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又想到将来——我同长之谈:我决意努力作一个小品文家。关于研究方面,也想研究外国的小品文,和中国小品文的历史,他极赞成。

    十 三 日

    虽然还有一样没考,但总觉得不成问题,好像已经没了事可作一样——但也就得到更大的无聊和淡漠,一天东晃西晃,不能坐下读书。

    果然把《黄昏》寄出去了,寄给《文艺月刊》,不知命运如何,看来是凶多吉少吧。

    十 四 日

    这日子过得真无聊,明天要考Philology。说预备,实在用不着,因为太容易了。说不预备,又实在放心不下——就在这预备与不预备之间,呆坐在图书馆里。

    早晨呆坐在那里。

    过午仍然。

    晚上仍然——真无聊。

    朱企霞来。

    十 五 日

    今天早上又在图书馆里呆坐着。

    终于到了考的时间,而且终于考完了,下来了,仿佛去掉一块心病。

    过午打手球。晚上去听Balalaika[376] 的演奏,这是一种俄 国乐器,三角形,演奏者是Bolshekoff Dinroff[377 ] ,还不坏,不过大部听不懂。我觉得Volga Boatman[378] 顶有意思。

    今天《世界 日报》上有人骂我《夜会》的批评。又听长之说,转听巴金说,蓬子[379] 看见那篇文章,非常不高兴——听了之后,心里颇不痛快。

    十 六 日

    昨晚在长之屋同林庚谈话,至夜一时始返屋,觉得头非常痛,而且流鼻涕——躺下后,头更痛了,发热又发烧,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嘴里要喷火。迷乱的梦绕住了枕头,简直不知梦到那里去(现在想来,大概还是梦到《文学季刊》多)。

    有时自己清醒一点,简直觉得这就要死了。

    早晨迷迷糊糊地,起不来,头仍然痛,嘴里烧成了红色,牙上粘满了红色的块粒。

    一直睡到下午两点,只吃了一点东西。

    晚上仍然睡。

    十 七 日

    今天好点了,早晨到图书馆里去,预备看书,但看不下去。

    一天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去。

    又预备写一篇文章,叫《年》。

    十 八 日

    总觉得浑身没有力,走起路来,也仿佛鬼影似的,这恹恹的残息,怎么了?

    很吃力的书不能而且也不愿意看。对于写文章本来就有点蹙眉,现在更仿佛找到充足的理由似的,一提笔,就先自己想:“身子不好,停几天再写罢。”

    想作朱光潜的paper,决意作李后主。

    晚上同长之访老叶,明明在家里,却说出去了,不知什么原因。真正岂有此理。

    十 九 日

    妈的,真讨厌,大风呼呼地直刮了一天。比以前都大,弄得满屋是黄土。因为伤风,鼻子不透气,只好用嘴呼吸,这一来却正巧,净吸黄土。

    长之过午进城,明天回济。

    身体方面不舒适,心里方面也不好——我觉到寂寞,没有事作,只好睡觉,但是睡醒后,身体方面却更不舒服。

    二 十 日

    今天风住了,说住,其实也没全住,只比较小点罢了。同样的毛病在作祟——寂寞。到图书馆看书,看不下去,杂志都给我看净了,找人谈话也没有。

    又是睡觉,起来又是身体不舒服。这样下去,恐怕又要生病了。明天决意进城。

    二十一日

    说决意进城,然而又没进,原因是又刮风。

    实在无聊极了,把李后主作了点,也不起劲。

    过午在张明哲屋打扑克,消磨了一下午。无论如何时间消磨了,总是痛快事情。

    晚上想作《年》,但想来想去,想不出。不知那里来的灵机一动——我这几天不是觉到无聊和寂寞么?于是真写起来,但也只写了个头。

    二十二日

    一起来,就写《寂寞》。像鸡下蛋似的在屋里写了一早晨,写得不甚痛快,恐怕不好,但我自己却不能说什么话,我只直觉地觉得它不好而已。

    过午,终于写完了。一想到自己又写了篇文章,心里也自然地浮起一点欣慰,但再一转念,想到这是一篇怎样坏的文章,心里不禁又难过起来了。

    晚上又开头作《年》。这篇恐怕是篇很美丽的散文,我自己这样觉得。但又有许多话不知怎样安排,且待说出了,再说好坏吧。

    二十三日

    几天来好想进城,但终于自己想出了种种口实,没能进得成,其实唯一原因就是恐怕在城里找不到人。今天过午决定进城了,拿起了帽子,走,碰着吕宝,走到大门口,看着汽车来了,我却又转了回来——打了一过午手球。

    也好,晚上作《年》,有几段自己真满意。

    二十四日

    今天仍然继续作《年》,好歹作完了。作着的时候,自己挺满意的。但作完了一看,又觉得,虽然意思不坏,但都没安排好,而且前后不连贯——这又教我没有办法了。不管它,反正说还不坏。

    因为有工作,所以无聊寂寞也减轻了点,但也不是完全驱除净尽,有时仍不免愣愣地对着桌子发上那么半天神。

    二十五日

    今天终于决心进城了。九点钟赶汽车,去晚了,十一点才赶上。

    下车后,就到北大访曦晨,他正在考中,好容易碰着他,只谈了几句,就到西斋去访虎文,也遇着了,真不容易。上次给他信,没收到复信,我以为他走了呢。折回了市场,因了无聊,就〈到〉真光去看电影,因为逃避无聊才到城里来,能情愿再碰上无聊吗?——片子是《兴登堡血战记》,说的是德文,不甚好。

    七点回校。

    二十六日

    又开始无聊了。早晨东晃西晃,过午仍然东晃西晃。

    分数差不多全出来了,真使我生气,有几门我简直想不到我能得那样坏的分数。这些教授,真是混蛋,随意乱来。

    因为分数的关系,又想到将来能否入研究院,山东教〈育〉厅津贴能否得到——心里极不痛快。

    二十七日

    一天差不多又没作什么事,书只是念不下去。

    过午看同英兵赛足球,无论怎样,一过午的时间总算消磨过了。

    晚上也没念什么书。

    想到毕业论文就头痛。Hölderlin的诗,我真喜欢,但大部分都看不懂,将来如何下笔作文。

    二十八日

    早晨听马玉铭说,文艺心理学的论文,他已经交去了。我慌了,于是回屋赶作,因为以前已经作了很多,所以一头午就结束了。虽然作得不痛快,但时间在不知不觉之中消磨过去,也算痛快。

    过午企霞来,听他说之琳、曦晨已经先他而来,为什么我没见到呢?等到六点,不见,乃往林庚处去找,途遇林,又在合作社遇之琳、曦晨。晚上到林庚处。闲扯。

    二十九日

    早晨因企霞起得很早,我也只好起来,同曦晨三人到气象台上一望:四处浮动着一片片的白雾,似透明,又不透明,枯了的树枝仿佛芦苇似的插在里面,简直像一片大湖——这种景象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因为夜里没睡好,过午大睡。

    抄《年》这篇文章,我还满意。

    三 十 日

    早晨仍然抄。

    过午看清华对交通大学足球赛,从昨天以来我总觉得这仿佛是一件大事似的。交通在上海颇有点名,但实在说踢得并不怎样好。万象华还不错。

    接到叔父的信,说一叔到济,以前母亲丧事所欠的账,都筹好了款。然而又出了麻烦,新买了十二亩地同大嫂子对换坟地,用钱四百元。值此山穷水尽之时,又如何筹这些款呢?只筹了一百元,叔父说,心里很焦急。我看了,心里更焦急。一方面又想到毕业问题,心里不知是什么味,我已决意不向家里要钱,凭自己这一笔写出下学期的费用。

    三十一日

    早晨把《年》抄完了。

    过午又去打手球,乏极。

    的确有许多事情等我作,譬如论文,就是其一。但终日总仿佛游魂似的,东晃西晃,踏不下心读书。虽然已不像前两天那样感到无聊,但一想起来,却仍然觉得无聊。

    二月一日

    早晨看Hölderlin的诗。

    天从昨天晚上就在下雪,到现在没停,下得虽然时间长,但不甚大,不像上次那样痛快。

    同施君、左君踏雪到海甸去玩,颇形痛快。

    晚上因为太乏,精神萎靡。实在这几天来,精神都不强,自念身世环境,为什么上帝要叫我摊上这许多不痛快的事?!

    二 日

    今天长之回来了。大概我的寂寞或者可以减少点。他对我谈了许多济南的事情,自己不能家去,听别人谈家乡里的事情,大概也有“客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的情味吧。

    开始作一篇散文,《兔子》。这是我幼年的一件真事。当时就想写一篇文章,没写,现在想起来了,就写下来。大有“悲哀的玩具”的神气。

    三 日

    早晨去注册,觉得这是最后一学期的注册了,心中颇有空漠的感觉,像悲哀,又不像。

    仍然写《兔子》,不很满意,然而又满意,莫知其如何,大概写来总不很顺利。写《年》的时候,虽然不是一气写下来,但是写每段的时候,inspiration总都像泉涌似的,很充足。让郁达夫说来,也许是“通篇无一败笔”吧,《兔子》则不然。

    从图书馆回屋时,邂逅朱光潜,在他屋小坐片刻,晚上又同施君去找他,谈颇久。

    终于把《年》寄给《现代》了,大概我想总应该登,其实登不登也没关系。

    四 日

    开始抄《兔子》,总抄不下去。

    这几天来都不能作什么正经事,难道一要毕业就觉到自己的老了吗?

    晚上同林庚去找叶公超。我对他的印象不很好,所以我一直不愿意去找他。最近听长之说,他一点也不乖戾,我于是又想去找他谈谈了。一直谈到十一点,谈到中国文坛上的人物,谈到他要办一个刊物, 意思之间,还有约我帮忙的意思。我对他讲我最近很喜欢essay[380] 。他给了我很多的指示,并且笑着说:“现在中国文坛上缺少写essay的人,你很可以努力了。”他对我第一年的事情都记得很清楚——这一夕谈改变了我对他的印象。我走出他的门来的时候,心里充满欢欣与勇气。

    五 日

    仍然间断地抄着《兔子》。

    一天都在苦闷中。以前,我也曾想到,我这样写下去,会不会把材料写净了?当时觉得不会写净的。今天对《兔子》太不满意,这样好的材料都写不好,还能找到多少这样的材料呢?于是因为对这篇不满意,又想再作一篇好的,想了又想,想作《忆母亲》,想作……脑袋里乱七八糟,得不到出路,只在苦闷中。

    然而,前面分明又有亮,这对我是个大的诱惑——我莫知所云了。

    六 日

    早晨看打冰球的。

    仍然不能安下心作什么用力的事,这样下去,将来还有什么希望吗?

    看Hölderlin的诗,一行也不了解,但也就看了下去,仿佛是淡淡的影子飘在面前,又仿佛什么也没有,但一旦意识到了的时候却的确在看书。

    还有,我每次(只是这几天来)一坐下看Hölderlin,脑子就纷纷起来,回旋着想,想的总不外是要作一篇什么essay,什么题目,怎样作,往往对着书想几个钟头,多半没结果,时间也就这样过去了。

    今天又是在这样 情形之下,想到一个题目《回忆》,于是立时拿起笔来sketch[381] ,文思涌汹,颇不坏,什么时候写成,却就不得而知了。

    七 日

    今天开学。

    寒假过得太快,但在寒假中却的确无聊,现在上课了,又不愿意上课——最近老不能振作,终日像游魂似的。

    过午只上了一课。

    看《儒林外史》,觉得写的的确不坏,充满了irony[382] ,几百年前能写这样文章,真不容易。

    八 日

    看《陶庵梦忆》,有几篇写得真好。

    我现在对小品文的兴趣极大,明末这两派——公安、竟陵的文章是不能不看的,我还有个野心,想作中国小品文史。

    过午又开始干所谓正经功课——看Cats[383]

    吴宓把中西诗文比较paper发还,居然给我I,真浑天下之大蛋!我的paper实在值I,但有比我还坏的,也竟然拿E拿S。一晚上心里不痛快,我觉得是个侮辱。

    九 日

    一天颇苦闷,想找一个题目,作一篇文章,作为中西诗之比较的论文,但找不到。

    最近 所作的文章,过于细微,在乱嚷的声中想不出这样细微 ideas[384] 。今天过午,自己到气象台下向隅一坐,静得很,远望路上的行人,恍如隔世,沉思又沉思,也想出了点好的ideas。

    老不能沉下心念书,最近才觉到,不但没入了学问的门,连看还没看到呢。

    十 日

    又决意作词的起源。鼓着勇气,到了书库里,一查书,简直莫名其礼拜堂,勇气又没了。

    过午看足球。

    晚上又想起一个题目——其实也并没 有题目,只能说范围,这范围是:西洋的nat ure poets[385] 大半都有点pantheistic[386] ,何以中国的nature poets如陶潜不?换了话说,就是中西诗人对nature态度之不同。想写《忆》,写不出来。

    十 一 日

    早晨看篮球赛。

    过午,长之送我一张票,弋昆社在哈尔飞演戏,非叫我去不行。结果是去了,到场名流甚多,刘半农、郑振铎、杨丙辰、盛成、冰心、吴文藻、陶希圣、赵万里等全到,演者是韩世昌、白云生、侯益隆与马祥麟等,印象不十分太好。

    七点回校。

    十 二 日

    早晨看Addison[387]

    过午因为借书证没有相片,同图书馆人员大吵,真混蛋。又打handball。

    疲甚,晚上不能看书,本来想写文章,也因为太乏,蒙头睡去,睡时已十点,不能再写。

    十 三 日

    明天是旧历年初一,今天晚上就是除夕。

    我觉得我还有一脑袋封建观念。对于过年,我始终拥护,尤其是旧历年,因为这使〈我〉回忆到童年时美丽有诗意的过年的生活。我现在正写着《回忆》,我觉得回忆是粉红色的网,从里面筛出来的东西,都带色香气。没有回忆,人便不能活下去,对年的回忆尤其美丽。

    晚上同长之、明哲一同吃年饭,打纸麻将,一直到十二点。

    十 四 日

    今天学校里照常上课,我却自动刷了。又同左、王、蔡打麻将。晚上又打,一直到一点。但在百忙中,我却〈把〉《回忆》写完了,这是一件使我欣慰的事。

    这篇小文,我还满意。我最近写文章走的路太窄了——写的东西往往抽象到不能说,写来的确费力,几乎半天写不出一字,但不抽象的东西,我却又不愿意写,究竟怎样好呢?

    十 五 日

    没上课,但也没念什么书——说没念书,其实也念了点,念的Addisson的Criti cism on Milton's Paradise Lost [388]

    昨天晚上打牌,睡得太晚,今天起得颇早,所以很困。过午大睡。

    又把《回忆》修改了几处。现在细想起来,我写的这一些文章中,我还是喜欢《年》。

    十 六 日

    今天《现代》把《年》退回来了,我并不太高兴——文章我总以为还是好文章,我只说编辑没眼。

    拿给长之看,他总不喜欢我这种文章。我所不喜欢的,他却觉得好,我于〈是〉把经了再三的努力仍然没抄完的《兔子》拿给他看。我之所以没抄完者,因为我太讨厌这篇。他果然又说好,我一努力回来抄完了,我把《年》、《枸杞树》、《兔子》拿给叶公超看,并且附了一封信,明天可以送出去,我希望他能说实话。午饭后约同施、左二君游大钟寺,乘驴去,乘驴返。寺内游人极多,我向大钟的孔内投了几个铜子,三中。乘驴颇乐,惟臀部磨擦痛甚。古人驴背寻诗,我却无此雅兴了。

    十 七 日

    一天刮大风,想大钟寺游人一定不如昨天了。

    我又想把《回忆》抄出来。《回忆》也可以同《年》、《心痛》、《黄昏》算为一类的文章,都是写抽象观念的。我曾有一个期间想,只有这样写下去,才能达到我理想中的美的小品文。但拿给长之看,他总不赞成 。以后这样文章我仍然要写。施君说:我的文章很像V.Wo olf[389] 那一派,这在以前我自己并没conscious[390] 到。

    十 八 日

    九点进城,同长之。

    先访印其,同赴同生照毕业相片,十年寒窗,熬了这一身道 士似的学士服,真不 易。但穿上又是怎样的滑稽呢。访曦晨,遇萧乾[391] 及邓恭三[392]

    同长之、印其、马玉铭同游厂甸,人山人海,非常热闹。逛了半天,也没买什么书,我老希望能看到一本《陶庵梦忆》之流的书,作梦。

    在北大二院的门口遇峻岑,他告我宋还吾有请我作高中教员的意思,但不知成不成,我倒非常高兴。

    十 九 日

    今天高兴极了,是我一生顶值得记忆的一天。

    过午接到叶公超的信,说,他已经看过了我的文章了,印象很好,尤其难得的是他的态度非常诚恳,他约我过午到他家去面谈。

    我同长之去了,他说我可写下去,比徐转蓬一般人写得强。他喜欢《年》,因为,这写的不是小范围的Whim,而是扩大的意识。他希望我以后写文章仍然要朴实,要写扩大的意识,一般人的感觉,不要写个人的怪癖,描写早晨、黄昏,这是无聊的——他这一说,我的茅塞的确可以说是开了。我以前实在并没有把眼光放这样大,他可以说给我指出了路,而这路又是我愿意走的。还有,我自己喜欢《年》,而得不到别人的同意,几天来,我就为这苦恼着,现在居然得到了同意者,我是怎样喜欢呢?他叫我把《年》改几个字,在《寰中》上发表。

    萧乾同李安宅来访,我正〈在〉叶先生家,不遇。

    二 十 日

    今天开始作论文了——实在说,论文的本身就无聊,而我这论文尤其无聊,因为我根本没话说。

    最近功课又多起来,没多大功夫自己写文章了。几天前就预备写一篇《墙》,现在还没酝酿得成熟。

    今天晚上本来有文艺心理学,竟不知怎地忘了去上。

    我现在总觉得,一切事情都可以不去作,但却不能不写文章。我并不以为我的文章是千古伟业,藏之名山,传之其人,只不过我觉得这比一切都有聊,都更真实而已。

    二十一日

    最近这几天我可以说是非常高兴,第一因为我居然在老叶身上找到一个能了解我的文章的,难得的是他的态度诚恳,又答应把《年》在他们办的杂志上发表。第二《文学季刊》下期又有我的文章,寄给《文艺月刊》的《黄昏》没退,恐怕也能发表出来,这两次使我有了写文章的勇气与自信。第三,是听峻岑说,说不定宋还吾要请我作教员,不至受家里的非难。第四是目前的,今天又领到五十元津贴。本预备今学期不向家里要钱,现在大概可以办到了。

    今天尤其高兴,因为我又想到了一个文章题目《自己》,我觉得非常好,高兴极了,不知写来如何。但也有不高兴的事情,就是从前几天骑驴到大钟寺后,回来腚上就生了一个瘤子,走路时非常不方便,今天破了,到医院走了一趟。

    二十二日

    一天都在读Ni etzsche的Thus Spoke Zarathustra [393] ,这种哲学书的Summary真难作。

    昨天站在窗口向外望:柳梢上又有一层淡色的雾笼罩着了。我又知道:春来了。本来这几天来天气实在有点太好了。有这样好的天气,真有点在屋里坐不住。

    我自己觉得,对人总是落落难合,而且我实在觉得人混蛋的的确太多了,即如所谓朋友也者,岂不也是中间有极大的隔膜么?

    二十三日

    仍然无聊地作着summary。

    想着怎样写《自己》。平常我常对自己怀疑起来,仿佛蓦地一阵失神似的。但现在想作《自己》,自己的精神永远集中到自己身上,那种蓦地一阵失神似的感觉也不复再袭到我身上来——过午,逃出了图书馆,走到气象台下条凳坐着,对“自己”沉思着,但却没有什么新的意念跑入我的头里去,只觉得太阳软软地躺在自己脸上。

    二十四日

    除了作summary外,没作什么有意义的事。

    过午,虎文来,同长之在紫曛的黄昏里,在气象台左近散步,谈着话,抬头看到西山的一抹红霞。饭后,又出校去玩。月很明,西山顶上有一片火,大概是野火吧,熠耀着,微微地发红。自一下楼就看到了,沿着生物馆后的马路走向西门,随时抬头可以看到这片火。出了校门,在影绰绰的树的顶上,又看到这片火。沿着校外的大路走回来,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西山顶上的火还在亮着,而且更亮了。我笑着说:“这是上帝给我的启示,我的inspiration。”

    二十五日

    早晨同虎文、长之出去散步,昨夜谈话一直到下三点,所以有点乏,但天气实在太好了,也不觉怎样。出校北门沿圆明园北行,折而上铁路,随行随谈,又食橘子苹果,高兴极了。

    过午仍在屋里闲扯。忽然谈到要组织一中德学会,以杨丙辰先生为首领,意想取中德文化协会而代之,三个人都高兴得跳起来了。以后又热烈地顺着这个会谈下去,想怎样办,怎样征求会员等等,三个人都高兴极了——我们自己又制造了一个梦。

    晚上之琳来,在长之屋谈话,陈梦家亦来,真有诗人的风趣,有点呆板,说话像戏台上的老旦。谈到熄灯以后才散。

    二十六日

    没作什么有意义的事。

    想写几篇骂人的文章,也只想出了题目,写来恐怕不能很坏。

    我最近有个矛盾的心理,我一方面希望能再入一年研究院。入研究院我并不想念什么书,因为我觉得我的想从事的事业可以现在才开头,倘离开北平,就不容易继续下去。一方面我又希望真能回到济南作一作教员,对家庭固然好说,对看不起我的人,也还知道我能饿不死。

    二十七日

    几天来,天气非常温和。今天忽然下起雪来,而且很大,整整下了一天。

    过午同吴组缃、长之到郑振铎家里去玩。踏着雪,雪还在纷纷地下着,非常有意思。上下古今地谈了半天,在朦胧的暮色里我又踏着雪走了回来。

    今天把《年》改了,抄好了,又看了一遍,觉得还不坏,预备明天送给叶公超。

    二十八日

    这几天以来,人变得更懒惰了,没有而且也仿佛不能作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因为一方面有许多功课要作。这是我自己的毛病,在讨厌的功课没有打发清以前,我是不愿意作什么事情的。再一方面,自己的心情也不好。

    看梁遇春译的《荡妇自传》(Moll Flanders )非常生硬僻涩,为什么这样同他的创作不同呢?

    想《自己》——怎样去作,在以前没有想到这个题目的时候,有时对自己忽然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但现在想起来,想《自己》的正是自己,结果一无所得。

    三月一日

    仍然没作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昨天看清华对中大篮球赛,今天看女子篮球对崇慈。

    想作一篇:“我怎样写起文章来”,骂人。这篇写出来,恐怕我自己还能满意,但不愿意发表。因为,我想,这种题目是成名的作家写的,我写了,一定有人要笑我。

    二 日

    昨天记日记竟然忘记了。二月只有二十八天,写了二月二十九日。

    今天早晨我有个顶不高兴的事——施闳诰什么东西,随便乱翻我的稿纸。我的一九三四年的《新梦》,他竟然毫不知耻地看起来,真正岂有此理!每人都有几句不能对人说的话,他这种刺探人的阴私〈的〉劣根性竟能支使他作这样的事情!我认为是一种侮辱。

    这 几天来,不是作summary,就是作bibliography[394] ,我自己怀疑:为什么自己不能爬出这无聊的漩涡呢?

    我对张露薇不能妥协,我对他的 批评是:俗,clumsy,不delicate,没有taste[395] (你看他的外表,和穿的红的衣裳),胡吹海谤,没有公德心。

    三 日

    今天进城。

    先到露薇处。同长之我们三人谈了半天关于《文学评论》(我们几个人办的)的事情。关于特别撰搞人、编辑各方面的事情都谈到了,不过唯一问题,就是出版处。我们拿不出钱来,只好等看郑振铎交涉得如何——不过,我想,我们现在还在吹着肥皂泡。不过这泡却吹得很大。我们想把它作为中德学会的鼓吹机关,有一鸣惊人的气概。但是这泡能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们现在还不敢说。无论怎样,年轻人多吹几次肥皂泡,而且还是大的,总归是不坏的。

    买鞋,取相片后,四点半回校。

    在校内访杨大师不遇。

    晚上回来,又作bibliography,无聊极了。

    四 日

    今天盼着上海《申报》,看《文艺月刊》的广告,我的《黄昏》登出了没有,但不知为什么《文艺月刊》却没登广告。

    早晨又把十八世纪的reading report作完了一个,终日弄这些无聊的东西,真有点儿不耐烦。

    这几天来,因为无聊的功课太多,心情不能舒缓下来,文章一篇也不能写。

    五 日

    早晨钻到书库里去干bibliography,终于交上了,又去了一条心事。

    开始作论文,真是“论”无可“论”。

    晚上又作了一晚上,作了一半。听别人说,毕业论文最少要作二十页。说实话,我真写不了二十页,但又不能不勉为其难,只好硬着头皮干了。

    六 日

    这几天日记老觉得没什么可记——平板单调的功课,我不愿意往上写。真写也真无聊,又不能写什么文章。

    看到沈从文给长之的信,里面谈到我评《夜会》的文章,很不满意。这使我很难过,倘若别人这样写,我一定骂他。但沈从文则不然。我赶快写给他一封长信,对我这篇文章的写成,有所辩解,我不希望我所崇敬的人对我有丝毫的误解。

    七 日

    今天开始写《我怎样写起文章来》,觉得还满意。还没写完,写来恐怕一定很长,因为牵掣的事情太多。

    最近几天看《文艺月刊》的广告,老看不到,恐怕不是改组,就是停办。我投稿的运气怎么这样坏呢?

    但也有令人高兴的事:我在图书馆遇见叶公超,他说,我那篇《年》预备在第一期上登出来,这使〈我〉高兴得不〈得〉了。

    八 日

    今天整天工夫仍然用在写《我怎样写起文章来》,不像昨天那样满意,果然真比昨天写得坏了吗?但总起来说,我对这篇是颇为满意的。

    总有不痛快的事:不是这个考,就是那个test,我们来上学就真的把自己出卖了吗?

    读杨丙辰先生译的《强盗》,译笔非常坏,简直不像中文,为什么同他自己作的文章这样的不同呢?

    九 日

    终究把《我怎样写起文章来》写完了,有五千多字,在我的文章,就算不短的了。再看一遍,觉得还不坏。

    李健吾[396] 要编《华北日报》副刊,今天接到他请客的柬。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本来想骂几个人,但写到末尾,觉得通篇都很郑重,加入骂人的话,就把全篇都弄坏了。但人仍然要骂,我想另写一篇文章。

    十 日

    今天接到沈从文的信,对我坦白诚恳的态度他很佩服。信很长,他又劝我写批评要往大处看,我很高兴。

    过午看对师大足篮球赛。同蔡淳一同吃饭,散步,以前我真误解了他,我觉得他不过是个公子哥,不会有什么脑筋的。但现在谈起来,居然还有一大篇道理,我看,还够一个朋友。

    十 一 日

    早晨朦胧起来,天色阴沉,一问才知道已经快九点了——本来预备进城,仓〈猝〉去洗脸,水管又不出水,兀的不急煞人也么哥。赶到大门口,已经是最末的一辆汽车了,同行有长之、吴组缃。天在下着细雨。

    先到北大访虎文,据说到良王庄去了。同峻岑谈了谈,又赶回露薇家,同长之、组缃到新陆春应李健吾请,同座有曹葆华等人,无甚意思。后同访杨丙辰先生,在杨处遇虎文,惊喜。他才天津回来,谈了半天,又得了点Inspiration,赶汽车只长之一人上去,我没能得上,又折回市场同虎文谈了谈,七点回校。

    十 二 日

    大风,房屋震动,今年最大的风了。

    满屋里飞着灰土,书页上顷都盖满了。不能坐下念书,而且精神也太坏。

    长之因为接到母亲的信而伤感,对我说:“你是没有母亲的人,我不愿意对你说。”——天哪!“我是没有母亲的人!”我说什么呢?我怎样说呢?

    今天把《我怎样写起文章来》拿给叶公超先生看,又附上了一封信。

    十 三 日

    昨夜一夜大风,今天仍然没停,而且其势更猛。

    北平真是个好地方,唯独这每年春天的大风实在令人讨厌。

    没作什么有意义的事——妈的,这些混蛋教授,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气,还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娘的什么东西?

    十 四 日

    仍然大风,这次大风刮得可真不小,从星期日刮起,一直到现在。

    今天又考Philology。在考前,要看一看笔记,在考后,心里总觉得有点轻松又不愿意读书——今天就在这种情形下度过了。

    这几天来,晚上总想困,几乎十点前就睡。这个习惯,须要痛改。

    十 五 日

    今天风仍在刮。

    这几天来,总想写点东西,但总写不出来。一方面原因固然因为自己太懒,一方面也真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写。

    看了看这几天记的日记,也总松松懈懈,没有一点爽俐活泼的味儿,真不好办。这原因我自己也清楚:每天刻板似的读几本教科书,作几件无聊的事,我不愿意记。而每天所作的有意义的事又真少到不能计算,大多数的天,一点都没有,所以每次记日记的时候,只感到空洞了。

    十 六 日

    过午同长之到燕大访萧乾,未遇——今天天气好极了,没有风,非常和暖。

    在燕大看中大美兵赛球,很好。

    晚上同长之访叶公超,谈了半天。他说我送给他的那篇东西他一个字也没看,这使我很难过。看题目,当然我不配写那样的文章,但我里面写的却与普通人想我应该写的大不相同,我本来给他看,是想使他更近一步了解我,但结果却更加了误会,我能不很难过吗?

    十 七 日

    心里老想着昨天晚上叶公超对我的态度——妈的,只要老子写出好文章来,怕什么鸟?

    今天又刮风。

    过午想作《自己》,但苦思了一过午,结果只使脑袋发了痛,什么也没思出来。

    我已经决定:叶某真太不通,我以后不理他的了,真真岂有此理,简直出人意料之外。

    十 八 日

    一天在想着《自己》然而想不出什么头绪。

    午饭后同施、左二君到郊外去散步——天气实在太好了,真不能在屋里读书。回来时,仍然想着《自己》,作文的题目是《自己》,然而在想去怎样作这个题目又是自己,所以想来想去,越想越糊涂,结果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从写文章以来,恐怕还以这篇给我的痛苦最大,能写成不还是个问题。

    晚上听长之说——《文艺月刊》把我的《黄昏》登出来了,听了很高兴,编者不都是瞎子。

    十 九 日

    一天又可以说是糊里糊涂地度过来。

    《自己》仍然写不成——写文章这样慢,而且总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写,想起来真是不寒而栗。

    接到《文艺月刊》的稿费通知单——七元。

    昨天晚上,因为想写《自己》熬了半夜,但也没写成。在白天里,我总觉得太乱嚷,但在夜里,又感到沉默的压迫。

    二 十 日

    这几天,自己又有这个感觉:自己像影子似的活着。

    春假预备到杭州去旅行,先是因为人数不够,几乎组织不成,今天终于组织成了。

    晚上朱光潜讲“笑与喜剧”,所引的许多大哲学家的关于笑的理论,我没一个赞成的。我觉得都不免牵强附会,不同处就只在荒谬的程度的不同。我以前总以为哲学家多么艰深,其实不然。我自己有一个很滑稽的念头,我未必就不能成一个大哲学家。

    二十一日

    今天又没作多少事。

    Stein要毕业论文,又须赶作交上,这种应制式的论文实在没有什么价值。我们大半对自己所选的题目没有什么话说。

    文章写不起来,总觉耿耿,心里总仿佛有块似的坠着。

    二十二日

    文章虽然仍然没写起来,但却有一件事使我高兴了——我以前总以为可用作写文章的材料实在太少,我现在才写了不到十篇文章,就觉得没什么可写了,将来岂不很悲观么?但今天却想到许多题目,而且自己都相当的满意,像“花的窗”、“老人”、“将来”等。

    我自己心胸总不免太偏狭,对一切人都看不上眼,都不能妥协,然而说起来,又实在没有什么原因,倘若对自己表示一点好感,自己就仿佛受宠若惊,这岂不是太没出息了吗?这恐怕是母亲的影响,我父亲是个豁达大度的人。

    二十三日

    今天忙着作reading report,真无聊,这种东西实在不值一作,虽然不费劲,但却极讨厌。

    过午打球,看赛排球。

    “老人”的影子老在我脑筋里转,这老人应该改作老妇人,因为实在是一个老妇人,但我讨厌这三个字,不知为什么。

    非写好文章不行。一切东西都是无意义的,只有写文章有意义。

    二十四日

    九点进城。

    先访静轩,略谈即赴西交民巷中国银行取稿费,到市场买了一本《文艺月刊》。

    到朝阳访鸿高,他还没回来,只见到森堂和叔训。

    又回到西城静轩处,谈了谈——四点半回校。

    今天天色阴沉而且也很冷,我穿的太少,颇觉不适。

    晚上把十九世纪的reading report作完了。

    二十五日

    这几天心里很不高兴——《文学季刊》再版竟然把我的稿子抽了去。不错,我的确不满意这一篇,而且看了这篇也很难过,但不经自己的许可,别人总不能乱抽的。难过的还不只因为这个,里面还有长之的关系。像巴金等看不起我们,当在意料中,但我们又何曾看〈得〉起他们呢?

    今天开始抄毕业论文,作倒不怎样讨厌,抄比作还厌。

    又是因为稿子的问题,我想到——人与人之间为什么有这样多的无聊的误会呢?但同时也自己鼓励着自己,非写几篇像样的东西出来不行。

    二十六日

    今天抄了一天毕业论文,手痛。

    因为抽稿子的事情,心里极不痛快。今天又听到长之说到几个人又都现了原形,巴金之愚妄浅薄,真令人想都想不到。我现在自己都奇怪,因为自己一篇小文章,竟惹了这些纠纷,惹得许多人都原形毕露,未免大煞风景,但因而也看出究竟。杨丙辰先生有大师风度,与他毕竟不同。

    二十七日

    论文终于抄完了。东凑西凑,七抄八抄,这就算是毕业论文。论文虽然当之有愧,毕业却真地毕业了。

    晚上访朱光潜闲谈。朱光潜真是十八成好人,非常frank。

    这几天净忙着作了些不成器的工作。我想在春假前把该交的东西都作完,旅行回来开始写自己想写的文章。

    二十八日

    作philology的reading report。

    昨天晚上我对朱光潜说我要作一篇关于Charles Lamb的论文,我想Lamb实在值得研究一下。

    明天放假。晚上同长之谈到神鬼的问题,结果,我们都不能否认没鬼,顿觉四周鬼气沉沉。

    看《西游记》,觉得文章实在写得不好,比《红楼梦》差远矣。

    二十九日

    早晨到燕大去看运动会,清华、燕京、汇文三校对抗。

    过午又同露薇去,五点才回校。

    身体非常乏,同露薇、长之又谈到出版一个杂志的事情。我现在更觉到自己有办一个刊物的必要,我的确觉得近来太受人侮辱了,非出气不行。

    三 十 日

    杨丙辰先生介绍替 中德文化协会翻译一篇文章,“Roman Philology” [397] 。今天看了一天。翻译的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借此可以多读点德文,同时也能提起我对德文的兴趣。

    晚上开始写一篇散文《老妇人》,这篇自己非常满意,但不知写出来怎样。我想,总不会很坏的,虽然不能像想得那样好。

    三十一日

    今天又是大风。

    一天都在写着《老妇人》,仍然很满意。我觉得写文章就是动笔难,总是不想动笔,迁延又迁延,但一动笔,虽然自己想停住也不可能。这时你可以忘记了外面的大风、图书馆里的喧哗写下去。

    晚上开高中校友会,一群俗物,不能与谈。

    十时才回来,舒一口气,坐下再写文章。

    长之说:我们想出的《文学评论》,大学出版社已经答应出版了,是月刊,杨丙辰先生也被说服,而且非常热心,我听了很高兴。

    四月一日 星期一

    天气好得古怪,并没觉到春来了,一抬头,却看到桃花已经含苞。

    把《老妇人》写完,颇为(不如改为极为)满意,还没再看第二遍。仿照现在说来,恐怕是我文章中顶满意的一篇了。

    今天是西洋的万愚节,早晨有人贴出条去,说过午有女子排球赛, 届时赶往体育馆者甚多,我也几乎受了骗。看到他们这些fools[398] 从体育馆内失望地挤出来,颇觉可笑。

    二 日

    今天天气又阴沉而且冷。

    《文学季刊》第二期把我的《兔子》登出来了。晚上同长之到周刊社又听李洪谟说,他在大学出版社见到我的一篇文章在排印,我想,大概是《年》在《学文》第一期上发表——很高兴。

    大千来,谈了半天,他爱书之癖,不减往昔。

    三 日

    刚一晴天,接着就来了风,北京的春天实在太不像春天了。

    把《老妇人》看了一遍,仍然觉得很满意。

    到杭州旅行,预备今星期六动身,心里总不很安定。长之叫我替文艺专号写文章也写不出来了。

    看冯文炳的《竹林的故事》,觉得还可以,不过太幼稚了一点。

    四 日

    这几天又成了游神了——不能安坐下念书,老是东游西逛。

    前几天另外一页上露薇作了一个消息,说到《文学评论》要出版,对《文学季刊》颇为不敬,说其中多为丑怪论(如巴金反对批评)。这很不好,本来《文学评论》早就想出,一直没能成事实。最近因为抽我的稿子和不登长之的稿子,同郑振铎颇有点别扭,正在这个时候,有这样一个消息,显然同《文学季刊》对立,未免有悻悻然小人之态,而且里面又有郑振铎的名字,对郑与巴金的感情颇有不利。昨晚长之去找郑,据说结果不很好。

    今天长之进城,杨丙辰先生非常高兴,他热心极了,实在出我们意料之外。一切事情他都要亲自办,约人,有周作人及未名社、沉钟社等人——我听了非常高兴,原来我们并没想这样大。

    五 日

    天气实在好得太好了,不能在屋坐着。听长之说,《文学评论》五月一日出版,我七号到杭州去,十九才能回来,我非要写一篇文字不行。《老妇人》我实在太爱了,我要用来打破《现代》的难关,势必最近就要写。今天早晨先想到要写什么东西,结果想出了两个,一个是《老人》,写陈大全,一个是另一个《老妇人》,写王妈。但最后决定写王妈,改名为《夜来香花开的时候》。

    过午同长之到校外去看植树。今天是植树节,有校长、教务长演讲,妙不可言。

    长之说,吴组缃说《兔子》写得好极了,他读了很受感动——这也使我高兴。

    六 日

    明天就要动身赴杭州,今天心里更不安静了,不能坐下念书,东走西走,就走了一天。

    过午,萧乾来访,陪他吃了顿饭,走了走。

    我现在老梦着杭州,尤其西湖——怎样淡淡的春光,笼罩着绮丽的南国。西湖的波光……不知身临其地的时候,能如梦中的满意不?

    七 日

    今天动身到杭州去,其实早就都预备好了,但仍然安坐不下,仿佛总觉得要丢掉什么东西似的。

    过午二点半乘汽车进城,六点五十分火车开行。这算是我生平最长途的一次旅行,心里总有点特异的感觉。

    车上不算甚挤,车过天津,人乃大多,几不能容膝。中国交通之坏,实在无以复加。

    八 日

    整天都在火车上,路程是德州到徐州。人很疲乏,但却睡不着,车外还濛着细雨。

    九 日

    八时到南京,过江。长江的确伟大,与黄河一比实有大巫小巫之别。

    转乘京沪车,到镇江的时候,车忽然停起来,一打听,才知道前面火车出轨,正在赶修,非常急。

    Very fortunate[399] ,一会火车就开了。

    到现在,南北的观念才在脑筋里活动起来,同车的大半南人,语言啁啾不可辨。

    晚十二时抵上海。久已闻名的苏州,只在夜灯朦胧中一闪过去了。

    宿上海北站旅社。

    十 日

    晨七时转车赴杭,沿路红花绿柳波光帆影,满眼的黄花,竹林茅舍——到现在我才知道南方真是秀丽。

    车近杭州,真用到marvelous这个term了——绿水绕城,城墙上满披着绿的薜萝。辽远处,云雾间,有点点的山影……杭州毕竟不凡!

    住浙江大学理学院,睡地板。

    十 一 日

    雨忽大忽小。

    冒雨乘汽车到灵隐寺。寺的建筑非常伟大,和尚极多。现在正是西湖香市,香客极多,往来如鲫,许多老太太都冒雨撑着伞挂着朝山进香的黄袋急促促地走着,从远处看,像一棵棵的红蘑菇。

    从灵隐到韬光,山径一线,绿竹参天,大雨淋漓,远望烟雾苍渺,云气回荡,绿竹顶上,泉声潺潺——生平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描写不足,唯有赞叹,赞叹不足,唯有狂呼。

    再游岳坟、小孤山,雨仍未止。

    湖面烟云淡白,四面青山点点。昨天晚上同林庚在湖滨散步,只留了个模糊的印象。现在才看清楚。

    乘舟经阮墩至湖心亭,三潭印月,合摄一影。又至净慈寺、南屏看雷峰塔遗址,但见断砖重叠而已。

    十 二 日

    仍然下着雨。

    由旗下乘小艇到茅家埠,湖中波浪颇大,艇小,颠簸,心忐忑不安。

    由茅家埠至龙井,景象同韬光差不多而水声(竹边,山径)更响澈,竹色更翠绿,山径更邃深。龙井寺在乱山中,泉清竹绿,深幽已极。和尚招待我们吃素斋,买了点龙井茶。

    由龙井沿着山径到九溪十八涧,四面乱山环绕,清泉盘曲流其下,山上红花绿竹,更加以苍茫云气。行不远则有小溪阻前,赤足涉水而过。峰回路转,又有小溪阻前,如是可八九次,山更绿,花更红,雨更大,雾更浓,溪声更响,竹更高,水更清,涉之更难,而游兴亦更浓——比之韬光,又胜多多。生平没见此景,几非复自我。

    转过一个山头,到楠 木寺(理安寺),楠木参天,清溪绕之,沿路竹篱茅舍,到□洞□洞[400] ,雨大极矣。下山至虎跑泉,泉极小,而不甚清,和尚怪甚,问他,他说,这个泉没有什么好处,喝了可以止渴,洗衣可以洗净。我喝了一杯,极甘冽。

    由虎跑至六和塔,远望钱塘江,暮色四合。乘汽车回城。

    十 三 日

    天虽阴而不下雨。今天可以说是馀兴——先到照庆寺,登南山到保俶塔,由山顶至初阳 台,三天来没看到的太阳居然出了一出,可谓巧合。游黄龙洞、□洞[401]

    由黄龙洞至玉泉道中,黄花满地,小溪绕随左右,另是一番乡村风味。

    玉泉鱼的确不小,大者可二三十斤,有红色大鱼。

    由岳庙乘船游郭庄、刘庄等处,也没有什么意思。

    至白云庵月下老人祠,同人相与磕头求签。

    乘小艇,返旗下回校。

    十 四 日

    今天要离开杭州。

    虽然只在这里住了四天,但走时仍仿佛有恋恋不舍的心情。

    晚六时抵上海,住江苏省立上海中学,又是睡地板,心里非常不高兴,但也无法。

    十 五 日

    今天出去逛。

    上海一切都要speed[402] ,以前在静的环境里住惯了的人,一到这里觉得非常不调合。

    先逛外滩,又到永安、新新、先施三公司,楼房虽然很高,但还不是我想象里的上海。

    回校后,晚上又到南京路去了一趟。

    十 六 日

    早晨离开上海,原来想在苏州下车,大家因为疲乏,也都不愿意下了。

    一直到无锡,原来决定下车,后来在上海决定不下,然而一上车又因为车票关系,不能不下了。住铁路饭店。

    饭后乘汽车游太湖。远望黄水际天,茫茫浩浩。我生平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大的水,乘小艇至鼋头渚。

    回时经梅园下车。梅园很有名,但看来则没有什么意思,不过还颇曲折幽邃,大概冬天梅花开时,一定很好。这里女人很风骚。

    十 七 日

    早离无锡。

    至南京稍停即过江,改乘平浦车。

    十 八 日

    一天都在车上,没有什么意思。

    过午五时到济南,下车到家中。家庭对我总是没缘的,我一看到它就讨厌。

    婶母见面三句话没谈,就谈到我应当赶快找点事作。那种态度,那种脸色,我真受不了。天哪!为什么把我放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呢?

    十 九 日

    非走不行了——我希望能永远离开家庭,永远不回来。

    到运动场看了一会国术比赛。

    四点离家。

    二 十 日

    早八点到平,一宿困极。

    乘汽车返校,浑身无力。本来这十几天来,白天爬山,晚上睡地板,真也够受。蒙头大睡,不知天日。有生以来,仿佛还没睡过这样甜蜜。

    洗澡后又大睡。睡来时,朦胧里,觉得肚里有点空,才想到一天没吃东西,但看时候已经十点半了。

    二十一日

    长之约我进城,因为今晚文学评论社请大学出版社社长吃饭,谈论印刷问题。

    先访静轩,没找到。又访虎文,虎文现在有点病。

    访曦晨,谈了半天。

    文学评论社信及特约撰稿人的信,代表人没写我的名字,非常不高兴,对这刊物也灰心了。

    这表示朋友看不起我。

    在经济小食堂请客。事前先访杨丙辰,同往公园散步。又同到小食堂,结果扯了许多淡话,没讲到什么正经事。

    宿露薇处。

    二十二日

    因为虎文病,不放心。又去看他,他却一夜没回学校,更不放心。

    访鸿高,他又约我到公园去散步,又到广和楼去看富连成的戏,太乱,而且戏也不好,头有点痛。

    他让我住下,实在不能再住了。七时回校。

    二十三日

    开始上课,一上课,照例又来了,paper,reading report,test……妈的,一大堆,一大串,我这是来念书吗?

    晚上仍然大睡。

    二十四日

    上课没有别的感觉,只是觉得一点钟比以前长着一倍,屁股都坐痛!仍听不到打铃。

    晚上上文艺心理学,更显得特别长,简直要睡过去。

    二十五日

    几天来,心情不很好,似乎还没休息过来。因为要考试,书不能不念,但这样去念书而且又念这样的书,能有什么趣味呢?

    暑假一天一天地就要来到,一想到这说不定就成了学生生活的最后的几个礼拜,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感觉。

    二十六日

    现在简直像游魂。

    种种事情总都不随心。昨天我对长之说:以前老觉得自杀是件难事,现在才知道自杀是很容易的了。谁没曾钻过牛角呢?

    二十七日

    早晨顶早起来,预备到图书馆去抢书。好容易等到开门,一看到别人抢馒头似的跑的时候,自己却又觉到无聊,不愿意同他们竞赛了。结果是抢不到。

    然而别人抢到了 ,只好借机会看,反过来是noun[403] ,掉过去是verb[404] ,这样的书有什么劲呢?

    晚上把《寂寞》交给长之,在《文学评论》上发表。预备再写一篇,但也终于没能写成。

    二十八日

    明天是学校二十三周年纪念日,今天先开运动会。本来预备在图书馆看点书,但一想到外面操场上的热闹,却无论如何坐不下去了。

    于是只好出来,站在圈子外,看。

    又觉到无聊,去看了看清华美社的展览。

    晚上也不能作什么正经事。

    二十九日

    今天正式开纪念会。

    照例梅老先生说两句泄气话,又把何应钦弄了来,说了一大套。

    会完了抢旗,把旗子缚在树上,每班各出二十人代表去抢,凶极了。结果,谁都没抢到。

    过午有棒球、排球比赛。

    晚上是游艺会,有音乐,有跳舞,有新剧,没有多大意思,我老早回来睡了。

    三 十 日

    本来预备念书,但没念成。并不是有人来扰乱我,其实一个人也没来,只是我自己就念不成。

    过午出去走了走,觉得天气太好了。结论是这样的天气还能念书吗?于是回来大睡其觉。晚上也没能念书。

    昨天文学评论社在城里开会,我对《文学评论》并不怎样起劲,我没去。听长之说,去的人还不少,如周作人、刘半农之流全去了。

    五月一日

    忙着预备文字学,过午遇见毕莲,说文字学改下星期三考,心里一松。

    预备写文章,但只有题目在脑子里转。

    二 日

    今天开始写《夜来香开花的时候》,在想着的时候,这应该是一篇很美丽的文章,但写起来却如嚼蜡,心中痛苦已极,虽然不断地在写着,但随时都有另起一个头写的决心。这样,那能写出好东西呢?

    对《文学评论》虽然因为长之的热心也变得热心了一点,但晚上看张露薇那样愚昧固执的态度又不禁心凉了。行将见这刊物办得非驴非马,不左不右,不流氓不绅士,正像张露薇那样一个浑身撒着香水穿着大红大绿的人物。

    三 日

    今天写了一天《夜来香开花的时候》,当构思——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构思,只是随便想到而已——有的时候觉得一定有一篇美丽又凄凉 的文章,但自从昨天开始写以来,似乎没有一个paragraph[405] 写得痛快过,脑袋像干了的木瓜,又涩又皱。

    看到《学文》月刊的广告,我的《年》登出来了,非常高兴。

    晚上又继续写,写到最后,一直没动的感情终于动了,我大哭起来。

    因为想到王妈又想到自己的母亲。我真不明了整八年在短短一生里占多长的时间,为什么我竟一次也没家去看看母亲呢?使她老人家含恨九泉,不能瞑目!呜呼,茫茫苍天,此恨何极?我哭了半夜,夜里失眠。

    四 日

    早晨又把《夜来香开花的时候》改了改。

    过午去打网球。

    叶公超先生送来了三本《学文》。他说从城里已经寄给我一本了,为什么没收到呢?《学文》封面清素,里面的印刷和文章也清素淡雅,总起来是一个清素的印象,我非常满意,在这种大吵大闹的国内的刊物,《学文》仿佛鸡群之鹤,有一种清高的气概。

    五 日

    预备文字学,但大部分时却用在看杂志上,东看西看,翻了不少的书。林徽因的《九十九度中》写的不坏,另有一种风格,文字像春天的落花。

    过午又去打网球,打的非常泄气。

    看露薇的《粪堆上的花蕾》,简直不成东西。

    六 日

    仍然预备了一天文字学。

    近来心情不很好。一方面想到将来,眼看就要毕业,前途仍然渺茫,而且有那样的一个家庭,一生还有什么幸福可说呢?

    七 日

    文字学考过了,星期三还有一次考——毕莲真混蛋,讲的简直不成东西,又考,像什么话。

    一天都在下着雨,极细,雾濛濛地,花格外红,叶格外绿。

    最近一写东西,就想普罗文艺批评家。自己很奇怪:在决定写小品文的时候,小品文还没被判决为有闲阶级的产品,现在却被判决了。自己想写小品文,但心中又仿佛怕被他们骂,自己不甘于写农村破产,不甘于瞪着眼造谣,但又觉得不那样写总要被人骂。被人骂有什么关系呢?我要的是永久的东西,但心里总在嘀咕着,我现在深深感觉到左联作家的威胁。

    八 日

    又拼命看了一天文字学,我仍然骂一声:毕莲混蛋!

    最近心情很坏,想到过去,对不住母亲,对不住许多人。想到将来,茫茫,而且还有这样一个家庭。想到现在,现在穷得不得了。

    九 日

    终于把文字学考完了,不管多坏,总是考完了。

    心里很轻松,又不高兴念书了。

    《文学评论》前途不甚乐观,经费及各方面都发生问题,办一个刊物真不容易。因为种种原因,我对这刊物也真冷淡,写代表人不写我显然没把我放在眼里,我为什么拼命替别人办事呢?

    十 日

    心里一轻松,就又不想念书,于是我又变成游魂了。

    晚上,有人请客,在合作社喝酒,一直喝到九点,我也喝了几杯。以后又到王红豆屋去闲聊,从运动扯起,一直扯到女人、女人的性器官,以及一切想象之辞,于是皆大欢喜,回屋睡觉。

    十 一 日

    今天继续作“游魂”。

    因为前几天吃冰激淋太多了,几天来就泻肚,现在却干脆转成痢了。老想屙屎,老屙不出。

    晚上同乡会欢送毕业,在工字厅吃饭,我又喝了几盅黄酒,觉得还不坏。饭后到赵逢珠屋里去聊天,一直到九点。

    十 二 日

    今天开始抄《老妇人》。心里总觉得没事情作,其实事情多得很,只是不逼到时候,不肯下手而已。

    毕业真不是个好事,昨天晚上被人家欢送的时候,我有仿佛被别人遗弃了似的感觉。

    十 三 日

    早晨坐洋车进城。

    先去看虎文,他已经差不多快好了,不过精神还不大好。

    又到静轩处,他同沛三、耀唐、连璧送我毕业,照了一个相,就到西来顺大吃一通。

    饭后逛公园,牡丹已败。

    访峻岑,最近因为快要毕业,心里老有一个矛盾——一方面是想往前进,一方面又想作事。

    访印其,同赴市场。

    七时回校。

    十 四 日

    日来心境大不佳,不想作事,又想作事,又没有事作——我想到求人的难处,不禁悚然。

    十 五 日

    有许多功课要预备,但总不愿意念书,晃来晃去也觉得没有意思。

    心境仍不好。人生真是苦哇!

    十 七 日

    前两天下了点雨,天气好极了。

    今天看了一部旧小说,《石点头》,短篇的,描写并不怎样秽亵,但不知为什么,总容易引起我的性欲。我今生没有别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同几个女人,各地方的女人接触。

    十 八 日

    看Plato的Dialogues [406]

    一天糊里糊涂地过去,没有多大意思。同长之晚饭后到海甸去,我印了五百稿纸。同访赵德尊。

    十 九 日

    功课很忙,但却仍然想看小说,在看 Criticism和Classical Literature[407] 的当儿终于把《唐宋传奇集》的第一册看完了。

    高中同学会欢送毕业,真不好过。喝了几盅酒,头沉沉然。

    二 十 日

    早晨进城。

    先访虎文,他已经快好了。

    访印其,他要送我毕业,共同照了一个相,到市场吃饭,饭后到中山公园去看芍药,开的很多,不过没有什么意思,只有红白两色,太单调。

    访杨丙辰先生,《文学评论》出版事大学出版社又不肯承印。昨天长之灰心已极,今天访杨先生定进止,结果一塌糊涂。

    二十一日

    一天都在看Practical Criticism [408] ,结果是莫明其土地堂。

    把《母与子》(即《老妇人》)寄给《现代》,我总有个预感,觉得这篇文章他们不会登的。真也怪,我以前觉得这篇文章好极了,但抄完了再想起的时候,却只觉得它不好了。

    二十二日

    把十八、十九世纪文学的paper 全作完了。当才停笔的时候不禁叹一口气,觉得这是全学期,今年,这大学的四年,这一生学生生活(说不定)的最后的paper了。惘然。

    仍然有矛盾的思想:今天接到峻岑的信,高中教员大概有成的可能,心里有点高兴。但又觉得,倘若成了,学生生活将于此终结,颇有凄然之感。

    晚上听中文吟诵会,这在中国还是创举。我只听了一半,印象是:太戏曲化了,我总以为吟诵东西与演剧总不能一样。

    二十三日

    几天来,记日记都觉得没有东西可记。本来,每天的生活太单调了。

    读Richards的Practical Criticism [409] 仍然莫明其妙。

    自己印的稿纸送来了,非常满意。

    二十四日

    过午三点乘洋车进城,访峻岑,见梁竹航,宋还吾有信来,仍然关于教员事。我先以为要找我教英文,岂知是教国文,这却教我不敢立刻答应,这简直有点冒险。

    晚上到公园去看芍药,住在西斋。

    二十五日

    晨八时乘汽车返校。

    仍然看Practical Criticism 。

    过午打手球。

    教员问题一天都在我脑筋里转着。我问长之,他答的不着边际。我自己决定,答应了他再说,反正总有办法的。

    二十六日

    今天写信给峻岑、竹航,答应到高中去。尽管有点冒险,但也管不了许多。

    晚上学校开欢送毕业同学会,有新剧比赛,至十二点才散。

    二十七日

    明天就要考criticism,但却不愿意念书。早晨很晚才起,到图书馆后仍然恹恹欲睡,过午又睡了一通。

    晚上大礼堂有电影,片子是徐来的《残春》,光线太坏,简直不能看——这电影本来应该昨天晚上映,因为机器坏了,改在今天。

    二十八日

    过午考criticism,没怎样看书,头就痛起来,考题非常讨厌,苦坐两小时,而答的仍很少,又不满意——管他娘,反正考完了。

    晚上因为头痛没看书。

    我们的《文学评论》到现在仍在犹疑中,今天你赞成出,我不赞成;明天我赞成,你不赞成,犹犹疑疑了,莫知所措——地地道道的一群秀才,为什么自己连这点决断力都没有呢?

    二十九日

    想看古代文学,但看不下去。

    晚上听朱光潜讲游仙派诗人,我觉得很有趣。将来想读一读他们的作品。

    下雨,很大。

    三 十 日

    今天作《中西诗中所表现之自然》,是中西诗比较的paper,我想给朱光潜也用这篇,不知能行否?

    我认识了什么叫朋友!什么东西,我以后一个鸟朋友也不要,我为什么不被人家看得起呢?

    三十一日

    前两天教育部通令,研究院非经考试不能入。昨天评议会议决毕业后无论成绩好坏皆须经过考试才能入研究院——我虽然不想入研究院,但想作两年事后再入。这样一来,分数何用?不必念书了。

    所以一天大闲,过午同吕宝出去照相,我照了几个怪相,回来后打手球,晚上喝柠檬水,岂不痛快也哉!

    六月一日

    非自己打开一条路不行!什么朋友,鸟朋友!为什么堂堂一个人使别人看不起呢?

    从昨天夜里就下雨,躺在床上听了半夜的雨声,非常有趣,早晨起来一看,雨还在下着,烟雾迷了远树。

    心里更不想念书,觉得反正已经是这么一回事了,念了有什么用?

    二 日

    宁与敌人作小卒,作奴隶,不与朋友作小卒,作奴隶。我诚恳地祈祷:《现代》上把我的文发表了罢。不然我这口气怎样出呢?

    雨仍然在下,下了一天。自从杭州回来后,我真喜欢雨,雨使树木更绿润。

    不愿意念书,学校生活就要从此绝缘,将来同黑暗的社会斗争。现在不快活,还等什么时候呢?

    三 日

    断断落落地读德文诗和Plato's Dialogues 。

    心里空空的,觉得一切都到了头,大可不必再积极想作什么事,但是心里并不是不痛快,认真说起来觉得自己能找到事作,还有点痛快。

    四 日

    仍然看古代文学和德文抒情诗。

    过午同王、武二宝到王静安先生纪念碑上面的小茅亭上看书,四面全是绿树,天将要下雨,烟重四合,颇有意思。

    五 日

    照例看古代文学,明知道看与不看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反正脱不了上班去抄,但却不能不看,正像匹老驴,无可奈何地拖了一辆破车。

    六 日

    这几天真有点无聊。考,反正没有什么关系,但我不能安心作别的想作的事情,虽然不预备功课。

    七 日

    早晨考古代文学,明知道上班要抄书,但心里总仿佛有件事似的,不能安心睡了下去。六点半就起来,在勉强起来的一霎我深深感到睡觉的甜蜜。

    过午又考德国抒情诗,是讨论式,结果费了很多的时间,也没什么意思。

    昨天又想到母亲,其实我时常想到的。我不能不哭,当想到母亲困苦艰难的一生,没能见她的儿子一面就死去了,天哪,为什么叫我有这样的命运呢?

    当我死掉父亲的时候,我就死掉母亲了,虽然我母亲是比父亲晚八年以后死的。

    八 日

    过午进城,见峻岑、虎文、竹航、洁民等。虎文病大见好,进城的目的仍然为的高中教员事,现在已大体成功。

    逛太庙铁路展览会,天气太热,汗流浃背,没能大逛就走了出来。

    四点回校。

    九 日

    天气仍热,徘徊四院与图书馆之间,不能安心坐下读书。

    过午考党义,平时只一二人上课,今则挤了一屋,大嚷大笑,遥望教师自远〈处〉姗姗来,则鼓掌以迎之,教师受惊若宠,裂嘴大笑,每人都尽可能地发着怪问题,说着怪话。怪声一出,全堂〈哄〉然,说者意甚自足。结果每人胡抄一阵走路。

    晚天阴,大雨雷电交相鸣。

    十 日

    昨晚雨究竟没能延长着下起来。今天是五大学运动会,我看了一天,结果清华总分第一,个人总分第一,还满意。

    北京天气真有点怪,昨天热得不可开交,今天吹着风又有点凉意了。

    明天还有一样考,考完了,万事全无,好不逍遥自在。

    十 一 日

    预备philology,下午要考。

    终于考完了,题目不难。大学生活于此正式告终,心里颇有落寞之感。

    原来以为考完了应该很痛快。而今真地考完了,除了心里有点空虚以外,什么感觉也没有。

    十 二 日

    早晨着手翻译“Romanische Philologie” ,非常讨厌,自己德文不好,又想不好适当的中文。

    过午大睡,运动。

    晚上去听音乐会,我对音乐始终是门外汉。今天晚上也不例外,不过也似乎有了点进步,我居然能了解一两段了。

    十 三 日

    今天仍继续翻译,这样细细读下去对德文了解上很有裨益,我想今年暑假把Hölderlin的Hyperion 这样一字字地细读一下。

    晚上吴宓请客。还满意。

    最近我一心想赴德国,现在去当然不可能。我想作几年事积几千块钱,非去一趟住三四年不成。我今自誓:倘今生不能到德国去,死不瞑目。

    十 四 日

    今天仍然翻译,枯燥已极,自己大部分都不甚了解,即便了解也找不到适当的中文。真是无聊的工作。

    写日记好〈像〉觉得没有什么可写。记日记本来应是件痛快事情,现在却像一个每天有的负担,这不太讨厌吗?然而推其原因,还是怪自己太沉不住气。

    十 五 日

    今天我们西洋文学系同班在城里聚餐照相,九时同众红一齐进城。

    先同吕、陈二君同逛太庙铁路展览会,直游至十二时。

    到“中原”去照相,到“大陆春”去吃饭,饭后到北海漪澜堂坐了半天,晚上宿“朝阳”。

    十 六 日

    同鸿高、贯一游先农坛。天想下雨,但终于没下得起来。先农坛地方很辽阔,没有什么意思,只有里面养着几圈鹿非常好玩。

    从先农坛到天坛,只看了看(从外面)祈年殿顶,在古槐下面望了望就走了。

    到“中央”去看电影,片子是《春蚕》,茅盾作。很普罗,大体还不坏,惟不能被一般人了解。又到中山公园,仍宿“朝阳”。

    十 七 日

    早晨访静轩、沛三,办理关于教书证书事。访虎文。访杨丙辰先生,谈关于《文学评论》出版事。

    四点半回校。

    几日来,天气酷热,又加到处乱跑,身体非常疲乏。

    十 八 日

    赶着翻译德文,非常讨厌。

    耀唐来清华玩,陪他走了一早晨,过午把德文译完。

    晚上同长之在气象台下面乘凉,四周无人,黑暗中云影微移,也颇有意思。

    十 九 日

    早晨在长之屋讨论我译的德文不能了解的地方,回屋就抄,这抄比翻译还无聊。我当初为什么答应干这种绝工作呢?

    天气太热,不想作什么事。

    二 十 日

    仍然是抄抄抄——天气太热,本来就作不多事。

    过午大半都给睡眠占了去,晚上也只有在外面聊天。

    二十一日

    仍然是抄抄抄,觉得自己译得太荒唐了,而且不懂的地方也太多,从译文本身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这种工作真无聊。

    二十二日

    今天抄得实在不能忍了,所以只抄了一点,再不愿意再抄。

    晚饭前在长之屋〈与〉露薇、组缃、宗植讨论到创作时的理智与感情的衡量,讨论了半天,结果归结到生活再改变,作品不能改变。

    今天早晨行毕业典礼,我没去。晚上毕业同学留别在校同学,演电影,我去了,片子是《暴雨梨花》。

    二十三日

    今天仍然抄译的东西,实在腻极了。

    想着二十前后回济,现在已经后了,却还没有走的可能,不禁焦急。

    二十四日

    昨天晚上打牌到下二点,又出去走了走,回屋睡时,身体疲极。今天早上六点钟点,长之来约我上西山。

    我乘自行车,他坐洋车,天气不算很热,不过爬起山来也有点吃力而流汗,先到碧云寺总理衣冠冢的上面,我还是第一次上去,建筑真不能算不惊人。

    后到双清别墅,山腰里居然有水,而且还不小的一片水,真也是个奇迹。

    四点回校,又打网球,疲乏得像软糖不能支持了。

    二十五日

    早晨睡了一早晨,十二点张嘉谋〈来〉,乃勉强支着疲倦的身体陪他去玩。

    整天都在渴望着休息,现在我才了解疲倦的真味。

    二十六日

    说是尝到疲倦的真味,其实还没尝到。今天过午又打网球,从两点一直到五点,打完了,简直浑身给卸开了一样,走一步也希望有别人扶着——现在才可以说尝到疲倦的真味。

    一宿朦朦胧胧地,连捉臭虫的能力都失掉了。

    二十七日

    早上又进城,因为武宝有请帖。

    一下车就下雨,而且下得大得不〈得〉了,同王宝在亚北,一直到十一点才停住了。

    武宝是结婚,事前只发了一个请吃饭的帖子,我们都莫名其妙。来宾有三十多位,男女各半,没有仪式,倒也干脆。

    四点半回校,预备明天回济南。

    二十八日

    过午一时进城,火车六点五十分才开,坐在车站上一个人等起来,天气热得利害,等的时间又太长,大有不耐之势。

    车里面如蒸笼,夏天坐车真是自找罪受,人也太多,空气浊污不堪。

    二十九日

    早九时到济南。

    怀了一颗不安定的心走进了家门。我真不能想得出,家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还好,一切都还照旧。

    家庭毕竟同学校不同,一进家庭先受那种沉闷的空气的压迫。

    三 十 日

    早晨到西关秋妹处一行,顺便到三姨及彭家——亲戚家的境况除了极少数的例外,真是问不得,大概都是吃了早上的没有晚上的,难道真是六亲同运吗?

    晚上去见蒋程九,谈了半天。

    七月一日

    今天随叔父到陈老伯、潘老伯处,又去看了看大姨,她病得要死了。我家来听到的没有别的,只是——贫与病。

    晚上又去见蒋程九,我们一同去见宋还吾,谈的关于教务上的事情。

    二 日

    几天来,老在下着雨,说实话,我倒是喜欢下雨。这几天的像南方的天气使我高兴。

    一天闷在家里,真有点讨厌。

    三 日

    天仍然在下雨。

    家里我更不耐烦了。中国的家庭真要不得,家庭本来是给人以安慰的,但大部分的家则正相反,我的家庭也是其中之一。推其原因,不外家里多女人,终日吃饱了无所事事,再加上女人天生的劣根性,其糟就可以想见了。再加上贫与病,益发蔚然大观,于是家庭几成苦闷的源泉。

    四 日

    仍然呆在家里——天气热。

    五 日

    早晨去访宋还吾,到高中学校内,见到蒋程九先生,谈的仍然关于教务上的事情。

    天气热极。

    六 日

    天热,在家。

    七 日

    天热,在家。

    八 日

    天热,在家——地上铺上席,满以为很凉快,其实不然。一刻停扇,大汗立至,晚上也睡不熟,不,岂但睡不熟,简直不能睡,再加上蚊子的袭击,简直支持不了,身上也起了痱子了。记得往年没这样热过。

    九 日

    天气热得更不像话了,连呼吸都感到不灵便。当在冬天里的时候,我也曾想到夏天,但现在却只想到冬天,而且我又觉得冬天比夏天好到不知多少倍了。

    十 日

    早晨早起来,到北园去看虎文——他病得不知道怎样了?见了面,还好,他的病已经好了一半,精神更好。谈了一会,就回来了。

    从午到夜,仍然在百度左右的热流里浸着。

    十 一 日

    早晨到大姨家里——大姨病得要死,今天情形更不好。过午遇牧来,大姨已经死了。人真没意思,辛苦一辈子,结果落得一死!

    十 二 日

    早晨到万国储蓄所去拿钱。

    过午七时由家中赴车站,是沪平通车,人不多,而车辆极新,里面也干净。

    几天来,天气太热,今天却有点例外,有点阴,所以不甚热。

    十 三 日

    早晨十点到北平——看铁路两旁,一片汪洋,不久以前大概下过大雨。到北平天仍然阴着,十二点乘汽车返校——清华园真是好地方,到现在要离开了才发见了清华的好处:满园浓翠,蝉声四起,垂柳拂人面孔,凉意沁人心脾。

    十 四 日

    把东西整理了整理,要预备念书了。先念郑振铎《文学史》,天气还不怎样热,不过住在三层楼上,三面热气蒸着也有点郁闷。

    十 五 日

    仍然读郑振铎《中国文学史》,没有清代,非常可惜。

    北平天气实在比济南凉爽,每天饭后到校外一走,实有无穷乐趣。

    十 六 日

    早八时进城,长之同行。

    先到大成印刷厂看印的《文学评论》,后到琉璃厂看书。因为要教书,事前不能不预备点材料。访峻岑,他今天就要离开北平。

    访曦晨、之琳皆未遇,暴日晒背,热不可当,六时回校。

    十 七 日

    早晨读完《陶庵梦忆》,明人小品实有不可及者,张宗子文章尤其写得好。

    过午读《近代散文钞》,有几篇写得真好,叹观止矣。

    晚上同长之、蒋豫图在王静安纪念碑后亭上吃西瓜,萤火熠熠自草丛中出,忽明忽灭,忽多忽少,忽远忽近,真奇景也。杜诗“忽乱檐前星宿稀”,妙。

    十 八 日

    早晨在图书馆读《梦忆》自序及《西湖七月半》,查《辞源》、《康熙字典》,颇为吃力。

    过午又按照郑《文学史》把应当选的文章抄了抄,总是个很讨厌的事情。

    别人当教习,谈话多为教习事,自己觉得可笑。现在自己来当,脑筋里所想的无一而非教习事,不更滑稽吗?

    十 九 日

    早晨在图书馆里读《琅嬛诗序》和其他几篇张宗子的文章。

    晚上同长之、明哲、蒋豫图在我屋里打牌,一直打到十二点,颇为兴奋。

    二 十 日

    今天开始写一篇文章《红》。一开头,文思竟显得意外的艰涩。难道一个多月没写文章,就觉得生疏了吗?我又感到写文章的痛苦,浑身又发冷,又发热,将来非拿写文章作个题目写篇东西不行。

    过午打网球,晚上又打牌。

    二十一日

    我常说,写东西就怕不开头,一开头,想停都停不下——一早起来,心里先想着没有写完的文章,于是提笔就写。我写东西总有个毛病:写到不痛快的时候,要停笔想一想,写到痛快的时候,又想,这么痛快的东西还能一气写完么?自己又要慢慢尝这痛快的滋味,于是又停笔。

    过午仍然继续写,始终不算很顺利,自己并没敢想就写完,然而终于在晚饭前写完了,心里之痛快不能描写。

    二十二日

    又把《红》看了一遍,觉得还不坏,不知道究竟如何?

    过午打网球,我现对网球忽然发生极大的兴趣,我觉得其中有不可言之妙。

    晚上出去散步,萤火明灭,深树丛中,千百成群,真奇景也。

    二十三日

    早晨进城。

    先到美术专科学校替菊田报名。又访伯棠,不遇。到琉璃厂买了几本书,十二点回校。

    过午打网球。

    晚上又照例出去散步,归来读《近代散文钞》,袁中郎文字写得真好!

    二十四日

    早晨在图书馆查《康熙字典》。

    过午又仿佛无所事事了,找人打网球,找不到,心里颇觉到有点惘然。

    晚上同长之在气象台下大吃西瓜,妙极。回屋看明末小品文,更妙。

    二十五日

    早晨在图书馆看书。

    过午打网球,从三点半一直打到六点半,痛快淋漓,不过终于有点累。

    二十六日

    天下雨。

    人又伤了风,半年来没曾伤风了,伤了风总很讨厌,这次仿佛又特别利害,鼻子老流鼻涕,身上也有点发热,讨厌得不得了。

    二十七日

    早晨没到图书馆去——不,我记错了,是去过的,不过在的时候不大,所以一想起来,就仿佛觉得没去过了。

    过午打网球,从三点半一直打到六点多,也觉得有点累。

    晚上同长之在气象台闲谈,看西天一抹黑山,一线炊烟,绿丛中几点灯光,真惊奇宇宙之伟大。

    二十八日

    早晨一起来就打网球——对网球的兴趣不能算小,本来预备十一点进城,也耽搁了。

    过午两点进城,先到大成印刷社,《文学评论》封面印得还好,惟工作太慢。

    又替鞠田赁房子。同长之访杨大师,今天大师不糊涂,谈了许多话,实在有独到的见解,毕竟不凡。又对我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叫我不要放弃英文、德文,将来还要考留洋。

    六时回校。

    我昨天决定翻译Nietzsche的Also Sprach Zarathustra 。

    二十九日

    因为明天要到车站去接菊田,恐怕误了事,晚上竟失眠起来。

    早晨起的很早,八点进城,到车站时间还太早,伫候无聊,一个人到天桥走了一趟,没有什么人。

    接到鞠田,到庆林公寓布置好了,同他到北海玩了玩,从白塔上看北平,毕竟动人!

    三 十 日

    今天又进城——因为艾克约我吃饭。访艾克,他却不在。

    又到鞠田处,同他到中山公园逛 了逛,又到太庙,因为我已经答应替《现代》译一篇Dreiser[410] 的小说,所以又匆匆赶回来。

    在青年会碰到田德望,他说艾克是星期三请客,他弄错了。

    三十一日

    今天下雨。

    坐在屋里译Dreise r的When the Old Century was New [411] 。但译得也不起劲,我总觉得这一篇没多大意思,但为字数所限又不能不译这篇。

    八月一日

    今天早八点同长之进城。

    先到大成,《文学评论》已经装订好了,居然出版了,真高兴,印刷装订大体都满意。

    访曦晨,他在译Wind in the Willows [412]

    访菊田, 他去考去了。在艾克处吃了饭,谈了半天,他送我一张Apollo [413] 的相片,非常高兴。

    同田德望经过什刹海——这地方我还是第一次去,颇形热闹——到北海公园,坐在五龙亭吃茶,一会下起雨来,湖上看雨,烟笼远树,莲摇白羽,不可形容!

    回校仍继续译Dreiser。

    二 日

    仍然翻译Dreiser,原文非常好懂,不过没有什么意味,我尤其不喜欢这种自然主义白描的手法,这篇东西终于离我的趣味太远了,所以虽然容易翻译,也觉得没多大意思。

    三 日

    早晨打网球,天气好极了。

    过午还预备打,天却下起雨来,只好闷在屋里翻译Dreiser。

    北京天气真有点怪,今年夏天始终没热,然而却意外地多雨。

    四 日

    雨仍然在下着。

    闷在屋里翻译Dreiser,过午译完了,我预备看一遍,改一改,明天寄出去。

    一译完了,心里又了去了一件事,觉得意外地轻松。

    五 日

    早晨把Dreiser寄了出去。

    十一点进城,同菊田到天桥去逛了一趟,又到先农坛,坐着喝了半天茶。

    到东安市场,吃了饭,六点回校。

    六 日

    早晨起来打网球,天气好极,场子也好,一直打到九点半。

    回来抄《红》,过午抄完了,预备寄给郑振铎,不知道他要不要。

    七 日

    在清华。

    八 日

    在清华。

    九 日

    进城,先访菊田,同赴东安市场买一柳条箱,六时回校。

    天阴。

    十 日

    早晨乘洋车到成府买一柳条箱。

    十二时乘小汽车同长之进城,心里充满了离情。乘平沪车,同行有长之、菊田。

    十 一 日

    夜三点到济。细雨濛濛,非常讨厌,疲乏已极,又睡。

    后记:校完了《清华园日记》排印稿,我仿佛又找到了久已失去了的七十年前的我,又在清华园生活了几年。苏东坡词“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难道这就是“再少”吗?

    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什么样的思想,什么样在人前难以说出口的话,都写了进去。万没想到今天会把日记公开。这些话是不是要删掉呢?我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删,一仍其旧,一句话也没有删。我七十年前不是圣人,今天不是圣人,将来也不会成为圣人。我不想到孔庙里去陪着吃冷猪肉。我把自己活脱脱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清华园日记》的出版,除了徐林旗先生上面已经感谢外,还要感谢由敬忠和高鸿两位先生,是他们把手稿转写出来的。稍一对照手稿和转写,就能知道,这转写工作是并不容易的。

    2002年4月25日 羡林校毕记

    注释:

    [1] 五三惨案:又名济南惨案。1928年日军侵略军为了阻止国民政府北伐军北上,于5月3日出兵侵占济南,血腥屠杀中国军民,死伤达万余人。日本侵略军占领济南一年多,1929年退出。

    [2] H.:作者的夫人彭德华。

    [3] der Schmerz:痛苦(德文)。

    [4] 以上为作者后来补记的文字。作者最早开始记日记是在济南读高中期间,这段时期的日记起止于1928年7月14日至1929年1月15日,之后的一段时间,包括作者在清华大学的前两年,日记停记。从1932年8月22日起,作者又重新开始记日记,这是《清华园日记》的开端。前文“以上的这些日记”指的是作者高中期间所记的日记。

    [5] 此段意为:我的日记的复苏,始于1932年8月北平清华园。

    [6] 长之:李长之(1910—1978),原名李长治、李长植,山东利津人。1929年入北京大学预科学习,1931年考入清华大学生物系,两年后转哲学系,同时参加了《文学季刊》的编委会。1934年后曾主编或创办《清华周刊》文艺栏、《文学评论》双月刊和《益世报》副刊。1934年自清华大学毕业,留校任教。建国后一直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7] 大千:许振德(1911—?),山东恩县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33年毕业,后去美国。

    [8] 柏寒:李琪,作者同乡。

    [9] 岷源:王岷源(1912—2000),四川巴县人。1930年考入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34年毕业,清华大学研究院肆业。1938年入耶鲁大学,先后在该校语言学系及英文系学习研究。 1946年回国在北京大学西语系任教授,直到退休。

    [10] Robert Lynd的Silence:Robert Lynd,罗伯特·林德(1879—1949),英国记者和随笔作家,长期为报纸杂志写专栏文章。Silence ,《沉默》。

    [11] William Blake:威廉姆·布莱克(1757—1827),英国诗人、版画家。

    [12] Rare books:稀见书目。

    [13] Prejudice:偏见。

    [14] 杨丙辰:杨丙辰(1891—?),河南南阳人。1913年留学德国,30年代初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15] Easy chairs:安乐椅。

    [16] J.Wassermann:瓦塞尔曼(1873—1934),德国小说家。

    [17] Hölderlin的Ein Wort über die Iliad :荷尔德林的《关于〈伊利亚特〉的几句话》。荷尔德林(Hölderlin,1770—1843),德国诗人。

    [18] 此句意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同时又有自己的缺陷。

    [19] 孙毓棠:孙毓棠(1911—1985),江苏无锡人。诗人、历史学家。1933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历史系。

    [20] ecstatic:欣喜若狂。

    [21] 此句意为:《〈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诞生》,是尼采的妹妹伊丽莎白·福斯特·尼采作的。尼采(Nietzsche,1844—1900),德国哲学家。

    [22] 岷:王岷源。

    [23] 此指威廉姆·布莱克的《天真之歌》(1794)和《经验之歌》(1789)。

    [24] 遇牧:孙襄城,作者表兄。

    [25] Don Marquis:全名Donald Robert Perry Marquis,唐纳德·罗伯特·佩里·马奎斯(1878—1937),美国幽默作家、诗人。

    [26] 静轩:方振山,作者同乡。

    [27] Bus:公共汽车。

    [28] 印其:徐家存,作者同乡。

    [29] Exhibition:展览。

    [30] Tolstoi:托尔斯泰(1828—1910),俄国作家、思想家。

    [31] Beethoven、Rodin:贝多芬、罗丹。贝多芬(Beethoven,1770—1827),德国音乐家。罗丹(Rodin,1840—1917),法国雕塑家。

    [32] Statue:雕像。

    [33] 吴雨僧:吴宓(1894—1978),字雨僧,又字雨生,陕西泾阳人。1916年毕业于清华学校,次年赴美留学,1921年获哈佛大学文学硕士学位。回国后,曾任东南大学教授,清华大学教授及国学研究院主任,西南联合大学、武汉大学教授,《学衡》杂志总编辑。建国后,历任重庆大学、西南师范学院教授。时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代主任。

    [34] 浦江清、毕树棠、张荫麟:浦江清(1904—1957),字君练,时为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毕树棠(1900—1983),字庶澄,时为清华大学图书馆馆员。张荫麟(1905—1942),史学家,自号素痴。1929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入美国斯坦福大学学习西洋哲学、社会学,获文学硕士学位。1934年任清华大学哲学、历史两系讲师,1936年升为教授。

    [35] meeting:会议。

    [36] Theory:理论。

    [37] Runo Francke的《从Marlowe到Goethe浮士德传说之演变》:鲁诺·弗兰克的《从马洛到歌德浮士德传说之演变》。马洛(Marlowe,1564—1593),英国戏剧家、诗人。歌德(Goethe,1749—1832),德国诗人。

    [38] German Classics :《德国古典作品集》。

    [39] 熊大缜、崔兴亚:熊大缜(1913—1939),江西南昌人。1935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 1938年进入八路军冀中抗日根据地工作。1939年“肃反”运动中被诬为国民党特务,押送途中被乱石砸死。1986年平反。崔兴亚,清华大学学生。

    [40] Herr王:王先生,指王岷源。Herr,德文“先生”。

    [41] Tsing Hua Yuan,Peiping Sept.2,1932:清华园,北平1932年9月2日。

    Maggs Bros 34&35 Conduit Street London W.:璧恒公司地址。

    [42] Madame Bovary :《包法利夫人》。法国作家福楼拜(1821—1880)的小说。

    [43] 张崧年:张崧年(1893—1986),后改名张申府,河北献县人。哲学家。时为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

    [44] 熊迪之:熊庆来(1893—1969),字迪之,云南弥勒县人。数学家,中国现代数学的先驱。时为清华大学数学系主任。

    [45] 此即《伦敦泰晤士报·文学副刊》。

    [46] Frank:坦率。

    [47] Whimsical & nervous:性情古怪、神经兮兮。

    [48] 黄节:黄节(1873—1935),字晦闻,广东顺德人。时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兼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

    [49] Contemporary Novel :当代小说。

    [50] H.Belloc的First & Last :希莱尔·贝洛克的《第一个与最后一个》。希莱尔·贝洛克(1870—1953),全名Hilaire Belloc,英国诗人,生于法国,散文作家、讽刺作家。

    [51] 郑振铎:郑振铎(1898—1958),福建长乐人。文学史家、文物考古学家、作家。1931年9月后到北平燕京大学中文系任教,并主编《文学》月刊和《文学季刊》。

    [52] Toss:即“拖尸”,二三十年代清华大学老生捉弄新生的一种活动。原意为四个人拽起一个人的四肢向空中抛的动作,后演变出多种花样,包括“搜索敌军”、测“肺呼吸量”、“吃苹果”、“丈量精确度”、“鼻力测验”等等。

    [53] pass:通过。

    [54] Herr施:施闳诰,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34级学生。

    [55] 张露薇:清华大学中文系学生。

    [56] 赵景深:赵景深(1902—1985),曾名旭初,笔名邹啸,祖籍四川宜宾,生于浙江兰溪。戏曲史学家。1930年任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直至逝世。

    [57] Herr武:武崇汉,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34级学生。

    [58] Winter:全名Robert Winter,罗伯特·温德(1886—1987),美国人。美国瓦巴世学院文学学士,芝加哥大学文学硕士,曾任美国西北大学、芝加哥大学教授,1923年来华,任东南大学教授。1925年由吴宓荐任清华大学外文系教授,1952年改任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时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59] Faust :《浮士德》。德国诗人歌德的悲剧。

    [60] 陈福田:陈福田(Fook-Tan Chen,1897—1951),美国夏威夷大学学士、哈佛大学硕士。历任美国檀香山明伦学校教员,美国波士顿中华青年会干事,清华学校教授,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教授兼系主任。时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61] Ecke:全名Gustave Ecke,古斯塔夫·艾克(1896—1971),德国汉学家。德国爱尔冷根大学哲学博士。1928年至1933年任清华大学德语教授。1934年至1947年任辅仁大学教授。 1950年后,在美国夏威夷大学任东方美术学教授。作者学士论文The Early Poems of Hölderlin指导教师。时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62] Greek:希腊语。

    [63] Herr崔:作者的崔姓同学。

    [64] Herr陈:陈兆祊(1911—?),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34级学生。

    [65] Herr吕:吕宝东,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34级学生。

    [66] Sons & Lovers 和Swann's Way, Sons & Lovers ,《儿子和情人》。英国作家D.H.劳伦斯(1885—1930)的成名作。Swann's Way ,《在斯万家那边》。法国作家普鲁斯特(1871—1922)长篇小说《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部。

    [67] 田德望:田德望(1909—2001),河北完县人。翻译家。1931年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毕业,1935年清华研究院外国语文研究所毕业,同年公费派往意大利留学,1937年获佛罗伦萨大学文学博士学位,1939年回国。先后任教于浙江大学、武汉大学、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

    [68] 梅校长:梅贻琦(1889—1962),字月涵,天津人。美国伍斯特大学工学学士。1915年入清华学校任教,后任物理系主任兼教务长、清华留美学生监督、清华大学校长、长沙临时大学校务委员会常委、西南联合大学校务委员会常委兼主席。1946年复任清华大学校长。1948年12月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部长,未就职。1955年去台湾,曾任台湾“教育部长”,“行政院”原子能委员会主任委员,台湾清华大学校长。

    [69] 朱自清、郭彬和、萧公权、金岳霖、顾毓琇、燕树棠:朱自清(1898—1948),字佩弦,号秋实。192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25年8月到清华大学任教。1931年留学英国,漫游欧洲。1932年9月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1937年任西南联大教授。1946年由昆明返回北京,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郭彬和,简历不详。萧公权(1897—1981),江西泰和人。清华学校1920年毕业留美,康奈尔大学哲学博士。1926年回国先后在南方大学、国民大学、南开大学、东北大学、燕京大学执教,1931年任清华大学政治系教授。金岳霖(1895—1984),字龙荪,湖南长沙人。哲学家、逻辑学家。清华学校1914年毕业留美、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1925年起历任清华大学、西南联大、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时任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兼主任。顾毓琇(1902—2002),江苏无锡人。电机学家。14岁考入清华大学。1923年赴美深造,1928年获博士学位。回国后曾任浙江大学电机科主任、国立中央大学工学院院长。1954年秋就任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正教授终身职,直到1972年退休。时为清华大学工学院院长。燕树棠(1891—1984),字召亭,河北定县人。清华学校1916年毕业留美,耶鲁大学法学博士。回国后任北京大学法律系教授、武汉大学法学院教授、国民政府法制局编审、清华大学政治系讲师、教授。

    [70] Moscow:莫斯科。

    [71] Romeo & Juliet :《罗密欧与朱莉叶》。英国剧作家莎士比亚(1564—1616)的悲剧。

    [72] 许振英、老钱:许振英(1907—1993),山东武城人。畜牧学家。1927年毕业于清华学校。老钱,钱锺书(1910—1988),江苏无锡人。著名学者。1933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1935年赴英国留学,1938年被清华大学聘为教授,次年赴国立蓝田师范学院任英文系主任,1941年任教于震旦文理学院,1949年回清华大学任教,1953年调到中科院文学研究所。

    [73] drama:戏剧,指作者的一门课程“近代戏剧”。

    [74] 王文显:王文显(1886—1955),字立山,生于英国。伦敦大学文学士。1915年回国,曾任中国驻欧洲财政员。后在清华学校任教授、政务长,代理校长。1927年到美国耶鲁大学戏剧系学习。1928年后任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主任。后去美国定居。

    [75] Pollard:吴可读,全名A.L.Pollard-Urquert (1894—1940),英国人。英国牛津大学硕士。1923年8月到清华大学校任英语教授。抗战爆发,随校南迁,先后任长沙临时大学、西南联合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讲授“中世纪文学”和“西洋文学”。1940年病逝于昆明。时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76] Medieval:中世纪,指作者的一门课程“中世纪文学”。

    [77] Novel:小说,指作者的一门课程“西洋小说”。

    [78] Renaissance:文艺复兴,指作者的一门课程“文艺复兴时期文学”。

    [79] 陈作福:俄国人,时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80] Shakespeare's Complete Works :《莎士比亚全集》。

    [81] Holland:华兰德,女,德国人。时为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82] artificial:人工。

    [83] Kaiser :《皇帝》。

    [84] 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 :《星期六文学评论》,英国期刊,1855年开始发行,后期文学意味更加浓厚,1938年停刊。

    [85] assignment:指定书目。

    [86] Keller的Romeo und Julia auf dem Dorfe :凯勒的《乡村的罗密欧与朱莉叶》。Keller,全名Gottfried Keller,戈特弗里德·凯勒(1819—1890),瑞士德语作家,著有《绿衣亨利》、《塞尔特维拉的人们》等。

    [87] 老叶:叶公超(1904—1981),名崇智,字公超,广东番禺人。自中学时代起就远涉重洋,赴美求学。美国赫斯特大学学士,英国剑桥大学文学硕士,曾到法国巴黎大学研究院短期研究。1929年任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同时兼任北京大学外国文学系讲师。1949年出任国民党政府外交部长,1958年任台湾驻美“大使”。1981年病逝于台湾,时为台湾清华大学外国语文系教授。

    [88] Chief Modern Poets :《主要的现代诗人》。

    [89] order:订购。

    [90] 朱子桥:朱庆澜(1874—1941),字子桥、子樵、紫桥。清末北洋新军爱国将领,民初封疆大吏。1925年脱离军政界后,专事慈善救济。

    [91] broken expression:表达支离破碎。

    [92] 此句意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

    [93] Sorry:遗憾。

    [94] help:救命。

    [95] La Fontaine,Flaubert:拉封丹,福楼拜。拉封丹(La Fontaine,1621—1695),法国寓言诗人。福楼拜(Flaubert,1821—1880),法国作家。

    [96] Homeric Grammar :《荷马语法》。

    [97] E.E.Cummings:卡明斯(1894—1962),美国诗人、作家。其诗歌表现形式独特新颖,语言优美,对现代派诗人有广泛影响。

    [98] Interpretations:解释。

    [99] Harvard:哈佛大学。

    [100] Drama同Shakespeare:戏剧课同莎士比亚课。

    [101] Vulgar:俗气。

    [102] R.Browning:布朗宁(1812—1889)。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重要诗人。

    [103] Emma :《爱玛》。英国女小说家简·奥斯汀(1775—1818 )的代表作。

    [104] Herr田:田德望。

    [105] Story of Philosophy :《哲学的故事》。美国学者威尔· 杜兰特(1885—1981 )的著作。

    [106] 荫祺:即“印其”,徐家存。

    [107] 鸿高:别遇春,作者同乡。

    [108] 贯一:朱延统,作者同乡。

    [109] 森堂:马森堂,作者同乡。

    [110] Miss:小姐。

    [111] Shakespeare的Love's Labour's Lost :莎士比亚的《爱的徒劳》。

    [112] Barge:巴尔格,Keller作品中主人公的名字。

    [113] Confused:糊涂。

    [114] rather by intuition:主要靠直觉。

    [115] Quincy和Urquert:王文显和吴可读。参阅前注。

    [116] Contemporary Poetry这个Course:当代诗歌这个课。

    [117] Peevish而obstinate:乖戾而固执。

    [118] Masaryk和Lunachasky论Goethe:马萨里克和卢那察尔斯基论歌德。 Masaryk,共有二人,此处不知何所指。其一为让·马萨里克(1886—1948),捷克政治家;其二为托马斯·加里格·马萨里克(1850—1937),让·马萨里克的父亲,捷克政治家,第一任总统。Lunachaska,卢那察尔斯基(1875—1933),苏联政治活动家、文艺评论家、剧作家。

    [119] Modern Poetry:现代诗歌。

    [120] Tendency towards pure peotry:倾向于纯诗的趋势。

    [121] R.Graves的State of Poetry :格雷弗斯的《诗歌的状况》。R.Graves ,全名Robert von Ranke Graves (1895—1985 ),英国诗人、作家、文论家,1961—1966年为牛津大学诗歌教授。

    [122] American Mercury :《美国信使》。美国文学月刊,以对美国生活、政治、习俗的讽刺性评论而知名,1924年创刊。

    [123] Prof.Priest:普里斯特教授,生平不详。

    [124] U.Sinclair的新作American Outpost :辛克莱的新作《美国前哨》。辛克莱(1878 —1968),美国作家,以创作“揭发黑幕”的小说闻名。

    [125] Confessions :《忏悔录》。有奥古斯丁(354—430 )和卢梭(1712—1778 )两种,不详此处何指,可能是前者。

    [126] himself:自己。

    [127] Victor Ignatus:人名,不详。

    [128] 胡适之:胡适(1891—1971),字适之,安徽绩溪人。1910年留学美国,入康奈尔大学,后转入哥伦比亚大学,1917年获哲学博士学位,同年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参加编辑《新青年》。1938年任国民政府驻美国大使。1946年任北京大学校长。1949年寄居美国。后去台湾。

    [129] 此句意为:更好是好的敌人。

    [130] good enough:足够好。

    [131] formal,serious:正式,严肃。

    [132] Euripides’Medea :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欧里庇得斯(前480— 前406 ),古希腊悲剧诗人。

    [133] French Reader :《法语读本》。

    [134] Standard:标准。

    [135] A.Huxley的Vulgarity in Literature :赫胥黎的《文学中的庸俗》。赫胥黎(Huxley ,1894—1963 ),英国小说家、散文家、博物学家。

    [136] Allen Poe:爱伦坡(1809—1849),美国小说家、诗人。

    [137] Dante:但丁(1265—1321),意大利诗人,中古到文艺复兴时期最有代表性的作家,代表作《神曲》。

    [138] Temple Classics :庙宇经典(丛书名)。

    [139] Chaucer和Rubaiyat :乔叟和《鲁拜》。乔叟(约1340—1400 ),英国诗人,代表作《坎特伯雷故事集》是西方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杰作。《鲁拜》,波斯诗人、哲学家欧玛尔· 海亚姆(一译莪默· 伽亚谟,1048—1122 )的四行诗集。“鲁拜”为阿拉伯语,此处意为“四行诗”。

    [140] Complex:复杂。

    [141] Aristophanes的Frogs :阿里斯托芬的《蛙》。阿里斯托芬(约前446— 前385 ),古希腊旧喜剧诗人。《蛙》作于公元前405 年,在其中他比较了埃斯库罗斯和欧里庇德斯的悲剧艺术,是古希腊最早的文艺批评著作,也是文学作品。

    [142] Moderate:温和。

    [143] Cakes:蛋糕。

    [144] Stendhal:司汤达(1783—1842),又译斯丹达尔,法国小说家,代表作《红与黑》。

    [145] A.Gide、Thomas Mann:A.Gide,纪德(1869—1951),法国作家,曾获1947年诺贝尔文学奖。Thomas Mann,托马斯·曼(1875—1955),德国小说家、散文家,代表作有《布登勃洛克一家》、《魔山》、《浮士德博士》等,1929年获诺贝尔文学奖,1938年迁居美国。

    [146] 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 :《星期六文学评论》。

    [147] Paper:论文。

    [148] T.S.Eliot:T.S.艾略特(1888—1965),英国诗人、评论家,代表作有《荒原》、《四个四重奏》等。

    [149] G.K.Chesterton:切斯特顿(1874—1936),英国散文家、评论家、小说家。

    [150] Sidelegtes or Newer London & New York & Other Essays :《塞得莱兹或新伦敦和新约克以及其他散文》。

    [151] Oxford:牛津大学。

    [152] Plautus的Captivi :普劳图斯的《俘虏》。Plautus ,全名Titus Maccius Plautus ,提图斯·马克基乌斯·普劳图斯(约前254—前184),古希腊喜剧作家,是罗马文学史上第一个有完整作品传世的作家。《俘虏》,普劳图斯的戏剧之一,描写奴隶冒险救主人,最后共免于难。

    [153] Pearl Buck的新小说Sons 的review :赛珍珠的新小说《儿子们》的评论。赛珍珠(1892—1973 ),美国女作家,193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儿子们》发表于1932年,是赛珍珠三部曲《大地上的房子》的第二部。

    [154] The Good Earth :《大地》,美国女作家赛珍珠《大地上的房子》三部曲的第一部,发表于1931 年,于1932 年获普利策奖。

    [155] popular:受人欢迎。

    [156] De Musset:全名Alfred de Musset,阿尔弗雷德·德·缪塞(1819—1857),法国浪漫派诗人、剧作家。

    [157] Heine:全名Heinrich Heine,海因里希·海涅(1797—1865),德国诗人。

    [158] Schiller:全名Johann Christoph Friedrich von Schiller,约翰·克里斯托弗·弗里德里希·冯·席勒(1759—1856),德国诗人、剧作家。

    [159] Herbert Read的Phases of English Poetry :Herbert Read ,疑即Herbert Edward Read (1893—1968 ),英国诗人,评论家。Phases of English Poetry ,《英国诗歌的各个阶段》。

    [160] Robert Graves:全名Robert von Ranke Graves,罗伯特·冯·兰克·格雷夫斯(1895—?),是英国文坛多面手,曾出版大量诗歌、散文、小说、传记、儿童文学以及多种语言的译作。1961—1966年担任牛津大学诗歌教授。

    [161] Present State of Poetry :《诗歌的现状》。

    [162] 此句意为:没有偏见就没有思想。

    [163] Notes:笔记。

    [164] Maupassant的L’Aventure de Walter Schnaffs :莫泊桑的《瓦尔特· 施奈夫的奇迹》。莫泊桑(1850—1893 ),法国作家,有“短篇小说巨匠”的美称。

    [165] Hölderlin的Life:荷尔德林的生平。疑“荷尔德林的生平”是书名。

    [166] Western Novel:西方小说。

    [167] Tendency:趋势。

    [168] Hölderlin的Die Eichbaume :荷尔德林的《橡树》。

    [169] Nobel:诺贝尔(1833—1896),瑞典化学家、工程师和实业家,按其遗嘱用其遗产创设诺贝尔奖金。

    [170] John Galsworthy:约翰·高尔斯华绥(1867—1933),英国小说家、剧作家,193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他的创作方法属于现实主义,代表作有长篇小说《福赛特家史》三部曲。

    [171] 此即指泰伦提乌斯的《福尔弥昂》。Terence(约前190或前180—前159),全名Publius Terentius Afer,古罗马喜剧作家,共有六部剧本,全部保留下来。《福尔弥昂》作于公元前161年。由于古希腊喜剧大都失传,他和普劳图斯的喜剧曾直接影响文艺复兴时期和古典主义时期的欧洲喜剧的发展,莎士比亚、莫里哀等曾受其影响。

    [172] 此句意为:读《福尔弥昂》及莫泊桑的《瓦尔特·施奈夫的奇迹》。

    [173] Zueignung:歌德《浮士德》的篇首献诗。

    [174] Verlaine、Baudelaire:魏尔兰、波德莱尔。Verlaine,全名Paul Verlaine,保尔·魏尔兰(1844—1896),法国象征派诗人。Baudelaire,全名Charles Baudelaire,查尔斯·波德莱尔(1821—1867),法国象征派诗歌的先驱,现代主义的创始人之一,代表作为《恶之花》。

    [175] Blake、Keats:布莱克、济慈。Blake,参见注。Keats,全名John Keats,约翰·济慈(1795—1821),英国浪漫诗人。

    [176] By Intuition:直觉地。

    [177] metre:格律。

    [178] rhyme:韵律。

    [179] express:表达。

    [180] natural harmony:自然和谐。

    [181] typewriter:打字机。

    [182] Swinburne:全名Algernon Charles Swinburne,阿尔杰农·查尔斯·斯温伯恩(1837—1909),英国诗人、文学评论家。

    [183] quarter:指篮球比赛中的“节”。

    [184] André Gide:安德烈·纪德(1869—1951),法国作家。

    [185] iambic或trochaic:抑扬格或扬抑格。

    [186] A.Symons的Symbolism:西蒙斯的象征主义。A.Symons,全名Arthur William Symons,亚瑟·威廉·西蒙斯(1865—1945),英国颓废运动和“为艺术而艺术”派的中心人物。他于1899年出版的《文学中的象征主义运动》将法国象征主义介绍到了英国。此处的“象征主义”大概即指此书而言。

    [187] Kant的Critic of Judgement :康德的《判断力批判》。康德(1724—1804 ),德国哲学家。

    [188] 贾波林:即美国著名喜剧电影演员卓别林。

    [189] Big Adventure :《大冒险》。此处似有误记,查卓别林无此影片。1917 年卓别林演过一部《Adventurer 》。

    [190] Mags Bros:书商名。疑即“璧恒”。

    [191] 林玉堂:林玉堂(1895—1976),后改名语堂,福建龙溪人。作家。提倡“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的小品文。

    [192] Prejudicially:偏激地。

    [193] 王Quincy:指王文显。

    [194] Hölderlin's Leben:荷尔德林的生平。

    [195] 曹葆华:曹宝华(1906—1978),原名宝华,四川乐山人。翻译家、诗人。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1931年毕业,1935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研究院。1939年去延安,在鲁迅艺术学院文学系任教。1944年起,长期在中共中央宣传部翻译马列主义经典著作。1962年调任中国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196] 原文如此。

    [197] 同上。

    [198] Dictate:听写。

    [199] Spanish Tragedy :《西班牙悲剧》。英国戏剧家T. 基德(1558—1594 )的悲剧剧本。

    [200] 盛成:盛成(1899—1996),江苏仪征人。早年参加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1919年留法勤工俭学,1928年在巴黎出版自传体小说《我的母亲》。30年代初回国,先后到北京大学、广西大学、中山大学和兰州大学执教。1948年到台湾大学任教。1965年到美国。1978年回国,在北京语言学院任教。

    [201] Turgenev:屠格涅夫(1818—1883),俄国作家。

    [202] Hamlet:哈姆雷特。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中的人物。

    [203] Don Quixote:堂吉诃德。西班牙小说家塞万提斯笔下的人物。

    [204] Everyman's Library的Conversation with Eckermann of Goethe :“人人文库”的《歌德与艾克曼谈话录》。

    [205] Marlowe:全名Christopher Marlowe,克里斯托弗·马洛(1564—1593),英国戏剧家、诗人。此处指的是他的戏剧《浮士德博士的悲剧》。

    [206] Kleist、Lenau、Novalis:克莱斯特、莱瑙、诺瓦利斯。克莱斯特(1777—1811),德国戏剧家、小说家。莱瑙(1802—1850),奥地利诗人。诺瓦利斯(1772—1801),德国诗人。

    [207] Hellingrath和Seebass:《荷尔德林全集》的编者。

    [208] Second hand:二手。

    [209] Max Hössler:书商名。

    [210] Comedy of Errors :《错误的喜剧》,莎士比亚的喜剧之一。

    [211] The Star of Seville :《塞维利亚的明星》。

    [212] Euripides:欧里庇得斯(约前485—前406),古希腊三大悲剧诗人之一,现存17部悲剧和一部“羊人剧”。《美狄亚》(作于前431年)是其最感人的悲剧之一。

    [213] Aeschylus:埃斯库罗斯(约前525—前456),古希腊三大悲剧诗人之一,流传下三部完整的悲剧。最著名的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和《阿伽门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