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汉学家与古代汉语(三)

    ——他们的汉语水平

    读者或要问:外国汉学家的古代汉语水平究竟怎样呢?

    我把答案提到前面来:不怎么样,有的甚至很不怎么样。

    空言无凭,有事实为证。外国汉学家误解汉文的地方,比比皆是,不胜枚举。他们往往一见到“之、乎、者、也、矣、焉、哉”,就划句号,这当然是颇为危险的。日本,由于历史文化渊源的缘故,汉文水平是相当高的。但是,一部几乎每个梵文佛典研究者都使用的《大正新修大藏经》,标点之一塌糊涂,是众所周知的。他们的汉学权威甚至把《史记》中的“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里面的“不得”二字解释为Buddha的音译,其荒唐之程度,概可想见。又有一位日本汉学家把《大唐西域记》中的“诚如来旨”译为“诚然是如来佛的旨意”。至于西方汉学界当以法国为巨擘,这是谁都承认的。但是,常听我的德国老师们说,法国汉学家常有一“小撮”中国人在自己身边,搜集资料和翻译就靠这些人,资料到手以后,就利用自己特长的语言和科学知识,写成文章,震动了那些不知实情者。德国学者一般都对法国学术有点瞧不起。但是,他们这种说法却并非无中生有。根据我个人的经验,我认为这种说法是可信的。我曾在德国哥廷根大学和别的地方遇到过一些欧美汉学家。他们的古代汉语水平确颇为有限,靠他们在浩如烟海的汉籍中去搜集资料,再加以准确的理解和翻译,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里就有了一个问题:古代汉语难以学习和理解吗?答案是肯定的。皓首穷经的中国学者,尽管对经书背诵如流,却不能完全理解,这已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中国汉文古文无句读,标点一篇少见的文章而能完全正确,实非易事。

    原因究竟何在呢?古代汉语为什么这样有点扑朔迷离呢?过去我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经过一番思考,似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答案。我认为,这与东西方根本的思维模式有关:东方综合而西方分析。语言是思维的外化形式。综合的思维模式产生出来的语言,其特点是综合性、笼统性、模糊性、多义性、灵活性、圆融性等等。分析的思维模式产生出来的语言,其特点是确切性、板滞性、分析性等等。学习后者主要是靠分析能力,当然也会伴之以微量的综合能力。学习前者,则主要靠语感,靠悟性,靠综合能力,也要佐之以少量的分析能力。分析易而综合难,因为语感是长期形成的,必须长时间地大量阅读和背诵。这一点西方甚至连日本的汉学家是做不到的。因此,古代汉语这个拦路虎,他们只能在一定程度上予以制服,真正的制服是办不到的。这一点连中国学者也不能够百分之百地做到。人们的天资、悟性不同,产生的结果也就不同。

    这就是我的解释。

    1998年7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