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德国人如何对待犹太人

    詹姆斯·帕克斯

    在1939年到1945年间造成将近600万犹太人惨死的这一悲剧,主要应归咎于希特勒本人。他从一开始就是纳粹政策的主要决策人,而且不论他多么忙于更为重要的公务,他总会腾出功夫来斥责犹太人并指挥毁灭他们的种种措施。1939年1月30日,他在向国会发表的演说中曾经说道:

    今天我敢于再作一次预言:倘使欧洲内外的国际犹太金融势力能够使各国再一次陷入一场世界大战的话,那么,其结果决不会是全世界布尔什维克化和随之而来的犹太人的胜利,而是欧洲犹太民族的彻底消灭。(1)

    三年以后,1942年1月30日,正当东线方面的冬季危机发展到高峰时,他声称:“我们心里,有桩事情是一清二楚的——那就是这场战争的结局:要么雅利安人被消灭掉,要么犹太人从欧洲完全消失,两者必居其一。”(2)

    1938年11月,一个名叫冯·拉特的德国官员被一个波兰犹太人赫舍尔·格林斯潘杀死了。(3)希特勒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把对德国犹太人的迫害推到了如火如荼的新高潮。其实,犹太人这时已经从行政事务、文化与自由职业(除犹太社会本身所需要的医师、律师和文艺工作者外)以及工业领域的职位上完全被排除出去了。(4)他们的公民平等权已经被1935年的纽伦堡法令破坏无遗。为了使犹太人彻底毁灭,德国人于1938年11月12日又制定了3项法令。他们向全体犹太居民勒索10亿马克的罚款。根据纳粹的估计,这相当于犹太人全部财产的20%,尽管就他们能够自由动用的财产而言,这个数目代表着一个高得多的比例。其次,德国人还命令犹太人偿付这次谋杀后发生的骚动所造成的一切损失,可是犹太人应得的保险金(特别是被毁坏的橱窗玻璃的保险金)却扣住不发给他们。更为严重的是,德国人颁布了一项法令,把犹太人从德国的经济生活中彻底排除出去。该项法令规定,从1939年1月1日起,禁止犹太人开设零售商店、邮购商店或经纪商行,禁止他们独立地从事任何交易,并禁止他们在市场、交易会或展览会上出售商品、为商品做广告、接受订货或出卖劳务。此外,任何犹太人都不能担任企业的经理,或受聘担任其他行政职位。雇主可以通知他6星期后解雇,但是他无权获得任何解雇金。所有合作组织也把犹太人驱逐出去。(5)剩下来给犹太人谋生的惟一手段,几乎就是犹太社会自身所需要的那种贫乏的经济中的职业了。

    正当德国犹太人这样面临着忍受饥饿或者移居国外这两种选择的时候,世界其他地方的情况严格地限制了他们离开德国的机会。20世纪30年代那些萧条的岁月促使世界各地都关起门来,特别不让那些这时已身无分文的移民入境。英国的白皮书(6)又阻止移民大批进入巴勒斯坦。世界其他各地犹太人所承担的救济重担,已经接近难以为继的地步。可是没有一国政府感到自身可以代表受害者出面干涉,而纳粹的狂暴显然似乎除了把在他们控制下的犹太人全部消灭外,并无罢休的迹象。自从1938年3月以后,纳粹的规定在奥地利已经生效,所以在那里,在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保护国内,以及在斯洛伐克这个卫星国里,情况全都相同,尽管我们必须说捷克人民是值得赞扬的,因为德国人在他们反犹太的暴行中并没有得到捷克人民真诚的合作。

    1938年11月12日的立法并没有结束战前的全部反犹太运动。德国人后来又采取了3项措施。犹太人对产业的控制权受到严格的限制,同时还实施了一种变相的犹太人区制度。(7)成立了一个中央组织德国犹太人事务管理局,所有的德国犹太人全被迫归它管辖,这样当局便可以随心所欲地抓住任何犹太人及其产业了。(8)由于戈林作为4年计划的执行首长发布过一道命令,强迫犹太人从事有益于全国的各项工程的劳动,所以这种安排就成为必要的了。

    战争爆发前一年,欧洲其他国家内犹太人的境况几乎也同样恶化了。在波兰,300万犹太人由于多年的压迫和法律限制,已经落到了经济上困苦和没落的地步。罗马尼亚的接连几任独裁的总理也推行着同样的政策。两国政府都声称,对犹太人移居国外问题很感兴趣,但是没有一国能提出任何会欢迎犹太人的地区来。在匈牙利,犹太人也不再能维持正常的生活,但是同上述两国相比,他们的情况几乎还是可以容忍的。尽管国内有不少反犹太主义的议论,教会和舆论都不会接受当局按照波兰或罗马尼亚那样来对待匈牙利犹太人。在意大利,1938年10月7日也通过了一项全面反犹太人的法律,但是法西斯政府仿效纳粹反犹太主义的措施,并没有获得广大人民的热情支持,因此并没有有效地付诸实行。虽然如此,1939年战争爆发时,欧洲各主要国家的犹太人或多或少都处在艰难困苦的情况下,他们的合法权利遭到损害或践踏,他们的财产被没收或冻结,而他们逃走的机会既有限又危险。

    德国对波兰发动进攻后,波兰犹太人处于十分困苦的境地。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理由爱护波兰,因为自从波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获得自由的那天起,它就一直把犹太人看作二等公民,在十多年中一直不遗余力地迫害他们。但是新来的统治者更糟,所以犹太人以他们生活中往往特有的乐观主义精神站到波兰同胞的身旁,忠诚地投身到这场战斗里去,指望波兰政府在最后关头作出的诺言这次会予以履行。在3星期的战斗中,有3万多波兰犹太人牺牲在战场上。随着波兰的全面溃败,犹太人最担心的事迅速出现了。德军打进一个又一个城市,百般怂恿对犹太居民的暴力行为。1939年底以前,有25万以上的犹太人被德国军队和党卫队,被当地反犹太的分子,以及被犯罪分子所杀害。同时,德国当局还着手更有系统地来消灭犹太人,一面又考虑把活着的欧洲犹太人最终全部移送到马达加斯加岛去。

    在6星期内,有5.7万名犹太人被送到德国去强迫劳动。犹太人区在波兰各城市内设立起来。华沙的犹太人被勒索了200多万美元作为不设立犹太人区的贿赂后,华沙还是设立了犹太人区。犹太居民被迫到工厂里、大道上,以及在非熟练工人可以为德国的战争机器效劳出力的任何地方从事劳动。施行了纽伦堡法令,犹太人被剥夺了所有的公民权;他们的配给品供应证上全盖了特殊的标记;他们获得配给品的机会受到严格的限制;没有“经济用途”的犹太人往往干脆被剥夺了全部配给品;在最初的暴行中没有遭到破坏的犹太教堂和文化机关都被没收和予以破坏;犹太人的企业被夺过去,变成“雅利安人所有”。同时,德国人还尽了一切力量去煽动当地的波兰人反对犹太人,一种手段是经常散布流言,说导致这场战争,导致波兰战败的正是犹太人,一种手段是把从犹太人那里盗窃来的财产、粮食和衣服送给波兰人。

    10月底,德国人在卢布林地区划出了一片长50英里宽60英里的居留地,同时宣布,所有犹太人都将送往那里,准许他们在指定范围内过一种自治的生活。有3万多犹太人从波兰、维也纳和捷克被撵上装牲口的货车,在没有粮食和茶水供应的情况下运往那里。活着到达的人发觉那地方根本没有准备接待他们,他们也没有谋生的方法。不久,他们就成了流行病的牺牲者。德国人害怕传染,被迫暂时放弃了这一试验。

    居留地的办法行不通,德国人就加紧把犹太人驱入犹太人区和强迫劳动营。开始时,他们只是从街头抓上一些犹太人,强迫他们劳动。后来,德国人干脆强迫犹太人当局每天提供一定数量的各种劳动力。没有劳动力的犹太人则听其饥饿。在最初这段时期,纳粹分子采用了这种办法——从战时运输的需要看来,这是异乎寻常的——把犹太人干脆赶上装牲口的货车,让他们在无水、无粮的情况下长途受苦,其目的无非是要这批人死在途中。

    住在边境附近的犹太人自然都想逃跑,但是逃跑也不容易。俄国人已经占领了波兰东部地区,除极少几处外,整个边界都封锁起来。向其他方向逃跑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到头来也是徒劳的。当纳粹分子于1941年打进俄国和波罗的海国家后,逃往东方或北方的人大部分又都被抓住。只有极少数波兰犹太人设法逃到很远的东方,在乌拉尔山以东和西伯利亚苏联新建的军火中心找到了安身之处。(9)

    1940年4月至6月,丹麦、挪威、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和法国的犹太人,包括好几万从德国和奥地利逃出来而没有能逃得更远一点的难民,全落入了纳粹的魔掌。在丹麦,由于德国人不肯以自己的行政机构直接取代原来的丹麦政府,他们没有能强迫英勇的丹麦国王和丹麦人民接受他们的反犹太政策。当德国人威胁要强迫犹太人佩戴犹太标志时,丹麦国王宣称,他和他的宫廷人员将全部佩戴这种标志。当德国人想破坏犹太人和丹麦其他公民之间的关系时,国王在宫廷人员的陪同下,隆重地参加了在犹太教堂里举行的节日礼拜。在挪威,德国人扶植起了吉斯林政权,但是他发觉要把纳粹式的立法强加于教会和挪威人民也是困难的。在荷兰和比利时,他们的奴才米塞和德格勒尔都太软弱,无法使他们出来执政,因此德国必须在那里成立自己的政府。鉴于法国过去一直采取宽容的态度,含有讽刺意味的是,德国人就是在贝当元帅和皮埃尔·赖伐尔统治下的法国最为成功地完全按照纳粹的方式建立起了一个反犹太的政权。

    在所有这些国家内,人们很熟悉的那一套方式在不同程度上又都重新搬了出来。犹太难民先遭到攻击,接着成千上万的人在惯常的那种野蛮情况下被押送到东欧的强迫劳动营和集中营去。当局还以种种借口向当地的犹太居民勒索巨额的款项;宗教和文化机关都遭到抢劫;企业财产全被没收;犹太居民被迫参加劳动,到处受到折磨,而且还得不到正常的配给品。从中欧到西欧,不得不成立了一个部门,专门组织抢劫犹太人家里的艺术珍品、文物、藏书、名画、家具、挂毯、珠宝以及各种工艺美术品的工作。

    1940年夏天,罗马尼亚同德国联合起来。苏联重复了它在波兰的行径,没有放一枪就并吞了罗马尼亚北部的比萨拉比亚省和布科维纳省。因此,大约有30万犹太人暂时成为苏联的公民,遭到苏联对犹太复国主义者和“资产阶级”分子的攻击。波罗的海国家的犹太人也遭到同样的命运。但是在1941年6月德国向苏联宣战后,这两个地区的犹太人的命运变得更糟。

    在德国国内,战争的第一年加深了犹太人的苦难。许多小城市把犹太居民全部驱逐出去,扬扬自得地宣称已经肃清了犹太人。这种情况特别出现在东部边境从波兰并吞进来的那些地区。定量供应时常拒绝发放,或者故意使之无法获得。可是战争促使纳粹政策有了一点改变,至少在最初是如此。由于缺乏受过训练的人员,需要允许一些医师和牙医重新开业,特别是随军服务。除此之外,犹太人的命运仍然是:强迫劳动、无意义的放逐、配给供应的剥夺、从住所被迫迁移,以及经常蒙受侮辱。

    1941年6月,希特勒开始进攻俄国。甚至在发动进攻之前,人们就已经料到,这将使德国人乘机干出种种野蛮的暴行来,这种暴行在西欧和中欧,即使在纳粹占领的情况下,也是行不通的。6月中旬,希姆莱奉了希特勒的命令,决定着手完成消灭东欧犹太人的工作。党卫队内组成了一些特别行动队,负责执行这项工作。这些行动队隶属于各个军团。此外,德国人还采取各种办法把特雷布林卡、贝尔泽茨和沃尔茨克等地原有的大规模屠杀设备,扩展到奥斯威辛那个更大的集中营去。

    这项政策是按着各不相同的方式贯彻执行的。在波罗的海国家,党卫队起初试图使当地的反犹太分子同他们的工作发生联系。在这一阶段,有好几千名犹太人遭到杀害。可是纳粹分子不久便觉得这种方法不够理想和满意,因为这种毁灭方法过于缓慢,过于没有系统,而且往往会激起当地居民的同情。尽管欧洲的反犹太集团激烈地谴责犹太人,骂他们是寄生虫和杀人犯,尽管他们屠杀了几千名犹太人,然而他们却不肯参与纳粹分子干出的最后阶段的残暴、“科学”的恐怖罪行,这是这场反犹太的暴行中意味深长的因素之一。罗马尼亚是惟一的例外。在罗马尼亚人会同德国人进攻苏联后,他们所干的暴行同德国党卫队所干的简直不相上下。在苏联西部的各共和国内,德国人的反犹太主义在一般居民中只获得极少的附和。

    甚至在德国人内部,也需要有所区分。挑选了来干这项可鄙的工作的人必须要经过仔细“审查”。现存的文件上有着这样一些指示:不要公开进行屠杀和处决;不要让兵士们在场;遇有必要,必须向兵士们说明消灭犹太人的必要性,即使这样做会使德国人丧失了熟练工人或奴隶劳动。然而尽管如此,负责屠杀犹太人的德国当局,有时候对自己训练了来执行这项政策的刽子手的行径也感到厌恶。白卢西尼亚的一系列文件反映出了这件惨事所带来的各种不同的影响——当地居民的厌恶、“正派的”德国人的愤怒、德国名誉所蒙受的损失,以及占领国政府这样事先毫无准备地失去了它的大部分熟练工匠后所感到的脱节。下面谈到的这件事发生在明斯克附近的斯卢次克。当地的犹太人先像牲口那样被聚集拢来,然后就按照纳粹惯常的那种残暴方式加以屠杀,但是以下是白卢西尼亚的德国常务专员库贝的评论:(10)

    ……从考恩调来的警察第十一大队,是直属于武装部队的一支部队,但是他们没有向我、党卫队准将或是常务专员公署的任何机关呈报,就擅自采取行动,因此极其严重地损害了德国民族的威望。……把身受重伤、从坟坑里挣扎出来死里逃生的人再活埋掉,是一件十分卑鄙、肮脏的行为,类似这样的事件,应当向元首和德国元帅报告。白卢西尼亚的民政当局遵照元首的指示作了很大的努力,想把当地人民争取到德国一方来。这种努力无法与上述做法协调一致。

    在当地官员卡尔呈给库贝的长篇报告中,库贝引用的这一件暴行只不过是许多暴行之一。但是,不用说,这件事或是任何其他的报告都没有使库贝向之呼吁的希特勒或是戈林稍许改变一下他们的政策。

    在整个东欧,特别是在德军侵占的俄国各省里,隶属于德国军队的那些特别行动队就地屠杀了犹太人和当地居民中的许多人士。他们是在侵略军打进的所有城镇中被机枪击毙,被毒气熏死,被活活饿死,或是用其他方法被消灭掉的。这一过程瞒不了几万名德国士兵或是民政当局,可是说来奇怪,它却并没有引起多少像白卢西尼亚常务专员那样的抗议。在南方,在罗马尼亚人侵占的乌克兰和比萨拉比亚省,屠杀的情况几乎同样残酷,同样不分青红皂白。在这些屠杀中,死亡的人数共达200多万。好些城市原来有许多富裕的犹太居民,可是后来当苏军向西打回来时,活着的犹太人却寥寥无几。有些人,尤其是在这片地区东部的人,比较幸运,因为他们有较为充裕的时间可以逃走。在苏联的这部分地区,苏联当局有计划地撤走了一些犹太人。虽然撤走的总人数无法估计,但是大概要比人们一度所想象的为少。(11)

    虽然纳粹认为,在西欧和中欧这些比较文明的地区,同样公开地实行灭绝犹太人的政策是不明智的,但是他们对这些国家内的几百万犹太人仍然抱着同样的意图。1942年1月,纳粹官员奉戈林之命在万湖举行了一次重要会议。(12)我们掌握了该次会议的全部记录。会上决定,在迎接胜利的同时,要把他们估计能够抓住的1 100万犹太人全部消灭。甚至有一半犹太血统的人也要他们在死亡和绝育之间进行选择。与此同时,在海德里希的指挥下,消灭犹太人的政策扩大到了已经落入纳粹手里的全部犹太人。纳粹在波兰添建的许多死亡营就是为了这批人。在1942年和1943年,犹太人由法国、比利时和荷兰,由德国、奥地利和捷克,由匈牙利和巴尔干各国,不断地被送往东方和北方。在奥斯威辛,每一次只要花一刻钟的时间就可以杀死2 000名犹太人,这种屠杀一天可以干上三四次。应当记住的是,走上这种有时持续几星期之久的可怕旅途的人,只有少数能够活着到达。要知道这些到达的人是多么草率地被杀死的,只要读一下从汉堡撤走的一列车德国人的实况报道:这批人被送往利沃夫去定居。他们被盖世太保逮住,夺去了所有的财物,用毒气杀死,事后才发现他们并不是犹太人。(13)

    据纳粹司令官本人报告,光是在奥斯威辛,被毒气杀害的就有250万人,其中大部分是犹太人,还有50万人则是因为饥饿和患病而丧生的。(14)最后一大批被屠杀的人是1944年夏天由匈牙利押来的40万犹太人。大约在1944年10月初,当德国的溃败已成定局时,希姆莱终于下令停止了这种屠杀,不过有充分事实证明,地方上的党卫队特别行动队直到最后都无视这道命令。(15)

    到盟军控制住整个欧洲的时候,大约有600万犹太人已被消灭。

    就全体犹太人来说,同这种骇人听闻的命运作斗争根本是不可能的。由于多年不断的迫害,这些犹太平民已经痛苦不堪、软弱无力。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对加上身来的这种命运不可能组织起协调一致的抵抗,即使组织起来,抵抗也不可能有效。尽管如此,在可以进行抵抗的地方,他们还是进行了抵抗。那些设法从欧洲占领区逃到英国或其他地方的人在那里组织了一些波兰、法国或其他抵抗中心。在这些人组成的所有部队中,都有犹太人参加。甚至在地方性的反犹太主义还比较强烈的地方,例如在流亡的波兰人中,犹太人仍然可以参军。凡是犹太难民可以参加民族武装力量的地方,他们就出现在所有的战线上,并在所有的战线上作战。他们同巴勒斯坦人一起在非洲和埃塞俄比亚作战。在1942年6月为保卫比尔—哈凯姆要塞而战斗到最后的那支英勇的法国外籍军团中,他们占1/5。(16)他们还被空投到欧洲占领区去,因为他们对各国语言的知识使他们特别有用,但是他们也知道,如果他们被捕获的话,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此外,他们还参加了东方和西方由地下抵抗运动在战线后方和被占领国内组织起来的游击战。在所有这些作战行动中,他们同美国、苏联、英国和各自治领的军队中50万犹太战士并肩作战。但是就盟国和敌国的公众所知道的情况而言,他们像那些战士一样默默无闻地战斗。只是到盟国军队在欧洲向前推进时,这些孤独的战士,以及从劳动营和集中营里生还的人,才亲眼看到他们已成为全世界反纳粹暴行的犹太抵抗力量的一部分。

    只有在“犹太人区的战斗”中,他们才能以犹太人的身份在欧洲作战。自从纳粹放弃在卢布林地区建立一片犹太人居留地的计划后,他们在东欧就采取了把犹太人赶进指定的犹太人区的政策。在纳粹看来,这种政策具有这一优点:即为他们提供了一支易于管理的劳动力,同时还使他们可以把他们认为无用的犹太人通过饥饿的办法消灭掉,因为纳粹对准许运进完全是犹太居民区的配给品可以控制其数目。两个最大的犹太人区是在罗兹和华沙。罗兹的犹太人区,尽管由于不断的反抗,伤亡的人很多,而且死亡率也高得惊人,但是由来自其他地方的犹太人补充后,该区却一直保存到战争结束,从而为重要的纺织工厂提供了工人。华沙的犹太人区在1942年大约有50万人,可是到1943年只有5万人。由于那里的犹太人已经不再有什么用处,德国人决定把他们消灭掉。但是犹太人组织了一次垂死的抵抗,从4月到5月激战了42天,打死打伤1 000多名德国人,最后该区内的4万多名犹太居民才被消灭,只有几百人设法逃脱出去,参加了波兰的地下组织,继续进行战斗。(17)

    如果有些犹太人由于参加了抵抗运动而获救,其他的人则靠了非犹太朋友的援助,靠了逃出纳粹占领下的欧洲而保全了性命,尽管欧洲的中立地区后来只剩下瑞典、瑞士和伊比利亚半岛。即使在德国本土,有些犹太人死里逃生,也是靠了非犹太朋友的忠诚,这些朋友把他们藏了起来,供给他们口粮,再不然(特别是对有一半犹太血统的人)就帮助他们隐瞒身份。在这类朋友中,天主教和基督教教会和教士占有荣誉的地位。虽然同被消灭的人数相比,由于个人干预而获救的人数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但是在德国占领下的欧洲各处,都有个别的犹太人靠了非犹太朋友的帮助而得救,后者往往冒着极大的危险。犹太人被藏在僻静的深山野林里,以及城市中拥挤的房屋内。犹太儿童被领进基督教徒的家里和基督教的机关内——往往在他们得救后又出现了寻找父母的问题。犹太人家属也在修道院和宗教机关里避难。从希腊到挪威,从波兰到法国,这种营救的事例稍稍弥补了一下骇人听闻的消灭犹太人的记录。许多营救者富于同情,敢作敢为,因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特别是在巴尔干各国被占领之前,有若干犹太人设法往东逃向土耳其,企图越过博斯普鲁斯那道狭隘的海峡。但是土耳其是一个穷国,对于养活自己的人民都觉得困难,因此它当然只能接纳那些借道过境的人。英国人则担心难民大量涌入巴勒斯坦会使他们在巴勒斯坦的关系进一步恶化,而阿拉伯世界又把这条逃难的通道封得很紧,他们对进入巴勒斯坦的人不予签证。结果,发生了许多惨事,不适于航海的多瑙河拖轮“斯特鲁马”号的沉没,就是其中最为悲惨的。1942年2月,有近800名难民搭乘这条船到土耳其去,但是土耳其人不准他们登陆,因为英国人拒绝保证他们肯定可以越过土耳其边境进入叙利亚。后来,这条船企图从海上驶往巴勒斯坦,但是没有成功,结果在土耳其海岸外爆炸沉没,幸存者只有一个人。虽然如此,英国人在1942年下半年还是开放了边界,大约有6 000名犹太人经由这条路逃出了欧洲。

    瑞士当时是一个完全被纳粹占领区包围起来的国家,本身又面临着许多困难,但是它还是收留了大约25 000名难民,除了容许他们寻找工作外,还提供了几百万瑞士法郎的救济和援助。到大战结束时,只有2 000名多一点的犹太难民留在西班牙,1 000名犹太难民留在葡萄牙,大部分都是比较富裕的,因此他们并没有从有关政府方面获得援助。瑞典在这方面的情况最为突出。瑞典政府和人民都曾不屈不挠地去营救遭到迫害的人。1943年秋天,纳粹把丹麦国王软禁在宫里,并在丹麦成立他们自己的政府,当时瑞典人却设法把6 000名丹麦犹太人中的5 000名用船运过波罗的海,抵达了安全地带。由于吉斯林在挪威掌权后立即对犹太人实行控制,所以从挪威营救出来的犹太人要少得多。可是即使如此,瑞典人还是成功地帮助半数的挪威犹太人偷越过了国境。同年,他们还向罗马尼亚政府建议,如果后者同意的话,就派瑞典船只绕过大西洋和地中海到黑海去撤走四万名罗马尼亚犹太人,特别是儿童。但是纳粹主子不批准这个建议。结果,在1944年夏天,只有少数(160名)儿童获得营救,被运送到了巴勒斯坦。

    同年,为了营救匈牙利犹太人,曾作过一次规模更大的尝试。匈牙利摄政霍尔蒂海军上将向国际红十字会建议,允许所有的匈牙利犹太人(“外国”犹太人已经被押送到奥斯威辛杀害了)离境,并可以签准他们去巴勒斯坦或其他地方。但是纳粹主子又出来干涉,这一次不是拒绝这项建议,而是坚持要以大量的作战物资作为交换。虽然纳粹这项建议的性质是奸诈的,而且明明是敲诈勒索,但是主要通过瑞士人和美国人,谈判仍然进行了一段时期。最后,除了释放一些关在贝尔森集中营的匈牙利犹太人并准许红十字会将他们送往瑞士外,这次谈判并没有取得什么直接的结果。不过这次谈判至少推迟了匈牙利犹太人的毁灭,结果他们有将近一半人保全了性命,一直活到战后。

    倘使根据人类所受的苦难,或是根据精神、历史、文化和经济价值所遭到的破坏,来对纳粹反犹太主义在这次战争年代里所造成的全部后果作出全面的估计,那将是永远不可能的。一般人就连今天还很难理解,科学和技术文明的全部技巧竟然会被残忍地、蓄意地用以屠杀将近600万的犹太人——而且这600万还不是死亡营里仅有的牺牲者。这一场灾难的规模之大和为害之烈是罕见的,因为它完全没有意义。被杀害的犹太人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事业而牺牲的,无非就是由于一些疯子和罪犯的疯狂的仇恨而已。下列这张表以冷酷的统计数字(18)说明了这场大灾难意味着什么。1939年和1946年纳粹占领过的欧洲各国的犹太人口总数估计如下:

    第六章德国人如何对待犹太人 - 图1


    (1) 译自《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第31卷,第65页(2663-PS)。

    (2) 《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第31卷,第66页(2664-PS)。

    (3) 见《概览,1938年》,第3卷,第153页以后。

    (4) 一份完整的纳粹立法的表格,以及较为重要的法律的影印本,均载在犹太书刊委员会出版的《黑皮书》(The Black Book),纽约,迪尤尔、斯龙和皮尔斯,1946年版。

    (5) 同上书,第496页以后。

    (6) 英国殖民部:《巴勒斯坦政策声明》(Great Britain, Colonial Office: Palestine Statement of Policy),敕令第6019号(伦敦,英王陛下文书局,1939年版)。

    (7) 1938年12月3日和1939年4月30日的两项法令(《黑皮书》,第502页以后和第507页)。

    (8) 同上书,第508页以后。

    (9) S·M·施瓦茨:《苏联的犹太人》(S.M.Schwarz: Jews in the Soviet Union),纽约,锡拉丘兹大学出版社,1951年版,第219页以后。

    (10) 《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第27卷,第3页(1104-PS);《纳粹的阴谋与侵略》,第3卷,第784—785页。

    (11) 见施瓦茨:《苏联的犹太人》。他估计在1939年国境内受影响地区的犹太居民总数为215万人,而在1939年和1940年新并入的地区内则为190万人。他认为,在这一总数中,大约有一半人仍然活着。

    (12) 《美国军事法庭,案件第11号》,判决书,第28301页以后。参阅拉默斯的证词(《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第11卷,第50—51页)。

    (13) 《美国犹太人年鉴》(American Jewish Year Book),1944—1945年,第46卷,第210页。

    (14) 1940年5月1日至1943年12月1日奥斯威辛司官令R·F·F·霍斯的宣誓证词〔《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第33卷,第276页(3868-PS);《纳粹的阴谋与侵略》,第6卷,第787页〕。

    (15) 库特·贝歇尔的证词〔《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第33卷,第68—69页(3762-PS);《纳粹的阴谋与侵略》,第6卷,第645页〕。

    (16) 见下文,原著第469页。

    (17) 关于华沙犹太人区战斗的较为详细的叙述,见下文,原著第565—568页。

    (18) 见《美国犹太人年鉴》,1946—1947年,第48卷,第60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