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四川

当年李白同志刚到四川旅游时便惊呼，“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巴山蜀水，地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期诸葛亮便是在这里徐图中原，经常出兵陕西、甘肃。

袁世凯更是知道四川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早就派心腹爱将陈宧镇守在那里。

唐德刚认为，四川这里易守难攻，袁世凯对付蔡锷，应该是不成任何问题的：“袁军毋须作战，只要据险防守数月，蔡军里无粮饷，外无救兵，饿也饿死了，会不战自溃也。”（唐德刚：《袁氏当国》，第204页）

蔡锷作为那个时代出类拔萃的军事家，焉能不知这里的重要？他率领护国军兵锋所指的第一站，便是四川。因此这里成为护国军与北洋军作战的主战场。

按照预定计划，蔡锷亲率第一军的赵又新、顾品珍两个梯团，出永定、取泸州，为中路主军。另两个梯团分任左、右翼助攻。

1916年1月，蔡锷率军入川，开始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说它艰苦卓绝，有三方面原因：一是蔡锷的第一军全部加起来也不足一万人（六个队，号称九千，但历史学者考证，总数绝超不过六千），而袁世凯派往四川的各路军马达到了十万；二是这支军队的粮饷补给根本无法与北洋军相比；三是这支军队的总司令蔡锷是带病之身，用今天的病理分析，应该是喉癌。

朱德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他回忆当时看到蔡锷的情景说：“我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他瘦得像鬼，两颊下陷，整个脸上只有两眼还闪闪发光。”

可是，就是这么一支军队，就是这么一个统帅，在川战初期，居然把北洋军打得落花流水，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取得了奇迹般的胜利。

但是，两军进入相持对峙阶段后，战线长达200里，护国军兵力不足、粮饷不足的弱点暴露无遗。先前占领的阵地，根本无力固守。取了泸州，又被迫退出，因为整个第一军，炮弹只剩下200发。

蔡锷向云南紧急告援，急电云南唐继尧师弟，请速接济3000颗炮弹，每支枪加发300颗子弹，以应前线急需。可是，云南方面却根本没有足够的军火接济。

仗打到这个程度，护国军再怎么威猛，也像单雄信独闯唐营一样，人困马乏，后援无望，体力透支。而北洋军对蔡锷的护国军展开了车轮大战，蔡锷给唐继尧的电报中说：“敌能更番休息，我则夜以继日，敌能源源增加，我则后顾难继。”

占领纳溪的护国军也是这个情形，即使开始占领了，却根本无力固守。开始时把北洋方面的冯玉祥旅打得四处跑，可相持阶段却无力对抗，只得退出纳溪，让本来已经战败的北洋将领冯玉祥白捡了一座城。

老袁一听，高兴啊。怎么样？我就说嘛，你们滇军，也就是小牛犊拉车——没后劲儿。

为鼓舞全军士气，3月7日，袁世凯破格封冯玉祥为三等男爵，张敬尧得授勋三位加陆军上将衔，其他前线旅长授陆军中将。

这一时期，应该是护国军最艰难、最暗淡的时期。四川主战场如此，其他战场也不乐观。

护国军的右翼退出了重庆綦江，袁世凯派在四川的杨起元又偷渡金沙江，直逼护国军腹内。湖南方面，袁军周文炳师也攻占了麻阳。

袁世凯不停地派人来前线慰问，又是牛肉、猪肉、罐头，又是古玩、字画、勋章，又是根据不同的功劳加赏数目不等的银元，忙得不亦乐乎。

北洋军光忙着要老袁的赏钱和官位了，没有去追撤退的护国军。过了不到十天，护国军养了养精神，等到了云南的接济，重新杀了回来。纳溪、綦江等地相继被护国军收复。

双方又开始了拉锯战。

因此，聪明的袁世凯在战略上犯了一个大错误。他忘了五年前清朝即将灭亡时候的事了。

不管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领头人，他能震慑群雄，靠的是绝对实力。而当有人要来挑战这个绝对权威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最短时间内，用一切可能用的方法手段，把这个挑战者打下去，让那些心怀不轨、蠢蠢欲动的人不敢起事。

这就是狮子搏兔、君临天下。

如果你不能有效地震住这个挑战者，那你的威信将受到极大影响，你的能力将受直接怀疑，你的地位将遭到毁灭性的颠覆。

清朝江山的瞬间垮台，便是武昌起义时，清廷没能及时镇住局面，反而让其他各省如多米诺骨牌般地独立起来，就再也无法收拾残局了。

袁世凯本应精熟此道。像他对付国民党二次革命时，战场连连得手，先后只一个月时间，便摧枯拉朽般的重新确立了自己的绝对权威。可是边陲云南，袁世凯的重兵集团不仅没有在最短时间内取得压倒性胜利，还让护国军重整旗鼓反扑了回来。

那么，别的省中，那些早就对袁世凯不满或想自立门户的人，放眼一瞧，哟，传说中的北洋军也不过如此嘛。驻在四川的北洋军加上地方实力派，各路人马达十万，不仅打不过云南，还让人家追得满山跑。

难道，袁世凯气数已尽？

中国人是非常相信这个“气数”的，相信有的人在强横的时候，鬼神都会避之；相信有的人在软弱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也会致命。

中国人还有一个心理，就是都想当老大，都想当“掌门人”，都想自己说了算。不仅官员如此，民间的各行各业无不如此。比如，中国的武术，流派极多，不要说南北少林这样的大派分枝多，就是一个太极拳，现在就不知有多少家了，陈氏、杨氏、吴氏、武氏等等；其他的如书法、绘画的派别，易经、术数、命相法等派别，就更是层出不穷。

当官的得着机会便想“天高皇帝远”，便想自己说了算，中国的统治者自古以来便怕藩镇割据，怕统兵大将拥兵自重，也是如此。只有领导者凶巴巴的才能镇得住各路豪侠。领导如果不能有效显示自己的权威，权威一旦被挑战，立即便会群起效之，那时多米诺骨牌效应便会发生了。

声名赫赫的北洋军，没能在最短时间内镇住滇军，其要命的结果，便是北洋军在其他各省面前，威信立刻扫地。

清末各省相继独立的连锁反应，马上就要应验在袁世凯身上了。

这次，是蔡锷用手指头点倒了第一张骨牌。

天道好还，报应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