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被”有病了

    光绪皇帝死前留有遗命:杀袁世凯。

    摄政王载沣牢牢地记住了哥哥的话,上天也把这个机会给了他。

    所以,儿子当上皇帝、自己当上摄政王之后,就把杀袁世凯这件事提到了议事日程。

    这也太猴急了,街头瘪三打架报仇也没有这么急的,就这水平,给他啥权力也用不到好处。

    摄政王在晚清的政坛上,就是这么急匆匆地想杀人,急匆匆地改革,又急匆匆地把大清王朝送到了尽头。

    慈禧太后当年收拾掉顾命八大臣,把儿子的皇位保住,自己执掌天下大权的时候是26岁;摄政王载沣抱着自己的儿子溥仪执掌大清江山的这一年也是26岁。同样的年龄,可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载沣,1883年生,醇亲王奕譞的儿子,1890年承袭爵位,1900年被任命为内廷行走,进入权力中心。辛丑事变后,1901年6月,年仅18岁的载沣奉诏出使德国,呈递谢罪国书。西洋社会的全新面貌让这年轻的王爷大开眼界,真切地感受到了大清的落后,他从心里萌生了希望大清变革富强的念头。

    只是他从没想到,大清江山会真的交到自己手里,新政改革的宏图伟业要由自己来实现,他的心不由得一阵阵激动。

    然而,载沣虽然有权力,却拙于权术,在他身上缺乏一种政治家和改革家所必须具有的特质。风度儒雅、血气方刚的他,却非尊彝重器,不足以镇压百僚。

    但他非要拿袁世凯开练。

    载沣要除掉袁世凯有两个原因:一是要为哥哥光绪皇帝当年被告密报一箭之仇;二是因为慈禧归天后,朝中再也没有人可以驾驭得了袁世凯,功高震主,这对于皇权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既然没法控制,索性来个霸王硬上弓,直接灭了他算了。

    这样,刚上任一个多月的年轻的摄政王,把枪口刷地一下对准了袁世凯。

    在官场上,整人弄人其实一直是比较隐蔽的技术活,也是一门非常高超的艺术,不管私下里怎么相互斗个你死我活,但表面上大家还是谈笑风生、应付自如的。这就叫手段、也称为智慧。

    水上的鸭子,脚下动,这就是政治上的高级智慧。

    但是像载沣这样的年轻小伙子,一出手就直取上三路,手拎双刀非要砍脑袋不可,这样的打法还真是没见过。一时间,武林高手袁世凯也弄蒙了。在皇权时代,想要造反,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舆论上就没法接受乱臣贼子这个称呼,弄不好就是灭九族。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谁也不敢轻易出手,部下更是不会轻易把家族性命押到这上来赌。

    载沣出蛮招,就要弄死你,我看你往哪里逃。

    关键时刻,袁世凯平时甩出的银子开始起作用了。

    庆亲王奕劻坚决不同意这么做,把袁世凯杀了,万一他的北洋军亲信将领起兵造反怎么办?

    汉族大臣张之洞也死活不同意,皇上年幼,还没有任何威信的时候,却不由分说便要杀人,而且是对国家做出过有目共睹的巨大成绩的朝廷重臣,别人怎么看?是不是让人寒心?社稷的根基会不会因此而动摇?

    军机处其他的大臣,虽然平日里争斗,但倒也不是非要把袁世凯的脑袋摘下来不可,更何况还会因此而得罪庆亲王,没这个必要,多数还是认为不杀吧。

    军机处举手表决:不赞成。

    最高掌权者滥用权力,一出手就重重地撞到墙上,权威指数刷地一下就降了几个等级。

    载沣仍然不甘心,他密电征询北方几个北洋系军事将领的意见,第四镇统制吴凤岭、第六镇统制赵国贤的答复都是:“请勿诛袁,如必诛袁,则先解除臣等职务,以免兵士有变,致辜天恩。”

    大哥,要砸你就先砸我吧。士兵要是闹起来的话,我可控制不住。说白了,就是严重不同意。甚至带有威胁的口吻,你动一下我们老大试试看。

    更狠的在后边呢。

    段祺瑞和冯国璋相约,为了给朝廷施压,半真半假地搞了一把小动作。一会儿说部队长期没拉练了,必须要进行冬季演习,一会儿又说有士兵因小摩擦打起来,请示派心腹大将李纯出兵镇压,弄得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其实就是假意制造兵变,给老大撑腰。

    面对这种情况,没有过从政经验的摄政王载沣不得不让步了。他选择了个折中的方法,不杀袁世凯,但将其开回原籍。

    毕竟年轻啊。猫抓老鼠,从来都是玩够了,再一口咬死。载沣的招数,连猫都不如。原以为自己大权在握,一言九鼎,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一出手就能整死他,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弯弯绕。

    失误,绝大的失误。在没有对敌人进行分割包围的时候,就开始了最猛烈的进攻;在没有对敌人进行切断外援的时候,就开始了最猛烈的进攻,这就叫,欲速则不达也。

    其实,在政治上,两点之间的距离,你眼中的直线未必是最短的,曲线才可能是达到目的的最佳路径。

    搞政治,就像追女人,千万不能太过直接,像阿Q对吴妈说:“吴妈,我想和你困觉!”多少女人都会被吓跑了,新新人类也接受不了,让你昼思夜想的极品女人更不可能这样追到手。

    搞政治,又像是苏东坡烹调东坡肉的要诀: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

    也就是说,搞政治,要有足够的耐心,这个耐心要达到什么程度呢?就好像,99.999%的人只能看到花开的结果,绝少有人能看到花开的全程,因为他没有这个耐心。

    所谓有耐心,那就是要有“坐看花开”的功夫,当你想看一朵绝世的花开,就要扯把椅子坐在花前,眼睛不合地看,直到把这朵花从花骨朵看到完全绽放。

    摄政王的政治课欠缺得太多了,没办法。

    唉,都怪没事时陪老佛爷看京剧看多了,对权力的概念只停留在舞台上的认知水平。结果可倒好,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到口的大老鼠就这么活着放跑了。

    1909年1月2日,光绪帝和太后驾崩的一个半月之后,朝廷发布上谕:

    内阁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夙承先朝屡加擢用,朕御极后,复予懋赏。正其才可用,俾效驱驰,不意袁世凯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袁世凯着即开缺回夭养疴,以示体恤之至意。

    意思是说,袁世凯很有才,朝廷一直很器重,我也很器重你。不想到你袁世凯现在脚有病了,走路都走不动了,不能胜任本职工作,恩准你回家养病吧。

    载沣当了一把医生,又给袁世凯开了一张病假条,放假式治疗,期限是无期。

    虚岁50的人了,退休也可以了。

    官员的疾病分三种:真有病的(直接下台),主动有病的(以退为进),被有病的(赶你下台)。袁世凯属于“被有病”的类型。

    权势烜赫的袁宫保,竟在几天之内变成了丧家之犬,生怕摄政王改变主意,仓皇地告别了北京城,临行前他把在北京价值卅万元新购置的府学胡同私宅赠给了段祺瑞。

    上万两的银子,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临走时还没忘了笼络人心,不愧是奸雄。

    夕阳西下。

    袁世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北京车站,只有严修和杨度两人前来挥泪送行。以往出行的排场再也没有了,许多人避之犹恐不及。

    严修,是袁世凯给子女们找的高级家庭教师,天津南开大学的创始人,此时任学部侍郎。袁世凯在直隶总督任上时,二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杨度自从跟了袁世凯,觉得袁世凯雄才大略,视野宏阔,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就像《三国演义》马超遇见刘备时说:“今遇明主,如拨云雾而见青天!”杨度正想依靠其实现自己的平生抱负,却没想到大才之人不得大用,反被人欺。

    满朝文武之中,只有袁世凯欣赏自己的才能,知遇之恩永不敢忘,人生有一知己足矣。知遇,知己,知音,不管有多大的风险,我都要来送你一程。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珍重啊!

    人,只有在最落魄的时候,才知道谁是真正的朋友。

    普通朋友,你只可以和他一起笑;真正朋友,你可以和他一起哭。

    别时容易见时难。

    袁世凯心中一片茫然。

    自己已经是天命之年了,还会有重出江湖的机会吗?会吗?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