名本:一为赞成君宪,一为赞成共和。段芝贵自己先“打个样”,带头在赞成君宪的签名簿上写了自己的大名。这相当于一次站队和效忠的机会,谁还敢往赞成共和的本本上签字呀?找死呀?

    一般说来,领导吹牛吹到忘我的时候,正是下属们拍马屁的最佳时机,众人抓住机会,纷纷附和。

    段芝贵拿着这两个签名本屁颠屁颠地去找袁世凯。老袁一看,哇,你们要是不把工作做这么细,我还真不知道,属下中竟然有这么多人支持君宪制,而且都是军警界的要人,这比打兴奋剂还让人亢奋呀。

    干儿子,辛苦你啦。

    为干爹服务,情之所在,理之所在,义不容辞呀。

    向领导拍马,文人们的筹安会刚一成立,没想到武将们占了个先,这有多丢人,领导能满意吗?你们这群穷酸,在想什么哪?

    这个时候,对中国近代产生很大影响的“交通系”粉墨登场,一时之间,既抢占了筹安会的风头,也压掉了武将们的气势。

    这个交通系是怎么回事呢?其实,领导交通系、领导这场劝进闹剧的不是别人,正是清末经济特科的状元、因爸妈没取好名字以“梁头康尾”被慈禧取消功名的梁士诒。

    梁士诒当年科举大起大落,躺着中枪,正在沮丧之时,袁世凯将其延揽门下。梁士诒在老乡唐绍仪的推荐下,开始出任北洋书局的总办。

    1906年,唐绍仪接替盛宣怀督办铁路总公司,梁士诒也就协助唐绍仪主持路政,由此发挥专长,一发而不可收。等到唐绍仪出任奉天巡抚后,梁士诒已经担任邮传部京汉、沪宁、正太、汴洛、道清五路提调及交通银行帮理,不仅当上了铁路局局长,又主管了交通银行,并由此发展出一大势力——交通系。

    交通系的重要人物有周自齐、叶恭绰、汪有龄、朱启钤等,他们掌握铁路、轮船航运、电话电报、邮政等事业的领导权,同时还控制着交通银行、金城银行、中华汇业银行、盐业银行、正丰煤矿、中兴煤矿、北票煤矿、六河沟煤矿、龙烟铁矿、戊通航业公司等大银行、大企业。交通系与北洋军这一文一武,在北洋政坛,的确能够呼风唤雨,显赫一时。

    当时的北京政府虽然有财政总长,可是绝对的财权却掌握在交通系手里,也就是掌握在总统府内的财政会议手中,也就是掌握在总统府秘书长、人称“二总统”的梁士诒手中。每当袁世凯缺钱时,只要问到梁士诒,梁总能想出办法筹到款项,这个本事,当时无人出其右。

    因为梁士诒在理财方面极有专长,又掌握着这些实业,人送绰号“梁财神”。又因为梁担任袁世凯总统府的秘书长,被称为“二总统”,确实是权倾朝野。他曾给财政专家熊希龄总理难堪,又使杨度和杨士琦的交通总长任职先后流产,在当时的北京官场,如果不走通梁士诒路线,那这个官肯定长久不了。就连入京晋见总统的各省军政长官,都要专程拜见梁士诒。

    当年香港的《字林西报》上如此直接评论梁士诒的权力:

    中国今日所恃以存在者,是为袁总统,而将来所恃以存在者,实为梁秘书长。梁士诒者,在中国财政上最有势力之第一人也。其人赋性坚定,才具极圆滑,不喜大言高论,但求着着踏实,步步为营,以至水到渠成,一举而收其成,此等性格,极似袁总统之生平。……故吾人论中国财政上之实权,除梁士诒外,殆寻不出第二人焉。且梁士诒财政上之势力,非唯于国内占到实权,且于国际上更据有最高之信用,近来各种借款,虽名义上为某某签押,而内幕皆有梁士诒其人在;且往往他人磋商不成,而梁士诒一经手即完全成功。

    然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人的权力越大,他所要面对的矛盾就越多。

    在熊希龄组阁时,曾想用他的湖南老乡杨度为交通总长,梁士诒只一句“晳子(杨度的字)对交通外行”,袁世凯便不得不考虑梁的意见,交通总长一职便没能落到杨度的身上。

    不过,政治上的事,便是这样,你踢人一脚,便要时刻防人一拳,杨度也不是省油的灯。据说约法会议召开时,袁世凯有意要把约法议会的议长一职交给自己信任的梁士诒,杨度便进上一句:燕孙(梁士诒的字)曾是国民党首领,国民党支部遍布全国。

    梁士诒和杨度,当年的状元和榜眼,又是同时被慈禧老太太拿掉功名的难兄难弟,此刻在袁世凯帐下却为了权和利,你一拳、我一脚地暗中较量起来。

    杨度的进言,立时在袁世凯的心中放进了一根刺:确实不能不考虑这个背景了。

    政治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