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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除书签第二部叙事诗是《罗怙世系》。这部书取材于印度古代历史传说。罗怙是《罗摩衍那》男主人公罗摩的曾祖父。前九章讲述罗摩的高祖父底离钵、曾祖父罗怙、祖父阿阇和父亲十车王的历史。第十章至第十五章讲述罗摩的生平，内容同《罗摩衍那》相似，但迦梨陀娑把重点放在对罗怙与阿阇的描绘上。这样无形之中就同那一部史诗分了工。迦梨陀娑在这里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长处。他笔下的诗章文采夺目，韵律铿锵，成为印度文学史上的名篇。第十六章至第十八章讲述了罗摩后裔的历史，这些人都是圣主贤君。最后一章（第十九章）是歌颂阿耆尼娑哩那的。这一个国王荒淫无度，委政于大臣，深居简出，不顾黎民，结果身体衰颓，早年崩逝。此时长后已怀孕，垂帘听政。黎民日夜盼望早诞皇子，继承大宝。有人认为这一部长篇叙事诗没有写完，有人又认为已经写完了。作者在结尾时故意写得余音袅袅，令人回味无穷。
迦梨陀娑只写了一部长篇抒情诗，这就是《云使》。它的内容比较简单，讲的是一个夜叉，是财神爷俱毗罗的奴仆，住在北方吉罗娑山上财神爷住的地方，因事忤主人之意，被罚流放一年。他离开妻子，到南方的罗摩山去住。在被放逐后的第八个月中，雨季来临。他看到空中的行云，异想天开，便托这块向着北方飘动的云彩，带口信给自己的妻子。他对云彩详尽地描绘了走向北方的路程，一直到吉罗娑山上的阿罗迦城。诗人让自己的幻想纵横驰骋，用清新俊逸的诗笔，绘声绘色，描写沿途的自然风光，并叙述自己思妻的哀愁，对诗人的故乡优禅尼和夜叉城阿罗迦的描绘更是生动细致。最后他让云彩传语自己的妻子：流放期快要结束，夫妇会面之期不远了。
印度人民给这首长诗以极高的评价。在印度文学史上出现了不知有多少模拟的作品，如《风使》、《鹦鹉使》等等，不一而足。
迦梨陀娑的另一部抒情诗集是《六季杂咏》或《时令之环》。印度古代把一年分为六季（间或分为四季或二季），这部诗集就是描绘六季的自然风光的。虽然也具有一定的艺术性，但是与《云使》相比，却未免相形见绌，因此有人怀疑这部诗集不是迦梨陀娑的作品。
迦梨陀娑的剧本，首先是蜚声全世界的《沙恭达罗》（全译应是《由于一种信物而重新找到沙恭达罗记》）。这部剧本取材于《摩诃婆罗多》和一些往世书，最可能的是《莲花往世书》。《摩诃婆罗多》中的故事情节比较简单，内容大体是这样的：国王豆扇陀到林中打猎，在一座净修林里遇到沙恭达罗。两人一见钟情，就结了婚。国王回城以后，却把沙恭达罗忘掉，几年不来接她。此时她已经生下一个儿子，名叫婆罗多。她于是带着孩子进城寻夫。国王翻脸不认，同她争辩。到了关键时刻，天上传下了声音，说孩子确实是国王的。国王收妻认子，来了个大团圆。在这里，沙恭达罗被描写成颇为世故的女子。信物的事根本没有提。《莲花往世书》里也有这个故事，不同的是增加了一件信物——戒指。作者的用意似乎想为国王辩护，说明国王并非翻脸无情，而是由于仙人的诅咒，国王忘记了往事。等到戒指一找到，国王立即醒悟，于是大团圆。
迦梨陀娑借用了这个故事，没有作很大的改动。《沙恭达罗》情节大体如下：国王豆扇陀到林中行猎，瞥见净修林仙人的义女沙恭达罗。她原来是天女所生。国王一见倾心，私自同她结了婚。临别时国王递给她一个戒指作为信物。沙恭达罗思夫情切，失神落魄，怠慢了一位来到净修林的仙人。仙人大怒，发出诅咒。后经女友求情，仙人才允许国王见到信物后，夫妻方能相认。后来沙恭达罗携子进城寻夫，国王果然拒绝相认。她想拿出信物，却遍寻不见。原来中途遗失在河中。她呼天抢地，百口莫辩。一个天女闪出一道金光，把她接上天去。后来有渔夫捕到一条大鱼，在鱼腹中发现了那只戒指，送交国王。国王如梦方醒，回忆起沙恭达罗，终于在净修林里找到了失散的妻子和儿子，也是一个大团圆。在这里，迦梨陀娑没有增添新的情节，他只是把人物描绘得饱满生动，把情节刻画得细腻精致。于是成了千古名篇。
第二部剧本《优哩婆湿》（全译应是《通过勇力获得优哩婆湿记》），取材于一个印度最古的童话。《梨俱吠陀》、《百道梵书》、《摩诃婆罗多》和许多往世书中都有这个故事。讲的是国王补卢罗婆娑从一个恶魔手中救出了天宫歌妓优哩婆湿，二人一见倾心。国王回宫以后，朝思暮想。优哩婆湿回到天上，也是念念不忘。她同一个女友私自下凡，隐身在御花园中窥探国王。后来现出原身，同国王见面。此时天老爷因陀罗派使者找她回天堂演剧。她失神落魄，竟把剧中人物的名字念成了国王的名字，师傅大怒，把她赶出天宫。因陀罗告诉她，她什么时候看到亲生儿子的面孔，就可以回转天宫。她下凡后同国王同居。有一天，她陪国王出游，国王老瞧着一个女妖。优哩婆湿十分嫉妒，竟忘记了一个禁戒，误入鸠摩罗林中，立刻变成了一株蔓藤。国王看不见她，万分忧愁，到处寻觅，向林子里孔雀、杜鹃、蜜蜂、大象等等探问情人的踪迹。他最后拣到一块红宝石，宝石一碰蔓藤，优哩婆湿立刻恢复了原形，同国王回到宫中，而红宝石却被一只老鹰当成鲜肉叼走。一个少年把老鹰射落。这个少年原来就是优哩婆湿的儿子。她因为怕回天宫，不敢见儿子的面，把他寄养在一个女苦行者家里。后来女苦行者把儿子送还。优哩婆湿悲喜交集：喜的是看到了儿子，悲的是就要离开丈夫。正在此时，因陀罗派使者来通知她可以同国王白首偕老，于是皆大欢喜，合家团圆。
第三部剧本是《摩罗维迦与火友王》，共有5幕，包括的诗章最少，只有96首。现在的学者大多认为，在他的三部剧本之中，这个剧本水平最低。有人认为这是迦梨陀娑早期的作品，技巧还不够成熟；有人甚至认为这是伪托之作。它的剧情大体是这样的：国王火天友荒淫无道。摩罗维迦公主的哥哥被敌人俘虏，她随大臣及其妹妹前来投奔。中途遇盗，大臣战死，二女失散，先后都来到了火天友的宫中。大臣之妹出了家，公主当了女奴。二人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后来火天友打了胜仗，俘获歌妓二人，她们本是公主的侍女，讲出真情，于是火天友与公主结婚，结局又是大团圆。
以上是迦梨陀娑作品的简介。一千多年以来，印度人民高度赞扬他的这些作品，公认他是梵文文学中最伟大的诗人。在印度人民群众和学者中流传着几句话：“在所有的艺术形式中，戏剧最美。在所有的戏剧中，《沙恭达罗》最美。在《沙恭达罗》中第四幕最美。在第四幕中，有四首诗最美（指沙恭达罗与义父干婆离别时的那几首诗）。”此外，在印度传说有三个迦梨陀娑，因而古代梵文诗人王顶说，在描写爱情的艺术作品中，“一个迦梨陀娑也没有人能够胜过，别说三个迦梨陀娑了”。这些都说明印度人民对迦梨陀娑评价之高。
在亚洲许多国家，很早就有迦梨陀娑作品的译本，特别是《沙恭达罗》更是到处受欢迎。在欧洲，1789年，英国梵文学者威廉·琼斯把《沙恭达罗》译为英文。1791年，乔治·福斯特又从英文译为德文。在欧洲文学界，特别是在德国，它立刻就获得了今天难以想象的好评。德国诗人，像赫尔德、歌德和席勒等人都赞不绝口。歌德写过一首著名的诗来歌颂沙恭达罗。他的杰作《浮士德》中的《舞台序曲》就是受了《沙恭达罗》的影响才写上去的。席勒曾写信给洪堡说：“在古代希腊竟没有一部诗能够在美妙的女性的温柔方面，或者在美妙的爱情方面与《沙恭达罗》相比于万一。”从歌德和席勒起，欧洲就有很多人企图上演《沙恭达罗》，歌德于1830年10月9日写信给法国的《沙恭达罗》梵文原本的校刊者舍济说：“当我第一次接触到这部深不可测的作品时，我内心里是这样地激动，这样地受到鼓舞，以至于我非读它不可，甚至还想作一件不可能作到的事情，想把它搬上德国舞台，哪怕是极粗略地搬上舞台。”以后还多次有人尝试在德国舞台上演出《沙恭达罗》。
中国过去曾把迦梨陀娑的《云使》译成藏文，这个译本一直保存到现在。至于迦梨陀娑的其他作品，一直到近代，才有人尝试着根据法文或英文译本转译。王哲武根据法文译本译过《沙恭达罗》，发表在《国闻周报》上。此外还有王衍孔的译本和王维克的译本，都根据法文译本转译。糜文开的译本，估计主要是根据英文转译。卢冀野把《沙恭达罗》改为南曲，易名为《孔雀女金环重圆记》。解放以后，才有人直接从梵文原本翻译迦梨陀娑的作品。金克木翻译了《云使》。季羡林翻译了《沙恭达罗》和《优哩婆湿》。50年代和80年代，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曾演出《沙恭达罗》，受到中国观众的欢迎。
1985年4月18日
《中国普列姆昌德研究论文集》序
在所有的印度近现代的作家中，普列姆昌德是最为中国人民所熟悉、所喜爱的作家之一。他毕生反对外来的殖民统治，反对印度国内的封建落后的制度。他也受到了苏联十月革命的影响，在作品中流露出“耕者有其田”的进步思想。有人称他为“印度的鲁迅”或“印度的高尔基”，他是当之无愧的。我顺便提一个很有趣的偶然巧合的现象：三个人虽非同年生，却是同年死，都死在1936年。这当然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只是一则文坛佳（？）话而已。
在给普列姆昌德的长篇小说《舞台》汉译本写的序言中，我曾说了这样一层意思：普列姆昌德同另一个最受中国人民欢迎的印度大作家泰戈尔互相补充，在他们的作品中提供了一个印度人民生活的全貌，大大地便利了中国人民去了解印度人民。我现在的想法仍然如此。但是我在1980年写的序言是针对普列姆昌德的作品的。中国读者对这一些作品究竟有什么样的反应，我并不十分清楚，不过是根据个人的想法，发一通想当然的议论而已。
现在在这一本论文集中刊载的不是普列姆昌德的作品，而是中国研究印度文学的学者们对他的作品的看法。在一定程度上，这些论文代表了广大的中国读者对普列姆昌德作品的意见。我不敢说，这些论文能完整无缺地代表了广大的中国读者，也不敢说，这些论文的观点都是完全正确的，真正抓住了事实的真相。但是，我们中国学者的态度是严肃而又真诚的。他们读了普列姆昌德的作品，认真思考过，然后根据自己的理解发而成为文章。我觉得，这一些中国学者论普列姆昌德的文章和他本人的作品也是互相补充、相辅相成的。这些文章不但对中国读者有其重要意义，而且对印度读者也同样有其重要意义，甚至更重要的意义。因为，通过这些文章，印度广大读者也能从中国这一面镜子里照见了他们的作家的真相。历史背景不同，文化传统不同，观察问题的角度也不同，中印两国人民对印度的这样一个重要作家的观感必然有一些歧异，这是不足为怪的。在另一方面，两国人民的观感也必然有一致的地方。这一点一致的地方是非常重要的。它能启发我们两国人民进一步认真思考普列姆昌德的作品，从而沟通两国人民的心灵，增强两国人民的友谊，这情况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是为序。
1987年6月5日
喜读《罗摩功行之湖》
金鼎汉同志用了五年的时间，惨淡经营，译完了印度中世大作家杜勒西达斯的《罗摩功行之湖》，人民文学出版社在目前出版条件极为困难的情况下，排印出版。印刷精美，装帧古雅，配上了张守义同志的封面设计，可谓聚诸“绝”于一书。这对于中国的外国文学研究者，特别是印度文学研究者来说，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我表示衷心的祝贺。
我们研究印度文学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在解放以后，特别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成果辉煌，彰彰在人耳目，用不着细说。但是，应该说也不是没有不足之处。最显著的不足之处就是不够全面。对于印度古代文学，我们应该说是有一些研究的。对现代和当代文学，也应该说是有一些研究的。但是古代文学加上近代和现代文学，并不等于印度文学的全部。我发现，有一些对印度文学有兴趣但了解不深的读者，在他们心目中，前有《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和迦梨陀娑，后有泰戈尔和普列姆昌德，这就是全部的印度文学史。中间有很长一段空白。这当然是不行的。难道印度文学史就真是这个样子吗？造成这个现象的责任，在我们印度文学研究者本身，我们不能辞其咎。
我早就感觉到，我们不但对中世印度文学有忽视的情况，在欧洲文学研究中，我们也同样有忽视中世文学的倾向。在一般研究者心目中，欧洲文学就是上有希腊，下有但丁、莎士比亚、歌德和近现代文学。中间是很长一段空白。难道欧洲文学就是这个样子吗？
为什么产生这个现象，我说不出原因。反正事实就是如此。
七年以前，北大的《国外文学》创刊时，我写过一篇代发刊词：《锦上添花》，我在里面谈到过这个问题。我说，我们应该“补苴罅漏”。七年以来，似乎已经补了一些，但看起来还很不够，我们还要补下去的。现在这一本《罗摩功行之湖》，可以说在补印度文学研究中的罅漏方面，做出了出色的贡献。因此，我对这一本书的出版表示祝贺。
金鼎汉同志的汉文、印地文水平，久有定评。他在翻译本书时，殚精竭思，推敲译文。对把原诗译为汉文诗体，他也煞费苦心，考虑原诗的格律与汉诗的格律。结果决定将原诗每首二行也译为汉诗每首二行，押尾韵。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有人把原作的诗译为散文，我最不敢同意这种做法，我认为这对不起原作者。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忠诚于原作者，包括文体在内，是一个翻译者的义务。在这一方面，金鼎汉同志努力做到，实获我心。至于整个译文水平，有眼光的读者都能看出，我不再啰嗦。
我再一次作为一个读者对本书的出版表示祝贺，对人民文学出版社表示感谢。
1988年3月30日
《印度社会述论》序
这是一部介绍印度社会全貌的书，但却不是供旅游者使用的印度概况。这是在实事求是地介绍印度社会各方面情况的基础上，归纳分析，综合提炼，提出了一些带有理论性的看法。因此起名为“述论”。
我们都知道，中印两国有长期文化交流的历史。时间延续之久，交流内容之丰富，双方受益之深广，在人类史上，实罕其媲。这一点不但为我们两国人民与学者所共知，也为其他国家的学者所承认，不愧是人类史上的一段佳话。
可是我们两个伟大民族却在许多方面迥乎不同。根据我个人的看法，人类自从有历史以来，总共形成了四个独立的文化体系：一、中国文化；二、印度文化；三、古埃及、巴比伦以至伊朗、阿拉伯国家的闪族文化；四、古希腊、罗马以至现代欧美的西方文化。这四个文化体系是互不相同的，而正因其各不相同，所以才成其为独立文化体系。经过多年的推敲与探索，我发现，这四个文化体系又可分为两大类。这两类之间又是互有差别、各有特点的。最简明、最清晰的差别可以从雕塑和建筑风格上窥探出来。一类是风格明快，线条清晰。一类是风格繁复，线条迷乱。前者以简明著，后者以深邃显。中国、闪族、古希腊、罗马属于第一类，印度属于第二类。这两大类文化看似相反而实相承，互相补充，互相纠正，形成了整个人类文化的基本内容。
专就中国和印度而言，两国文化体系分属两大类别，其差别是非常明显的。从思想方法来看，中国体系具有逻辑性、条理性，让人一目了然。印度则深邃难测，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透明度不高，然而耐人寻味。这表现在一切方面。我只举数目字这一个小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中国数字清清楚楚，只需从一到十，再加上百千万，共十三个数目字，则天下之数无不能够表达。而印度则不然。数目数到十万、亿、兆，好像刚刚开始，上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层次。用今天的天文数字来表达，也远远不够。越说越多，越说越玄，只好说“不可数”，“不可说”，到了最后，印度人大概自己也没有法子了，只好说一声“如恒河沙数”，了此公案。接受了这方面的印度影响，对中国有好处。中国古代的大数纪法，就是受了印度影响而形成的。
这只是一个极小的例子，但是很能说明问题。表现在哲学思想方面和其他方面的，可以依此类推。以简明清晰为特征的中国思想方法同印度深度难测的思想方法相融合，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一部中国哲学史已经充分说明，我在这里不再细说了。
在宗教思想方面，还可以谈一谈两国明显的差异。中国人好像对天，对鬼神，不太感兴趣，“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以为证。而印度人则相当迷信神道，他们的神话中有大量的神灵，一直到今天，印度乡间到处还都能看到许多牛鬼蛇神的像。佛家和道家兴起以后，普通老百姓多相信来世，总希望行善积德，来世好转生成为更高级的人。道家更是努力修炼，目的是举家升天，连鸡狗都带上。印度则行苦行，目的是跳出轮回，死了不再转生，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照。这样的例子俯拾即是，我不再列举了。
有这样截然不同的世界观的两个民族，却自古以来就进行了文化交流。在中国方面，则在几千年中形成了一个了解印度的传统。我们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有大量关于印度的记载。中华民族是一个最喜欢历史的民族，而印度则正相反。马克思曾说过：印度没有历史。到了后来，中国之长正好济印度之短，中国人了解印度的传统时间长、内容丰富。中国有很多在这方面著名的人物，法显、玄奘、义净等更是佼佼者，在印度也几乎是家喻户晓，玄奘成了中印友好的象征。
到了近代，由于殖民主义侵略者的干扰，我们两国都陷入水深火热中，自顾不暇，文化交流只好中断了。自从1947年印度取得独立，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成以后，我们各自打碎了箍在身上的枷锁，有了可能自由地交往，自由地进行文化交流。我们的传统友谊又恢复起来了。至于暂时的不愉快，那是人类历史上正常的现象，不这样才是不可理解的。我们两国人民谁也不去介意。我们两国人民都迫切需要了解对方。在中国方面，解放初期，出版过几本介绍印度的专著，有的是著作，有的是翻译，都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这样又过去了三四十年。
到了今天，我们两国人民都感到，有在新的条件下重新认识对方的需要。然而，不幸的是，我们的学术界没有能够完全跟得上来。在文学、哲学、历史、艺术、语言、文化等等方面出版了不少的新著和新译，但是系统介绍印度社会情况的书却一本也没有出，而老百姓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书。为了巩固传统的旧友谊，发展新时代的新友谊，为了保卫世界和平，以利于人类崇高事业的发展，我们需要专门的学术著作，也需要类似供旅游者阅读的书籍，但是我们在今天比在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有介绍整个印度社会全貌的书，这样的书不能只是浮光掠影的介绍。而是要在更高层次上比较深入地介绍，还要有一定的理论性。因为我们今天的读者水平提高了，眼界扩大了，要求也因之而提高。我们研究印度的学者们必须满足这个要求。
陈锋君、闵光沛、林良光、张敏秋等同志在不同的领域里研究印度多年，研究对象有的是政治，有的是历史，有的是经济，有的是宗教，有的是哲学思想，有的是社会制度，如此等等，方面是广的，搜集资料是多的，钻研探讨是深的。在各自达到的基础上，他们通力协作，写成了这样一部《印度社会述论》。我粗读了一遍，觉得水平是有的，是能够满足我们今天的需要的。从深一层来看，我在上面已经说到中印两国思想方法的差异。如果我们能在读这一本书的基础上，深思熟虑，把印度的深邃融于中华的明快之中，则对于我们的文化建设、对于民族心理素质的加强，都会有很大的好处。我预祝中外读者接受这一本书。是为序。
1988年3月15日
印度文化特征
——答《电影艺术》杂志记者问
记 者 季先生，我非常想从您这儿得到一点我想要的东西。我要问的问题只有一个，但很大，就是：印度的文化特征。
季羡林 真是个不小的问题。可我想从更大的范围来谈。我认为，世界上有四大文化体系，中国文化体系、印度文化体系、闪族—伊斯兰文化体系和希腊—罗马文化体系。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四种文化系统的时间最长，影响也最大。同时，我也考虑是否可以简化一点，就分作东西两大体系，西，即希腊—罗马文化；东，即中国文化、印度文化和闪族—伊斯兰文化。
印度文化比较复杂。
记 者 是不是因为印度民族的构成比较复杂？
季羡林 是的，文化是由人创造的。从根本上讲，达罗毗荼人，现在在南印度，北方是印度雅利安人。印度包括了白种人、黄种人和黑种人。
公元前第二千纪雅利安人对印度的入侵，对印度文化产生了全局性的影响，雅利安文化在印度文化中有着重要的地位。而雅利安文化则与希腊—罗马文化同一体系，是一个根。另外，7世纪伊斯兰教兴起以后，征服了很大的疆域，西班牙、整个的阿拉伯、埃及、伊朗和印度一部分。现在我们谈论印度，起码得看到这两个成分，一个是雅利安，另一个是穆斯林，不管是现在的印度人，还是印度的宗教，都可以分作这两部分。
这两个方面实际上也就形成了印度文化的两个特征：深刻而糊涂，清晰而浅显。前一个特征更重要。
记 者 这两个特征是否适合于所有印度人？是否在印度人的一切行为中都体现出这两个特征？
季羡林 从总体上说当然是这样。但我们也要实事求是，我不能说印度人连吃饭、睡觉也是没头绪，没有规律的。我主要是指他们的思想方法。印度人有很深刻的思想，他们研究现实的世界、人生，研究来世。但他们头绪不清，很少逻辑。所谓深刻而糊涂就是这个意思。
记 者 在文学艺术上也如此？
季羡林 是的。到印度去看建筑最清楚，原来都是印度教的，后来伊斯兰教进入后，便将印度教的建筑部分破坏了，盖起了具有伊斯兰教特色的建筑，风格完全两样。印度教的建筑在总体上，从远处看是一塌糊涂，很乱，可观察细部则非常细致。伊斯兰教文化正好相反，非常明晰，清真寺与印度教的庙比起来，鲜明得很。清晰是否就等于浅薄呢？很难说是浅薄，但反正不像印度人那样深刻。
在印度艺术中，歌、舞非常发达。记得当年周总理对印度的音乐舞蹈非常欣赏，认为是第一流的。他们的舞蹈有深厚的基础，很普遍，有几千年的历史，而且，舞蹈理论到现在也还是世界第一。有一部书叫《舞论》，对手眼身法步都有明确的意义规定，每一个手形都是有含义的。在另外三个文化系统中也可以有像《舞论》一类的著作，不过在系统性上，印度的《舞论》是第一位的，我们比不了。印度文艺普遍地不重视情节。比如大史诗《罗摩衍那》有八大卷，近三百万字，可是情节，我只需用几千字就可以写完，很简单，而且有些情节自相矛盾。所以，那个东西，我们中国人不容易欣赏。中国人喜欢情节，喜欢生动多变的故事。
记 者 他们的没有条理也反映在叙事文学的不讲求叙事上。可是，三百万字不叙事又花到哪里去呢？
季羡林 花在十分精细的描写上，他们可以用大量篇幅从从容容地描写一个人物，一个战场，一个风景。可是在总体上却很不清楚，他们也不在乎。
印度人的许多习惯是在西方资本主义的冲击下有所改变的。过去印度人敬神可以不分昼夜。看电影总不能不分昼夜。一两个小时的电影实在满足不了印度人的要求。电影短了卖不出钱去，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拉长篇幅，只有载歌载舞。时间是拉长了，情节却仍然那么简单。但这就有了观众。
记 者 这好像是双方互相妥协，制片商尽量增加电影的长度，观众也就适当放弃了自己的“不分昼夜”的习惯。
季羡林 从这个电影现象中，不仅很直观地反映了印度民族对歌舞的迷恋，反映了资本主义在印度社会中的发展（制片商选择歌舞的目的是为赚钱），也反映了传统的延续。
我说印度人思想很深刻，可没有条理，也表现在他们的时间观念上。印度人的时间观念是很有意思的，与我们的大不一样。我们可以为玄奘西天取经启程的年代争得不亦乐乎，是贞观元年，还是贞观三年？我们争得津津有味，但印度人却十分不理解，不就是两三年的事嘛。就是一两千年，印度人也不放在眼中，关于世界名剧《沙恭达罗》的作者出生年代，在印度有两种意见，这两种意见之间，相差了一千年。在他们的心目中，差个一千年又有什么关系呢？因此，马克思说，印度没有历史。这是很深刻的。
记 者 印度人的这种思想观念，在近代资本主义的冲击下，是否有所改变呢？
季羡林 当然。不过，我得先谈印度文化对世界的重要影响。
记 者 请。
季羡林 印度文化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是很突出的，它的影响很大。这种影响对于巴基斯坦不成问题，因为巴基斯坦本来就是印度的，孟加拉国也是这样，斯里兰卡、尼泊尔、中国。中国的佛教就是从印度传来的，然后又通过朝鲜传到了日本，影响了日本文化。印度文化的影响向南，包括了越南、柬埔寨、老挝，所有的东南亚，泰国、缅甸不言而喻，受影响的还有印度尼西亚。我说的影响，不仅是指宗教的影响，还包括印度文学、艺术和哲学。
此外，印度文化在欧洲也引起人们浓厚的兴趣。17、18世纪的很多欧洲的大哲人受到了印度哲学的影响，最有名的就是叔本华。直到今天，印度哲学、佛教哲学仍在欧洲流行。
记 者 为什么呢？
季羡林 这是欧洲人对自己的反省。资本主义产生于希腊—罗马文化体系。资本主义的强大力量征服了世界。这不是今天，也不是上个世纪，而是17、18世纪。现在欧洲的资本主义文化在世界上占统治地位，占主导地位。在中国也一样，马克思主义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产物。
欧洲人自以为是天之骄子。可是，1914年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到1918年才了结。战争结束后，欧洲人开始反省，反省自己的文化，为什么会自相残杀？于是便出现了一个向东方学习的潮流，主要是学习中国和印度。说来也怪，只平静了二十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又爆发，出现了希特勒和法西斯主义。法西斯主义者是极端的种族主义者，在他们看来，世界文化都是雅利安人创造。这次大战比上一次时间更长，规模更大，死的人更多。所以，二次大战结束后，欧洲的有识之士重新检查自己的文化，再一次把眼光转向东方。
记 者 他们是在寻找挽救资本主义社会的方法。印度正在影响着欧洲，那么，资本主义文化是否也在影响着印度呢？
季羡林 印度人的思想方法在西方资本主义的影响下，正在十分缓慢地变化。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是很难改变的。思想方法的改变比起衣食住行来更加困难。这不只是印度，任何一个国家都这样。今天的中国可以说是相当开放了，年轻人从头到脚没有一样是中国传统的，可是思想方法呢，平心静气地说，保留了相当多的传统的思维习惯，我们老人就更多。我们头脑中的旧的习惯势力与形式上的西化正产生着激烈的矛盾冲突。
记 者 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对有些人来说，改革只是谋私利的幌子，改革就是多挣钱，只要能挣到钱，可以不择手段。资本主义也不择手段地挣钱，但人道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发展，又使挣钱的不择手段受到一定的限制，社会福利、慈善事业和文化事业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重要内容。
季羡林 现在的社会风气很坏，好像不大再有人谈道德了。中国不开放不行，不改革不行，不“化”不行，关键的地方是要化一化我们脑袋里的观念。时间就是金钱，这是西方人的说法。现在我们也说，可是从政府到基层的马马虎虎、拖拖拉拉的工作作风，根本没把时间当金钱，在我们的头脑中，时间不值一钱。表面的形式上的西化很容易，吃面包、喝咖啡。可思想方法却不容易西化。这值得重视。我在欧洲生活了十一年，传统的思想方法也没有改掉。把十亿中国人都送到欧洲去“化”，回来一定还是叫人失望，因为还是中国人。中国人的眼睛变不蓝，皮肤也变不白。“全盘西化”根本不会存在，理论上不通，实践上做不到。“全盘西化”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
任何一种文化都有两个部分，一是传统，一是时代。西化属于时代的方面，而时代又总是依附于传统的。但是，传统也依附于时代的变化而变化。《红高粱》的成功，恐怕不在于西化的程度，也不在于中国人特有的行为方式。而在于精神状态。对于西方来说，有魅力的是东方人的精神世界。
我说“全盘西化”是不可能的，而闭关锁国则前途可畏。只有传统的方面与时代的方面相结合，文化才能发达，这是一般的道理，自然也适合于印度。
好，我们可以在这里打住了。概括起来，印度文化的特征就是深刻而糊涂。这一特征来自印度雅利安人。另一部分的穆斯林文化则表现为清晰而浅显。
记 者 季先生，您的这个看法与印度人交换过意见吗？
季羡林 我没有谈过，这只是我的看法，属于一家之言，但我认为是正确的。说实话，他们并不一定能看清自己的问题。人要知道自己很难，一个民族要了解自己就更难了。古希腊人了不起，他们说过一句话，叫做“你要了解自己”。印度人不了解自己，我们也同样不了解自己，缺少自知之明，这是最大的悲哀。
《梨俱吠陀》几首哲学赞歌新解
用生殖崇拜的观点来解释世界各民族的最古典籍，中外学者大有人在。外国的不说了。在中国，周予同、卫聚贤、闻一多、郭沫若等等都有或详或略的论述。赵国华即将出版的新著《生殖崇拜文化论》，集此说之大成。我在阅读之余，受到启发，也想试用这个观点来解释几首《梨俱吠陀》中的所谓“哲学赞歌”。这几首赞歌都与宇宙形成和人类诞生有关。在古代一些国家，特别是在印度。对男性生殖器崇拜的现象，黑格尔早就注意到了。他写道：
特别是在印度，用崇拜生殖器的形式去崇拜生殖力的风气产生了一些具有这种形状和意义的建筑物，一些像塔一样的上细下粗的石坊。在起源时这些建筑物有独立的目的，本身就是崇拜的对象，后来才在里面开辟房间，安置神像，希腊的可随身携带的交通神的小神龛还保存着这种风尚。但在印 度开始是中空的生殖器形石坊，后来才分出外壳和核心，变成了塔。[1]
但是，一百多年以来，印度和印度以外研究《梨俱吠陀》的学者，使用上述观点的却如凤毛麟角。个别学者也意识到一些《梨俱吠陀》赞歌，特别是所谓哲学赞歌中有男女交媾的暗示。只要他们肯放弃一点陈腐的观点，再向前走上一步，就能够探骊得珠，揭露事实的本来面目。可是这一步他们怎么也不肯走，只像蜻蜓点水一样，刚要碰到真理，立刻飞开，写出来的又是满篇陈词滥调了。我现在要断然走完这一步。我的观点是旧观点，但是应用到印度古代最神圣的圣经宝典《梨俱吠陀》上，却是崭新的作法。如果我的结论能成立的话——我自己当然相信它是绝对正确的——对研究印度古代哲学和文学，将会注入一些新的观点，这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为了叙述方便起见，我先把要讨论的几首赞歌全文译为汉文[2] 。
一 无有歌（《梨俱吠陀》10，129）
1 那时，既无无，也无有；既无天空，也无其上的天界。何物在来回转换？在何处？在谁的庇护下？何物是深不可测的水？
2 那时，既无死，也无永生；无昼与夜的迹象。风不吹拂，独一之彼自行呼吸。在它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3 泰初，黑暗掩于黑暗之中；所有这一些都是无法识别的洪水[3] 。为虚空所包围的有生命力者，独一之彼由于它那炽热的欲望之力而出生。
4 泰初，爱欲临于其上，它是识[4] 的第一种子。智者索于内心，经过深思熟虑，使有之连锁在无中被发现。
5 他们的绳尺横贯其中。那么，有在上者吗，又有在下者 吗？那里有含种子者，那里有延伸的力量。下面是欲望，上面是满足[5] 。
6 谁实知之？谁实明之？他们何来？造化何来？诸神在这个（世界）被创造后才来的。谁实知之，它自何处发展而来？
7 此造化何从而来，是他造作的或者不是——他是此（世界）的在最高天的监视者，只有他知道，除非他也不知道。
二 生主歌（《梨俱吠陀》10，121）
1 泰初之时，他变为金胎。他生为造化的独一之主。他巩固了大地和这个天界。——我们当祭之神是谁？
2 他赋予生命和力量，他的命令一切神都遵行，他的投影为永生和死亡——我们当祭之神是谁？
3 那个用自己的威力成为所有呼吸的和打瞌睡的东西的，成为生物的独一之王，那个总领这些二足动物和四足动物的——我们当祭之神是谁？
4 依其威 力而雪山存，依其（威力），正如他们所说的，而大海连同Rasā[6] 存，依其（威力）而方位存，它们是他的双臂——我们当祭之神是谁？
5 巨大之天与地为彼所巩固，太阳为彼所支撑，以及在太空横贯空间的苍穹——我们当祭之神是谁？
6 两军由彼之赞助而获得奥援，内心颤慄望着他；初升太阳为彼所支撑而放光芒——我们当祭之神是谁？
7 潮水腾涌时，以一切为胎子，创造出火来，他从其中出，这众神的独一无二的生命之源——我们当祭之神是谁？
8 他以其弘伟之力甚至能透视众水，众水接受了Dakṣa[7] ，制造了祭祀，他是众神之上的独一真神——我们当祭之神是谁？
9 唯愿他不伤害我们，他是大地的创造者，抑或他根据有效的法规创造了天，他创造了闪光的大水——我们当祭之神是谁？
10 生主，除你之外，没有任何神抱持一切创造物。我们怀着什么愿望祭祀你，愿这愿望实现！我们愿意成为财富所有者！
三 造一切者之歌（《梨俱吠陀》10，82）
1 眼识之父——因为他识解深邃——把天地制造成酥油。东方边界一旦巩固，天地就延伸开来。
2 造一切者有特殊识解，有特殊力量；他是创造者、条理者，他是 最高现象。他们的愿望在那里得到了满足，人们说，那里是在七仙人[8] 以外的唯一存在者。
3 他是我们之父、创造者、条理者，他了解一切种类和一切创造物，他是众神的命名者，其他创造物都到他这里来，询问他。
4 往时之仙人奉献给他共同的财富，像大批的祈祷者一样，他们制成了这一些世界，在没被照亮和被太阳照亮的空界被放置之后。
5 在天之外，在地之外，在群神、阿修罗之外，那被水作为初胎所受持的、众神也计算在内的东西是什么呢？
6 水受持此物作为初胎，众神在其中汇合。在未生者的肚脐中隐藏着独一之彼，所有的创造物都依托于他。
7 你们将找不到他，他创造了这些（创造物）。另一物厕身你们之间。为迷雾所笼罩，胡言乱语，剥夺生命的歌唱者徘徊游荡。
这几首所谓“哲学赞歌”，内容很丰富深刻，也颇杂乱无章。谈的是在初民意识中宇宙万有的创造问题，当然也包括人类自身的创造问题。所有的古代民族，大概都有这样的诗歌。《梨俱吠陀》讲有无，讲从无到有，有点像中国的“无极而太极”的想法。但是，这些赞歌在哲学内容的掩盖下，实际上讲的却是另一套东西，它讲的是生殖崇拜。初民逐渐认识到，人们性交能生孩子，于是就把宇宙的形成也与性交联系在一起。这几首赞歌隐隐约约地、或明或暗地象征着人的性交活动，里面讲到水，讲到热，讲到爱欲（Kāma），讲到种子（精子），讲到男上女下，讲到金胎，讲到潮水，等等。如果实事求是地加以解释，无一不与性交活动有关。
这一点连过去的学者也注意到了。我只举两个例子。日本学者高楠顺次郎、木村泰贤曾这样写道：
若由吾人眼光观之，作本赞歌者之脑中，始终以为由Sperma发展为人类之次序而组织为哲学的考察者，即所谓“彼之一”，亦将母胎中之精子扩大于 宇宙方面者。故赞歌云在无光之波动界中无息而自呼吸，即此意也。[9]
Sperma指男人精液。德国学者K.F.Geldner也在这些赞歌中看出了性交和生殖活动。在上引书《梨俱吠陀》的德译本中，他多次指出这个问题，比如在10，129，3的注中，他指出“水”指“羊水”；在同一首赞歌第5颂中，他在注中指出，男性部分当然在上面，而女性部分则在下面，等等。可惜他们都是浅尝辄止，在已经走上正道的情况下，突然止步，再写下去，就又是那一套什么“原始事物”、“原神”、“原水”等等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的唯心主义的东西了。
我在这里不想就这样的问题进行论证。我只想从这几首哲学赞歌中选出两个我认为有关键意义的问题来加以探讨，提出我的全新的看法，以求教于志同道合者。这两个问题一个是“独一之彼”，一个是金胎与金卵。
独一之彼
这个词儿见于上面译文《梨俱吠陀》10，82，2·6；10，129，2·3。此外还散见于《梨俱吠陀》中：
1，164，6：“那么，那个形象是未生者的独一之彼是什么呢，他把六个世界空间分割开来？”
1，164，46：“能言善辩者用多种方式称呼独一之彼。”
3，54，8：“独一之彼统治所有能动的、不能动的、走的、飞的、多种多样的，多种多样诞生的。”
8，58，2：“独一之彼把自己扩展成为整个世界。”
以上“独一之彼”原文为中性ekam。有两处是阳性ekah的：
3，56，2：“独一之彼背负六重负担，没有走路。”
1，164，10：“独一之彼扛着三个母亲、三个父亲；仍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这些赞歌究竟是什么意思？印度注释家和欧美的研究家，有多种多样的解释，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我在这里不讨论这些问题，我只想指出一点：有一些学者引用“独一之彼”的梵文原文时，往往引作tad ekam，高楠顺次郎和木村泰贤就是这样。实际上，原文并非完全如此。在《梨俱吠陀》中，一般只有ekam或ekah。前面并没有tad这个字。只有一处例外，即10，129，2，在这里tad ekam连用。在10，82，6中，出现了tam id这个词儿，Geldner注说：它指的就是ekam。这个联系非常重要，下面还要谈到。
ekam和tad ekam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从我上面的译诗和引文中可以看到，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词儿。不弄清楚它的涵义，所有的有关的地方都是一盘死棋。把它解释清楚，则全盘皆活，并且有了新的意义。这是一个关键的词儿，我们必须努力解开这一个谜。
我们先看一看过去的学者是怎样解释的。这种解释车载斗量，多得不可胜计。一一列举，毫无意义。我在这里只拿我上面引用过的高楠顺次郎、木村泰贤和K.F.Geldner做个例子来说明一下，其余一概从略。
高楠顺次郎和木村泰贤写道：
诗人先想象万有生起以前之状况……其中虽不知为何物而可以发展为万物之一个种子（Ābhu，即大原）已存在矣……盖以为虽无通例人格的存在，但认为有生生活动之力而可视为未开展之实在。呼之之名虽不能定，而仍用意味甚深之“独一之彼”、“彼之一”（Tad ekam）之名呼之者，盖于不可得而名之中，欲强立其名，乃取此最能表现之之语也。尤以“彼”（Tat）字，至后梵书，奥义书中，直用为大原理之意，（如Tat tvam asi, etad vai ta t）而“彼事”、“彼相”（Tattvam），即用为真理之意。[10]
这里说得已经很清楚，用不着再作解释。我上面提到的《梨俱吠陀》10，82，6中的tam（tad），代表的就是ekam。《梨俱吠陀》中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有ekam，以后为tat所取代，看到tat，就等于看到tad ekam，tat变成了一个非常神圣而又神秘的字眼儿 了。两位日本学者把与tad ekam有关的现象画成了一个图表[11] ：
这个表也是很清楚的，用不着再作解释。
K．F.Geldner另有一番解释。他认为，泰初只有manas（现识），这个manas想有一个独立的“自我”（ātman），于是内在生热，变成了固体。在开始时，世界不真实，只有巨大的空虚，但是其中隐藏着一点真实的东西，这就是世界之胎，就是“独一之彼”。它最初完全是精神的东西，以后在逐步发展中，由于自我创造，它就从精神的东西变成非精神的东西，媒介是世界精液。Geldner认为，《梨俱吠陀》10，129，1中的“有”就是“独一之彼”，manas实际上也就是“独一之彼”。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下列的公式：manas＝sat（有）＝tad ekam。在manas中出现了一种热望，出现了爱欲，要创造，要生殖，于是产生了精液，世界精液。精液射出后，独一之彼自我受孕。sat.1，1，1，6，7中的 生主（Prajāpati）也是如此。它后来又分裂为阴阳两部分[12] 。
Geldner这一番话说得闪闪烁烁，神秘莫测，令人似懂非懂。但是拨散这些迷雾，内容还是相当清楚的：这里讲世界创造和人类自身的创造，整个氛围是一个性交活动的氛围。这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中国古代的八卦。根据赵国华的研究，八卦、河图、洛书等等，都与生殖崇拜有关。《梨俱吠陀》中的。asat（无）和sat（有），约略相当于中国的无极而太极。sat分为阴阳两部分，又有点像中国的太极生两仪，讲的都是初民对宇宙形成以及人类产生的幻想，无不与生殖挂上钩。
综观两位日本学者和一位德国学者对《梨俱吠陀》几首哲学赞歌的解释，可以看出，尽管他们的措辞不尽相同，但是讲的都是“神话”，都不是普通人能听懂的话。真理不可能就是这个样子。他们之间有一个巨大的分歧：两位日本学者把manas放在发展顺序的最后，而德国学者则把它放在发展的顶端。如果现在我们在这里评判谁是谁非，那就等于辩论在一个针尖上能站多少天使一样滑稽可笑了。因此，我不再评论。
有一点我还想指出来。我在上面提到了独一之彼自我受孕，sat。11，1，6，7中生主也自我受孕。二者恐怕是一个东西。上面翻译的《梨俱吠陀》10，121：《生主歌》，一开头就讲到“金胎”，下面又讲到“潮水”（羊水）、“胎子”等等，也是一个性交活动的氛围。生主与独一之彼情况几乎完全一样，这更增加了二者是一个东西的可能性。
我觉得，我现在能够回答大家都关注的一个问题了：独一之彼究竟指的是什么东西？通过我的叙述，大家都可以看到，整个哲学赞歌是笼罩在性交活动的氛围中。衡量一下独一之彼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和所占的地位，它究竟是什么东西？简直可以呼之欲出了，简而言之，我的回答是一个简单的公式：
独一之彼＝生主＝Linga＝男根
也许有人认为，我这真是往圣物上泼脏水，非圣无法，简直是胡闹。但是，且慢发火！中国最神圣的“神”字，在甲骨文中作 
，就是男根的形象，一条阴茎，两个睾丸。我们的初民就是这样想的，现在想美化也是徒劳的。稍稍对原始生殖崇拜文化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之处。这反而对那些企图用唯物主义观点研究印度古代哲学史的学者提出了新的要求，他们的研究必须改弦更张，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满篇“神话”了。
有一个问题还必须在这里解决一下。Linga是湿婆（śiva）的象征。但是众所周知，湿婆在印度教三大神中是破坏之神。按理说，他不应该有这样的象征。只有大梵天创造之神才能有。这怎样解释呢？原来印度教三大神的出现是比较晚的事情。《梨俱吠陀》中根本没有大梵天这样一个神。湿婆在《梨俱吠陀》中叫Rudra。在《梨俱吠陀》10，92，9，《一切神之歌》中出现了śiva这个字，意思是“善良的”。后来，在某一个时期，湿婆变成了大神，最初三大神分工时，他还不是破坏之神。吴竺律炎共支谦合译的《摩登伽经》，《明往缘品》第二：
又汝法中，自在天者，造于世界，头以为天，足成为地，目为日月， 腹为虚空，发为草木，流泪成河，众骨为山，大小便利，尽成于海。[13]
这一部经约译于公元224年以后。自在天就是湿婆，他在这里“造于世界”，他是创造之神，而还不是破坏之神。后魏菩提流支译《提婆菩萨释楞伽经中外道小乘涅槃论》：
摩醯首罗一体三分，所谓梵天、那罗延、摩醯首罗。地是依处，地主 是摩醯首罗天。于三界中，所有一切命非命物，皆是摩醯首罗天生。[14]
摩醯首罗就是湿婆。他原是创造大神，他有Linga（男根）作为象征，是顺理成章的。
金胎与金卵
上面的《生主歌》的译文中，第一颂就出现了“金胎”这个词儿。第七颂中出现了“胎子”，第八颂中出现了“众水”，第九颂中出现了“大水”。讲的都是妇女生孩子的事情，生殖崇拜之迹，昭然可见。《造一切者之歌》第五颂中出现了“被水作为初胎所受持”、第六颂中出现了“水受持此物作为初胎”等等字样，也同样表示出生殖崇拜的迹象。
后来，金胎（garbha）变成了金卵（aṇḍa，音译安荼）。金胎指的是子宫，金卵则是子宫的象征，二者其实是一码事。这些问题我在这里都不再详细讨论。我只想指出一点来，金胎金卵说在印度后来发展成为一派宇宙起源的理论，这个理论传到中国来，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后魏菩提流支译《提婆菩萨释楞伽经中外道小乘涅槃论》讲到外道安荼论师，他们主张：
本无日月星辰，虚空及地，唯有大水。时大安荼生如鸡子，周匝金色，时熟破为二段，一段在上作天，一段 在下作地，彼二中间生梵天，名一切众生祖公，作一切有命无命物。[15]
这样的安荼论传到了中国，从后汉三国时起，影响了中国的天文学说。 饶宗颐有详细的考证：《安荼论（aṇḍa）与吴晋间之宇宙观》。[16] 请读者参考，我不再征引。最近，赵国华写成了一部奇书《生殖崇拜文化论》。里面详征博引，讨论了鸟卵与生殖崇拜的问题。我也请读者去参考，不再征引。我只是觉得，饶文没有讲到生殖崇拜，赵书没有注意到安荼论对中国的影响，似乎有点遗憾，所以就写了这一篇短文。
注释：
[1] 《美学》，第三卷，上册，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页40。
[2] 梵文原本我根据的是Tilak Maharashtra University Vaidic Samshodlum Mandal的Rgvgdasamhitā，同时参阅了K.F.Geldner的德译本，Harvard Oriental Serties, vol, 33—35: Der Rig-veda。
[3] Geldner上引书，vol, 35，页360，注3b，认为指的是羊水。
[4] 原文是manas。
[5] 这里显然指的是男女交配。
[6] Rasā，意思是一条神话中的河名，或者地狱。
[7] Dakṣa。神名，有时即指生主。
[8] 大概指北斗七星。
[9] 《印度哲学宗教史》，高观庐译，商务印书馆，1935年。
[10] 上引书，页152。
[11] 上引书，页153。
[12] Geldner上引书，vol.35，页359。
[13] 《大正大藏经》，21，402下。
[14] 同上书，32，157下。
[15] 同上书，32，158中。
[16] 《选堂集林·史林》上，页311—382，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82年。
《泰戈尔散文精选》序
根据我的看法，中国加入世界文学行列，自五四运动前夕鲁迅的《狂人日记》始。从那以后，八十年来，中国大力介绍世界文学，其国别之多，作家之众，简直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并世稀见。
在所有被介绍的外国大作家中，泰戈尔占有一个独特的地位。他的作品直接影响了五四运动后期中国新文学的创作。他并且亲自来过中国，访问过很多城市，发表过很多讲话。回国以后，他毕生对中国人民怀有满腔的热情。年轻时候，他曾痛斥英国殖民主义者对中国的鸦片贸易。到了老年，又关心中国人民的抗日斗争，在临终病榻上还念念不忘中国的抗战。他一生始终不渝地是中国人民的朋友。他曾预言东方，特别是中国的复兴。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位伟大的哲人。
但是，中国对泰戈尔的介绍，还不能说是没有遗憾。
最大的遗憾，我认为，就是我们还没有出版翻译他的全集，像莎士比亚、高尔基等等一样。其中也包含着对他的散文介绍不够。泰戈尔的诗歌、短篇小说、戏剧、长篇小说等已经介绍得比较充分了，有典型意义的散文则尚少介绍，没能引起人们的注意。能不说这是一件憾事吗？
白开元同志是一个有心人。他看准了这个遗憾，决心用行动来弥补，选择了这一册《泰戈尔散文精选》。鼎尝一脔，豹窥一斑，从这30篇散文中，泰戈尔的散文风格一览无余。我们对这位伟大诗人的了解，也更全面了。
我过去曾在一些文章中讲到泰戈尔。我认为他既是伟大的诗人，又是伟大的哲学家。他把诗歌创作和哲学思想水乳交融地糅化在一起，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体。连他的短篇小说都不像世界上许多国家的著名短篇小说那样浅显，而是充满了诗情，洋溢着哲理。至于他的散文，也表现了同样的情况，有些本身就是优美的抒情诗。
我在这里想特别提出一点来谈一谈。泰戈尔虽然生长在一个非常富于哲理与幻想的民族中，他的文学创作也继承了这一个民族的思想文化遗产，然而在八十年的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他始终不是一个把自己关在象牙之塔中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印度古代的仙人。他关心自己民族的兴亡，反对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掠夺。抗议英国的鸦片贸易，抗议法西斯的横暴，抗议日本军国主义分子侵华，关心周围的社会，同情弱小者、儿童和妇女，歌唱世界大同。所有这一切都表露在他的文学创作中。他既是低眉慈目的菩萨，又是威猛怒目的金刚。他这些优点永远值得我们学习。
总之，我认为，泰戈尔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人，这一本散文选是一本非常值得读的书。我相信，中国读者会与我有同感的。我就是怀着这样一个信念，写了这一篇短序。
纪念泰戈尔诞生130周年逝世50周年大会上的发言
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是印度人民伟大的儿子、伟大的爱国者和伟大的诗人。他也是中国人民伟大的朋友。他生于1861年，逝世于1941年。1961年，在他诞生一百周年的时候，世界和平理事会把他列入当年纪念的世界文化名人中。在印度和许多其他的国家中，都举办了隆重的纪念仪式。中国的有关组织也举办了热情隆重的纪念活动。在许多报刊杂志上发表了许多篇纪念文章，并且出版了《泰戈尔作品集》。受到中国人民的欢迎。今年是他诞生130周年和逝世50周年纪念。我们又在这里举行这样一个纪念会，我觉得，这决非简单地重复旧的做法，而是有新的意义。
关于泰戈尔作品的评价，关于他在印度人民争取独立的斗争中所起的作用，关于他在反对封建压迫中所起的作用，等等，我不准备在这里再详细地去谈。中国许多学者所写的很多有价值的文章，还有我自己的一些拙作，都是可以参考的。我想比较集中地谈一下泰戈尔和中国的关系，包括他对中国正义事业的支持，对中国人民深厚的情谊，对中国新文学创作所起的影响，对中国文化的极高而中肯的评价，最后但不是最小，对东方特别是中国未来发展的期望和所作的预言。
泰戈尔热爱自己的国家，但他决不是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他关心世界大事，支持各国人民的正义斗争。在一百多年以前，在上一个世纪，当他还是一个青年的时候，就写文章痛斥英国殖民主义者在中国推行鸦片贸易的罪恶行径。后来他一直都在反对外来的侵略者，反对欧洲法西斯主义的抬头，同情当年的苏联，到了晚年激烈抨击日本帝国主义分子对中国的野蛮侵略。1937年日本发动了对中国的侵略战争，泰戈尔看日寇残酷地屠杀中国人民，怒火中烧，写了那一首著名的《敬礼佛陀的人们》：
他们要以凯旋的号角来标点
每一千个被杀害的人数，
来引起魔鬼的笑乐，当他看到
妇孺的血肉淋漓的肢体。
多么义正词严的谴责！1941年他临终躺在病床上，还在关心着中国人民的抗战。
1924年，泰戈尔第一次到中国来访问。临行前，他曾写信给罗曼·罗兰，谈到他心里的矛盾。经过香港的时候，孙中山先生从广东派人去看他，说自己有病，不能同他相会，“中国的生命中心是北京，印度代表的工作应该从北方开始。一俟我有可能，当立即到那里去同诗人会见。”可惜他们俩始终也没能会面。泰戈尔1924年4月12日从上海开始了他的“中国之旅”。他在中国总共待了将近五十天。他到过不少的地方，其中也有我的故乡山东济南。当时我是一个初入初中的年仅十三岁的孩子，根本不懂什么是诗人。但是为了好奇，我也跟着成年人挤进了他发表演说的会场。他的讲话我似懂非懂，只是觉得他那长须长袍非常有趣，他一身仙风道骨，如此而已。他在中国接触到多方面的代表人物，从清朝废帝、遗老一直到社会名流、大学教授，还有大、中、小学的学生，以及一些外国人的团体。泰戈尔一方面声称自己不擅长、不喜欢讲话，特别是用外国语言英语讲话；另一方面又非到处讲话不行。他讲话的内容比较集中，宣扬东方精神文明，宣扬“人道”（human），强调中印传统友谊，预言黎明将起于东方，等等。在这里需要解释几句：他使用的materialism（唯物主义）不是指的我们现在通常使用的“唯物主义”，而是指的不重视精神、只重视物质的西方文明或者文化。
对于他的访问，在当时中国曾引起一场争论，泰戈尔自己也微有所闻。在当时中国革命斗争的情况下，这种争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在泰戈尔的讲话中也涉及他对中国文化的理解。他对中国文化的评价是很高的。他在这方面的意见，我曾作过一些归纳。总起来看，约有以下诸端：
一、中国艺术家看到了事物的灵魂。
二、中国的文明有耐久的合乎人情的特性。
三、中国文学以及其他表现形式充满了好客的精神。
四、中国人不是个人利己主义者。
五、中国人不着重黩武主义的残暴力量。
六、中国人坚决执着地爱这个世界。
七、中国人爱生活，“爱碰到什么东西上，它就赋予什么东西以美丽”。
八、中国人爱物质的东西，而又不执着于它们。
九、事实是怎样，中国人就怎样接受。
十、中国人本能地把握住了事物韵律的秘密。
在这十项中，个别的项是最高的赞誉。比如说最后一项就是如此。在泰戈尔的哲学思想中，韵律占极高的地位，是他的最高理想，是最根本的原理，是打开宇宙奥秘的一把金钥匙。他把韵律的把握归诸中国人的本能，不是最高赞誉又是什么呢？
我现在想集中谈一谈泰戈尔对东方文化或文明前途的展望，以及对中国将来发展前途所作的类乎预言的一些想法。在这方面他说过很多极有意义、极具有启发性的话。我在下面举几个例子：
我希望得到你们的心，因为我同你们很近，我相信，你们会有一个伟大的未来；当你们的国家崛起并且表现了自己的精神时，亚洲也将有一个伟大的未来，——这样一个未来，我们都会分享其乐。（I want to win your heart, now that I am close to you, with the faith that is in me of a great future for you, and for Asia when your country rises and gives expression to its own spirit，——a future in the joy of which we shall all share.）
现在仍然存在的这个时代，必须被描绘为人类文明中最黑暗的时代。但是我并没有绝望。正像凌晨的鸟，当黎明还隐藏在黑暗中时，开口歌唱，宣告一个已经靠近我们的伟大的未来就要来到。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去迎接这个新的时代。（This age, that still persists, must be described as the darkest age inhuman civilization. But I do not dispair.As the early bird, even while the dawn is yet dark, sings out and proclaims the coming of a great future which is already close upon us. We must be ready to welcome this new age.）
以上两段话是泰戈尔1924年在中国访问时说的。1937年，他在《中国和印度》这一篇文章里写了同上面第二段引文几乎完全相同的话。到了1941年，当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在他的八十岁生日述怀的《文明中的危机》那一篇著名的文章中，他写道：
我以前曾相信过，文明的源泉会从欧洲心中发出。但是今天，当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样的信念完全破产了……我宁愿向前看，当洪水消退，用服务和牺牲的精神把气氛弄干净的时候，人类历史上会出现新的一章。说不定黎明会从这一面出现，从太阳出升的东方出现。
类似的话还有一些，我不再征引了。
我们应该怎样来理解泰戈尔说的这一些话呢？
大家都知道，泰戈尔毕生提倡东方精神文明，以与西方物质文明相对峙。在中国的讲话中也多次涉及这个问题。他这个意见曾引起了许多人的误解。这种误解也不能说没有根据。西方既有物质文明，也有精神文明。东方以中国和印度为例，既有精神文明，也有物质文明，我们两国在科技方面对人类文化的贡献是众所周知的。我想，泰戈尔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他不过是强调精神文明超过物质文明而已。不管怎样，上面引的他那些话不能说与此无关。但是，主要的原因或者动机还要到别的地方去找。
从本世纪20年代泰戈尔访华起一直到40年代初他逝世时止，这一段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一方面可以说是最黑暗的时代，军阀混战、国民党统治、日本军国主义分子侵略，等等；但是，在另一方面，又可以说在黑暗中已经露出了光明，中国共产党的兴起，中国人民英勇抗击外敌，等等。我不能说，泰戈尔是一个算命先生，他对于共产主义也不见得非常了解。但是，他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诗人，他有诗人的直觉，“于无声处听惊雷”，在如磐的暗夜中能看到光明，他预感到了东方的兴起，特别是中国的兴起，其中并无什么神秘不可解之处。以后历史的发展，比如说印度的独立，中国抗日战争的胜利，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等等，都证明了泰戈尔的预言是准确的。
如果我们再把思路开拓得大一点，我们还能够找出更深的根源。
现在有很多人盲目崇拜西方文化，也可以说是资本主义文化，认为它无所不能，而且可以千秋万岁地延续下去。事实上决不会是这个样子。现在西方有一些敏感的人士，已经意识到这一点。我个人认为，将来总有一天，西方文化将让位于东方文化，下一个世纪可能就是一个转折点。我在这里所说的“西方文化”，不包括马克思主义，因为马克思主义虽然源于西方，其中已包含了东方文化的精华，它是超越东西方文化的普遍真理。现在东方文化的兴起才起步不久，将来的发展将会光芒万丈。未来历史的发展一定能证明这一点。
泰戈尔七八十年前所作的预言，是否也与这一个认识有关呢？我认为是的。我在开始时所说的，今天的集会不是重复旧的做法，而是有新意义的，指的就是这一点。
谢谢大家！
1991年4月29日
附 录
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1]
马克思著 季羡林、曹葆华译
印度斯坦是亚洲范围内的意大利，喜马拉雅山相当于阿尔卑斯山，孟加拉平原相当于伦巴底平原，德干高原相当于亚平宁山，锡兰岛相当于西西里岛。在土地出产方面是同样种类繁多，在政治构成方面是同样四分五裂。正如意大利常常被征服者底实力压缩成各个不同的国家集团，我们看到印度斯坦也完全一样，只要它不在回教徒、莫卧儿或不列颠底压制之下，那么有多少城市，甚至有多少村庄，就分成多少独立的和互相敌对的国家。但是，从社会观点来看，印度斯坦却不是东方底意大利，而是东方底爱尔兰。意大利和爱尔兰——一个感官享乐的世界和一个苦难的世界——底这种奇怪的结合，在印度斯坦宗教底古老传统里就早已有了。这个宗教是感官 纵乐的宗教，同时也是自身折磨的苦行的 宗教；是Lingam宗教[2] ，同时也是Juggernaut[3] 宗教；是和尚底宗教，同时也是舞女底宗教。
有些人相信 印度斯坦底黄金时代，我不赞同他们的意见，可是 我也不像伍德爵士[4] 一样，为 了证实自己的看法而援引苦里可汗[5] 底权威。但是请拿奥朗则布[6] 底时代作例子；或者拿莫卧儿出现在北方和葡萄牙人出现在南方的时代作例子；或者拿回教徒侵入和南印度崩溃的时代作例子；或者，如果你愿意，更远地回返到古代去，看一看婆罗门自己的神话的纪年，他把印度苦难底起源推到更远的时代，甚至比基督教徒把世界底创始还要推得更远。
但是，不容怀疑，不列颠人带给印度斯坦的苦难和以前印度斯坦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在本质上是不同 的，而且也更加严重到不知道多少。我指的并不是不列颠东印度公司[7] 在亚洲专制制 度上面所栽植的欧洲专制制度，这两种专制制度底结合比撒尔塞堤庙[8] 里让我们一看就战慄的任何可怕的神圣还更可怕。这并不是不列颠殖民地统治底特点。这只是模仿荷兰殖民地统治而已，而且模 仿到这样一个程度，我现在只须把爪哇英国总督士丹弗·拉弗尔爵士[9] 对于旧荷兰东印度公司所讲的话一字不改地重复一遍，就可以把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活动底特征描述出来：
荷兰东印度公司完全以赚钱为目的，对其下属漠不关心和肆无忌惮，比以前任何一个西印度的种植家对其种植园里的奴隶们都更厉害，因为这些种植家究竟还付了身价，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则没有付，它利用整个现存的专制制度机构从土人身上压榨出最后一个可能贡献的东西、最后的一点儿劳动力，从而使为所欲为的半野蛮的政府底祸害大大加剧起来，因为它用政客们全部惯用的狡猾手段和商人们整个垄断的利己心肠来操纵这个政府。
所有的内战、侵略、革命、征服、饥荒，无论它们接二连三的活动在印度斯坦显得是怎样异常复杂、迅速和带有毁灭性，却只仅仅触到它的表面而已。英国把印度社会底整个机构摧毁了，至今还没有加以重建的征兆。失掉了旧世界，而没有获得新世界，这给印度人目前的苦难添加了一种特别的忧郁，并且把不列颠统治下的印度斯坦同它的一切古老传统和它全部过去的历史分隔开来。
从不可追忆的时代起，在亚洲一般讲来政府只有三个部：财政部或国内掠夺部；军事部或国外掠夺部；最后是公共工程部。气候和土地的条件，特别是从撒哈拉穿过阿拉伯、波斯、印度和鞑靼区直到亚洲最高高原的广袤的沙漠区域，便利用运河和水利工程的灌溉成为东方农业底基础。像在埃及和印度一样，在美索不达米亚、波斯等地也利用泛滥来使土地肥沃；高地的水流被利用来补充作灌溉之用的运河。因为在西方，例如在佛兰德和意大利，不是经济地和集体地使用水就不行，所以私人的经营会自愿地联合起来，但是在东方，因为文明程度太低，幅员太大，不能自愿地联合起来，所以就需要中央集权的政府来干预了。由此便有一切亚洲政府所必须实现的经济功能，即建立公共工程的功能。这种用人工使土地肥沃的工作，依靠中央政府来进行，一旦灌溉和排水被忽视了，土地立刻就变得无用。这就说明了下列不如此便令人奇怪的事实：我们今天看到 大块的地区荒芜不毛 ，它们以前都是耕种得很好的，譬如在巴尔密拉[10] ，在培特拉[11] ，在也门废墟里，在埃及、波斯和印度斯坦底广大地区里就是这样。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一次破坏性的战争就能使一个地方在几百年内没有人烟，丧失它的全部文明。
现在，不列颠人在东印度从他们的先驱者那里接受了经济和军事部，可是完全忽略了 公共工程部。因此，不能按照不列颠的自由竞争原则，自由放任原则[12] 来进行的农业便垮台了。但是，在亚洲各个帝国里，我们通常看到农业在一个政府下垮台，而在另一个政府下却重新复活起来。在这里，收获是决定于好政府或坏政府，正如在欧洲是决定于好年月或坏年月一样。因此，假如没有一个具有完全不同的重要性的环境，即全部亚洲世界纪年里的一个崭新的现象，那么无论对农业的压制和忽视是怎样地严重，这种压制和忽视也不能看作不列颠侵入者对印度社会的致命的打击。无论印度过去的政治面貌是怎样地变化不定，它的社会关系却自极远的古代到19世纪最初十年是没有变动的。手织机和手纺车，产生了无数的纺工和织工，是印度社会构成的枢纽。从不可记忆的时代起，欧洲就得到了印度制造的绝妙的织品，而且是用自己的贵重金属去换取，于是供给了金匠以原料，而金匠则是印度社会必不可少的成员，因为印度社会非常爱好装饰品，甚至最底的阶层、那些几乎是裸体走路的人们，普通都带上一付金耳坠，脖子上都套着某种金饰品，手指上和脚趾上带环子也是普通流行的。妇女和孩子常常带着一大串金的或银的臂环和足环，而金的和银的神像则在家屋里也可以看到。打碎印度的手织机和破坏它的手纺车的，正是不列颠侵入者。英国首先把印度棉织品从欧洲市场上赶走，然后再把棉纱输入印度斯坦，终于以棉织品充塞了这个棉织品祖国。从1818年到1836年，从大不列颠输出到印度去的棉纱上升的比例是：1∶5200。在1824年从不列颠输出到印度去的细棉纱还不到100万码，而在1837年就超过了6400万码。但是，同时达伽（Dacca）的人口却从150000人降到20000人。以纱织品著名的印度城市底这种没落，决不是最坏的后果。不列颠的蒸汽和科学在整个印度斯坦领土上把农业和手工业底结合彻底摧毁了。
这两种情形——一方面，印度人像一切东方人一样，把作为他们农业和商业底首要条件的巨大公共工程交给中央政府去管理；另一方面，他们又散住在全国各地，凭着农业和手工业在家庭里的结合集聚在各个小的中心——这两种情形从最古的时代起便产生了一种具有特殊性质的社会制度——就是所谓的农村公社制度（Village System），这种制度给予这些小单位每一个以它们的独立的组织和不同的生命。从不列颠下议院关于印度事务的官方报告底下面一段描写中，可以判断这个制度底特殊性质：
从地理上看来，一个乡村就是一片占有几百或几千亩耕地和荒地的地方；从政治上看来，它很像是一个团体或城市。通常它有自己的这些官吏和雇员：Potail或居民首脑，一般地管理乡村事务，调解居民纠纷，行使警察权力，在村里收税，因为他有个人的影响，对居民的情况和利害关系又了解得很仔细，所以，他最适宜于担任这个职务。Kurnum记载耕种情况，登记一切同耕种有关的事情。还有Tallier和Totil，前者底任务是搜集关于犯罪和违法的情报，陪伴和保护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去的人，后者底活动范围似乎直接只限于本村，他在别的任务之外，还要保护收获和帮助衡量收获。看守边界的人，保护村庄边界，如果边界上发生了争端，就去作证。看守蓄水池和水道的人替农耕分配水量。婆罗门（Brahman）主管村里祭神的事情。教师在沙里教村里的小孩子念和写。还有管历法的婆罗门或占星家等等。这些官吏和雇员一般地组成管理村庄的机构，可是在国内许多地方这个机构并不这样庞大，上面所说的许多责任和职务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在另外一些地方这个机构超出上面所说的人数。从不可追忆的时代起，这个国家底居民就在这种简单的公社管理形式下生活着。村庄的边界很少变动；虽然村庄本身有时候被战争、饥荒或疾病所损害，甚至弄得荒芜起来，可是同一的村名，同一的边界，同一的利益，甚至同一的家族却继续维持好几百年。居民对于帝国底崩溃和分裂毫不焦虑；只要村庄始终是完整的，他们就不管它是转移给哪个势力或者隶属于哪个统治者；它内部的经济始终没有改变。Potail仍然是居民首脑，仍然作村中的小裁判官或知事、收税员或收租人。
这些社会机构底细小的刻板的形式，大部分已经解体了，而且还正在消逝，这与其说是由于不列颠收税官和不列颠兵士底粗暴的干涉，倒不如说是受了英国蒸汽机和英国自由贸易的影响。那些家庭公社是奠基在家庭工业上，在手织业、手纺业和用手进行的农业底特殊的结合上，这种结合使它们都能够自给自足。英国的干涉把纺工放在了兰开夏，把织工放在了孟加拉，或者把印度的纺工和织工都一扫而光了；这种干涉摧毁了这些细小的半野蛮半文明的公社，因为它破坏了这些公社底经济基础，从而引起了亚洲所经历过的最大的、说实话也是唯一的社会革命。
看到这无数勤劳的家长制的无害于人的社会组织拆散了，解体了，被投到苦海里去了，以及它们的个别分子同时又丧失了自己古老的文明形式和祖传的生存手段，这对人的情感无论怎样不愉快，我们都不应该忘记：这些淳朴的村庄不管外表上看起来怎样无害于人，却始终一直是东方专制制度底坚固基础；它们把人类精神局限在最窄狭不过的范围内，使它成为迷信底驯服的工具，把它当作传统规则底奴隶，剥夺了它的全部伟大性和历史首倡性。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些人们底野蛮的利己主义，他们粘住在可怜的一小片土地上，泰然自若地看巨大帝国底没落，看难以形容的残忍行为底进行，看大城市居民底被屠杀，他们看这些事情同看自然现象一样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同时只要任何侵略者肯垂顾他们，他们自己就成为这个侵略者无可奈何的俘获品。我们不应该忘记：这种毫不尊严的停滞的苟安的生活，这种被动的生存，在另一方面却相反地唤起了狂野的无目的的放纵的破坏力量，使暗杀在印 度斯坦成为了宗教仪式。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些细小的公社是被种姓[13] 底划分和奴隶制度所玷污了；这些村社强迫人服从外在环境，而不把人升为环境底主宰；它们把自动发展着的社会状况转化成永久不变动的自然命运，从而引起野蛮的自然崇拜。这种自 然崇拜底蜕化则表现于 下列事实：作为自然主宰的人竟向猴子哈努曼[14] 和牝牛撒巴拉[15] 虔诚地叩头。
的确，英国在印度煽起社会革命，完全是为极卑鄙的利益所驱使，而且在坚持这些利益的方式上是愚蠢的。但是问题并不在这里。问题是在于：如果在亚洲社会状况方面没有根本的革命，人类能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呢？如果不能，那末不管英国犯了多大的罪，它在引起这个革命上却是历史底不自觉的工具。
这样，无论古老世界崩溃的情景对我们个人的情感是怎样难受，可是从历史观点看来，我们有权利同歌德一起高唱：
这痛苦还要折磨我们吗，
既然它增加了我们的快乐？
无量数的魂灵不是
已经被帖木耳底统治所吞噬了吗？[16]
注释：
[1] 1853年马克思和恩格斯开始研究东方问题。正是在这一时期，我们发现他们在通信里讨论东方各国历史发展底基本特点。村社底作用、灌溉底意义、土地私有制起源底特点问题、东方专制制度底基础、殖民政策在最大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国家发展上的作用和影响——这些就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通信里所讨论的问题。通信里所发挥的一些思想详细地概括在马克思底一系列关于中国和印度的论文中。在这一时期，太平天国革命正在中国进行着。在印度，哈达起义是在准备过程中，并且于1857年爆发了。这样，研究东方问题，对于马克思不仅具有理论的兴趣，而且也由于革命斗争底要求。1847年爆发的经济危机已经揭示出了：从资本主义发展看来以及从母国的产业周期过程看来，印度和中国都是非常重要。
理论的兴趣和革命斗争底实际要求，一样地使马克思底注意力转到了印度。
马克思关于印度的论文甚至在今天也一点没有丧失它们的意义。以伯恩斯坦为首的修正派早在19世纪90年代就提出了殖民地政策有文明化的作用的理论，后来又提出了帝国主义对殖民地有进步作用的理论。他们在巴黎、阿姆斯特丹和斯图特加的第二国际代表大会上为自己的观点辩护。在第一次帝国主义世界大战以后的时期，在1928年布鲁塞尔代表大会上，第二国际把这个反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列入了自己的正式纲领，这个理论是机会主义者在共产国际第六次代表大会上所辩护的“非殖民地化”理论底真正基础，根据这个理论，帝国主义列强仿佛推进了殖民地底发展和工业化。
马克思关于印度的论文对于这些问题给予了直到今天还有效的答复；它们揭露了殖民地政策底真正作用，驳斥了非殖民地化理论和民粹派观点。这些论文评价了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展示了英国和印度革命底远景。——1934年苏联外国工人出版社英文版编辑部注
[2] Lingam宗教：大体说来，印度教有两大支派：一是湿婆教，一是毗搜纽教。湿婆教崇拜的神是湿婆。在早吠陀还是鲁德罗（Rudra），而不是湿婆。鲁德罗是破坏力量人格化了的神，他的天然基础大概是雷电底伤害方面。其后逐渐演化成了湿婆，成为在印度最受崇拜的神之一。
湿婆的象征有时候是公牛，但最普通的则是Linga，男根。印度教底神学对这种男根崇拜当然有许多高深玄妙的解释，但从现代科学立场看来，这只是原始民族宗教形式之一，因为除了印度以外，世界上许多民族都有过，或者到现在还有崇拜男根的仪式。
在印度教两大支派之中，信仰湿婆教的多半是下层阶级的人。最著名的所谓Lingayats就是一个好例子。这种人是达罗毗荼人，不是雅利安种，他们住在南印度，说的话也不属于印欧语系。由于人种的关系，他们是被压迫的阶级，所以反抗意识很强。在印度教底三大神里面，他们只崇拜湿婆，作为湿婆底象征的男根，当然也就是他们崇拜的对象。真正的Lingayat都随身带着小银盒，里面藏有石头制的男根，代表他们的信仰。他们最初的目的似乎是反抗婆罗门教底统治和压迫，想取消一切阶级底划分，所以宣传：一切随身带Linga的人在神的眼中都是平等的。他们禁止童婚，不反对寡妇改嫁，不用火葬，而用土葬，这一切都表示他们对旧势力的反抗。——译者注
[3] Juggernaut系由梵文Jagannatha演化而来，意云“世界之主”，是毗搜纽别号之一，同时也是印度最著名的庙宇名字。这个庙宇位于比哈和俄力萨省普力城，在孟加拉湾岸上。公元1100年为羯陵伽王阿难陀招陀恒伽所建。规模宏伟，周围有二十呎高的石墙。里面共有一百二十座庙宇，有些庙宇是供养毗搜纽的，十三座庙是供奉湿婆的。有一座圆锥形的塔高一百九十二呎，上面有毗搜纽底轮和旗。这是印度教的圣地，所以到这里来朝拜的人非常多。每年六七月间举行大庙会，把神像放在车上拉出来游行，虔诚的人就投身轮下自杀。这个庙宇以卖淫闻名，这是僧侣们在宗教仪式底掩盖下所进行的。实际上这是一笔收入。这笔收入有一部分作为贡税付给英国人。——译者注
[4] 伍德爵士（Sir Charles Wood, 1800—1885年）是英国政治家、自由党党员，印度事务部部长。——1950年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英文版编辑部注
[5] 苦里可汗（Khule—Khan, 1688—1747年）是波斯国王，曾从事征服印度的战争（1738—1739年）。——1950年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英文版编辑部注
[6] 奥朗则布（Aurung—Zebe, 1619—1707年）是莫卧儿帝国最后的一个大皇帝（1658—1707年在位）。在他以前，莫卧儿帝国在北印度和中印度还能勉强建立一个统一的政府，出了几个有统治能力的皇帝。他继位以后，摩诃剌佗势力一天天地强大起来，同莫卧儿帝国连年交兵，是促成莫卧儿帝国崩溃的主要原因。——译者注
[7] 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成立于1600年，目的是在进行对印度的垄断商业。在公司底“商业”活动底掩盖下，英国资本家征服了印度这个国家，并且统治了几十年。在1857年印度起义之后，该公司被取消了，英国政府着手直接统治印度。——1950年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英文版编辑部注
[8] 撒尔塞提庙（The Temple of Salsette）是一座在石头里刻成的石洞庙，位于印度孟买区的撒尔塞提岛上，里面有无数的石头神像。——1950年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英文版编辑部注
[9] 拉弗尔爵士（Sir Thomas Stanford Raffles, 1781—1826年）是不列颠殖民事务方面的人物，爪哇与苏门答腊底总督，两卷爪哇史底作者。——1950年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英文版编辑部注
[10] 巴尔密拉（Palmyra）是古代商业城，在大马士革与幼发拉底河中游之间。古代亚述王提革拉皮勒塞一世已经提到过这座城。一度为罗马殖民地，曾繁荣过一个时期。纪元后272年为奥雷良所破坏，在8世纪又为阿拉伯人所破坏，遂成废墟。在17世纪遗址为人所发现，几百年来供旅人凭吊。——译者注
[11] 培特拉（Petra）是阿拉伯奈伯特王国古都，在洼地阿拉伯山内石谷中，为古代南叙利亚商队要冲，1812年被发现。在废墟中有极宏伟的石墓、庙宇、戏场等等建筑。建筑形式是希腊、罗马和东方艺术底混合物。——译者注
[12] 这里原文是Laissez－faire与Laissey－aller，直译是“让他作”与“让他走”，引申的意思是职业自由和商业自由。这是自由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底公式，他们主张自由贸易，反对国家干涉经济关系。——译者注
[13] 种姓：以前有人译为阶级，又有人译为卡斯特，我们根据中国的旧译译为种姓。这在印度是近于阶级制度的一种制度，但与我们现在所谓阶级又不尽相同。最初有四个主要的种姓：（一）婆罗门（僧侣），（二）刹帝利（贵族），（三）吠舍（平民），（四）首陀罗（奴隶）。前三个是所谓再生族，第四个是所谓一生族。这四个种姓底划分来源非常早，在梨俱吠陀时代的末期已露萌芽。《梨俱吠陀》第十卷原人歌说：婆罗门是从原人头上生出来的，刹帝利是从原人肩上生出来的，吠舍是从原人腿上生出来的，首陀罗是从原人脚上生出来的。种姓间基本上不许通婚，但也难免有通婚的事情发生，于是就产生了所谓混和种姓。印度的许多法典都苦心孤诣地替这些混合种姓制定名称，譬如一个婆罗门男人同一个吠舍女人结婚生的孩子叫做安巴休他人，一个婆罗门男人同一个首陀罗女人结婚生的孩子叫做尼霞打人，依此类推，混合种姓就多了起来。于是，印度社会上的不平等的现象也就变本加厉了。这现象一直保留到现在，许多下等种姓不能走别人走的路，不能入学校，不能到公共泉水那里去取水，不能同别人接触。印度的“不可接触的”种姓是举世闻名的。——译者注
[14] 哈努曼（Hanuman）：印度两大史诗之一罗摩衍里面的一个猴子，它帮助罗摩打败了锡兰岛上的妖怪，夺回爱人。罗摩后来被尊为毗搜纽神底化身，哈努曼也就成了神猴。——译者注
[15] 撒巴拉（Sabala）：印度教里的神牛，财富与幸福底保持者，平常被尊为土地与肥沃之神。——1936年苏联外国工人出版社英文版编辑部注
[16] 引自歌德诗篇《东西诗集》（West östlicher Diwan ），“给苏莱卡”（An Suleaka）。——1950年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英文版编辑部注
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结果
马克思著 季羡林、曹葆华译
……英国的统治权是怎样在印度建立起来的呢？大莫卧儿 [1] 底最高权力被莫卧儿总督们打垮了。总督们的权力被莫柯剌佗[2] 打垮了。摩诃剌佗底权力被阿富汗人打垮了，而且正当这些人互相混战的时候，不列颠人闯了进来，能够把他们都征服了。一个国家，在其中不但回教徒与印度教徒分立，而且部落与部落、种姓与种姓分立；一个社会，其结构是建立在一种均衡上，而这种均衡是这个社会一切分子普遍的互相排挤和天生的孤立所产生的。这样的一个国家和这样的一个社会，不是注定的成为侵略者底俘获品吗？即使我们对印度斯坦过去的历史一点都不知道，难道这一个巨大的不容争辩的事实不也存在着吗？这个事实就是：甚至在今天印度也还被英国利用一支由印度出钱豢养的印度军队奴役着。所以，印度不能逃脱被征服的命运，而且它的全部过去的历史，只要真正有那末一回事，是它所曾遭受的一次又一次被征服的历史。印度社会根本没有历史，至少是没有大家知道的历史。我们所谓的它的历史，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侵略者底历史，它们把自己的帝国建筑在这个毫不抵抗的和一点不变的社会底被动的基础上。因此，问题并不在于英国是不是有权利来征服印度，而是在于我们是不是认为被土耳其人、波斯人或俄国人所征服了的印度要比被不列颠人所征服了的印度好些。
英国 在印度要完成双重的使命：一个是破坏的使命——消灭旧的亚洲社会[3] ，另一个是建设的使命——在亚洲奠定西方社会底物质基础。
阿拉伯人、土耳其人、鞑靼人、莫卧儿人一个接一个地侵占了印度，可是不久就印度化了，因为依据历史底永恒规律，野蛮的征服者总是被他们征服了的民族底较高的文明所征服。不列颠人是第一批文明程度高于印度人的征服者，因而不受后者的影响。他们打破了本地的公社，摧毁了本地的工业，铲除了本地社会中一切伟大和崇高的东西，因而破坏了印度文明。他们在印度统治的历史篇页，除了破坏以外，几乎没有讲到别的东西。重建工作几乎还没有从这个废墟里显露出来。但是它已经开始了。
印度底政治统一比在大莫卧儿统治下任何时候都更坚固、更扩大；它是印度复兴底第一个条件。这个由不列颠的实力所造成的统一，现在将被电报加强和持久起来。不列颠的练兵班长所组织的和训练的土著军队，是印度解放自己必不可少的前提（Sine gua non），也是使印度不再成为随便一个侵略者底俘获品必不可少的前提。出版自由，第一次介绍到亚洲社会里来并且主要是由印度人和欧洲 人底共同子孙所指 导，乃是印度重建底新的强有力的要素。彻明达里[4] 和流特瓦尔[5] 不管怎样可恶，却是土地私有制底两个不同的形式，而土地私有制则是亚洲社会所迫切向往的东西。在加尔各答，在英国监督下勉强地和很不充分地教育了一些印度土人，从这些人中间产生了一个新的阶级，它具有管理国家所必需的知识，而且又灌注了欧洲的科学。蒸汽使印度与欧洲建立了经常的迅速的交往，把印度的主要海港同整个东南大洋的海港联系起来，并且把印度从孤立状况下解放出来，这个孤立状态是它停滞底主要原因。这样的一天不会很远了，由于铁路和汽船的结合，英国和印度间的距离以时间计算会缩成八天，这个以前像童话一样的国家，因而会实在地同西方世界联结起来。
大不列颠底各个统治阶级，直到现在，对于印度底进步只有着偶尔的、暂时的和例外的兴趣。贵族想征服它，财阀想掠夺它，工业资产阶级想以低廉商品使它屈服。但是，现在情势改变了。工业资产阶级发现了：印度变成一个生产国家对于他们非常重要，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首先必须供给它以灌溉和内地交通的工具。现在他们打算在印度布下一个铁路网。他们会这样作。结果一定是无法评价的。
大家知道：印度底生产力由于运输工具和交换各种生产品的工具之极端缺乏而瘫痪了。自然物产丰富，但因交换工具缺乏而社会变得非常穷困，这个情形在印度比在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都更厉害。1848年不列颠下院的一个委员会证明了：“当在康代希粮食每二十八磅卖价六至八先令的时候，在浦那却卖到六十四至七十先令，那里的居民正饿死在大街上，没有可能从康代希运粮食来，因为泥路根本无法通行。”
铁路底敷设可以很容易地利用来服务于农业，因为在掘土修路基的地方可以修建蓄水池，并且沿着各个铁路线可以建筑输水道。这样，作为东方农业必不可少的前提的灌溉，就可以大大扩展了，至于因为缺水而屡常发生的各地的饥馑，也就可以避免了。从这个观点看来，铁路底一般重要性便很明显了，如果我们回忆到：甚至在高提山脉一带地区里，只要是灌溉的土地，就比同样大小而不灌溉的土地多出三倍的税，多用十倍或十二倍的人，多获十二倍或十五倍的利益。
铁路也可以减少军事设备底数量和耗费。圣威廉要塞司令华伦上校对下院底特别委员会声明道：
如果现在要用多少天，甚至多少星期从国内遥远地区得到情报而我们则只用同样多的小时便可以办到，如果我们在更短的时间内便能够把命令连同军队和给养一同运送出去，——那么这些重要情况底意义是应当给以最高估价的。军队也可能在比现在离开更远的更适合卫生的地方驻扎，这样，就可以避免许多因病死亡的损失。仓库里的给养用不着存储得像现在这样多，并且由于腐烂而受到的损失以及因天气而引起的破坏也就可以避免了。军队的数目可以减少，而其有效性却成比例地增加起来。
我们知道，农村公社底共同组织和经济基础已经破坏了，但是它的最坏的特点——即把社会分解为定型的和分离的原子——却还一直存在着。乡村的孤立在印度引起了道路的缺乏，而道路的缺乏则把乡村底孤立永久化了。因此，公社存在着一定的低的生活水平上，同其他乡村几乎没有来往，它没有社会进步所不可缺少的愿望和努力。当不列颠人把乡村底这种自给自足的惰性粉碎了以后，铁路就会满足对交通和来往的新的需要。此外，“铁路系统的效果之一就是：它把其他国家的发明和设备底知识带给它经过的每一乡村，并且供给它以获得这些发明和设备的方法，以便首先使世传的和被雇用的印度乡村手工业充分显示出自己的本领， 然后再把它的缺点弥补起来”（卡普曼，《印度底棉花和贸易》）。[6]
我知道：英国工业资产阶级之企图在印度建筑铁路，完全是为了想从那里用低廉价格替他们的工厂购运棉花和其他原料。但是，只要你一旦把机器应用到一个具有煤铁的国家底交通上，你就不能够阻止这个国家自己去制造机器。你不能够在一个广大的国家里维持一个铁路网，而不把满足铁路交通当前急切的需要所必需的一切工业方法都输入进来，因此也必然要在与铁路没有直接关系的工业部门里应用机器。所以，铁路系统在印度会真正变成近代工业的先驱。因为不列颠官员本身也认为印度人有特别本领能完全适应新的劳动方法，能获得关于机器的必要的知识，所以，这就更不容易怀疑了。加尔各答造币厂里的本地技师好多年来就在那里管理蒸汽机，他们的本领和技巧对于这一事实提供了充分的证明；还有在褐尔得瓦煤区里管理各种蒸汽机的本 地人以及其他的一些实例对于这一事实也给予了丰富的例证。康伯尔[7] 先生本人，无论他怎样为东印度公司的偏见所影响，也不得不承认“广大的印度人民群众具有巨大的工业精力，很适宜于积累资本，并且以头脑底数学的清晰、以计算和自然科学的才能超群出众”。由铁路系统所产生的近代工业，会消灭印度种姓制度所依靠的世传的分工，而种姓制度对印度的进步和印度的强盛是具有决定性的阻碍。
英国资产阶级可能被迫实行的一切，既不会解放广大人民，也不会根本改善他们的社会状况，因为两者不但决定于生产力的发展，而且也决定于人民对生产力的占有。但是英国资产阶级所一定作的，将是为两者创造物质的前提。难道资产阶级在什么时候作过更多的事情呢？难道它在什么时候不迫使个人和民族遭受流血与污秽、苦难与耻辱而能完成进步呢？
在大不列颠自身现在的统治阶级还没有被工业无产阶级推翻以前，或者在印度人自己还没有强大到能够全部摆脱英国的枷锁以前，印度人是不会收获到不列颠资产阶级在他们中间所播下的社会新原素的果实的。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有把握地期待到在多少遥远的时期这个大而有趣的国家会复活起来，因为这个国家的高贵人民，甚至在最低的阶级里，如果用婆尔提考夫公爵（Prince Soltykow）底话来说，“也比意大利人更细致和灵巧”（Plus fins et Plus adroits que les Italiens）[8] ，他们的服从性甚至为某一种沉静的高贵性所平衡，他们虽然天生能够忍耐，但是他们的勇敢曾经使不列颠军 官们吃惊，他们的国家曾经是我们的语言、我们的宗教底源泉，扎提[9] 是古日尔曼人底典型，波罗门是古希腊人底典型。
如果不作几句结束语，我是不能够离开印度问题的。
只要我们把自己的目光从资产阶级底故乡转向殖民地，资产阶级文明底深深的伪善和它所固有的野蛮就毫无掩饰地摆在我们面前，因为在故乡他们还装出一副令人尊敬的样子，而一到殖民地，他们就赤裸裸地挺身出来了。资产阶级是财产的捍卫者，但是难道有 什么革命党掀起过像在孟加拉、马德拉斯和孟买那样的土地革命吗？[10] 难道资产阶级在单纯的贪污不能 满足他们的贪欲的时候，不曾在印度采取——如果用大盗克莱武勋爵[11] 自己的话来讲，——凶恶的压榨手段吗？难道他们在欧洲空谈国家公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时候，不曾在印度没收那些把自己的私人积蓄投作“公司”股本的非回教的土耳其平民（Rayahs）底股息吗？难道他们在保护“我们的神圣宗教”的口实下反对法国革命的时候，不曾在印度禁止宣传基督教吗？难道他们为了从涌到俄力萨和孟加拉底庙宇里去的香客身上榨取钱财，不曾把Juggernaut庙里所干的暗杀和卖淫变成职业吗？这就是崇拜“财产、秩序、家庭和宗教”的人们！
英国工业对印度的毁灭性的影响是明显而且可怕的；印度是同欧洲一样大的国家，有一万五千万英亩。但是我们不应当忘记：这些影响只是现存的全部生产体系的有机的结果。这个生产是奠基在资本底最高统治上。资本底集中对于作为独立力量的资本的存在是非常紧要的。这种集中对于世界市场的破坏性的影响，只是在最大规模内揭露了政治经济学底内在的有机的规律，这些规律目前在每个文明的城市里都起着作用。历史底资产阶级时期应当创造新世界底物质基础——一方面发展以人类互相依赖为基础的世界交往以及这些交往底工具，另一方面发展人类生产力并藉助科学使物质生产变为对自然力的统治。资产阶级的工业和商业创造新世界底这些物质条件，正如地质变革创造了地球底表面一样。当一个伟大的社会革命支配了资产阶级时代底成果、世界市场和现代生产力、并且使它们服从于一些最先进的民族底共同监督，只有在这个时候，人类的进步才不再像那个只想从被杀了的人底头颅里喝取酒浆的可怕的异教的神像一样。
注释：
[1] 大莫卧儿（Great Moyul）：1526年巴布尔（Babur）在印度创立回族王朝，他的先世是土耳其蒙古混种，这个王朝的皇帝尊号就叫做大莫卧儿。这个王朝受波斯文化感染很深，皇帝也按波斯规矩自称Schah，宫廷里说的是波斯语。巴布尔以后颇出了几个雄才大略的皇帝，像阿克巴尔（Akbar）、扎杭结（Jahangir）、奥朗则布（Aurang Eib）等。一直到18世纪才开始衰微。这时英国人早已到了印度。最后一个皇帝巴哈比尔朗二世（Babadm Schah）卷入了大起义，1858年逊位。莫卧儿王朝就完结了。——译者
[2] 摩诃剌佗（Mahrautas）：中印度的民族集团，奋起反抗回教徒，在18世纪初叶建立封建王公联盟。——1950年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英文本编辑部
[3] 古代亚洲社会是东方的封建主义形式，具有下列特点：土地国有，公共工程盛行，特别是灌溉集中到国家手中，工业和农业结合在农村公社组织内。在别的篇章里，马克思和恩格斯用“亚洲专制制度”而不用“亚洲社会”。——1936年苏联外国工人出版社英文本编辑部
[4] 彻明达里（Zemindars）：一些新的大地主，以前都是收税官和从事商业的重利盘剥者，英国人强制征收印度农民的土地而把他们培植起来。彻明达里制度流行在印度东北部。——1950年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英文本编辑部
[5] 流特瓦尔（Ryotwar）：英国人在南印度麻德拉斯和孟买行政区实行的无限期的农田租佃制度。依据这种制度，农民在极端苛刻的条件下才能从英国当权者那里租得田地来耕种。——1950年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英文本编辑部
[6] 卡普曼（John Chapman），《印度底棉花和贸易》（The Cotton and Commerce of lndia），伦敦，1851年。——1950年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英文本编辑部
[7] 康伯尔（George Campbell，1824—1892年）：英国在印度的官员，下议院议员，自由党党员。——1950年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英文编辑部
[8] 马克思引自A.D.娑尔提考夫底《印度通讯》（Lettres sur l'Inde），巴黎，1848年。——1950年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英文编辑部
[9] 扎提（Jats）：印度西北部的一个部落。——1936年苏联外国工人出版局英文本编辑部
[10] 马克思用下面的话来描述了英国对印度的土地政策底特征：“如果有一个民族底历史显示着错误的和真正愚蠢的（实际上是丑恶的）经济实验，那就是英国人经营印度的历史。在孟加拉，他们为不列颠的大土地所有制画了一幅漫画；在印度东南部，他们为小土地所有制画了一幅漫画，在西北部，他们又尽力把印度的经济公社（它对于土地具有共同的所有权）变为它自身的漫画”（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第四篇，第20章，注51）。
由于这种政策，农村公社崩溃了，农业与农民家庭工业的结合也跟着崩溃了，而且在这个意义下土地革命就完成了。——1936年苏联外国工人出版局英文本编辑部
[11] 克莱武勋爵（Robert Clive，1725—1774年）：东印度征服者之一，孟加拉的英国总督（1765—1767年）。——1950年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局英文本编辑部
《〈大唐西域记〉今译》卷二、卷三
卷 二
印度总述
释 名
仔细探讨天竺的名称，很多不同的说法，弄得一团混乱。旧时叫做身毒，或者叫贤豆。现在根据正确发音，应该称做印度。印度人民，随着居住地方之不同而自名其国，远方外国，异俗之人，从远处看，采用了一个总名，对自己所喜欢的地方，称之为印度。印度者，唐朝的话就是月亮。月亮有很多名称，印度是其中之一。意思是说，所有生物生生死死，轮回不息，好像一个没有光明的长夜，没有一个清晨的掌管者，就好像白日既已落山，晚上就点上蜡烛，虽然有星光来照明，哪能如同朗月的明亮？就由于这种情况，才把印度比成一轮明月。实在是因为在这个国家，圣贤相继出世，遗法相传，教导群生，条理万物，好像月亮照临一般。由于这样原因，才把本国称为印度。印度种姓很多，族类分成集团，而婆罗门则特别清高华贵。由于他们的缘故，而得到一个嘉名，形成了一种习惯，不管地理上的差别，总名之曰婆罗门国。
疆 域
至于印度的界域，我们可以谈一谈。五印度这块地方，方圆九万多里。三面濒临大海，一面背靠雪山。北方宽，南方窄，形状好像半月。全国划分地区，有七十多个国家。天气特别炎热，地方又多潮湿。北方山阜众多，丘陵多盐碱地；东部河流原野很肥沃滋润，南方草木繁茂，西方土地硗薄。这是大概的情况，只是简略地一谈。
数 量
数量的说法，叫逾缮那。旧时叫由旬，也叫鍮阇那，又叫由延，都是讹而且略的。所谓逾缮那，指的是自古圣王一天行军的距离。从前说一逾缮那等于（中国——羡林注）四十里。印度通常只有三十里。佛教的记载则只有十六里。把这个距离再往小里分，一逾缮那分为八拘卢舍。所谓拘卢舍，大牛鸣声所达到的最远距离，就叫拘卢舍。又分一拘卢舍为五百弓，分一弓为四肘，分一肘为二十四指，分一指节为七宿麦，下面还有虱、虮、隙尘、牛毛、羊毛、兔毫、铜水，再分为七分，达到细尘，再把细尘分为七分，叫做极细尘。所谓极细尘，就是不能再分，再分就空无所有，所以叫做极微。
岁 历
谈到星辰的运行，日月的出没，叫法虽不同，但时间没有差别，随着星宿，标出月名。时间极短的，叫做刹那。一百二十刹那为一呾刹那，六十呾刹那为一腊缚，三十腊缚为一牟呼栗多，五牟呼栗多为一时，六时合为一日一夜白天三时，夜间三时。世俗习惯，把日夜分为八时白天四时，夜间四时，每一时各有四分。月亮由盈至满，叫做白分，月亮由亏至晦，叫做黑分。黑分或者十四天，或者十五天，因为月有大小。黑分在前，白分在后，合成一个月，六个月合成一行。太阳运行在内，是北行（从冬至到夏至——羡林注）；太阳运行在外，是南行（从夏至到冬至——羡林注）。这两行加起来，合为一年。又把一年分为六个季节。正月十六日至三月十五日，渐热；三月十六日至五月十五日，酷暑；五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雨时；七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草木繁茂之时；九月十六日至十一月十五日，渐寒；十一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严寒；按如来圣教，一岁分为三时：正月十六日至五月十五日，热时；五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雨时；九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寒时。或者分为四个季节：春、夏、秋、冬。春天三个月是制呾逻月、吠舍佉月、逝瑟吒月，相当于中国的正月十六日至四月十五日；夏天三个月是頞沙荼月、室罗伐拿月、婆达罗钵陀月，相当于中国的四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秋天三个月是頞湿缚庾阇月、迦剌底迦月、末伽始罗月，相当于中国的七月十六日至十月十五日；冬天三个月是报沙月、磨祛月、颇勒窭拿月，相当于中国的十月十六日至正月十五日。所以印度和尚，依照佛的教导，在雨天安居不动。或在前三月，或在后三月。前三月相当于中国的五月十六日至八月十五日，后三月相当于中国的六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前代翻译经律的人，或者说坐夏，或者说坐腊，这都是边地的特殊风俗，不合乎中印度的正音，或者也由于不理解方言，以致翻译错误。还有推算如来投胎、诞生、出家、成佛、涅槃的时间，意见都参差不一，后面再谈。
邑 居
谈到城市聚居之处，方形的城垣宽而又高，大街小巷，弯弯曲曲，市肆当途，楼店夹路，屠户、钓徒、娼妓、戏子、刽子手、清道夫，这些人所居之处都有特别标志，他们被排挤在城外，如果在里邑中行走，他们只能躲在路旁走。至于住宅的构造，围墙的建筑，因为地势低湿，城墙多叠砖而成，住宅的墙壁间或以竹木编制。房舍、平台、楼观，用木头制作屋顶，泥上石灰，盖上砖坯。有的非常高，形式同中国相同。房屋用茅草盖顶，或用砖盖，或用板盖。墙上涂上石灰以为装饰，地面涂上牛粪认为洁净，应时的鲜花布撒其上，这是同中国不同的地方。那些僧寺，结构颇为奇特。四角建有高楼，楼阁高至三层，屋椽和屋梁，雕镂得奇形怪状。门、窗和墙上都画上众多彩绘。平民的房子，内部侈奢，外表俭朴。内室和中堂，高广不同。层台重阁，形制不拘一格。门向东开，君王座位也面向东方。谈到休息的座位，都用绳床。王室、大官、士、平民、豪家大族，对床的装饰不同，样式则没有不同。君王的室、座，更为高广，上面镶嵌着珍珠，名之曰师子床，上面铺上细毛布，一个众宝装饰的脚凳摆在前面。一般官员，随自己的爱好，雕饰自己的座床，上面也装饰着珍宝。
衣 食
上、下、内、外的衣服，都不用裁制，以白色为贵，轻视杂色衣服。男人在腰间围上一块布，一直达到腋下，把长巾横置，一头搭在左肩上，右肩袒露。女子穿一件围裙，把两肩都遮盖起来，松散垂下。头顶上的发梳成小髻，其余头发下垂。有的男人把胡须剃掉，还有一些别的奇风怪俗。头上戴着花环，身上佩着璎珞（类似项链一类的饰物——羡林注）。身上穿的是㤭奢耶衣和细毛布。所谓㤭奢耶，就是野蚕丝。菆摩衣，是麻布一类的东西。 
墟严反钵罗衣，由细羊毛织成。褐剌缡衣，由野兽毛织成。这些兽毛又细又软，所以能纺织，因此才被珍视，制成衣服。北印度天气寒冷，因此衣服紧身，同胡人衣服差不多。不信佛教的外道衣服花样繁多，裁制诡异。有的身穿孔雀尾，有的带人头骨项链，有的赤身露体，有的用草和木板掩盖身体，有的把头发胡子拔掉，有的鬓头如蓬，在头顶上编成小髻，上下身衣服没有定形，红白也不定。沙门（和尚）的法服只有三衣和僧却崎、泥嚩些桑箇反那。三衣的制裁，各个教派不同。衣服的贴边有宽有窄，褶页有大有小。僧却崎大唐语言是掩腋。旧时叫僧祗支，讹。盖着左肩，掩住两腋。左开右合，长度只达到腰下。泥嚩些那大唐语言是裙子。旧时叫涅槃僧，讹。因为没有带子，穿的时候把衣服弄紧，撮成褶子，用丝绳捆上。褶子的形状各部派不同，颜色也有黄有红。刹帝利、婆罗门清廉淳朴，洁白节俭。国王和大臣衣着玩饰迥乎不同。花环宝冠，作为首饰，镯子璎珞挂在身上。有的富商大贾，只戴镯子。人们多半赤足，很少穿鞋。把牙齿染成红色或黑色。把头发剪齐，耳上穿孔，高鼻子，大眼睛，他们的相貌就是这样。
他们都洁身自守，没有外来压力强迫他们改变意愿。凡是吃饭，一定要先洗一洗手。隔夜的剩饭菜，不再食用。吃饭器皿不相传递，瓦和木头器皿，用过就丢弃。金、银、铜、铁器皿经常擦拭得锃亮。吃过饭后，口嚼杨枝来使口内洁净。洗澡漱口没有完，不相接触。每当大小便后，必然洗灌。身上涂各种香，所谓梅檀、郁金就是。国王将浴，必击鼓弹奏。祭祀礼拜，一定要沐浴洗漱。
文 教
仔细研究他们的文字，是梵天[1] 所创制的。他在最初制定了四十七个字母。结合事物，把字母拼凑起来，根据事物的不同来表现它们。流变既久，枝派繁生，用途越来越广，因地和人的不同而稍有改变。一般说来，它们都没有离开本源。但在中印度特别详细而正确，辞调谐和而雅致，同天神语言相同，气韵清晰响亮，是人们的规范。邻近地区和外国习惯于谬误却反以为训，拼命倾向庸俗，不遵守淳粹的风格。
至于言语的记载，事情的叙述，各有专人管理。史记和国家文献，总名之为尼罗蔽荼。大唐语言是青藏。好事坏事里面都谈，灾殃祥瑞备举。
至于孩子的启蒙教育，诱导他们前进，首先教悉昙十二章。七岁以后，逐渐讲授五明大论：第一叫声明，解释字义，把条目搞清楚，加以区分；第二叫做工巧明，教授工程技巧，阴阳历算。第三是医方明，讲念咒制邪，草药矿物药，针灸和艾。第四叫因明，鉴定正邪，考定真伪。第五叫内明，研究五乘的因果和妙理。
婆罗门要学习四吠陀论。旧时叫毗陀，讹。第一叫寿，指的是养生修性之道；第二叫祠，指的是上供祈祷；第三叫平，指的是礼仪、占卜、兵法、军阵；第四叫术，指的是奇巧技能、驱邪、念咒、医方。
老师必须广泛钻研精微妙义，深刻探讨玄旨奥蕴，对学生讲一般意义，用微妙的言词启发他们，帮助他们，诱导他们，使不中用的学生中用，鞭策愚笨的学生前进。如果他们见识度量通达敏捷，立志想隐遁避世，他们反锁房门，把自己囚禁起来，直到学成为止。
学生到了三十岁，志已立，学已成，当官受禄以后，先酬答老师的恩德。有的学生有广博的古代学识，又好典雅，退隐保持自己的坚贞，沉浮于俗务之外，逍遥于世事之表；受宠受辱都淡漠置之而不惊慌，声名远扬，君王欣赏他们，但他们仍不屈从。然而国家尊敬聪明饱学之人，世俗敬重德高志明之士。赞美奖誉既很隆重，对他们的敬礼也很周到。因此人们都立下志向求学，忘记疲劳以从事学艺，他们访有道之人，归依仁爱之士，不以千里为远，虽然家里很富有，但却立志在外游行，吃的东西也靠乞求得来，他们以明知真理为贵，不以贫穷为耻。如果只是游玩、懒惰、贪吃美食、喜着佳衣，既没有德行，又不合于当时的习俗，这样就会受到一切耻辱，丑名远扬。
佛 教
如来佛的宗教真谛，不同的众生都能按照自己的利钝差异而得悟解。现在距离开释迦牟尼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他那纯正的法教有的还保持纯洁性，有的就已失去，信徒都根据自己心理能力来获得解悟。现在各种部派对峙，各立门户，种种争论如波涛腾涌，各种异说，虽持论不同但目标却是一致的。一共有十八个部派，词锋尖锐，都想争夺首魁；大乘和小乘，存在的状态也有区别。有的人冥思苦想，潜心入定，或者来往散步，或者停在一个地方，禅定与智慧相距很远。喧哗与静默也不一样。于是根据不同的僧团，各自制定条规。不管是律、是论、是经，这些都是佛经。谁能讲宣一部，就可以免作寺内事务；能讲宣二部，则给予上等房舍和卧具；能讲宣三部，就派侍者伺候他；能讲宣四部，则给供差遣的俗人，供他役使；能讲宣五部，则允许乘象舆；能讲宣六部，则乘象之外再加侍卫。道德高了，建功立表也很特殊。和尚经常集会讲论，考查谁优谁劣，善的受到表彰，恶的受到惩罚，愚暗者受黜，聪明者提掖。有的能正确审议精微的议论，能评议精妙的理论，文辞丰富美丽，辩论思路敏捷，于是就坐在宝象上，前呼后拥，随从如林。如果宗教义理空虚，没有内容，在论辩中词锋被挫，道理少而言词多，违背正解的义理而只有顺耳的空话，这样的人就给在脸上涂上红白黏土，身上撒上尘土，被排斥于旷野，被丢弃于沟壑。一方面表彰有德，斥责坏人，一方面也表彰贤者，贬黜愚者。于是人们都乐于行道，在家中勤勉学习。或者出家，或者归俗，完全按照自己的爱好。如果触犯律条，在僧伽中加以惩罚，轻的当众斥责，其次则大家不同他说话，重的大家不同他共住。如果没有人同他共住，他就被摈斥，为群僧所不齿。一旦被摈于僧团之外，则无处可居，流浪受苦，或者不得已而还俗。
族 姓
谈到不同的族姓（种姓），一共有四个：第一叫婆罗门，是行为纯洁的人，遵守教理，坚持正义，操行洁白。第二叫刹帝利，是王种。旧时叫刹利，略。历代为王，志在仁爱和宽恕。第三叫吠舍，旧时叫毗舍，讹。是商贾，贩运商品，调节有无，远近获利。第四叫戍陀罗旧时叫首陀，讹。是农民，拼命耕种土地，种植收割庄稼。这四个种姓，清浊不同，都在本种姓内婚娶，阔人与穷人彼此不互相婚配。父系亲属和母系亲属，不互相婚娶。妇人一嫁，终身不能改嫁。其余杂种姓，名目繁多，各自以类相聚，难以详细论述。
兵 术
君王累世统治国家的，只有刹帝利。篡位弑君，经常发生，其他种姓登基称王。国家的战士，都从英雄中挑选，这种职业由父传子，他们遂能精通兵术。平时为国王守卫宫殿，战时则奋勇当前锋。一共有四种兵：步、马、车、象。象身上披上坚甲，牙上按上锐利倒钩，上面坐着一个将军，他受命节制一方，左右有两个兵卒，给他驾驭大象。战车用四匹马来拉，军官坐在车上，在两个轮毂旁边，有兵卒卫护。马军分散开来防御，逐赶败逃之兵。步兵轻装捍卫，都从勇士中选出，扛着大盾牌，执着长戟，或者擎着刀剑，冲在阵前。所有的兵器，没有不锋利的，这就是矛、楯、弓、箭、刀、剑、斧、戈、无刃长枪、长矟、轮索之类，都是世代学习。
刑 法
印度人的习俗，性子虽然急躁，但心地良善淳朴，对于钱财不苟且获得，对于仁义，则谦让有余，他们害怕冥中受罪，对于生活中的利益则看得很轻。他们从不诡诈，宣了誓就算数。施政忠实无华，风俗和善友爱。犯罪的小人，有时违反国法，他们阴谋危及君主，如果事迹清楚，则常是被投入监狱，而不杀掉，听任他们自生自死，不齿于人伦。如果伤犯了礼义，违背了忠孝，则割鼻、截耳、断手、斩足，或者驱逐出国，或者流放荒野。其余的那些罪犯，可以出钱赎罪。
问案答对，不用刑杖逼供，问什么，回答什么，根据事实判罪。有人拒绝承认犯罪事实，耻于认罪，巧言饰非，如果想追究事实真象，论定罪状，就用四种办法：水、火、称、毒。水，就是把罪人与石头各盛一囊中，把两囊连接在一起，沉入深水之中，来判定真伪。人沉石浮，就证明他犯了罪，人浮石沉就证明他没有隐匿。火，就是烧一块铁，让罪人蹲在上面，用脚踩，用手掌摸，用舌头舔，无罪则毫无所损，有罪则受伤。柔弱的人，受不了火焰炽烧，就让他手捧没有开的花，撒在火焰上，无罪则花开，有罪则花焦。称，就是人与石头并称，以轻重来取验。无罪则人低石高，有罪则石重人轻。毒，就是用一只黑羊，把右腿割下，按照分给被告人所吃的那一份，把毒药搀在割下的羊腿中，有罪则毒发而死，无罪则毒灭而苏醒。用这四条办法，来防止万一的误判。
敬 仪
致敬的方式，其仪节共分九等：一、发言慰问，二、低头致敬，三、高举双手作揖，四、双掌合在胸前鞠躬，五、下跪，六、双腿下跪，七、双手双膝跪地，八、双肘双膝和头碰地，九、双肘双膝和头跪趴在地上。这九种形式，最多也只是一拜而已。（不像中国这样三跪九叩——羡林注）跪在地上，盛赞功德，叫做最高敬礼。离开远了，则以头碰地，合捧双手，近了就用舌头舔脚用手摩踵。如果转达使命，接受命令，就把衣服撩起长跪在地上。长者和贤者受别人礼拜，必说几句慰劳的话，或以手摩顶，或以手拍背，用善言教导，以表示敦厚。出家和尚如果受礼，就善言祝愿，不劝阻别人跪拜。对所宗事的对象，多半用绕行示敬，有的绕一周，有的绕三周。如果心有所求，那就愿意绕多少周，就绕多少周。
病 死
一染上疾病，就绝食七天。在这期间，很多人就能病好。如果病真好不了，才再吃药。药有不同的种类和名称，大夫的医术和预测疾病的本领也有不同。
亲人死了，就发丧出殡，痛哭哀悼，撕衣，拔发，拍额、打胸。没有穿孝服的制度。丧期日数也不定。送终殡葬，有三种方式：一叫火葬，堆积木柴，焚烧尸体。二叫水葬，把尸体推入水中漂走。三叫野葬，把尸体丢在林中喂野兽。国王死了，太子登基，主持丧礼，决定上下的位次。活的时候有寿号，死了没有谥法。死了人的家庭，别人不去吃饭，出了殡以后，才恢复常规。送殡的人都认为是不洁的，在城外洗浴之后才再进城。至于年龄极大，死期将至，再染上重病，眼看生命将终，讨厌这个尘世，愿意离开人间，看轻生死，希望远离世路，于是亲戚朋友，奏乐宴会，乘船鼓棹，渡恒河，到了中流，就投水自杀，说是升了天。十个人中仅有一个这样作，但我还没亲眼见到。出家的和尚，按规定不能号哭。父母死了，只是念经酬答恩情，严肃举行丧礼，虔诚实行祭祀，希望父母在阴间得福。
赋 税
政府施政教化宽厚，政务简单。没有户口登记，人们也不出力役，不缴赋税。国王的田地大体上分为四部分：一部分供国家之用，充祭祀的祭品；第二部分用来封赠宰相大臣；第三部分赏给才高的学者；第四部分赠予不同的宗教团体，以求福德。所以赋税很轻，力役也少。各人有自己的家业田，此外还耕种口分田。如果佃种王家的田地，缴实物地租六分之一。商人为了营利，来往贩运商品，在津渡和关口缴纳轻微的税，然后通过。国家营建，不白白役使劳力。根据工作完成情况给以报酬。从军外出镇戍征伐，或者保卫王宫，按照不同情况来招募，出了赏格以后等待人来，封疆宰牧，辅佐大臣，一般官员、幕僚各有分地，以邑自养。
物 产
各地自然环境和土壤既有区别，土地所产亦各不相同。花草果木，种类复杂，名称各异。有所谓庵没罗果、庵弭罗果、末杜迦果、跋达罗果、劫比他果、阿末罗果、镇杜迦果、乌昙跋罗果、茂遮果、那利蓟罗果、般橠娑果，所有这一切，难以一一列举，为世人所珍重的，简单举出以上几种。至于枣、栗子、椑、柿，印度不知道；梨、柰、桃、杏、葡萄等果品，从迦湿弥罗国起往往种植；石榴、甘橘，诸国都种植。
耕田务农，种谷、收谷、耕地、除草，按照时令播种，劳逸自己掌握。地里所产的，稻、麦特别多。
蔬菜有姜、芥、瓜、葫芦、荤陀菜等，葱、蒜稀少，也不大吃，如果家里有人吃，则被赶出城去。
至于乳、酪、膏、酥、沙糖、石蜜、芥子油，各种饼和麦粉，是日常吃的。鱼、羊、獐、鹿，有时也吃。牛、驴、象、马、猪、狗、狐、狼、狮子、猴、猿，这些长毛的东西，照例不吃，谁要吃了，就受到众人轻鄙，大家认为不净，被赶到城外，不许到人群中来。
至于酒和其他喝的东西，则饮用有别：葡萄汁、甘蔗汁，刹帝利所饮；酒和烈性酒是吠奢等所饮；沙门、婆罗门饮葡萄、甘蔗浆，这不算是酒。其他低级种姓，没有一定的饮品。
家庭使用的器具，用途和质量各种各样，这些器具随时都不缺。虽然也用锅，但不知道用甑蒸饭。器具多用土坯烧制，很少用赤铜制作。吃饭用一件食具，各种味都调在里面，用手指抓来吃喝，完全没有勺子和筷子。病人才用铜匙。
金、银、黄铜、白玉、火珠，是本地所产，积存数量很多。奇珍异宝，种类名称都不同，从海口输入，来交换商品。但是在做买卖时，就用金钱、银钱、贝珠、小珠当做交换手段。
印度的疆界，上面已经谈过。风俗土壤的差别，大体就是这样。项目相同，就贯穿在一起，也只讲了一个梗概。至于不同的政治，不同的风俗，在下面根据国别一一叙述。
滥 波 国
滥波国，方圆一千多里。北靠雪山，其余三面都是黑岭。此国的大都城方圆十余里。几百年来，王族绝嗣，豪杰之士，奋力竞争，没有一个大君长，最近才附属于迦毕试国。此地宜种晚稻，甘蔗很多，林树虽然多，果子却少。气候渐温，只有一点霜而没有雪。人民生活丰裕快乐，人们都喜欢歌咏，生性怯弱，内心诡诈，互相欺骗，从来不把别人推到第一位。身体形貌都卑小，举动轻躁，多穿白毛布衣服，衣饰很鲜美。有佛寺十余所，和尚很少，多半学习大乘法教。外道神庙数十座，外道很多。
从此向东南走一百多里，越过大岭，渡过大河，到了那揭罗曷国。在北印度境内。
那揭罗曷国
那揭罗曷国，东西六百多里，南北二百五六十里。四周全是山，与外界隔绝，形势险要。此国的大都城方圆二十余里。没有大君长，至今役属于迦毕试国。庄稼丰富，花果繁多。气候温暖，风俗淳朴。人民猛烈有勇气，轻视财物，好求学问。崇信佛法，少信外道。僧庙虽多，和尚很少，许多塔荒芜倒塌。外道神庙五所，外道一百多人。
城附近诸遗迹
城东二里有一座塔，高三百多尺，是无忧王[2] 建造的。垒石建成，雕刻神奇。在这里释迦菩萨遇到燃灯佛把鹿皮衣铺在地上，把头发铺开来遮盖地上的泥泞，因而受到燃灯佛预言他将成佛。虽为大劫所破坏，但这个遗迹却没有泯灭。在吃斋的日子，天上落下名花像下雨一般，老百姓都心怀敬意，竞相朝拜供养。西面有一个寺庙，和尚很少。再往南有一小塔，是古时遮盖泥泞的地方，无忧王避开大路，在这偏僻的地方建成。
城里有一个大塔的故基。听本地人说：古时有佛牙，高大美丽，现在塔内牙没了，只剩下旧基。旁边有一座塔，高三十多尺。老百姓中流传，不知这塔源起如何，说是从天上坠下来的，将基础扎在这里。不是人工所成，是神仙所造。
城西南十几里有一座塔，是如来佛从中印度凌空游化降下之处。国人感念钦慕，建了这座神灵之塔。东边不远有一座塔，是释迦菩萨古时遇到燃灯佛买花供养的地方。
小石岭佛影窟
向城西南走了二十多里，来到小石岭，有一座寺庙，殿堂崇高，楼阁成重，都是堆石建成。庭院寂静，一个和尚也没有。里面有一座塔，高二百多尺，是无忧王建造的。
在寺庙西南，有深涧非常陡峭，瀑布飞流而下，悬崖像墙壁一样。东岸石壁上有一个大洞，是瞿波罗龙的住处。门口狭小，窟穴冥暗，崖石中滴出水来，一直流到下面的小径上。从前这里有一个佛像影，同真像一样光彩焕发，三十二相八十种好都具备，俨然像活着的真人一般。到了近代，就不能人人都能看到，纵然看到，也是影影绰绰。如果至诚祈祷，能够感动神明的人，就能暂时看得清晰，也不长久。从前如来在世的时候，这一条龙原是一个牧牛的人，供给国王乳酪，因为奉献不合规定，受到国王的谴责，心怀怨恨，就用金钱买了花，供养受记的塔，发愿生为恶龙，破国害王，于是走向石壁，投身自杀，遂生为大龙王，住在这石窟里。他正想出穴实现自己的恶愿。刚这样想，如来已经知道，他怜愍本国人为龙所害，于是就运用神通力，从中印度来到龙住的地方。龙见到如来，恶毒之心立刻停止，接受了不杀生的戒条，愿意卫护正法，并请求如来：“你要常住这个窟穴中，那些圣贤弟子经常接受我的供养。”如来告诉他说：“我将要涅槃，我把自己的身影给你留在这里，派五个罗汉常受你的供养。即使正法消逝，这件事也不改变。如果你毒心发作想生气发火，你一看到我的身影，由于慈善的缘故，你的毒心立即停止。在这一个贤劫中，将来的世尊，也会可怜你，都在这里留下影像。”影窟门外，有两块方石，在一块石头上，有如来佛脚踩的痕迹，微微露出轮相，有时发出光辉。影窟左右，有很多石室，都是如来佛各圣贤弟子入定之处。影窟西北角上，有一座塔，是如来散步的地方。旁边的塔中有如来佛的头发、指甲。邻近这个地方不远有一座塔，是如来佛阐扬真如法性，说五蕴十八界的地方。影窟西有一块大而扁平的石头，如来佛曾经在上面洗自己的袈裟，袈裟的影子隐隐可见。
醯 罗 城
出城向东南走三十多里，到了醯罗城。方圆四五里，高峻险要而坚固，有花木、树林、水池子，美丽明朗澄清如镜。城中的居民，品质淳朴，笃信佛法。还有一座楼，梁上彩画，柱子赤红。在第二层上有七宝小塔，里面放着如来顶骨，骨圆一尺二寸，发孔看得清清楚楚，颜色黄白，盛在宝盒中，放在塔里。有人想知道吉凶，就用香末和泥，来印顶骨，根据个人的福德，印出的形象焕然清晰。又有七宝制成的小塔，用来贮存如来髑髅骨，样子像荷叶，颜色同顶骨一样，也是装在宝盒中，外面封闭牢固。又有用七宝制成的小塔，贮存如来的眼睛，眼睛像柰子那样大，光明澄澈，内外相映。又用七宝盒缄封如来的僧伽胝袈裟，它是用细毛布做成，颜色黄红，放在宝盒中，由于时间太久，稍有损坏。如来佛的锡杖，用锡作环，用檀香作杆，盛在宝盒中。最近有一个国王，听说这些东西都是如来佛生前亲身服用的，仗着自己的威力，抢夺到手。回到本国，放在自己住的宫内，过了不到十二天，再找已经丢失，派人寻访，它已回到本处。这五件圣迹，有很多灵异之事，迦毕试王派五个婆罗门来用香花伺候。来观看礼拜的人，相继不绝。那几个婆罗门想保持寂静，认为财物为人所重，就订立了条规，来制止喧闹杂乱。大体上是这样的：想看如来顶骨，交税一个金钱，想要印，交税五个金钱。其余依此类推，订立了条规。条规税金虽重，观看礼拜之人，反而更多。
重阁西北有塔，不很高大，但多灵异，人们用手指头一碰，塔就摇动，连地基都摇晃，塔上的铃铛也和着响起来。
从此在东北山谷中走五百多里，来到健驮逻国。旧时叫乾陀卫，讹。在北印度境内。
健驮逻国
健驮逻国，东西一千多里，南北八百多里。东临印度河。此国的大都城叫布路沙布逻，方圆四十多里。王族绝了嗣，役属于迦毕试国。城乡空荒，居民稀少，宫城一角有一千多户。庄稼繁盛，花果茂密，多产甘蔗，又产石蜜。气候温热，没有一点霜雪。人性怯懦，爱好学习经典艺文，多崇拜外道，少信佛法。自古以来，印度国内作论的大师如那罗延天、无著菩萨、世亲菩萨、法救、如意、胁尊者等都出生在这里。和尚寺庙有一千多所，摧残荒废，破烂萧条，那一些塔多有倒塌。外道神庙有一百多。外道信徒杂居此地。
王城内东北有一个故基。是古时安置如来佛钵的宝台。如来涅槃之后，钵传入此国，经过了几百年，被人虔诚供养，（后来）流传很多国家，现在波剌斯。
卑钵罗树及迦腻色迦王大塔
城外东南八九里有一棵卑钵罗树，高一百多尺，枝叶繁茂，浓荫四布。过去四佛都曾在树下坐过，现在还有四佛的坐像。贤劫之中，九百九十六个佛都要坐在这里。在冥冥中有神灵保护，有神异的力量潜伏着。释迦如来在这棵树下面南而坐，对阿难说：“我去世以后四百年时，有一个国王出世，名叫迦腻色迦。在南边不远建立一座塔，我身上所有骨、肉的舍利多存其中。”
卑钵罗树南有一座塔，是迦腻色迦王建立的。迦腻色迦王在如来涅槃的第四百年，膺天运做了皇帝，统治赡部洲，不相信罪与福，轻蔑诋毁佛法。到草泽打猎，遇上一只白兔，王亲自追赶，到了这里，忽然消失不见。看见一个放牛童子，在林子里树间作小塔，高三尺。王说：“你做这个干嘛？”牧童回答说：“从前释迦佛曾经预言：将有一个国王在此地建塔，我身舍利多藏其中。大王前世有圣德，名符预言，神仙功德，殊胜福迹，此时就要实现。所以我现在先给你提一个醒。”说完了这话。忽然不见。王听了这话，心里倍加高兴，自负名字为大圣所预言，因而心里萌发纯正的信仰，深敬佛法，围着小塔，又建了一座石塔，想用自己的功德力量把小塔盖住，随着石塔逐渐加高，小塔总是高出三尺，这样增高下去，一直到超过四百尺，塔的基础方圆有一里半，塔基共有五级，整个塔高一百五十尺，这才把小塔覆盖住。王心里欢喜，又在上面建筑了二十五层镀金铜盘，把一斛如来的舍利贮存在里面，虔心供养。刚建完毕，看到小塔在大塔基的南角下伸出来了一半。王心里不耐烦，就把它丢开，它于是就留在塔第二级下石基中，露出半身，另一个小塔又在这个地方出现。王垂头丧气地叹道：“哎呀！人事容易迷惘，神功却又难遮掩，神灵护持的东西，我们生气又有什么用！”他又惭愧又害怕，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回了家。那两个塔，现在还有。有生了病想祈求康健痊愈的人，涂上香，撒上花，诚心诚意拜倒在神灵脚下，多蒙神祐治好了病。
大塔周近诸佛像
大塔东面石阶南边雕上了二座塔，一高三尺，一高五尺，规模形状同大塔一样。又雕了两尊佛像，一高四尺，一高六尺，模拟的是佛在菩提树下盘腿打坐像，日光照上，金色耀目，阴影渐渐移去，石头纹变作青绀色。听老人们说：几百年前，石基的空隙里有金色蚂蚁，大的像指头，小的像麦粒，同类的聚集在一起，咬啮石壁，咬出来的纹理好像雕刻一般，搀上金沙作成了这个像，现在还留存着。
大塔石阶南面有画的佛像，高一丈六尺，从胸膛以上，出现了两个身躯，胸膛以下则是一个身躯。听老年人说：从前，有一个穷人，靠卖力气来过日子。他得到了一个金钱，愿意用它来造佛像。来到塔这里，对画工说：“我现在想画如来佛的妙相，我这里有一个金钱，做为酬金，还很不够，但是早已立下心愿，耿耿于怀，无奈贫穷没钱。”这时画工看到他的至诚，不再谈论价钱，答应他一定画成。又有一个人，情况同前一个一样，他也拿着一个金钱，来到这里，求画佛像。此时画工接受了二人的钱，找了一个图画妙手，共同画成一像。那两个人同一天来到这里拜佛，画工于是把同一个像指给他二人看，并且说道：“这就是你们要求作的佛像。”二人相向看了一看，心里好像有点疑惑。画工知道他俩心里疑虑，对他俩说：“你们思虑那么久干嘛？我接受的东西，一点也不少。如果我说的不是谎话，这像一定会变。”话声未了，像就显了灵异，身子分开，影子却联结在一起，光明辉耀。两个人心悦诚服，坚定了信念，非常高兴。
大塔西南一百多步，有白石佛像，高一丈八尺，面向北站在那里，这佛像很有灵异，常常大放光明。有一次有人看到像在夜里出来行走，围绕着大塔转圈。近来有一群贼想进去偷盗，像走出来迎贼，那一群贼吓得逃跑了，像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像从前一样站在那里。这一群强盗因而改过自新，在城乡游行，向远近的人宣告这一件事。
大塔左右，有小塔一百多，像鱼鳞一样，挤在那里。佛像装饰美丽，穷极工巧，神妙的香气，特异的声音，常常可以闻到、听到。有时看到仙人或者圣贤，绕塔而行。这一座塔，根据如来佛的预言，焚烧七次，再建七次，佛法方才消灭。本地人说：成坏已经三次。我初到此地，塔刚被火烧，现在重建，尚未建成。
迦腻色迦王寺院与胁尊者、世亲、如意遗迹
大塔西面有一所古老的寺庙，是迦腻色迦王建造的。有多层的楼阁，高台上有层层房屋，一层层的高台，一间间深邃的屋宇，表彰并召请高僧，诚敬地表彰他们的功德。现在庙宇虽已坍塌，仍然可以称之为奇工。和尚很少，都学小乘。自从建庙起，常常出现一些奇人，有些写作经论，有些证得了圣果，淳洁的风气至今尚存，高尚的德操并未消泯。
第三层楼上有波栗湿缚大唐语言是胁。尊者的房子，久已毁坏，仍有标志。从前，尊者是一个婆罗门师，年届八十，出家穿上袈裟。城中的少年讥笑他说：“傻瓜老朽，智慧何等浅薄！谈到出家，不外有两件事：一是生禅习定，二是念经。可你现在已经衰老，没有办法再进取，在高尚的人中滥竽充数，光知道吃饱饭。”此时胁尊者听到讥诮，便告诉那些人同时也是对自己发誓说：“如果我们不能理解三藏道理，断不了三界欲，得不到六神通，不能具备八解脱，我决不让自己的胸膛碰到席子！”从那以后，唯恐时间不够，散步静坐，住立都在思维，白天钻研教理，夜里静虑凝神，一直干了三年，学通三藏，断三界欲，得三明智，为时人所敬仰，给他起名叫胁尊者。
胁尊者屋东有老房，世亲菩萨在这里写《阿毗达磨俱舍论》，人们尊敬他，把屋封起，作上标志。
世亲屋南五十多步，在第二层楼上，末笯曷剌他大唐语言是如意。论师在这里著《毗婆沙论》。论师是在佛涅槃后一千年中出生。少好学，有才善辩，名声远扬，和尚和俗人都倾心崇拜他。当时室罗伐悉底国毗讫罗摩阿迭多王大唐语言是超日。威风远被，统治诸印度，每日用五亿金钱布施给穷困幼而无父、老而无子者。管财政的大臣害怕国库用光了，对国王谏道：“大王的威名远被外国，恩泽惠及昆虫，我请你更增五亿金钱，赠给四方的穷人。国库空了，再增加税收，这样聚敛不停，必将怨声播扬，皇上有周给之恩，臣下却被骂做不恭。”国王说：“把多余的钱聚积起来，给那些缺钱的人，并不是我自己奢侈乱花国家的钱。”于是又加了五亿，给那些穷人。以后出去打猎，追赶一只野猪，野猪失了踪，有人能找到，就赏了一亿钱。如意论师让人剃一次头，就赏了一亿金钱。他那国家的史臣就这样记录下来。国王见别人胜过了自己，便以为耻辱，心里常怏怏不快，想当众污辱如意论师。于是召集了一百位有大学问的各派学者，下令说：“想要收视反听，到真境里去遨游，但是现在各种学说纷纭复杂，想信仰哪一种学说，也都不知道。现在我考一下孰优孰劣，然后专心一志地去遵奉。”到了聚集起来讨论的时候，国王又下命令说：“外道的那些论师都是英俊之士，沙门和尚应当精通佛教教义。如果你们胜了，我就崇敬佛法，败了我就杀和尚。”于是如意向外道辩难，九十九个人已被辩败，只剩一个人，如意根本瞧不起他。因此就热烈论辩起来，如意谈到火与烟。国王同外道大声叫嚷起来：“如意论师话里有错误。先有烟，后有火，这是平常的现象。”如意虽然想再解释，但没有人肯听。被众人凌辱，他以为耻，于是自己咬断舌头，写字告诫徒弟世亲说：“在外道徒党中，没有法子谈微言大义；在一群糊涂人中间，没有法子辨别正论。”写完死去。过了不久，超日王丢掉国家，继位的王上应天运，表彰英贤。世亲菩萨想雪掉前耻，来对王说：“大王靠自己的圣德登基为王，为一切众生做后援。先师如意学问达到穷究玄奥义理的地步，可是前王对他有旧仇，当众挫败了他的高名。我承先师教导，很想报原先的仇恨。”这个国王知道如意是一个哲人，又称美世亲的良好的操行，就召集那些与如意辩论过的外道，世亲把以前的论旨又重述一遍，外道认输退出。
布色羯逻伐底城与诸遗迹
从迦腻色迦王寺院向东北走五十多里，渡大河，来到布色羯罗伐底城，方圆十四五里。居民稠密，大街小巷连在一起。城西门外有一个外道神庙，天神塑像威严，常常显灵。
城东有塔，是无忧王建造的。就在过去四佛说法的地方。古代佛教圣贤施展神通，从中印度来到这里教化众生的实在很多。伐苏蜜呾罗大唐语言是世友。旧时叫和须蜜多，讹。论师写《众事分阿毗达磨论》就在这里。
城北四五里有一座古寺院，天井屋宇都已荒凉，和尚很少，但全都学习小乘法教。达磨呾罗多大唐语言是法救。旧时叫达磨多罗，讹。论师在这里写《杂阿毗达磨论》。
寺院旁边有塔，高几百尺，是无忧王建造的，雕刻木头，彩绘石头，简直不像是人工所造。从前释迦牟尼生为国王，修菩萨行，为了满足众生的愿望，不知疲倦地在布施，把自己身体舍掉，像舍掉一件东西一样，在这个国里为王一千生，在这个胜地一千生舍掉自己的眼睛。
舍眼处东边 不远，有两座石塔，各高百余尺。右边的是梵王所立，左边的是天帝[3] 所建，都用奇妙珍宝来加以装饰。如来涅槃后，珍宝变为石头，塔基虽然倾陷，仍然很高。
从梵王、天帝塔向西北走五十多里，有一座塔，如来在这里教化鬼子母，让她不再害人，因此这个国的风俗是到这里来祭祀求子。
从教化鬼子母的地方向北走五十多里，有塔，商莫迦菩萨旧时叫睒摩菩萨，讹。恭行孝道，奉养盲父母，在这里采果，遇到国王游猎，误中毒箭，他的至诚感动了上天，天帝给他涂上药，他的德行感动了神明，不久就复活了。
跋虏沙城
从商莫迦菩萨被害处向东南走二百多里，来到跋虏沙城。城北有塔，苏达拿太子大唐语言是善牙。把父王大象施舍给婆罗门，受到谴责，被贬逐，他自愿离开国人，出了城门，在这里告别。旁边有寺院，有五十多个和尚，都学小乘。从前伊湿伐罗大唐语言是自在。论师在这里写《阿毗达磨明灯论》。
跋虏沙城东门外有一个寺院，有和尚五十多人，都学大乘。有塔，是无忧王建造的。从前苏达拿太子被放逐到弹多落迦山，旧时叫檀特山，讹。有婆罗门乞求他的男女孩子，在这里卖掉。
弹多落迦山及其他
跋虏沙城东北二十多里，到了弹多落迦山。岭上有塔，是无忧王所建，苏达拿太子在这里隐居。旁边不远有塔，太子在这里把男女孩子施舍给婆罗门，婆罗门打他的男女孩子，流血染地，现在草木还带着红色。岩间石室，是太子和妃子坐禅之处。山谷中林树把枝条垂下，好像是帷帐，都是从前太子游息的地方。旁边不远，有一座石庐，是古代仙人居住的地方。
从仙庐向西北走了一百多里，越过一座小山，到了大山，山南有寺院，和尚寡少，都学大乘。旁边有塔，无忧王所建，是从前独角仙人居住的地方。仙人被淫女引诱，乱了道行，失掉神通，淫女骑在他肩上，回到城里。
从 跋虏沙城向东北走五十多里 ，到了一座高山。山上有青石的大自在天[4] 妇像，就是毗摩天女[5] 。听本地人说：这一座神像，是自然生出来的。灵异很多，祈祷的人也多。印度诸国求福请愿，贵贱都来，远近同到，有愿意见神形的人，至诚专心，绝食七天，或者可能见到，所祈求的东西多能如愿。山下有大自在天庙，涂灰外道在这里虔敬祭拜。
乌铎迦汉荼城
从毗摩天庙向东南走一百五十里，到了乌铎迦汉荼城，方圆二十多里，南边濒临信度河。居民富乐，宝贵稀有之货充盈，各方珍异，多集于此。
娑罗睹逻邑及波你尼仙
从乌铎迦汉 荼城向西北走二十多里，来到娑罗睹逻邑，是写《声明论》波你尼仙[6] 本生处。远古之初，文字很繁复，经过了劫的破坏，世界空虚，长寿的诸天神，降到凡间，教导老百姓，由于这个缘故，就产生出来了文籍。从那以后，越来越多。梵王、天帝随顺时俗作出规范。各个教派的仙人，各制文字，人们互相传袭，受到传授，竞相学习，学者白白用力，仍然难以详细探究。人寿一百年时，有波你尼仙，生而知之，博求物理，怜愍时代浇薄，想除掉浅浮虚伪，删去繁杂琐碎，到处游方问道，遇到自在天，告诉他自己写作的想法。自在天说：“真好啊！我要保祐你。”仙人受到教导回来，于是深思熟虑，搜罗各种词儿，写成了字书，共有一千颂，每颂三十二个音节，探究今古，总括文字和语言。写成稿子，封呈国王，国王异常重视，下令全国，让人民普遍学习，有背诵流利的，赏一千金钱，所以师傅传授徒弟，盛行当世。因此这个城中的婆罗门们，都极有学问，极有才智，博通物理，识见高强。
娑罗睹逻邑中有一座塔，这是罗汉教化波你尼仙弟子之处。如来死后，将及五百年，有大阿罗汉自迦湿弥罗国游化来到这里，看到一个婆罗门用棍子打一个孩子。这时候罗汉对婆罗门说：“为什么折磨这个孩子？”婆罗门说：“我让他学《声明》，学业没有随时进步。”罗汉和颜悦色地笑了起来。老婆罗门说：“当和尚的应该胸怀慈悲，对万物都要有同情心，你现在笑了起来，我愿意听一听是什么原因。”罗汉说：“说起来很难，恐怕引起你的深深疑虑。你听说过波你尼仙写作《声明论》来教育后世这件事吗？”婆罗门说：“他是本城的人，后来的人敬仰他的德行，给他塑的像还在。”罗汉说：“现在你这个孩子，就是那个仙人。由于记忆力强，学习世俗典籍，只讲异说，不谈真理。神智白白用掉，在生死轮回中，流转不停。由于还有一点剩余的功德，生为你的爱子。可是俗典文辞，白白费力不讨好，怎么能比得上如来圣教那样带来冥福和智慧呢？从前南海岸边有一棵枯树，五百蝙蝠住在树洞里。有一群商人停在树下。这时候正在刮风，天气又冷，人们都又饿又冷，他们找了一些木头，在树下点起了火，烟和火焰越来越旺，把枯树引着。这时商队中有一个商人，午夜以后，诵读《阿毗达磨藏》。那些蝙蝠虽为火所困，爱好诵佛经的声音，强忍着不出来，结果都烧死了，根据所获功德转生，都变成了人，他们出家修习，由于听到诵经的声音，他们都聪明有智慧，都成了阿罗汉，成为世间的福田。近来迦腻色迦王同胁尊者召集五百圣贤，在迦湿弥罗国作《毗婆沙论》，这些就是枯树中的五百个蝙蝠。我虽然不行，也是其中之一。从这里可以看出优劣不同，有飞有伏，也不一样。你的爱子，请你让他出家。出家的功德，用语言是说不完的。”阿罗汉听完了这些话，显示了自己的神通，忽然消失不见。婆罗门心里非常钦佩信仰，赞叹羡慕半天，原原本本告诉四邻，于是就听任儿子出家修道，从此改变了信仰，崇拜佛教三宝，乡里的人也为他所感化，信了正教，到现在越来越虔诚。
从乌铎迦汉荼城向北走，爬山涉水，走了六百多里，到了乌仗那国。大唐语言是苑。从前轮王的苑囿。旧时叫乌场，或者叫乌荼，皆讹。在北印度境内。
卷 三
乌仗那国
乌仗那国，方圆五千多里。高山和深谷一个接一个，大河和沼泽都联在一起。虽然也种庄稼，但土地不肥沃，产量不大。多产葡萄，甘蔗很少。这里出金和铁，宜于种郁金香，林木郁郁，花果繁茂。寒暑和畅，风调雨顺。人性怯懦，民情诡诈。好学但不专，以念咒为业。多穿白毛布，其余的衣服很少。语言虽异，但同印度大致相同。文字和礼节也互相有密切的关系。崇拜佛法，敬信大乘。在苏婆伐窣堵河两岸，从前有一千四百所寺院，多半荒芜。从前有一万八千和尚，现在逐渐减少。都是学习大乘，以坐禅为业。他们喜欢诵读经文，但不探究涵义，戒行谨严，特别擅长念咒。至于戒律古来相传有五部：一、法密部，二、化地部，三、饮光部，四、说一切有部，五、大众部。有外道神庙十多所，外道杂居。国内有四五座坚城，但国王多住在懵揭厘城。此城方圆十六七里，居民稠密。
忍辱仙遗迹
懵揭厘城东四五里有大塔，灵瑞很多，如来佛从前是忍辱仙人，在这里被羯利王大唐语言是斗诤，旧称哥利，讹。割截肢体。
阿波逻罗龙泉及佛遗迹
从懵揭厘城向东北走二百五六十里，入大山，来到阿波逻罗龙泉，这里是苏婆伐窣堵河的源头。水向西南流出，春夏都冷冽，晨夕飞腾雪涛，像虹那样五彩缤纷，光辉四流。这条龙，在迦叶波佛时转生为人，名叫殑祗，他深通咒术，禁止恶龙，不让它下暴雨，国人靠着他积蓄了余粮。那许多老百姓感恩怀德，每家出一斗谷送给他。年深月久，有的人逃避税粮。殑祗生了气，发愿生为毒龙，用暴风骤雨，来损伤庄稼。死了以后，生在此地为龙。从泉里流出了白水，损害庄稼。释迦如来心怀大慈大悲来治理世界。可怜这国的人民独遭这样的灾难，施展神通来到此地，想感化暴龙。执金刚神用杵捣击山崖，龙王震惊，出来归依佛门。听佛说法，心纯净，悟至道，如来于是就制止它不要损害庄稼。龙说：“我所吃的东西，都依赖别人田中所收庄稼。现在蒙你教导，但恐怕难于存活，请允许我十二年收一次粮储。”如来理解它的意思，出于怜悯允许了它。所以现在每十二年遭一次白水灾。
阿波逻罗龙泉西南三十多里，水北岸大而扁平的石上，有如来佛脚踩的痕迹。随人的福力不同，丈量起来，有长有短，如来佛在这里降伏了恶龙以后留下这个足迹走掉。后人在上面垒石为室，远近的人都竞相到这里来，用花和香供养。顺流而下三十多里，来到如来洗衣石上，袈裟的纹理好像刻上的一样，焕然可见。
醯 罗 山
从懵揭厘城向南走了四百多里，到了醯罗山。谷水向西流去。逆流向东走，各种花果，盖满了山涧，爬满了山崖，山峰上岩石危险，山谷曲曲折折，有时听到喧闹说话的声音，有时候听到乐声，方石头像床一样，好像是人工做成，一块接一块，布满了崖谷，这是从前如来佛为了听到半颂旧时叫偈，梵文的简写。或者叫偈佗，梵音的误读。现在根据正确的发音，应该是伽他。所谓伽他，大唐语言是颂，每一颂共三十二个梵文音节。的佛法而舍命的地方。
摩诃伐那寺院
从懵揭厘城向南走了二百多里，大山旁边，来到摩诃伐那大唐语言是大林。寺院。古时如来修菩萨行，名萨缚达多王大唐语言是一切施。为了逃避敌人，放弃了回家，偷偷来到这里，碰到一个穷婆罗门，向他乞讨。他失掉王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布施，于是让那个婆罗门把自己捆起来，送到敌王那里，可以得到赏赐，这就算是自己的布施。
摩愉寺院
从摩诃伐那寺院西北下山走三四十里，到了摩愉大唐语言是豆。寺院。有一座塔，高百余尺。旁边的大方石上，有如来佛踩的足迹。从前佛踩在这块石头上。放出亿万条光线，照亮了大林寺院，给那些人和神说本生故事。那座塔基下面，有一块石头，色带黄白，常常油腻腻的，从前如来佛在这里修菩萨行，为了听到正法，在这里析出自己的骨头来书写经典。
尸毗迦王本生故事
摩愉寺院西六七十里，有塔，是无忧王建造的。从前如来修菩萨行，名为尸毗迦王，大唐语言是为与，旧称尸毗王，略。为了想成佛，在这里用刀割自己的身躯，从老鹰那里赎取鸽子。
萨裒杀地寺等及佛本生故事
从赎鸽子处西北走了二百多里，进入珊尼罗阇川，来到萨裒杀地大唐语言是蛇药。僧院。有塔，高八十多尺。从前如来转生为帝释，碰到歉年，瘟疫流行，医疗无用，路上死人一个接一个，帝释心里可怜，想设法救济，于是摇身一变，成为一条大蟒，死后尸骨横卧河谷中，在空中发声遍告，听到的人又感激又高兴，相率往那里跑，蟒身上的肉，随割随生，既解了饿又治了病。旁边不远有苏摩大塔。从前如来佛转生为帝释，正碰上瘟疫流行。他可怜众生，自己变成苏摩蛇，只要吃到他的肉，就没有不康健高兴的。珊尼逻阇川北面石崖边上，有塔。病人来祷告，很多都蒙神祐好了病。如来从前转生为孔雀王，同它那一群孔雀飞到这里，又热又渴，却找不到水。孔雀王用嘴啄石崖，泉水从石中涌出。现在就变成了水池，喝水洗浴都可以治病。石上还有孔雀的脚迹。
上军王塔
从懵揭厘城向西南走六七十里，在大河东边有塔，高六十多尺，是上军王建造的。从前如来将要涅槃，告诉大家：“我涅槃以后，应该给乌仗那国上军王一份舍利。”后来诸王想平均分配，上军王后到，诸王对他有鄙视的议论。这时候，神仙们和人们宣布了如来的遗言，于是他才同别人一样分得舍利，带回本国，恭敬营建（以贮舍利）。塔旁大河边上，有大石，状如象。从前上军王用大象把舍利驮回，来到此地，象忽然发怒倒地死去，变成一块石头，就在旁边建造了一座塔。
赤塔、奇特塔及观自在菩萨精舍
从懵揭厘城向西走了五十多里，渡大河来到卢醯呾迦大唐语言是赤。塔，高五十多尺，是无忧王建造的。从前如 来修菩萨行，当了大国王，名叫慈力，在这里刺身出血喂五个药叉。[7] 旧时叫夜叉，讹。
从懵揭厘城向东北走了三十多里，来到遏部多石塔，高四十多尺。从前如来给那些人和天神说法开导，如来去后，石塔从地里涌出，老百姓崇敬，供养香花不绝。
从石塔西渡大河，走了三四十里，来到一个精舍，里面有阿嚩卢枳低湿伐罗菩萨像。大唐语言是观自在。把字母合起，把声音连起，就像上面的梵语；把字母断开，把声音分散，就是“阿嚩卢枳多”，译为“观”。“伊湿伐罗”，译为“自在”。旧译光世音，或观世音，或观世自在，都是错误荒谬的。威灵暗中起着作用，神异的奇迹谁都能看到，和尚一个接一个地赶来，不断地有人供养。
蓝勃卢山龙池及乌仗那国王统传说
从观音菩萨像向西北走一百四五十里，来到蓝勃卢山。山顶上有龙池，方圆三十多里，烟波浩渺，水清如镜。
从前毗卢择迦王去伐释种。有四个人抗拒大军，宗族亲眷都被赶走，各自分头逃命。其中之一的释种，走出国都以后，跋涉疲劳，半路上停了下来。这时有一只大雁飞到他面前，他看到雁驯顺可狎，于是就骑到它身上。那只雁飞了起来，落到这大池边上。释种游于空中，远远地跑到外国来，迷了路，在树荫下不脱衣冠而睡。池中龙王的少女在水边游览，忽然看到释种，害怕自己的龙形不妥，摇身变成人形，走上前去摸他。释种惊醒，于是对她说道：“我是一个出门在外的可怜的人，为什么这样亲昵？”于是就献殷勤，强迫龙女同他野合。女子说：“父母如有训示，我诚敬遵奉。现在虽蒙你爱怜，还没得到父母之命。”释种说：“山谷深暗，你家在何处？”女子说：“我是这池中的龙女。敬闻你们种族流离逃难，幸而由于出来游览，我冒昧来安慰你的劳弊。你命令我同你野合，我没听到父母之命，何况我由于积祸，生为龙身，人畜异途，我不能干那种事。”释种说：“你答应我，我才能满足心愿。”龙女说：“我听你的话，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释种发誓说：“用我所有的一切阴德的力量愿此龙女变成人形。”他的福力感动了神，龙就变了形。既然得到人身，心里非常庆幸喜悦。她感谢释种说道：“我积累了祸殃之运，在低级生物中转生不息。幸而蒙你的照顾，你的福力加到我身上，远劫以来的坏身躯，一下子改变了。想报你的大德，即使粉身碎骨也报不过来，心里想同你谐好，但怕人闲言闲语，我愿意禀告父母，然后成礼。”龙女回到池内，禀告父母说：“今天出去游览，忽然逢到一个释种。由于他的福力感动神仙，把我变成了人。我心里想同他好合，我现在冒昧把事实陈明。”龙王心里喜欢转生为人，也重视圣族，于是允许了女儿的请求。他走出池来对释种说道：“你不遗弃我们这非人的种类，降尊迁就卑下。希望你到我家来，我把女儿送给你，为你洒扫。”释种接受了龙王的邀请，到了他家里。于是就在龙宫之内亲迎备礼，享受新婚的快乐，痛痛快快地欢乐起来。释种看到龙的形状，心里又怕又恶心，想辞别出来。龙王挽留说：“千万不要远远地舍掉我们，你就在附近住下来吧，我会让你占据疆土，称皇帝，统辖大臣和人民，而且国祚绵长。”释种推辞说：“我不敢这样奢望。”龙王把宝剑放在箧子里，用上好的白羊毛布盖在上面，对释种说：“我愿你拿着这毛布献给国王。国王一定会亲自接受你这远方来人的贡品，你可以在这时刺杀国王。这样占据了他的国家，这不是很好吗？”释种接受了龙王的教导，就前去献贡品，乌仗那王亲自去接白毛布，释种抓住他的袖子用剑刺他。侍臣、卫兵在朝堂上又叫又乱，释种挥剑告诉他们说：“我手里拿的剑是神龙送的，用它来杀后来降伏的人、不肯臣服的人。”他的神武使那些人害了怕，公推他做了皇帝。他于是针对原来的弊病立下了统治的办法，表彰圣人，抚恤贫病。不久又带领大队人马，备上法驾，往龙宫去报命，迎龙女还都。龙女过去业果还没有完全消失，还存在着剩余的报应，每到燕息私生活时，头上就出现九个龙头。释种看了害怕，不知道怎样做才好。等到她睡着，用利刃割断她的脑袋。龙女惊醒，说：“这对你的后嗣不利，不仅我的性命稍稍受到损伤，而且你的子孙也会患头痛。”因此这个国家的王族常有这种病，虽然不是连绵不断，但有时也会发作。释种死了以后，儿子继位，就是嗢呾罗犀那王。大唐语言是上军。
上军王继位以后，他母亲眼瞎了。如来佛降伏阿波逻罗龙王后回来，从天空里降到他的宫中。上军王正出去打猎，如来就给他母亲简略地说了佛法精华。她听到圣法，眼睛复明。如来问她说：“你儿子是我的同族，他现在到哪里去了？”母说：“出去打猎，就要回来。”如来和和尚大众准备要走。王母说：“我有了福，能生育圣族的子孙，如来可怜我，又亲自降临。我儿子就要回来，请你稍候。”世尊说：“这个人是我的同族。可以听到法教而虔信觉悟，用不着我亲自教诲来启发他。我就要走了。回来请告诉他：‘如来从这里到拘尸城娑罗树中间，就要入涅槃，你应当去取舍利，自己供养吧。’”如来同和尚大众凌空飞走。上军王正游猎，远处看到宫中光辉闪耀，疑心失了火。罢猎回来，却看到母亲眼睛复明，喜而问道：“我出去不久，怎么竟有这样的祥瑞之事，能令慈母的眼睛像往常一样复明呢？”母亲说：“你出去以后，如来来到这里，我听到佛说法，眼睛遂复明。如来从这里到拘尸城娑罗树间，就要涅槃，他要你赶快去分舍利。”国王听完，大哭失声，双足顿地，昏了过去，很久才苏醒过来，命车驾驰赴双林。到了双树间，佛已涅槃。这时诸国国王看不起边地的上军王，以舍利为宝，不想分给他。此时神众和人众重宣佛的旨意，诸王听说，就先平均分给他舍利。
达丽罗川
从懵揭厘城东北越过山谷，逆信度河而上，路途很危险，山谷冥杳。有时走绳索桥，有时牵铁链，栈道悬在空中，飞桥建筑得很险。足踏木橛，往前蹬行，走了一千多里，到了达丽罗川，这就是乌仗那的旧都 。出产很多黄金和郁金香。达丽罗川大寺院旁边，有木雕的慈氏菩萨[8] 像，金色辉煌，冥冥中有神异力量潜伏着。高一百多尺，是末田底迦旧时叫末田地，讹而且略。阿罗汉建造的。罗汉运用自己的神通力，携带匠人升到睹史多天，旧时叫兜率他，又叫兜术陀，讹。亲眼观看妙相，三次来回之后，才雕成这个像。自看到此像以后，佛法更向东流传。
从这里往东走，越岭穿谷，逆信度河流而上，飞桥栈道，经历了很多危险，走了五百多里，来到钵露罗国。在北印度境内。
钵露罗国
钵露罗国，方圆四千多里，在大雪山里面，东西长，南北窄。多产麦、豆，出金、银，有了金子，国家富饶。气候寒冷，人性粗暴，对于仁义很淡薄，对于礼节无所闻知。形貌粗鄙，衣服是毛布。文字同印度很相似，语言却同诸国不同。佛教寺院数百所，和尚数千人，学习不专定什么理论，戒行多滥。
从这里又回到乌铎迦汉荼城，向南渡信度河，河宽三四里，向西南流去，水清如镜，微波泛涌，水声潺潺，毒龙、恶兽在里面做了窟穴，如果带着贵宝、奇花果种和佛舍利渡河者，船多半沉没。渡河来到呾叉始罗国。在北印度境内。
呾叉始罗国
呾叉始罗国，方圆二千多里。此国的大都城方圆十余里。豪杰逐鹿，王族绝嗣。从前役属迦毕试国，近来又附庸迦湿弥罗国。土地可以说是肥沃的，庄稼很繁茂，泉水多，花果茂。气候和畅，风俗轻勇，崇信佛教三宝。寺院虽多，都已非常荒芜，和尚很少，都学习大乘。
医罗钵呾逻龙王池
大城西北七十多里，有医罗钵呾罗龙王池，方圆一百多步，水很澄清，各种颜色的荷花同时竞放，各散异彩。这一条龙，就是从前迦叶波佛时坏医罗钵呾逻树的比丘。所以今天此地请雨祈晴，必然同一个和尚同至池边，弹指慰问，所求必应。
四宝藏之一所
从龙池向东南走三十多里，入两山之间，有塔，是无忧王建造的，高一百多尺。当年释迦如来预言，将来弥勒世尊出世时，自然有四大宝藏出现，这个胜地就是其中之一。听本地人说，地震的时候，诸山都动摇，这塔周百步以内，一点不动。有一些傻瓜，妄加发掘，大地震动，人都跌倒。旁边有寺院，倾圯得已很厉害，早已没有和尚。
舍 头 塔
城北十二三里有塔，是无忧王所建。每到斋日，常常放光明，神花、天乐，有时能见到听到。听本地人说，近有妇人，身患麻疯，偷偷走到塔前，自己切责，礼拜并且忏悔。她看到庭宇中有许多粪和脏东西，于是就加以清除，洒扫、涂上香、撒上花，又采来了青莲花，重新把这地来铺。她的恶病痊愈，形貌比从前更加漂亮，身上散出名香的香气，同青莲花一样香。这一个美妙的地方，如来佛从前在这里修菩萨行，为大国王，名叫战达罗钵刺婆，大唐语言是月光。他想求得菩提，割断自己的脑袋，施给别人。这样的施舍，在一千次转生中，他都去作。
舍头塔旁边有僧院，天井和屋宇都很荒凉，和尚很少。从前经部的拘摩罗逻多大唐语言是童受。论师在这里写了一些论。
南山塔和拘浪拿太子故事
城外东南，南山的背阴处有塔，高一百多尺，是无忧王太子拘浪拿被继母所诬陷挖眼的地方。塔是无忧王建造的。瞎子到这里来祈请，很多人眼睛复明。
这个太子是正后所生，仪态面貌美丽雅致，慈悲为怀，久已著名。正后死了以后，继室骄纵淫荡。她放纵自己的昏愚之心，暗逼太子同她发生不正当的关系，太子哭着自己责备自己，退身请求原恕。继母看到目的达不到，更加生气，等到国王有空时，从容说道：“呾叉始罗，是国家的关键地区，不是亲生子弟，能让他驻守吗？现在，太子又仁又孝，远近闻名。由于（你）不亲近贤人，外面人有很多讥议。”王糊里糊涂地听了这话，非常喜欢她的奸谋，于是就把太子叫来，告诫他说：“我继承祖先的遗业，统治天下，推进先人的事业，唯恐把大宝失掉，对不起先王。呾叉始罗是国家襟带之地，我现在命令你到那里去镇守，国事重大，人情诡诈，你不要随便进退，违反了国家大本。凡是有召命，你都要看一看我的齿印。印在我嘴里，还能有错吗？”于是太子就奉命来镇守。岁月虽然流逝，但继母却愈加忿怒。她伪造国王的制书发出，用紫泥封起来，等国王睡熟时，偷盖上了国王的齿印，派人快马加鞭送了出去，把这封谴责的书信赐给太子。辅臣跪了宣读，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太子问道：“为什么悲伤呢？”辅臣说：“大王有令，写信责备太子，要挖掉你的两只眼，赶到山谷中去，听任你夫妻随时生死。虽然有这个命令，还不能就执行。现在应该再请求一次，自己捆上自己面君待罪。”太子说：“父王赐我死，我哪里敢逃避呢？齿印印在封泥上，确实无疑了。”命令旃荼罗挖出自己的眼睛。眼睛既然看不见，乞讨为生，展转流离，来到父王都城。他妻子告诉他：“这里是王城了。哎呀，又饥又寒，真难受呀！从前作王子，今天作乞丐！愿大王能垂听，谈一谈他以前给你的责罚。”于是设计，进入国王内马舍，到了下半夜，对清风而哭泣，长啸悲吟，用箜篌伴奏。国王在高楼上听到歌声，歌辞又怨又悲。心里奇怪，问道：“配着箜篌的歌声，像是我的儿子，他现在怎么到这里来了呢？”于是问内马舍，谁在那里歌啸？人们把瞎子带了来，回答国王。国王看到太子，满怀悲哀问道：“是谁害得你遭到这样的祸殃？自己的爱子丢掉眼睛，却还不知道，对那些老百姓，怎能察究呢？天哪，天哪！我的德行竟坏到这样的程度了啊！”太子悲泣，谢罪对国王说：“实在是由于我不孝，得罪了上天，某年月日，忽然奉到慈旨，我无法向您致辞，不敢逃避责任。”国王心里知道是继室干的坏事，没有去察究，就把她杀掉。此时菩提树寺院有瞿沙大唐语言是妙音。大阿罗汉，法、义、辞、乐说都毫无阻碍，具备宿命明、天眼明和漏尽明等三明。国王带着太子，对他说明了这件事，请求他大发慈悲，让他复明。这时罗汉接受了国王的请求，当天对全国人宣布说：“我将于后天，讲解妙理，每一个人带一个器皿，到这里来听法，用器皿接泪水。”于是远近都抢着来了，士女云集。此时阿罗汉说十二因缘，凡是听到说法的人，没有不悲泣的，他们用带来的器皿，承接人泪水。说法完毕，把泪水收集起来，放在金盘里面，自己发誓说：“我所说的一切，都是诸佛至理。理倘若不真，说倘有纰缪，这就算了。倘若不然，我愿以众人之泪，洗太子的盲眼，让他的眼复明，像从前一样能看东西。”说完这话，就用泪水洗眼，眼遂复明，国王乃责备那些辅臣，诘问那些官员，或者降级，或者放逐，或者迁官，或者处死。很多豪门世族移居到雪山东北砂碛里面去。
从此向东南走，越过许多山谷，走了七百多里，来到僧诃补罗国。在北印度境内。
僧诃补罗国
僧诃补罗国，方圆三千五六百里，西面靠信度河。此国的大都城方圆十四五里，靠山据岭，险峻坚固。农民用力不多，就可以收获很多东西。气候寒冷，人性猛烈，俗尚骁勇，又多诡诈。国家没有国王主位，役属迦湿弥罗国。
城附近寺塔及白衣外道本师说法处
城南不远有塔，是无忧王建造的。装饰已经不行了，但仍然能够不断地显灵。旁边有寺院，空空的没有和尚。
城东南走出四五十里，到了石塔，是无忧王建造的，高二百多尺。有十几个水池子，照映在左右，池岸是雕石垒成的，形状都不一样。池子里水清波激，奔驰漂疾，流声潺潺，龙、鱼、水族，住在洞穴中，潜泳在深水内，四色莲花，布满清潭，百果皆具，种类繁多，花繁茂而色不同。林子和池沼互相映照，实在是游乐佳地。旁边有寺院，早已绝了和尚。
塔旁不远，有白衣耆那教外道本师悟得真理初次说法的地方，现在有封记，旁边建造了外道神祠。他的信徒行苦行，日夜精勤，没有工夫休息。本师所说之法，多半自佛经教义中窃取而来，随着不同的对象而拟定法教，而建立教规。大的叫比丘，小的叫沙弥。行动规范，法服穿着，与佛教差不多。只是稍稍留一点头发，再加上裸体，间或有穿衣服的，其特点是白色。我根据这些流派，稍加区分。他们的天师像，也窃自如来像，衣服不一样，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则没有区别。
大石门及王子舍身饲虎处
从这里又回到了呾叉始罗国北界、渡信度河，向东南走了二百多里，度大石门，从前摩诃萨埵王子在这里投身喂饿乌檡。音徒（意为虎——羡林注）往南走一百四五十步，有石塔，摩诃萨埵可怜饿兽没了力量，走到这个地方，用干竹自刺，用血让它喝，于是兽就吃起来了。这些土地，连上草木，都微带绛色，像血染一样。人踩到这地上，好像芒刺在背，不必谈怀疑或相信，没有人不悲怆的。
舍身处北边有石塔，高二百多尺，是无忧王建造的。雕刻奇特，有时发出神光。小塔和那些石龛，要以百为计数，围绕着这个墓穴，有病的人，绕着它转，往往可以治好病。
石塔东有寺院，有和尚一百多人，都学习大乘教。从这里向东走五十多里，来到孤山，里面有寺院，有和尚二百多人，都学大乘教法。花果繁茂，泉水如镜般澄清。旁边有塔，高二百多尺，如来从前在这里教化恶药叉，让它不再吃肉。
从此向东南在山里走五百多里，来到乌剌尸国。在北印度境内。
乌剌尸国
乌剌尸国，方圆二千多里，山和土互相连接，田地窄狭。此国大都城方圆七八里。没有大君长，役属迦湿弥罗国，宜于种庄稼，花果稀少。气候温和，微有霜雪。民俗不知礼义，人性刚猛，多行诡诈，不信佛法。大城西南四五里有塔，高二百多尺，是无忧王建造的。旁边有寺院，和尚稀少，都学习大乘教义。从这里向东南走，爬上山去走危险的道路，度铁桥，走了一千多里，来到迦湿弥罗国。旧时叫罽宾，讹。在北印度境内。
迦湿弥罗国
迦湿弥罗国，方圆七千多里，四面全是山，山非常峻峭，虽然有路可通，但非常窄狭，自古以来，邻敌没有能攻伐这个国家的。此国的大都城西临大河，南北长十二三里，东西宽四五里。宜于种庄稼，花果很多，出产龙种马和郁金香、火珠、药草。气候寒劲，多雪少风。穿的是毛布和白毛布。土俗轻浮，人性怯懦。国家因为有龙保护，遂能称霸邻国。人民容貌漂亮，性情诡诈。好学多闻，邪教和正教（佛教）都信仰。寺院一百多所，和尚五千多人。有四座塔，都是无忧王所建。每塔各有如来舍利一升多。
开国传说
《国志》说：本国地方，原来是龙池。从前佛世尊在乌仗那国降伏了恶神以后，想回到中印度去，飞行来到本国上空，对阿难说：“我涅槃以后，有末田底迦阿罗汉，将要在此地建国安民，大大地宣扬佛法。”如来涅槃以后的第五十年，阿难弟子末田底迦罗汉，得了六神通，具备了八解脱，听到佛的预言，心里高兴，于是来到这里，在大山岭上，宴坐在林中，显露了大神变。龙看到以后，加深了敬信之心，请求罗汉告诉他自己的愿望。阿罗汉说：“我希望你能在池子里给我以容膝之地。”龙王于是就收缩了一下水，把干地奉施给罗汉。罗汉用神通让自己的身躯增大，龙王拼命缩水，池空水尽，龙反过来向罗汉请求要点地方。阿罗汉在西北给他留了一个水池子，方圆一百多里。其余龙王的枝属，分开住在一个小池中。龙王说：“池子里的地都施舍给你了，愿你永远受我的供养。”末田底迦说：“我不久就要进入无余涅槃，虽然想享受你的供养，怎么能办得到呢？”龙王又重新请求：“五百罗汉可以都受我的供养，一直到大法消逝，大法消逝以后，我再把这个国家当成我居住的池子。”末田底迦答应了他的请求。此时阿罗汉既然得到他的地，他就施展大神通力，建立五百寺院。从许多其他国家买来了些贱人，让他们当差，侍候和尚。末田底迦涅槃以后，那些贱人自己拥立了君长。邻近诸国瞧不起这些贱种，不同他们交亲，把他们叫做讫利多。大唐语言是买得。现在泉水已经多处泛滥。
五百罗汉僧传说
摩揭陀国无忧王在如来涅槃以后一百年登基统治大地，他的冲威加到了其他民族身上。他深信三宝，爱育四生。此时有五百罗汉僧，五百凡夫僧，都是国王所敬仰的，他供养他们没有差别。有一个凡夫僧摩诃提婆，大唐语言是大天。有学问，多智慧，他仔细探求名和实，深思熟虑，写了一篇论文，道理与圣教相违，他所认识的人，都跟随着这异论邪说。无忧王不认识凡与圣，由于自己的爱好，支援他所亲的那一派。他把和尚召集到恒河边上，想把他们都沉到河里去，一齐杀掉。此时诸罗汉既然面临性命危在旦夕的局面，都施展神通，凌空而起，来到此国，栖隐在山谷之中。这时无忧王听到以后，又悔又怕，亲自来谢罪，请他们回到他的国家去。那些罗汉无论如何也不遵命。无忧王给罗汉建造了五百僧院，把这个国度施舍给众僧。
迦腻色迦王第四结集
健驮罗国迦腻色迦王，在如来涅槃以后第四百年，应运登基，王的权威一直达到远方，外国也来依附。在处理国务之余，常常诵习佛经。每天请一个和尚进宫说法，但是许多不同部派学说不同。国王非常疑惑，但又无法解决。此时胁尊者说：“如来去世，已经很久，弟子分成部派，论师也异议纷纭，都根据自己所闻所见，互相矛盾。”国王听到以后，非常感伤，悲叹良久。他对尊者说：“在下仗着剩下的福德，遵守前人的遗绪，去圣人虽已久远，我们还算是有幸。我敢于忘掉自己的平庸无能，想使法教兴隆，随其部执之不同，而解释三藏。”胁尊者说：“大王前生行善，已经积累了很多福德，又留心佛法，这正是我的愿望。”王就传令远近，召集高僧。于是他们就从四方来集，从万里外奔驰而来，英贤聚集在一起，有大智慧的高僧来到一块。在七天以内，用四事供养。既然想讨论大法，唯恐喧杂。国王于是恭敬地向和尚说道：“已经证圣果的留下，结缚还存在的回去。”这样留下的和尚还很多。国王又宣布命令：“已证得四果者留下，只证得前三果者回去。”人还是过多。王又下令说：“具有三明，备有六通者留下，其余人回去。”然而仍然人多。又下令说：“有能在内穷究三藏，在外通达五明的就留下，其余的各自回去。”这样就得到了四百九十九人。国王想在本国集会，又以这里既热且湿为苦。他又想到王舍城大迦叶波结集的石室中去，胁尊者说：“不行！那里外道很多，异论纷纭，同他们辩论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力量去作论呢？大家的心意是在这个国家。这个国家四周山峦坚固，有药叉把守，土地肥沃，物产丰盛，是圣贤成群结队走的地方，是灵仙游乐止息的地方。大家的意见很清楚，都说：“同意在这里。”国王此时同众罗汉从那里来到这里，建立了寺院，结集三藏，想制作毗婆沙论。此时尊者世友穿着粪扫衣站在门外边。那些阿罗汉对世友说：“你的烦恼还没有除去，你的议论荒谬。你应该离开远一点，不能留在这里。”世友说：“列位对于法没有疑滞，代佛施行教化。正在结集重大的教义，想制作正论。我虽然不敏，可也粗通微言大义，三藏那些深奥的文字，五明至理，也曾研究过，而且得到其中的旨趣。”诸罗汉说：“你不能这样说话。你要退居一边，赶快证得四果。完了再来这里，时候还不算晚。”世友说：“我看证得四果，就像涕和唾一般容易。我志求佛果，不走小路。我现在把这个丝团掷上天去，在它坠地之前，我就能证得圣果。”此时那些罗汉又责备地说：“自吹自擂，瞧不起人，你就是这样子。证得四果，诸佛所赞，你要赶快证得，去掉众人的疑惑。”于是世友就将丝团投上天空，空中诸天神接住丝团说：“你应该在今世证得佛果，然后在来世再接弥勒的班，三界所特尊，四生所依赖，怎么能在这里求得这样的小果呢？”此时那些罗汉看见这事，承认错误，推选有德，请世友为上座，只要有疑义，都请他裁决。这五百个圣贤，先写成了《邬波第铄论》十万颂，旧时叫优波提舍论，讹。解释《素呾缆藏》。旧时叫修多罗藏，讹。（《经藏》——羡林注）其次又写成《毗奈耶毗婆沙论》十万颂，解释毗奈耶藏。旧时叫毗那耶藏，讹。（律藏——羡林注）最后写成《阿毗达磨毗婆沙论》十万颂。解释阿毗达磨藏。或者叫阿毗昙藏，略。（《论藏》——羡林注）一共三十万颂，九百六十万言，完整解释三藏，为千古示范，对教义的主体和分支都彻底研究，对其深浅也完全探讨，大义重明，微言再显，广泛流传，后进的人依赖于它。迦腻色迦王于是把赤铜铸成鍱，把论文刻在上面，用石函封起来，建立塔，把铜鍱藏在里面，命令药叉神加以守护，不让外道把此论携出。谁要想学习，就在里面受业。于是大功告成以后，率军回到自己的首都。走到此国的西门外，面向东跪在地下，把这个国家全部施舍给和尚。
雪山下王讨罪故事
迦腻色迦王死了以后，讫利多种又自己称王，他们斥逐僧徒，毁坏佛法。睹货逻国的呬摩呾罗王，大唐语言是雪山下。祖先是释迦族。在如来涅槃后第六百年，保持住疆土，嗣位为王，他倾心于佛地，寄情于法海。听说讫利多毁灭佛法，他召集了国中勇士三千人，伪装为商旅，带着很多宝货，暗藏兵器，来到此国，这国的国王特别加以待客之礼。雪山下王在商旅里面又加选择，得五百人，勇猛多谋，各自袖着利刃，都拿着重宝，亲自带着这些礼物，拿来献给国王。此时雪山下王脱掉帽子，就座坐下，讫利多王吓得手足无所措，雪山下王斩其首，号令群臣说：“我是睹货逻国雪山下王。我气愤这个贱种公然施行暴政，所以现在把这个罪犯杀死。你们这些老百姓并没有罪过。”然而却把这国的宰相大臣迁到另外一个国家去。平了此国以后，他召集和尚，恭敬建造寺院，同以前一样和睦相处。他又在此国西门外，面向东跪在地上，把这些施舍众和尚。
那个讫利多种因为屡次由于和尚的缘故而覆灭宗祀，世世积怨，仇恨佛法。岁月既久，又自己称王。所以这个国家不甚信佛，对外道庙宇，却特别留意。
佛牙寺院及传说
新城东南十余里，在故城以北，大山向阳的一面，有一座寺院，有和尚三百多人。那里的塔中有佛牙，长大约半寸，颜色黄白，到了斋日，时时放出光明。从前讫利多种族灭佛法的时候，和尚被遣散，各自分居。有一个和尚漫游诸印度，礼拜佛迹，表示其诚心。后来听说本国已经平定，赶快回来，路上遇到一群大象，在草泽中横行，奔驰狂吼。和尚见到，爬上树去躲避。这时候，群象一齐跑到这里，争着吮吸池水，洗灌树根，又共同努力把大树又推又掘，大树于是就倒下。象捉到和尚，把他驮到大林中，有病象生疮痛得躺在那里，象把这个和尚的手引到象痛的地方，原来是枯竹刺了进去。和尚于是拔出竹刺，敷上药粉，撕下自己的衣裳，把象脚裹起来。另外有一只大象，拿了一个金盒子，递给病象，病象拿到以后，转送给和尚。和尚打开一看，乃是一颗佛牙。诸象围住了他，和尚无法走出。明日吃斋的时候，大象各持异果，供他吃中饭。吃完，又把和尚驮出大林，到了数百里外，才放下他，各跪拜而去。和尚到了国的西界，渡过一条水流迅速的河，到了中流，船 眼看就要翻。同船的人互相说道：“现在翻船，灾祸来自和尚，沙门[9] 必然有如来舍利，那些龙想来抢夺。”船主检查了一下，果得佛牙。此时和尚举佛牙低头对龙说道：“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不久来取。”于是就不再渡河，回船上岸，看着河叹道：“我没有制龙的法术，受到龙这畜类的欺负！”他又回到印度去学习禁龙法。三年以后，又回本国，来到河口，正在设坛，那条龙就捧着佛牙盒递给和尚。和尚拿回来，在这里建造寺院，供奉佛牙。
小寺院及众贤论师遗迹
寺院南十四五里，有小寺院，里面有观音菩萨立像，如果有人誓死绝食期能见到菩萨，像中就出现妙色的身躯。
从小寺院向东南走了三十多里，到了大山，有旧寺院，规模宏伟壮丽，但已荒芜不堪。现在只在一个角上有一座小阁楼，有三十几个和尚，都学习大乘教法。从前，僧伽跋陀罗大唐语言是众贤。论师在这里写作《顺正理论》。寺院左右的那一些塔里面，有大罗汉的舍利。野兽、山猴采花供养，年年不间断，好像受到人的指令一般。然而这山里面有很多灵迹，或者壁横着断裂，或者峰上留有马迹。所有这一些形状，都极奇异，都是罗汉、沙弥在一起游戏时，用手指头摩画，骑马往来造成的。这样的遗迹，难以详述。
索建地罗论师及象食罗汉遗迹
佛牙寺院东十余里，北山崖间，有小寺院，从前索建地罗大论师在这里写作《众事分毗婆沙论》。小寺院中有石塔，高五十多尺，是阿罗汉遗下的舍利。从前有一个罗汉，身躯高大，他吃的喝的东西，同象一样多。当时的人讥笑他说：“光知道吃饱，怎么会知道是非？”罗汉将涅槃时，告诉诸人说：“我现在不久将取得无余涅槃，我想讲一讲自己证得的妙法。”众人听了，对他更加讥笑，都来到这里，一同看一看结果如何。此时阿罗汉对诸人说：“我现在给你们说我本身的因缘。在这个身躯以前，由于业报得到了象的身躯，在东印度，住在王的内象圈中。此国有一个和尚。远游印度，寻求圣教的经论。这时候国王把我施舍给了和尚。我驮着佛经，来到这里。过了不久，我就死去。驮经获得的福力使我转生为人，又受到余下的福德的影响，我早就披袈裟当了和尚。我努力寻求出离轮回，没有工夫安居，我得六神通，断了三界欲。然而我的饭量，仍然照旧，常常自己控制食量，只吃到三分之一饱。”他虽然这样说，人们还是不信。他就升入虚空，入了火光定，身上冒出了烟焰，进入涅槃，剩下舍利坠下，就建塔来贮存。
圆满与觉取论师遗迹
从王城西北走了二百多里，来到商林寺院，布剌拿大唐语言是圆满。论师在这里写作《释毗婆沙论》。
从城向西走了一百四五十里，到了大河以北，接连着大山之南，来到大众部寺院，有和尚一百多人。从前佛地罗大唐语言是觉取。论师在这里写作大众部《集真论》。
从此向西南走，爬山历险，走了七百多里，到了半笯奴故反蹉国。在北印度境内。
半笯蹉国
半笯蹉国，方圆二千多里。山多河多，田地窄狭，按时播种庄稼，花果繁茂，多产甘蔗，没有葡萄。庵没罗果、乌谈跋罗、茂遮等果，家家种成林子，因为珍爱这些果子的味道。气候温热，风俗勇烈。衣服穿着，多用毛布。人的本性质朴正直，敬信佛教。有寺院五所，多已倾倒荒废。没有国君，役属迦湿弥罗。城北寺院和尚很少。寺院北有石塔，有很多灵异。
从这里向东南走四百多里，来到曷逻阇补罗国。在北印度境内。
曷逻阇补罗国
曷逻阇补罗国，方圆四千多里。此国的大都城方圆十多里。非常险要坚固，山和土山很多，平原窄狭，土地生产不丰。土地情况和气候与半笯蹉国相同。风俗猛烈，人性勇敢。此国没有国君，役属迦湿弥罗国。寺院十所，和尚很少。外道神庙一所，异教徒很多。从滥波国一直到这个国家，人民形貌粗鄙，性情粗暴，语言平庸鄙陋，礼义轻薄，不是印度的本土，乃是边疆鄙俗之地。
从此向东南走，下山，渡河，走了七百多里，来到磔迦国。在北印度境内。
注释：
[1] 梵天：又称大梵天。印度婆罗门教和印度教的三大主神之一，主管创造。佛教却只把他看成是护法神。
[2] 无忧王：又译作阿育王或阿输迦王。古印度摩揭陀国孔雀王朝的著名国王，在位时间在公元前3世纪中叶。他用武力基本上统一了除半岛南端以外的印度全境。传说他后来信仰了佛教，是佛教的积极宣传者和保护者。
[3] 天帝：即天帝释。佛教的护法神。
[4] 大自在天：婆罗门教和印度教的三大主神之一，主管毁灭。又称湿婆。
[5] 毗摩天女：大自在天的妻子。这名字的意思是“恐怖”。
[6] 波你尼：古代印度著名的梵文文法学家，约公元前4世纪人。他的文法著作后世称作《波你尼经》或《八章书》。
[7] 药叉：一种半神半人的小神灵，通常被说成是财神的随从。但在佛教的传说中往往被看成是一种恶鬼。
[8] 慈氏菩萨：即弥勒菩萨。佛教神话中的人物，是未来佛。
[9] 沙门：梵字音译。原指古代印度非婆罗门教的各个派别的出家者，佛教盛行后多指佛教僧侣。中国的书中尤其专指后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