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合神离
有句俗话:人们往往能躲得过一头大象,却躲不过一只苍蝇。
生活中不经意的小事给人与人之间带来的摩擦,有时候远甚于大事情给人们之间带来的隔阂,居家如此,交友如此,上下级之间如此,国与国之间也如此。
袁、段之间因小事而产生的隔阂,主要有段祺瑞继室(袁世凯的干女儿)问题,恢复跪拜礼的问题,徐树铮问题。
第一,政治婚姻逐渐带来的不信任。
按说袁世凯与段祺瑞之间的关系确实非比寻常。除了小站练兵时结识,一起打天下,经历袁世凯被罢官的考验,袁、段之间还有翁婿关系。正常说来,二人关系应该牢不可破了。
袁世凯的正妻于氏只有袁克定一个儿子,没有女儿,袁世凯便认了一个世交的女儿——张佩蘅为义女。1900年,段祺瑞断弦后,袁世凯做主把张佩蘅嫁给了段祺瑞,这样,二人的关系便更近了一层,袁家的孩子也管段祺瑞叫姐夫,亲近得不得了。
但是,人一走到高位,对自己屁股下的宝座患得患失之后,就会对谁都不信任。考察历史,许多大独裁者,都是属于在精神上患有分裂症的人群。皇帝所谓的信,是在完全布好了牵制的力量,做好了局之后才会信。用现代哲学话语说:“信任他人对信任者个人来说是心理上的骄傲自大:这是对自己命运的道德抵押。”(吉登斯语)领导者不会轻易地相信别人,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这一条基本上是一个定律和公理。
袁与段因权力问题有了裂痕后,老袁总想在闲聊时从张佩蘅口中套出有关段祺瑞的一些事。段祺瑞也不傻,他太清楚老袁使人、用人、拉拢人、牵制人的手段了。更何况,就在此时,袁世凯还在用这种姻亲关系监视和控制部属,包括对冯国璋也采取此法,这让段祺瑞更加心生警惕。
事情是这样的,1913年底,冯国璋攻陷南京后被任命为江苏都督,成为北洋系首屈一指的地方实力派人物,在长江中下游一带呼风唤雨。袁世凯最担心手握重兵的冯国璋不好控制,便行拉拢和监视之事。恰好冯的原配去世,日理万机的袁大总统便亲自做媒,将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女家庭教师周道如介绍给冯国璋。
段祺瑞稍一联想,便会明白此中深意,更会明白袁世凯把张佩蘅嫁给自己的真正目的。
第二,恢复跪拜礼之后的问题。
袁世凯喜欢中华民族的旧礼,他认为天下大乱,礼崩乐坏,因此要恢复这种传统习俗。
后来的蒋介石也喜欢中华民族的旧式礼节,尤其是管仲提出的“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蒋介石时代的中华民国教育部规定:礼为“规规矩矩的态度”,义为“正正当当的行为”,廉是“清清白白的辨别”,耻是“切切实实的觉悟”。
袁世凯恢复了君臣之间的跪拜礼,段祺瑞非常反感,不肯接受。段二愣子的倔劲又上来了,民国成立后这套皇帝时代的礼节就已经废除了,怎么还能恢复?自己这么大功劳,天下都帮你打下来了,还非得像奴才似的跪拜吗?当年慈禧从西安回銮的时候,段都行西方军礼,不行跪拜。现在这样做,太让人为难了。
冯国璋倒是劝他,兄弟,想开点儿吧,跪拜礼和脱帽礼没啥不一样的,习惯了就好了。冯拉了段一起去袁那里拜年,自己先跪下去了,弄得段祺瑞没办法,也不能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立在那儿,也跪了下去。
袁世凯倒不好意思了,慌忙站起来,拉住两位爱将的手:不敢当,不敢当,不能这样啊。
冯和段来到大公子袁克定处,按照类似臣下对“太子”似的礼节,也行跪拜大礼,心下已是万分委屈。怎知袁大少爷却端坐不动,泰然受之。
段祺瑞气急败坏,出来后对冯国璋说,老头子还很谦逊,大少爷却架子十足。我们侍候了老的一辈子,还要在少的面前做狗吗?
冯国璋也极为不满,你袁克定算什么东西?啥时候也轮不到你来骑在我们头上。
从此,冯国璋也坚定地站在段祺瑞一边,坚持不跪拜。
冯、段的不满,有人告诉了袁克定,并埋怨他不该摆架子激怒两位大将。怎知袁克定却有自己的歪歪理:这两个人都是老头子一手提拔养大的,现在有权了,有点儿不听招呼了。我要是不折折他们的傲气,将来老头子百年了,他们还不爬到我头上来啊?
袁克定此时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的领导者。
据《论语》记载,鲁国的君主鲁定公问孔子说:“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话虽然是孔子的治国理想,但里面有一个逻辑,那就是:领导要是以礼对待部属,部属便会忠心耿耿。要不然怎么会有成语叫“礼贤下士”呢?因领导不以礼相待,部下离心离德甚至反目成仇的,历史上也不在少数。
这件事所带来的最要命的后果,便是在北洋将领心中形成了这样的观念:既然老头子已不把我们当作人了,我们又何必对他忠心呢!
袁世凯没有事先把这些有能力、起私心的人打压下去,这是他当领导的一大败笔。
这些人到后来,都成了权倾一方的军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