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枪舌剑

    宋案发生后,孙中山立即从日本回国,于3月25日返抵上海。当晚便在黄兴寓所召开了国民党高级干部会议,以商讨对策。大家一致认定,这起大案,肯定是袁世凯做的,这是他的一贯伎俩,袁世凯就是搞阴谋和暗杀活动的形象代言人!

    于是,会议主要研究倒袁事宜。

    但是,在如何倒袁方面,国民党内部发生了分歧,逐渐形成了孙、黄两派。反袁之目的相同,而手段互异。

    孙中山非常激动,力主武力讨伐,并说“若有两师兵力,当亲率问罪”。

    国民党另一领袖级人物黄兴主张慎重,应该用法律解决。

    黄兴认为,当时各国未承认民国,外交形势严重,蒙、藏本来就告急,如果国内再发生战事,中国难免被列强瓜分,那么大家就成了历史罪人。

    而且,黄兴是军事统帅,他更清楚国民党的实力。国民党此时虽号称拥有皖、赣、粤三省地盘,然而三省都督柏文蔚、李烈钧、胡汉民在电报中都称,绝无实力可以宣布独立,反抗中央。广东陈炯明和湖南谭延闿回电声称内部本来就不统一,意见不一致,怎么打?南京第八师,根本就指不上,当初安排冯国璋的女婿来当师长就是个失误。但是,孙中山认为,可以挑动下面的营长、连长、排长动手杀团长、旅长、师长等长官,然后就可以举义。

    唐德刚在《袁氏当国》中说:“中山还有个想法——亲自去东京向日本乞援,联日倒袁。这着更不可行。日本那时对华正虎视眈眈,欲乘虚而入没个借口。国民党要联日倒袁,就自弃于全国人民了。”(唐德刚:《袁氏当国》,第79页)

    这次会议的与会高干,除戴季陶一人赞同中山先生主张之外,其余多力主用法律方法解决。

    既然会议研究,多数人是这样的看法,那么就先用法律来试着解决一下吧。

    宋案发生牵连到赵秉钧后,赵秉钧很没趣,为了避嫌和平息舆论,他准备辞职。袁世凯在他的辞呈上批为准予请假,暂时休息。

    4月3日赵秉钧在北京《新纪元报》发表了一段谈话,把他自己说成是宋教仁的最好的朋友:“我和遁初一任内务一任农林,以同僚而为至友,他住西直门外农事试验场,离城十里,有时天晚来不及出城,他总住到我家中,我们感情甚洽,无话不谈。他离北京南下时,欠了五千余元的债,都是我替他偿还的。”

    然而,在时人看来,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编故事,袁世凯和赵秉钧既然成了“犯罪嫌疑人”,不管怎么说,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不过,古老的中国刚刚引入法律制度的时候,一切都还陌生,不像英美国家和香港地区等,双方站在法庭上,各请戴着头套的律师,为自己的主张进行辩护。民国初期的中国,发生了案情,对阵双方,谁也不听谁的,互相对骂而已。

    虽然都是用舌头交战,但一个是在法庭上互掐,一个是在大街上吐唾沫,二者的性质是不同的。

    4月11日上海会审公堂将应桂馨、武士英移交上海地方检察厅。

    24日,凶手武士英在狱中暴毙。

    25日袁世凯和赵秉钧谋害宋教仁的证据被《民立报》公布,舆论哗然,群情激愤,纷纷要求惩办元凶。

    5月8日,上海特别法庭票传赵秉钧出庭对质,赵拒不出庭。

    11日上海再次电促北京检察厅,速提赵秉钧到案受审,结果自然是石沉大海。

    到了5月中旬,突然又发生了“血光团”的事件,混乱的局势中又罩上一层迷雾。

    “血光团”事件起于徐州,当地一个军政要员被人用炸弹给暗杀了,随后凶手打电话给警察局,说自己是血光团的成员,他们的首领就是大名鼎鼎的黄兴。

    与此同时,步军统领衙门的侦缉和警察破获了一个叫血光团的机关,而5月16日有一个自称“女子暗杀团团长”的周予儆,向北京地方检察厅自首,说是奉了“血光团团长”黄兴的命令,到北京来进行政治暗杀。暗杀对象,当然是大人物了,肯定不是偷鸡摸狗的小打小闹。

    第二天,北京军政执法处逮捕了参议院议员谢持,指控谢是血光团团员,于是“血光团”三字便不胫而走,人人争相传说,说这个“团”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秘密机关,弄得大街上人人自危。

    北京地方检察厅便根据这个捏造的故事,票传黄兴到案对质。这样一来,使得本已复杂动荡的局面增加了戏剧性,也使不明底细的人如坠雾中。

    这招有可能还真是袁世凯故意编造出来的,这叫移花接木,转移视线,也可以叫无中生有,围魏救赵。从使出的招法来看,是正宗的袁氏拳法,并可概称为“中国式的证据”——没有证据可以制造出来。而制造出来的证据,可称得上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啊。

    “血光团”事件后,上海地方法庭票传赵秉钧,北京法院也要票传黄兴,双方争得不可开交。袁的嫡系报纸《北京国报》公然用大字标题“伟人造反”,矛头指向黄兴;而国民党的报纸则针锋相对地用大字标题“总统杀人”以做报复。

    或许,宋案本身确实有阴谋,是某一方为了权力而造假出来的;亦或许,宋案涉案双方都感觉自己受了委屈,行凶者另有其人,而大家谁也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国家之大不幸!

    在这个时候,法律的传票连卫生纸都不如,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只成为双方互相攻击的手段。血光团事件终因黄兴的未到场而不了了之,北洋军人借此大做文章,拒绝赵秉钧去上海接受质询。

    双方拉锯战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然而,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民国,注定是不得安宁、多灾多难的。就在南北双方为宋案唇枪舌剑、怒目相向的时候,其间还节外生枝,冒出了一件大事,不仅使国民党对袁世凯政府不信任的神经更加敏感,使早已互不信任的双方,更加剑拔弩张,也成了双方真正开战的导火索,那就是北洋政府的“善后大借款”。

    民国,风云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