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恭达罗

    〔印度〕 迦梨陀娑著

    译 本 序

    印度古典文学有着悠久的、光荣的传统。从质的方面来看,它可以媲美中国和希腊的古典文学。从量的方面来看,它远远超过古代希腊。从公元前一千多年的《梨俱吠陀》起,印度古典文学传统可以说是基本上没有中断。到了公元4世纪到6世纪的笈多王朝时代(约等于中国的东晋到南北朝),梵文文学的发展达到了光辉的顶点,被后世的许多历史学家称为“黄金时代”。有些学者把这时代叫做“梵文文学的文艺复兴时代”。这是不完全正确的,因为没有中断,就谈不到什么复兴。在这个过渡期间,作家和作品显得少了一点,这也是事实。这可能是由于印度古代缺少史籍,年代先后,模糊一团。许多作家和作品的年代都无从确定。从而看起来就似乎中断了一个时期。到了笈多王朝时代,名家如林,灿若繁星,作品光彩,映照千古,似乎真的是“文艺复兴”了。

    梵文文学为什么在笈多王朝最发达呢?这原因应该到当时的社会环境里和梵文文学发展的规律中去找。笈多王朝建立于公元320年,创始人是旃荼罗笈多一世(320年至330年)。他以后名王辈出,最盛时期的版图包括整个北印度和中印度的一部分,是阿育王以后的第一个大帝国,也是印度封建社会发展到了高峰的一个大帝国。

    在这期间到印度去留学的中国和尚法显对当时的印度社会情况有这样的描述:

    从是以南,名为中国。中国寒暑调和,无霜、雪。人民殷乐,无户籍官法;惟耕王地者,乃输地利。欲去便去,欲住便住。王治不用刑斩,有罪者但罚其钱,随事轻重。虽复谋为恶逆,不过截右手而已。王之侍卫、左右,皆有供禄。举国人民,悉不杀生,不饮酒,不食葱、蒜,惟除旃荼罗。旃荼罗名为恶人,与人别居。若入城市,则击木以自异,人则识而避之,不相唐突。国中不养猪、鸡,不卖牲口。市无屠店及沽酒者。货易则用贝齿。惟旃荼罗渔猎师卖肉耳。自佛般泥洹后,诸国王、长者、居士,为众僧起精舍供养,供给田宅、园圃、民户、牛犊,铁券书录,后王王相传,无敢废者,至今不绝。(《法显传》)

    这里描绘的是北印度恒河盆地所谓雅利安地区(Āryāvarta)的情况。这里是笈多王朝龙兴之地,是它的基础,是由大皇帝直接统治的。在法显的简短、具体又生动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生产的基础组织主要仍然是农村公社,因此才没有户籍官法。此时印度历史已经进入封建剥削制高度发展的阶段。为什么“惟耕王地者,乃输地利”呢?为什么在法显眼中,赋税竟如此之轻呢?印度学者高善必(D.D.Kosambi)认为,这可能是由于同苛重的中国赋税比较起来,显得如此而已(见所著《印度史研究导论》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Indian History第278页)。在“中国”(Madhya-deśa)以外的田地是一定要收租的,一般是收获物的六分之一。大皇帝直接统治的地区,赋税会轻一点,这是可以理解的。所谓“欲去便去,欲住便住”,是说明这里没有农奴制。奴隶已经不允许买卖,但是社会上种姓制度还非常严格。旃荼罗不许住在城内;进城时,必须敲击木头,让别人闻声躲开,以免接触。今天流行在印度的所谓“不可接触”的制度,当时已经根深蒂固。国王、长者等赠送田地给僧伽。高善必在这里看出了没有土地私有制。我认为,这是不正确的。土地私有制从公元前五六世纪封建社会开始就已存在于印度,到了笈多王朝时期,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更谈不到什么不存在的问题了。

    在这个囊括北印度的大帝国以内,特别是在笈多王朝全盛时期,政治上是统一的,政令是能够通行全国的。在经济方面,生产力是相当高涨的。城市很繁荣,商业很昌盛,国内和国外交通都比较发达。国外贸易北至中亚,东至中国、印度尼西亚,西至小亚细亚、中近东,到处都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拿中国的历史来比一下,这是“分久必合”的时期,是所谓“盛世”。

    笈多王朝全盛时期,情况大体上就是这样子。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指出,艺术生产与物质生产发展是不平衡的。证之许多国家的文学史,情况确确实实是这样的。古代希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但是在东方一些国家,比如中国和印度,例外的情况是可以找得到的。在中国文学史上和印度文学史上,往往有艺术生产与物质生产正相适应的时期。中国的盛唐文学就是如此。印度的笈多王朝的文学也是如此。笈多王朝是印度经济高度发展的时期,与之相适应的是一个文学艺术的高度发展。

    但是只从物质基础的发展上还不足以完全说明梵文文学之所以在这个时候特别发达的原因。我们还应该把其他方面的情况也仔细探讨一下。

    我们首先看一看文字工具和文体风格方面的情况。在印度古代,书面语言主要是梵文,此外还有少量的俗语。大家都知道,保留到现在的最古的印度文学语言是吠陀语。吠陀语的语法变化异常繁复,无论是名词、动词,还是代词、形容词,语法形式都是异常地多的。但是文体风格却是比较明畅而淳朴。继吠陀梵语而起的是史诗梵语。语法变化已经有所简化。接下去就是古典梵语。我们平常所说的梵语就是指的这种语言。作为表达思想的工具,到了笈多王朝,古典梵语已经有了一千多年的历史。在这一千多年中,文学语言的发展约略可以分为三个阶段:梵语——俗语——梵语,有点辩证法否定之否定的意味。至于文体风格的发展却是一条直线的:从明畅淳朴向着繁缛雕饰发展。对婆罗门教来说,梵语是神圣的语言。在最初,宗教、哲学、文学、艺术,甚至医学、天文学等方面的书籍都是用梵语来写的。到了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随着阶级斗争的发展,新的宗教兴起了,梵语的一统天下随之而动摇。比如佛教和耆那教一兴起,为了对抗婆罗门教,争取群众,立刻就否定梵语的神圣地位,而采用俗语作为经堂语言。佛教和耆那教的经典都是用俗语写成的,同婆罗门教使用梵语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不但在宗教方面,而且在政治方面,梵语的垄断地位也动摇了。公元前4世纪兴起了的孔雀王朝,是印度历史上第一个版图最广的大帝国,几乎统一了整个印度。这个王朝的官方语言不是梵语,而是古代半摩揭陀语。有名的阿育王的碑铭可以为证。为什么产生这样的现象呢?同样是统一的帝国,何以孔雀王朝用俗语,而笈多王朝用梵语呢?我们现在还无法说得很清楚。原因之一可能是在阿育王时代,梵语的规范化工作还没有完成,公元前4世纪,波你尼正在努力使梵文规范化。也许是由于他的语法体系最科学、最合理,就为大众所接受,因而产生了巨大影响。到了公元后的笈多王朝时代,这个规范化的工作完成了,于是梵语一跃而成为官方语言。不但在政治方面是这样,连在宗教方面也表现了相同的情况。佛教的教祖原来是竭力反对梵语的。但是一旦梵语作为文学语言流行起来了,有的佛教宗派也开始使用梵语,说一切有部就是这样。到了佛教的大乘,就公然使用起梵语来,连违背祖训这样的感觉似乎都没有了。梵语又重新夺回了一统天下。

    在文学方面,也表现了同样的情况。大约生于公元一二世纪的佛教著名僧侣和诗人、戏剧家马鸣就使用梵语写作。他写的有关佛教教义的论著、长篇诗歌,甚至戏剧都使用梵语。只有某些角色说俗语。另外一个作家跋娑(Bhāsa)可能也生在这个时候,或者略早一点。关于这个作家,一直到今天仍然争论很多,我们在这里不去细谈。他留下来的作品用的也是梵语。跋娑的文体非常简朴,几乎没有什么文采。马鸣却是在简朴中富有文采。他的名著《佛所行赞》已大兴藻饰雕绘之风,向着形式主义发展,不过还没有达到公元六七世纪檀丁(Daṇḍin,又译作昙丁)、波那(Bāṇa)、苏般度(Subandhu)等作家那样,“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有点像中国的齐梁文体而已。

    上面讲的是文字工具和文体风格两方面的发展,都为笈多王朝的梵语文学的兴起打下了基础,创造了条件。

    帝王对艺文的奖掖对于梵语文学的发展也起了促进的作用。中外历史都不乏这样的例子。中外历史上的国王、皇帝所关心的首先是巩固统治、扩大版图,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一定要穷兵黩武,大动干戈。打了胜仗,必须立碑记功,这就用得着文人,用得着“大手笔”。后汉窦宪伐匈奴,大胜,就让班固写文章记功,勒石燕然山上。平常也总要装模作样,附庸风雅,请文人写篇把文章署上自己的名字。中国的明太祖等皇帝,恐怕肚子里都没有多少墨水,但却都有“著作”。连自命风雅的乾隆皇帝也干类似的勾当。用他人的文章垂自己的名声,只好弄虚作假了。除了巩固统治、扩大版图和沽名钓誉以外,他们还深切关心传宗接代问题。中国秦始皇所谓“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千万世,传之无穷”,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这一方面,也用得着文人。文人能写文章,为他们“圣上”传宗接代祈求祷祝。因此,“圣上”们也就奖掖艺文,总在朝廷上豢养一批文人,平常吟风弄月,歌功颂德;打起仗来,则草檄记功,勒石名山,两方面互相利用,国王要一些人鼓吹升平,文人借此得到点残羹剩饭。国王实际上是把这一批文人“倡优畜之”,借用鲁迅先生的话,就是把他们看作“帮闲”。在中国,文人还可以搞科举,做官,在印度好像连这一条路也没有。文人们只好依附朝廷,成为什么“九宝”之类。从《罗摩衍那》起,宫廷诗人的地位就不是很高的。他们主要是歌唱颂诗,唤醒国王,有点像中国唐诗:“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里的“鸡人”。中国诗人自己不唱诗催醒,只写诗颂圣,印度则须兼而有之,这恐怕是仅有的区别,其地位恐怕是不相上下的。

    与上面的情况有联系的还有一个帝王本身对于梵语文学的态度。在笈多王朝全盛时期,几个皇帝都热爱梵语文学。在这一点上最突出的可以说是三摩答剌笈多(Samudragupta)。他不但非常喜爱梵语文学,自己还从事创作。从“诗王”(Kavirāja)这一个称号上,可以看出他在这一方面的自负与野心。至于文章是否真是他自己写的,那是另一个问题。大约在公元345年,在阿拉哈巴地方(这是以后的名字)建立起来的一个石柱上,有一篇铭文,是出自三摩答剌笈多的宫廷诗人 沙恭达罗 〔印度〕 迦梨陀娑著 - 图1 里尸那(Hariṣiṇa)之手。在这一篇铭文里,诗人歌颂了国王的战功,同时也颂扬了他的写诗与音乐的天才。这在中国已有先例。上面谈到的班固只不过是例子中的一个而已。

    有以上谈到的这些情况,梵语文学在笈多王朝时代特别发展起来,几乎形成了一个发展的高峰,也就是完全可以理解了。公认为印度最伟大的诗人、世界文学史上伟大作家之一迦梨陀娑就生在这一个时代。

    说他生在这个时代,实际上也是推测之辞。我们对于这一位伟大作家的生年卒月、生平活动,几乎是一无所知。在印度古代文学史上,几乎所有的作家情况都是这样,迦梨陀娑并非例外。

    关于他出生的时代,有种种不同的学说。尽管印度和印度以外其他国家的梵文学者已经写了无数的文章来讨论这个问题,可是一直到今天也并没有大家都承认的结论。有的学者主张,他生在公元前几百年;有的学者又主张,他生在公元后几百年。他们列举论据的时候,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看来头头是道,条条有理。但是,只要从另一个角度一看,这些论据又往往站立不住,不攻自破。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学说之中,有一个学说是比较为大家所接受的,这就是:迦梨陀娑生在笈多王朝时代。

    印度有一个传说:迦梨陀娑是一个婆罗门的儿子,幼年父母双亡,一个牧人把他养大。后来同一个公主结婚。因为表面上看起来出身微贱,公主极以为耻。他没有办法,就去向女神迦梨祈祷,女神加恩赐给他智慧,他于是一变而成为大诗人、大学者。因此人们就称他为“迦梨陀娑”(迦梨女神的奴隶)。

    这个传说当然是不可靠的,我们勿宁说,这只是他的名字的一个文字游戏。根据他的作品,我们只能推测出,他是一个婆罗门,是湿婆的崇拜者;他对喜马拉雅山的风光很熟悉。在《云使》(Meghadūta)里,他对邬阇衍那(优禅尼)城有极其生动的充满了热爱的描写。我们因而可以推断,邬阇衍那城就是他的故乡。他有一个剧本,叫做《优哩婆湿》(Vikramorvaśīya)。这里可能隐含着一个国王的名字超日王(Vikramāditya),他可能在一个叫做超日王的国王的朝廷上生活过。这个推测是与一般的传说相符合的。一般传说就认为他是笈多王朝超日王朝廷上九宝之一。但是不巧得很,笈多王朝两个国王——旃荼罗笈多二世和塞建陀笈多——都在自己的钱币上刻着超日王这个徽号。因此看起来比较简单的问题就复杂起来了。从梵文文学的发展情况来看,旃荼罗笈多二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的首都正是邬阇衍那,这也与《云使》里的描写相符合。旃荼罗笈多二世在位期间约为公元380年至413年。因此,如果把迦梨陀娑生年的上限规定为350年前后,是比较靠得住的。曼陀娑尔(Mandasor)太阳神庙中有一个碑,立于473年,铭文的作者是一个不著名的诗匠,名字叫做婆茶跋底(Vatsabhaṭṭi)。他自己吹牛说,他要跟大名鼎鼎的迦梨陀娑比赛一下。他真的在模拟迦梨陀娑的风格。根据这一件事实,迦梨陀娑生存时代的下限可以定为472年。总起来说,他大概生于350年到472年之间。

    迦梨陀娑留下了不少的作品。但是,正如他的生卒年月一样,他的作品的真伪也引起了不少的争论。一般认为可靠的作品有剧本《沙恭达罗》(Śakuntalā)和《优哩婆湿》,有抒情诗《云使》,有叙事诗《鸠摩罗出世》(Kumārasambhava)和《罗怙世系》(Raghuvaṃśa)。此外还有两部著作:《摩罗毗伽和阿祗儞密多罗》(Mālavikāgnimitra)和《时令之环》(Ṛtusaṃhāra)也很可能是迦梨陀娑的作品。

    在这些作品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沙恭达罗》。印度人民以及外国的梵文学者都一致认为,这是迦梨陀娑的最伟大的作品。

    《沙恭达罗》的伟大之处究竟何在呢?从故事情节方面来看,看不出什么伟大之处;因为这情节是从古书上抄来的。在大史诗《摩诃婆罗多》中已经有沙恭达罗的故事(Śakuntalopākyāna, i62.1— 69.51)。在《莲华往世书》(Padmapurāṇa)中也有(Svargakh.1—5)。故事的基本情节已粗具规模。在大史诗里所缺的是仙人诅咒、失掉戒指。往世书已经有了戒指和仙人诅咒。迦梨陀娑创新的东西并不多,他只不过把爱情这个主题思想特别突出出来。因此,我们可以说,从主题思想方面来看,这一部作品看不出什么伟大之处。剧中着力描写的是男女的爱情,而爱情这样一个主题又是世界一切国家的文学中司空见惯的,丝毫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然而据我看,迦梨陀娑的伟大之处就正在这里:他能利用古老的故事,平凡的主题,创造出万古长新的不平凡的诗篇。

    迦梨陀娑自己是宫廷诗人。虽然从我们上面已经谈过的情况来看,他的地位不见得很重要。但是,既然依附宫廷,就必然要对皇帝作一些阿谀奉承的颂词。在迦梨陀娑的作品里就有不少歌颂当代帝王的诗篇。例如《罗怙世系》1.18:

    为了人民的利益,
    他征收了租税。
    太阳把水吸上去,
    落下来增加了千倍。

    封建帝王是地主阶级的总头子,他主要依靠剥削农民生产的粮食来恣意挥霍。依附他们的像迦梨陀娑这样的诗人为他们歌功颂德,是不足怪的。迦梨陀娑不但歌颂国王的剥削,在《沙恭达罗》第四幕里,他还借干婆的嘴宣传服从长辈、敬事丈夫等一整套三从四德的封建道德。这同《罗摩衍那》女主人公悉多的伦理标准差不多,是一脉相承的。迦梨陀娑不但为国王的目前统治服务,他还关心国王的传宗接代问题,为他们将来的子子孙孙的统治服务。很多古代印度诗人都是如此。为什么《罗摩衍那》的作者蚁垤大肆宣扬一夫一妻制,宣扬悉多的贞节呢?说穿了,不外是替国王的继承问题操心而已。迦梨陀娑也不例外。在《沙恭达罗》第四幕里,他一再讲到沙恭达罗要生一个圣洁的儿子,做大王统治天下。在第六幕里,国王泄露了他谈情说爱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得子继承王位。在《罗怙世系》和《鸠摩罗出世》里,迦梨陀娑同样也讲的是这个问题。在《沙恭达罗》第六幕里,谈到一个富商航海遇难,没有孩子,无人继承财产。国王说:“没有孩子真悲惨。”迦梨陀娑给帝王操心,真可以说是到了家了。

    但这只是一个方面。在另一方面,迦梨陀娑对当时上层统治阶级的所作所为也并不完全赞成。在长诗《罗怙世系》中,他用宛转曲折的笔调对国王提出了批评。罗摩遗弃了悉多,他把他描绘成为一个残酷无情的人。十车王误射死修道人之子,他认为他轻率、草菅人命。在《沙恭达罗》里,他利用丑角的插科打诨,隐隐约约地讽刺国王,讽刺他喜新厌故,玩弄女性,“家花不及野花香”。在第五幕里,他先描绘了被遗弃的王后恒娑婆抵在幕后的哀怨的歌声。然后写了被遗弃的沙恭达罗,写得缠绵悱恻,动人心魄。作者的同情显然都是在被遗弃者的方面。写沙恭达罗的被遗弃,其中好像还反映了封建主与农民、城市与乡村的矛盾。在第五幕里乡村人骂城市,沙恭达罗骂国王。作者的同情显然在受害者和农民一方面。同时,他对那些下层阶级里的人物,例如渔夫、宫女等等也同样是怀着一些好感的。第六幕里那两个宫女写得特别好。宫女一说:“几天以前总督老爷弥呾罗婆苏才把我们俩送到万岁爷脚下来,让我们在这后宫花园里做些杂活。”听口气,很像是总督买的女奴隶。诗人写了短短的几行就把这两个宫女的声音笑貌都生动地描绘出来了。诗人把她们写得活泼可爱,也写出了她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一切美好的东西的热爱。

    所有这一切无疑都是本书的精华。

    迦梨陀娑对国王又歌颂又讽刺,这不是有点矛盾吗?在这里,矛盾是不能否认的,但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们举一个中国的例子。唐代伟大的诗人杜甫,忠君爱国,几乎达到念念不忘的程度。他关心人民疾苦,也是众所周知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他对唐王的感情多么深厚啊!然而就在同一长诗里,他却唱出了千古流传的名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丽人行》里,他又写道:“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难道人民这种凄惨的情况和大官这种跋扈的情况同他所依恋的唐王没有一点关系吗?难道杜甫对于这一点根本不知道吗?当然不是。在中国忠君是一种传统的力量,压在杜甫身上,使他不能自拔。但是人民眼前水深火热的生活又是活生生的现实,他不能视而不见,很难想象一个伟大作家对人民生活竟然漠不关心。对人民生活漠不关心的伟大作家是没有的。这样就产生了矛盾,反映到作品上就是又歌颂,又不满。杜甫毕生都陷在这个矛盾中。尽管中国诗人同印度诗人不完全相同,但他们之间总有一些相通的地方。在印度,忠君的传统势力可能要小一些。但是从史诗时起,比如在《罗摩衍那》里,作者就大肆鼓吹国王的重要性,大肆宣扬要敬重国王,歌颂国王。他拼命为国王涂脂抹粉。这种情况在印度好像也形成了一个传统,不能说迦梨陀娑就受不到它的影响。再加上既要依附国王,如果不说两句好话,饭也许就吃不下去。这就是迦梨陀娑的处境。我们对《沙恭达罗》中的矛盾只能做如是观。这是当时社会环境所决定的,我们对于古人不能形而上学地苛求。否则就是历史唯心主义。

    不可否认,诗人所着重描写的还是国王豆扇陀和沙恭达罗之间的爱情。在当时的社会情况下,这种爱情是合乎理想的,无可非议的。沙恭达罗爱自己的丈夫,国王也爱沙恭达罗。经过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曲折,两个人终于团圆。诗人用了很大的力量,描写两方面的相思。对沙恭达罗的思想和感情的活动,诗人更是挖空心思去加以描绘。她一方面想念自己的丈夫,愿意尽早地看到他;但是另一方面,她又舍不得离开自己的义父、朋友、心爱的小鹿和春藤。在她离别的时候,她对净修林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无限的感情,依依难舍;而这些动物和草木也对她有无限的感情,也是依依难舍。诗人把人性赋予这些草木动物,它们也为沙恭达罗的别离感到悲哀:

    小鹿吐出了满嘴的达梨薄草,孔雀不再舞蹈,
    蔓藤甩掉褪了色的叶子,仿佛把自己的肢体甩掉。

    这样一来,弥漫在净修林里的离情别意就更加浓厚起来了。中国唐代大诗人杜甫的诗句:

    感时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

    描写的也是同样的意境。这样的意境是有感人的力量的。《沙恭达罗》第四幕之所以特别为印度人民所喜爱,原因大概就在这里吧。

    在第六幕里,诗人又着重描写了国王对沙恭达罗的想念,写下了许多众口传诵的诗篇。在印度人民心目中,第六幕是仅次于第四幕最受人欢迎的一幕。

    迦梨陀娑一方面隐约地讽刺国王是沾惹闲花野草,玩弄女性,一方面又认真地描绘国王与沙恭达罗之间的爱情。这不是又有点矛盾吗?在这里,矛盾也是不能否认的。但同样是可以理解的。我们也举一个中国的例子。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有一篇脍炙人口传诵千古的长诗《长恨歌》。内容是大家都熟悉的,它歌颂了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千余年来,不知有多少千万读者为唐明皇的真挚的爱情所感动。然而,就在本诗内白居易先说:“六宫粉黛无颜色”,又说:“后宫佳丽三千人”,可见唐明皇嫔妃之众多。这样一个荒淫的“天子”,哪里谈得上什么真正的爱情呢?他曾在马嵬坡前为了保住江山,忍心丢掉杨贵妃,“宛转蛾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难道真是救不得吗?这是大家都要问的一个问题。然而在白居易笔下,唐明皇却成了一个情种,居然讲出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一类的话。白居易说的是真话呢,还是假话呢?我看又真又假。真指的是白居易认为唐明皇应该这样子。假指的是现实中的唐明皇并不是这样子。诗人是把他自己理想中的爱情强加到皇帝身上。在《沙恭达罗》里,我们遇到同样的情况,迦梨陀娑明明知道,国王爱沙恭达罗,不过是寻欢作乐,逢场作戏。他一回宫就变了脸,根本不想承认他同沙恭达罗的关系。然而在诗人的笔下,国王也成了一个情种。迦梨陀娑说的是真话呢,还是假话?我看也有真有假。

    这里牵扯到一个艺术与现实的问题。艺术能反映现实,不然就不成其为艺术。但又高于现实。毛主席说:“文艺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生活却可以而且应该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

    德国伟大诗人歌德对文学艺术发表过类似的意见。1829年4月10日,歌德把法国理想风景画家克罗特·罗伦(Claude Lorrain, 1600—1682)的画拿给艾克曼看。从光线的来源来看,似乎与画上的景物有点矛盾;但是总起来看却是浑然一体,没有什么陌生的痕迹。歌德于是对艾克曼说:

    现在你看到的是一个完人,他想得美妙,感觉得美妙,在他的心灵中有一个在其外任何地方都不容易看到的世界。——这些画具有最高的真实性(wahrheit),但是却没有一点现实性(wirklichkeit)的痕迹。克罗特·罗伦了解现实的世界,连细微末节都不会遗漏,他就使用这现实世界做手段,以表现他那美妙的心灵中的世界。而这就正是那种真正的理想性(Idealität),它能使用现实的材料,让外表上呈现出来的真实(das erscheinendè Wahre)唤起一种幻觉,好像它真是现实的。
    (Eckermann, Gespräche mit Goethe, Weimar 1918.1.Bd.S.300—301; Conversation of Goethe with Eckermann and Soret, Transl. by John Oxenford, London 1850, vol.II.P.175—176;《歌德对话录》周学普译,商务印书馆 1936年,第205—206页。)

    艾克曼说,这是至理名言,同样适用于诗与造型艺术。歌德说:“我也这样想。”

    现实性(Wirklichkeit)指的是客观存在的事物,只把它如实地描绘出来,那还不能算是艺术。真实性(Wahrheit)比现实性更高、更深刻、更本质。艺术家的创造性就表现在由现实性提高到真实性。“外表上呈现出来的真实”唤起一种幻觉,让人看起来就像是现实的东西那样。国王同沙恭达罗的爱情就是这样。国王三心二意,这是现实的东西。经过迦梨陀娑的艺术加工,诗人写出了他认为应该是那样子的情况,换句话说,也就是诗人的憧憬或理想。于是国王就被写得一往情深。一千多年以来,印度国内外广大读者之所以深受感动,其动力来自真实性,而不是现实性。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我想谈一下。总起来看,《沙恭达罗》虽然基本上是一出喜剧,以大团圆结束,但是其中确实有一些悲剧的因素,几乎形成了一出悲剧。西方的文艺批评家分悲剧为两种:一种是由剧中人物的性格所决定的悲剧,一种是由一些偶然事件或命运所决定的悲剧。他们认为前者高于后者,而《沙恭达罗》是属于后者的。这种意见不能说是错误的。但是同印度具体情况结合起来,却不能完全应用。仙人诅咒竟然有那样大的威力,印度以外的人是不大能理解的。但是由于婆罗门(仙人就是他们的缩影)大力宣扬,印度人民相信了这一套,印度文人学士也把这一套搬进自己的著作中,关于这一点我们不应该过分苛求。

    现在再谈一谈迦梨陀娑掌握语言工具的技巧和《沙恭达罗》的艺术风格。这二者是有密切联系的。梵文不是人民大众的语言,因而它就不能像人民大众的语言那样随时有洋溢着活力的源泉注入。它只在文人学士的笔下生存和发展。在长期发展的过程中,梵文逐渐失掉活力,走上雕琢堆砌的道路。不少的梵文作家专门发展一种刁钻古怪、冗长累赘的文体,有点像中国汉代的赋。像檀丁的《十王子行述》(Daśakumāracarita)这样的作品,在印度文学史上也算是名著;但是里面的人物却多半都像影子似的没有血没有肉。这与文体是分不开的。然而在迦梨陀娑笔下的梵文都是淳朴而不枯槁,流利而不油滑,雍容而不靡丽,谨严而不死板。就用这样的语言工具,迦梨陀娑创造出来了一种新的艺术风格。这在印度文学史上是一件大事情。

    关于艺术风格在印度文学史上衍变的情况,我在上面已经谈了一些。我现在专门谈一谈迦梨陀娑的艺术风格。简言之,他的风格既不像吠陀和史诗那样简朴,又不像檀丁、波那等那样“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浓得化不开。在中国文学史上文(翰藻)与质(淳朴)总是交替地一起一伏地向前发展的。《诗经》的风格属于质,汉代的古诗也属于质,建安文学是由质到文的转折点。到了六朝来了一个文的大发展。初唐陈子昂等又提倡质。韩愈“文起八代之衰”。到了中晚唐,文又抬头。宋初又是质,南宋姜吴又是文。而在印度文学史上,情况却不是这样,它是直线发展的。迦梨陀娑就正处在这直线发展的中间。

    我在这里并不想给文与质做什么评价。二者只要掌握得好,都各有优点。掌握得不得当,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任何事物,都是如此。艺术风格也不例外。所以在这里关键是一个分寸问题,一个“火候”问题。我认为,迦梨陀娑是最能掌握分寸的,最能认识“火候”的,他的艺术风格在印度文学史上就成了空前绝后的典范。

    迦梨陀娑就使用这样的语言工具,利用这样的艺术风格塑造出许多栩栩如生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我这里只想讲一个女主人公沙恭达罗。这样一个人物在印度文学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有比较才能鉴别。我先在这里举出几个中印文学史上的著名的妇女来比较一下。中国历史上和文学史上著名的妇女,如王昭君、蔡文姬等,虽然大名鼎鼎,但除了有点爱国主义之外,性格并不很明朗。杜甫讲到王昭君,也只不过说:“分明怨恨曲中论。”唐朝的杨贵妃,除了谈情说爱、争风吃醋之外,似乎也没有多少具体的东西。《西厢记》里的崔莺莺敢于反封建,但是对于张生却是一味柔顺。在印度文学史上,性格明确的妇女似乎比较多。沙恭达罗以前在文学史中最著名的妇女大概是《罗摩衍那》的悉多。悉多代表的是公元前三四世纪的女性。按时间来看,沙恭达罗是在悉多之后;但从性格上来看,她却好像处在悉多之前。她身上倒有点《摩诃婆罗多》的味道。虽然干婆也大肆宣扬三从四德那一套,可是沙恭达罗本人却并不完全遵守。她不像悉多那样婉顺、柔和、屈从、容忍。虽然悉多也有两面性,但是总起来看,躬行三从四德之状可掬。沙恭达罗却还有点粗犷的味道,她又有点狡猾,她敢于当面痛骂国王(第五幕)。她先说:“你引诱我这个天真无邪的人。”又痛骂国王说:“卑鄙无耻的人!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谁还能像你这样披上一件道德的外衣实在是一口盖着草的井?”她还骂他是“骗子”。对于沙恭达罗这种性格,我们怎么去解释呢?可能有点史诗的残余的影响,也可能代表一些迦梨陀娑的观点:对国王不能百依百顺。

    迦梨陀娑也使用了这样的语言工具,创造一个结构谨严,如无缝天衣,无懈可击的剧本。在剧本结构方面,他可以说是承前启后的。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序幕这个形式。在序幕里,舞台监督和主要演员都出场。这种形式,在迦梨陀娑之前,跋娑就已经使用过。但跋娑的时代和作品的真伪到现在也还没有定论。因此,这个形式的来源究竟是谁,还不清楚。这种形式影响了德国伟大诗人歌德的《浮士德》,这是众所周知的。

    从序幕到第一幕过渡得非常自然,引人入胜。第一幕以后,剧情的发展有起有伏,宛如大海中的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像一首交响乐,一环扣一环,有联系,但又有区别。故事情节,有时候如光风霁月,有时候又如惊涛骇浪。“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两句著名的诗句约略可以描绘剧中的意境。中间有一些神话性的东西,有点像中国的“做戏无法,请出菩萨”;但在《沙恭达罗》中却是生动自然,如行云流水,一点没有硬凑的痕迹。读这样一个剧本,看这样一个剧本的演出,真可以说是一种艺术享受。《沙恭达罗》之所以受到广泛的欢迎,其原因大概就在这里吧。

    在印度,很多方言都有《沙恭达罗》的译本。人民喜欢这个剧本,并且以有这样的剧本而自豪。里面的许多诗句,人们都能够背诵。不少的梵文学者能把这个剧本从头背到底。一直到最近,还有人用梵文原文上演它。这都足以说明,这个古典名剧是怎样为广大的印度人民所喜爱。

    在国外,人们喜爱这个剧本的程度决不下于印度。英国梵文学者威兼·琼斯(William Jones)于1789年把《沙恭达罗》译成英文。1791年,乔治·弗斯特(Georg Forster)又从英文译成德文。在欧洲文学界,特别是德国,它立刻就获得了我们今天简直难以想象的好评。德国的大诗人,像赫德(Joh.Gottfried v.Herder)、歌德和席勒都赞不绝口。歌德写过几首诗赞美它。其中一首是:

    我们还要知道什么更优秀的东西,
    沙恭达罗·那罗,我们必须亲吻;
    还有弥伽杜陀,这云彩使者,
    谁不愿意把它放进我们的灵魂?

    另一首是:

    春华瑰丽,
    亦扬其芬;
    秋实盈衍,
    亦蕴其珍。
    悠悠天隅,
    恢恢地轮,
    彼美一人:
    沙恭达纶。(苏曼殊译文)

    一直到1830年10月9日,他还写信给法国梵文学者《沙恭达罗》梵文原本的编校者谢举(Chzy),满怀热情地赞扬《沙恭达罗》。我们已经提到,他的杰作《浮士德》里面的“舞台上序剧”,就是受了《沙恭达罗》的影响。

    席勒也曾写信给威廉·封·宏保特(Wilhelm von Humboldt)说:“在古代希腊,竟没有一部书能够在美妙的女性温柔方面,或者在美妙的爱情方面与《沙恭达罗》相比于万一。”

    歌德同席勒都曾考虑把《沙恭达罗》搬上舞台。沃尔凑根(A.V.Wolzogen)和莫莱(Morx Möller)都曾改编过《沙恭达罗》,在舞台上演出。施莱德(L.V.Schroeder)也曾改编过这个剧本,没有能够上演。在英国,这个印度古典名剧同样有上演的机会。1899年,在皇家植物学会的花园中演出过。1912年夏天,在剑桥大学留学的印度学生协助演出。1913年1月,在皇家阿伯特剧院(Royal Albert Theatre)演出,一连演了五次。在维也纳和巴黎,《沙恭达罗》被改编为芭蕾舞,在舞台上演出。

    在中国近代,第一次注意到《沙恭达罗》的人是苏曼殊。他曾谈到要翻译它;是否真正翻译出来了,无从确定。据估计,大概是没有翻译。据说曾圣提也有译本;是否真有,也不敢确定。王哲武根据法译本译过,在《国闻周报》上发表。出过单行本的有王衍孔译本和王维克译本,都是根据法文译的;还有糜文开译本,是根据英文译的。卢冀野曾把《沙恭达罗》改为南曲,名叫《孔雀女金环重圆记》。

    在印度,正因为这个剧本为广大人民所喜爱,所以各地流传的版本很多。大体归纳起来,可以分为四类:一、孟加拉本;二、克什米尔本;三、中印度本;四、南印度本。这些本子之间有相当大的差别。究竟哪一个本子最靠得住,学者们的意见很不一致。德国著名梵文学者皮舍尔(Richard Pischel)是拥护孟加拉本的。我现在根据的本子就是皮舍尔校订的孟加拉本(Kalidasa's Śakuntala, an ancient Hindu Drama, critically edited by Richard Pischel, Harvard Oriental Series, volume sixteen,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2)。在这里还要加一点说明:梵文剧本有一点特别的地方,地位高的男人说梵文,地位低的男人和女人只准说俗语。如果把梵文译成文言,俗语译成白话,多少能表达这种气氛。但也有困难,所以一律译成白话了。

    1959年,第一次出版了我翻译的《沙恭达罗》。北京青年艺术剧院还曾把这个剧本搬上舞台。今年春天,我去印度。印度朋友告诉我,译文片断曾在加尔各答电台上朗诵过。时隔二十年,现在我又把全书译文校阅了一遍,改正了一些错误和不足之处。又把一些译名同我翻译的《罗摩衍那》统一起来。把原有的译本序重新写了一遍,把我最近的对《沙恭达罗》的一些看法写了出来。翻译这样一部经历了一千多年传遍全世界的印度古典名剧,是并不容易的;对它作一个恰如其分的评价就更困难。在这两个方面,我的能力都是极其有限的,虽然经过了将近二十年,自己的进步却并不大,因此,译文改动不多,我现在的评价也还只能算是初步的,我诚恳地希望得到国内外学者的批评与纠正,来共同浇灌这棵中印文学因缘的大树,让它更加繁茂,更加苍蔚。

    1978年11月写毕

    剧中人物表

    (以登场先后为序)*[1]

    舞台监督

    女演员

    豆扇陀——国王

    御者

    苦行者和徒弟

    沙恭达罗

    毕哩阎婆陀——沙恭达罗的女友

    阿奴苏耶——沙恭达罗的女友

    摩陀弊耶——丑

    梨伐多迦——看门人

    将军

    年轻仙人二人

    迦罗拔迦——太后的使者

    祭师徒弟

    乔答弥

    干婆的徒弟

    诃哩陀——仙人的徒弟

    干婆——沙恭达罗的义父

    舍楞伽罗婆——干婆的徒弟

    舍罗堕陀——干婆的徒弟

    钵罗婆多耶那——国王侍从

    毕呾罗伐提——国王守门人

    国师

    巡检

    苏折迦——看守

    阇笯迦——看守

    渔夫

    弥室罗计尸——天女,沙恭达罗母亲的朋友

    钵罗苾 沙恭达罗 〔印度〕 迦梨陀娑著 - 图2 底迦——宫女

    摩头哩迦——宫女

    折杜哩迦——侍女

    外国女子

    摩多梨——因陀罗的御者

    萨哩伐达摩诺——沙恭达罗的儿子

    苦行女二人,其中一人叫苏毗罗多

    摩哩遮——仙人

    阿底提——仙人的老婆

    伽罗婆——仙人的徒弟

    序 幕**[2]

    一个是造 物主首先创造[3] ,一个按照仪式接受祭品[4] ,一个奉献祭品[5]
    一个经常弥漫太空耳朵能够感觉到[6] ,两个把时间来划分[7]
    一个被称做一切种子的孕育者[8] ,一个生物恃以呼吸[9]
    有这八种可以看得到的化身的至高无上的神灵,愿他保佑你们!
    〔诵献诗终。

    舞台监督 不必再罗嗦了。(注视着化妆室) 小姐,化妆完了,就出来吧!

    〔女演员出。

    女演员 先生,我来了。请先生下命令吧,要做什么事情呢?

    舞台监督 看官多半都是知书识理的。我们要在他们面前演出迦梨陀娑新著成的叫做《沙恭达罗》的剧本。所以演每一个角色的都要当心。

    女演员 因为先生把角色分配得很适当,决不会出错。

    舞台监督 (微笑) 小姐,我对你说实话吧——

    我决不会承认戏演得好,除非聚精会神的看官真正满意,
    连那些精通本行的人们的心里也不大相信自己。

    女演员 正是这样。现在请先生命令下一步怎样做吧!

    舞台监督 小姐,除了唱一支歌来请看官欣赏一下之外,下一步还能做什么呢?

    女演员 我唱一个歌唱季节的歌吧,歌唱哪一季好呢?

    舞台监督 小姐,夏天才来到不久,正是行乐的好时候,当然要唱一个歌唱这个夏天的歌啦!因为现在正是——

    愉快地沐浴在清泉里,微风带来了波吒罗的花香。
    浓荫催睡,向晚宜人,现在正是这样的好时光。

    女演员 (唱歌)

    风骚的女郎把尸利沙的花朵编成了花环,
    蜜蜂轻吻着美妙的花须,在上面飞舞盘旋。

    舞台监督 小姐,唱得好!剧场四周,听众的心情完全为你的歌声所陶醉,他们一动也不动,就像画成的一幅画。那么我们再做些什么使他们快活呢?

    女演员 刚才先生已经命令过,要演出那一出叫做《沙恭达罗》的前所未闻的戏了。

    舞台监督 我完全想起来了。一转眼的工夫,我就真忘了。因为——

    你那迷人的歌声牢牢地吸住了我,
    正像飞奔的鹿吸住了国王豆扇陀。
    〔两人同下。

    ——序幕终

    第 一 幕

    〔国王和御者同上,国王乘着车子,手执弓箭,追赶着一只鹿。

    御者 (看着国王和鹿) 万岁呀!

    我看到那只黑斑的鹿,又看到你弯弓欲射,
    我就仿佛看到了追赶着一只鹿的湿婆。

    国王 御者!我们给这只鹿带得很远了。它现在——

    优美地弯起脖子,不时对着追在身后的车子看上一眼,
    拼命把后半个身子向前缩,害怕射过来的飞箭,
    累得张开了嘴,把嚼了一半的青草撒满了一地,
    看呀!它跳得很高,简直不是在地上跑,而是要飞上天。
    (吃了一惊) 怎么!追着追着就看不见它了。

    御者 万岁呀!我想,这地上坑坑洼洼的,我就勒紧了缰绳,所以车也就慢下来了。那只鹿已经跑远。现在路又平坦了,你不难追上它的。

    国王 那么就放松缰绳吧!

    御者 遵命!(作车行速状) 万岁爷,你看呀!

    缰绳一松,这些马就伸直了前腿, 向前狂奔。连它们自己扬起来的尘土都不能沾它们的身。头上的拂尘[10] 一动也不动,耳朵摇摆着贴下去。与其说它们跑过,不如说它们飞过山林。

    国王 (愉快) 怎么!这些马已经追上那只鹿了。因为——我眼睛里看着小的东西忽然大了起来。分成两半的东西仿佛又重新合拢。天生是弯的东西在我眼睛里变成直的。远近没有一件东西停留住,哪怕只是一秒钟。

    幕后 喂,喂,国王呀!净修林里的鹿是杀不得的,杀不得的。

    御者 (边听边看) 万岁爷!正当你的箭就要射中那只鹿的时候,两个苦行者来阻挡你了。

    国王 (惶恐) 那么就勒紧缰绳吧!

    御者 遵命,万岁爷!(勒紧了缰绳。)

    〔一个苦行者带了徒弟走上来。

    苦行者 (举手问讯) 喂,喂,国王!那是一只净修林里的鹿。

    你的箭不应该射向鹿的柔弱的身躯,
    这简直是无端放火把花丛来烧。
    唉!鹿的生命是异常脆弱的,
    你那如飞的利箭,它如何能受得了?
    赶快把你准备好要射出去的箭放下!
    你的武器要用来拯救苦难,不能把无辜的乱杀。

    国王 (鞠躬) 箭就放下!(放下箭。)

    苦行者 (愉快) 你真不愧是补卢的后裔,真不愧是国王中的明灯。愿你得一个儿子做转轮王统治两个世界!

    国王 (鞠躬) 接受婆罗门的话!

    两个苦行者 国王!我们俩是出来拾柴火的。那边,在摩哩尼河边上,就是我们的老师干婆的净修林。沙恭达罗可以说是那里的保护神。假如不耽误你别的事情的话,就请到那里去受款待吧!此外——

    看到苦行者的工作都能如法进行,毫无阻挡,
    你会想到,你这只印着弓弦痕迹的手有多大的保卫力量!

    国王 你的大师在家里没有?

    两个苦行者 现在他把接待宾客的事情都委托给他的女儿沙恭达罗,自己到须摩啼哩陀去给她祓除恶运去了。

    国王 那么我倒愿意看到她。她看到我的虔诚,她会告诉大仙人的。

    两个苦行者 这样我们就走了。

    〔苦行者偕徒弟下。

    国王 御者,赶一赶马走吧!看一看那神圣的净修林会使我们涤瑕荡秽。

    御者 遵命,万岁爷!(作车行极速状。)

    国王 (向四周看) 即使不告诉我们,我们也会知道,我们已经接近净修林了。

    御者 怎样知道呢?

    国王 你没看见吗?这里——

    树底下是从鹦鹉穴中雏儿嘴里掉下来的野稻。
    别的地方又可以看到磨因拘地种子的光滑石墩。
    麋鹿在人身旁依依不舍,听到声音并不逃掉。
    溪旁的小路上印着树皮衣上流下来的成行的水痕。
    还有——
    微风吹皱了的河水冲洗着树根。
    幼芽在溶化奶油的烟雾中失掉了光彩。
    在前面,在已经割掉达梨薄草芽的林子里,
    毫不胆怯的小鹿悠然地来回徘徊。

    御者 真是到了。

    国王 (向里走了一点) 御者!我们不应该惊扰净修林。你就把车子停在这里,我下车吧!

    御者 缰绳勒住了。万岁爷下车吧!

    国王 (下了车,打量了一下自己) 御者!进净修林要穿朴素的衣服。装饰品和弓都要拿掉。(扔给御者) 在我进去看净修林里的人们的时候,你要在马背上泼点水,让它们休息一下。

    御者 是!(下。)

    国王 (四下里走了走,看了看) 这就是净修林的地方了,我且走进去。(走进时,作感到征兆状。) 啊!净修林一片寂静,我的胳臂却跳起来,这会有什么结果?

    但是命运的大门到处都敞开着。

    幕后 这儿来,亲爱的朋友!

    国王 (倾听) 啊!在树丛的右面似乎有人说话。好吧!我去看一下。(四下里走了走,看了看) 啊!来的原来是净修的女郎,她们拿了跟她们身材相称的水壶来浇幼嫩的花树。她们真美丽啊!

    假如这个在后宫里也难找到的佳丽在净修人中间竟然可以找着,那么,野林中的花朵就以天生的丽质超过了花园里的花朵。
    我且到树荫里去等候。(他仔细看着。)
    〔沙恭达罗偕女友上,浇着花,正像刚才描写过的。

    一女友 朋友沙恭达罗呀!我这样想:我们的父亲干婆对净修林里的树木比对你还更加爱护,你竟被指定用水把花木四周挖好的小沟灌满,你自己就柔弱得像新开的茉莉花。

    沙恭达罗 朋友阿奴苏耶呀!这不仅仅是由于父亲的命令,我爱这些花木像爱我的姊妹一样。(作浇灌树木状。)

    毕哩阎婆陀 朋友沙恭达罗呀!这些在夏天里开花的树木已经得到水了。现在我们也浇一下那些开过花的树木吧!大公无私的德行才值得尊敬呢。

    沙恭达罗 朋友毕哩阎婆陀呀!你说得真动人!(又作浇花状。)

    国王 (独白) 难道这就是干婆的女儿沙恭达罗吗?(吃惊) 啊哈!那位可尊敬的干婆简直是不知好歹,他竟让她穿树皮做成的衣服。

    这女子真正是秀色天成,
    竟使她来忍受这磨人的苦行。
    这位仙人简直是用蓝荷花叶子
    来割断舍弥树的枝茎。
    好吧!我且藏到树后面来偷看一下。(藏起来。)

    沙恭达罗 朋友阿奴苏耶呀!毕哩阎婆陀给我穿这件树皮衣,系得太紧了,我有点痛,请你给我松一松吧!(阿奴苏耶松衣服。)

    毕哩阎婆陀 (笑) 那么,你就要怪你自己的青春,它使你的胸部这样丰满。

    国王 她说得很对。

    用细密的纽扣系在肩上,
    树皮衣遮住了她隆起的乳房。
    她那青春的身躯不能显露自己的美丽,
    像萎黄的叶子遮住了花朵一样。
    即使这件树皮衣裳跟她的青春不相称,作为装饰品它终究还是美丽的。
    虽然给世伐罗[11] 缠绕住,莲花依然可爱。
    月亮里的黑影虽然暗却能增加月亮的光彩。
    这个妙人儿即使穿的是树皮衣裳仍然动人。
    什么东西不能装饰娇美的身材?

    沙恭达罗 (向前看) 朋友们!那棵小芒果树的嫩枝给风吹着像小指头似的摆动,仿佛是在招呼我。我去向它致意。(这样做。)

    毕哩阎婆陀 朋友沙恭达罗呀!那么你就在这里站一会吧!

    沙恭达罗 为什么呢?

    毕哩阎婆陀 你站在它跟前,它就仿佛有了葛藤做它的保护者。

    沙恭达罗 你真不愧叫做“毕哩阎婆陀”[12]

    国王 毕哩阎婆陀说得不错。因为她的下唇像蓓蕾一样鲜艳,两臂像嫩枝一般柔软,魅人的青春洋溢在四肢上,像花朵一般。

    阿奴苏耶 朋友沙恭达罗呀!这一棵小茉莉花是被你称做“林中之光”的,它自愿做芒果树的老婆。

    沙恭达罗 (走近看,愉快) 朋友阿奴苏耶呀!草木都在成双成对地互相拥抱结婚,真可爱呀!这一棵小茉莉花用鲜花炫耀自己的青春,这一棵芒果树结满了果实,也能自得其乐。(站在那里看。)

    毕哩阎婆陀 (笑着) 阿奴苏耶呀!你知道沙恭达罗为什么那样聚精会神地看这一棵“林中之光”吗?

    阿奴苏耶 我不知道。请告诉我吧!

    毕哩阎婆陀 她正在想,这个“林中之光”跟一棵同它相配的树联结在一起,她也希望得到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沙恭达罗 你自己心里才这样想呢。(把水壶倒转过来。)

    阿奴苏耶 朋友沙恭达罗呀!这里这一棵春藤正像你一样,也是我们父亲干婆亲手培植起来的。你却把它忘记了。

    沙恭达罗 那么,我也要忘掉我自己。(走近那棵春藤,愉快地看) 啊,怪极了,怪极了!毕哩阎婆陀!我告诉你一件好事。

    毕哩阎婆陀 朋友,什么好事呀!

    沙恭达罗 季节还没有到,这一棵春藤就从头到底都结满了花蓇葖。

    二女友 (很快地跑过来) 朋友!真是呢,真是呢。

    沙恭达罗 真是呢。你们为什么没有看到呢?

    毕哩阎婆陀 (很愉快地在看) 为了酬谢你,我可以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情:你的婚期快到了。

    沙恭达罗 (生气) 那是你胡思乱想。

    毕哩阎婆陀 我并不是开玩笑。我们的父亲干婆亲口对我说:这个征兆就表示你的好运快到了。

    阿奴苏耶 毕哩阎婆陀呀!所以沙恭达罗总是一心一意地去浇它。

    沙恭达罗 因为这一棵春藤是我的姊妹,我怎能不浇它呢?(把水壶倒转过来浇水。)

    国王 这个女孩子可能是一个跟父亲不同种姓的母亲生的。但是我也可能想错了。

    她无疑地可以跟一个刹帝利结婚[13]
    我简直是为她颠倒了神魂。
    如果对一件事情无法拿理性来决定,
    善良人内心的愿望就是一个标准。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了解一下她的身世。

    沙恭达罗 (惊惶失措) 哎呀!一只蜜蜂离开小茉莉花要扑到我脸上来了。(作出为蜜蜂所苦状。)

    国王 (满怀期望)

    蜜蜂无论向哪里飞,
    她的美丽的眼睛总在后面追。
    她现在害怕,她皱起了眉头,
    她已经学会飞送秋波,虽然还不懂爱的滋味。
    而且——(他似乎有了妒意)
    你频频地碰她的战栗着的眼角,颤抖着的眼睛。
    你飞到她耳边,仿佛向她低声暗诉衷情。
    尽管她挥手,你却狂吸那一切快乐之源的樱唇。
    我们为了追究她的身世而焦急,而你,蜜蜂呀!却如愿成功。

    沙恭达罗 朋友们!这一只可恶的蜜蜂总来麻烦我,你俩快来救救我吧!

    二女友 (笑) 我们俩怎么能救你呢?请豆扇陀来吧!因为我们的净修林是由国王保护的。

    国王 现在真是我露面的机会了。等一等,(说了一半,又隐藏起来) 这样她们就会认出我是国王。好吧!我且装出一个客人的样子。

    沙恭达罗 这个可恶的东西简直麻烦不休。我到别的地方去了。(走了一步,又停下,眼珠转了一下) 哎呀!哎呀!它总是追我,怎么办哪?你俩快来救我一救吧!

    国王 (迅速地走出来) 啊!

    现在是恶人的约束者补卢的后裔统治宇内。
    谁敢对贞静的净修者的女儿们有无礼的行为?
    〔大家都看国王,似乎有点惊惶失措。

    阿奴苏耶 先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不过是我们的爱友沙恭达罗给一只蜜蜂吓了一下,害了怕。(她指着沙恭达罗。)

    国王 (走向沙恭达罗) 你们的苦行顺利吗?(沙恭达罗惊恐,低下头,站在那里。)

    阿奴苏耶 现在由于您这位高贵的客人的降临,顺利了。

    毕哩阎婆陀 欢迎您,先生。朋友沙恭达罗呀!你去从草棚里把献礼同花拿来!这些水可以用来洗脚。

    国王 小姐呀!你的亲切而真挚的话已经表示出你好客的诚意了。

    阿奴苏耶 请先生先坐在这七叶树下的祭台上,休息一下,这里天然地荫凉。

    国王 你们做法事也会疲倦的,请坐一会吧!

    毕哩阎婆陀 (窃窃私语) 朋友沙恭达罗呀!我们对客人应该和蔼可亲。过来,我们也坐下吧!(大家都坐下。)

    沙恭达罗 (独白) 为什么我看到这个人以后,就对他怀着一种好感?这是净修林里的清规所不允许的。

    国王 (看着大家) 啊!小姐们同样年轻,又同样美丽,你们的友谊真可爱极了。

    毕哩阎婆陀 (窃窃私语) 朋友阿奴苏耶呀!这个人外表奥妙莫测,说话甜言蜜语,看上去英武有权势,他究竟是谁呢?

    阿奴苏耶 朋友呀!我也正奇怪呢。我要问他一问。(大声) 先生说话甜蜜,使我感到亲切,因此我也就敢说话了。先生是出自哪一家王族的仙人?来自什么地方?你离开了,那地方一定要惶恐不安了。像先生这样一个优雅的人为什么竟会不辞辛苦地到这样一个净修林里来呢?

    沙恭达罗 (独白) 啊!我的心呀!不要自寻苦恼了!你所想的,这个阿奴苏耶都会说出来的。

    国王 (独白) 我现在怎样暴露我的身份呢?我是否要做出伪装呢?(沉思) 好吧!(大声) 小姐呀!我是研究吠陀的学生,我被任命管理补卢后裔国王都城里的法事,我现在到这个法林里来看一看这个福德净修林。

    阿奴苏耶 这样我们修行的人就有了保护者了。

    〔沙恭达罗作脉脉含情状。

    二女友 (看到两个人的表情,向沙恭达罗私语) 朋友沙恭达罗呀!

    假如我们的父亲在这里,该多好呀。

    沙恭达罗 那又怎么样?

    二女友 ——那他就会用尽一切方法来款待我们高贵的客人。

    沙恭达罗 (故作生气状) 滚开吧!你们说这话是有用意的。我不听你们的话。

    国王 现在我也想问两位小姐一点关于你们的朋友的事情。

    二女友 先生!您的垂询给我们增光。

    国王 那位可尊敬的干婆是终身节欲修梵行的,为什么又说你们这一位女友是他的亲生女儿呢?

    阿奴苏耶 请听我说!在叫做㤭尸迦的家族里有一个极有威权的王族的仙人——

    国王 ——可尊敬的㤭尸迦。

    阿奴苏耶 ——你要知道,他正是我朋友的父亲。因为她从小就被遗弃,父亲干婆抚养了她,因此他就成了她的父亲。

    国王 “被遗弃”这句话触动了我的好奇心。我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仔细听一听。

    阿奴苏耶 先生请听!从前,当王族的仙人正在刻苦修行的时候,那一些害了怕的天神就派一个叫弥那迦的天女来破坏他的道行。

    国王 天神们竟是这样害怕别人的道行啊!以后呢?

    阿奴苏耶 以后,在明媚的春天里,看到她那醉人的相貌——(只说了半句,作含羞状。)

    国王 以后发生的事情就可以猜到了。她一定就是这个天女的女儿了。

    阿奴苏耶 正是这样。

    国王 这才对哩。

    不然在凡人中哪能生出这样的美貌?
    地面上散放不出这样眩目的光耀。
    〔沙恭达罗羞答答地低了头,站在那里。

    国王 (独白) 好,我的幻想有施展的余地了。

    毕哩阎婆陀 (微笑着看沙恭达罗) 先生似乎还有话要问。

    〔沙恭达罗用手指威胁她的朋友。

    国王 小姐观察得完全正确。因为我还想听一听修行人的情况,所以还要问一点别的事情。

    毕哩阎婆陀 那么就不必迟疑了。可以毫无拘束地问我们苦行者。

    国王 那么我就问了——

    苦行者的誓言断绝了爱的想头。
    她是否只是在结婚以前来遵守?
    她爱那些跟她有同样眼睛的母鹿,
    也许她决心同它们终生为偶?

    毕哩阎婆陀 先生!她这个人是要净修的。可是我们的师傅却有意把她嫁给一个年貌相当的女婿。

    国王 (愉快地独白)

    啊,心呀!抱起希望来吧!不必再迟疑!
    你疑心是火,原来是块可以抚摩的宝玉。

    沙恭达罗 (似乎在生气) 阿奴苏耶!我要走了。

    阿奴苏耶 为什么?

    沙恭达罗 我要去告诉可尊敬的乔答弥,毕哩阎婆陀是怎样胡诌八扯。(站起来。)

    阿奴苏耶 对一个修行的人来说,没有向一个高贵的客人致敬而随便丢下他走开,是不礼貌的。

    〔沙恭达罗没有回答,要走开。

    国王 (偷偷地说) 她怎么要走呢?(站起来,似乎想捉住她,但是又把自己的愿望强压下去) 啊!一个爱人心里的想法是和行动不一致的。因为我——

    正想去追那个净修者的女儿,但是从礼法上说却又不敢。
    虽然原地未动,但是我却似乎已经去过而且又已经回转。

    毕哩阎婆陀 (走向沙恭达罗) 生气的朋友呀,你不许走!

    沙恭达罗 (走回来,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

    毕哩阎婆陀 你还欠我债,你要浇两次树。还清了债,你才能走哩。(把她强拉回来。)

    国王 我想,这位小姐浇树已经浇累了。因而她的——双臂下垂,

    前肘因为提水壶磨得发了红。
    到现在还在那里喘,胸部跳得一上一下。
    汗珠凝结在脸上,耳朵上的尸利沙花也无法摆动。
    发纽掉了,她用一只手来整理蓬松的头发。
    所以,我要替她还债。(拿出戒指来。两人接过来,念了念上面刻的字,彼此对看。)

    国王 不必再左思右想怀疑我的身份了。这只是国王的一件赠品。

    毕哩阎婆陀 先生不能送掉这一只戒指的。先生这一说,就算她还清了债吧!

    阿奴苏耶 朋友沙恭达罗呀!这一位慈悲为怀的先生或者国王已经为你争到了自由。你现在到哪里去呢?

    沙恭达罗 (独白) 假如我神志清明的话,我不应该躲开他吗?

    毕哩阎婆陀 现在为什么不走了?

    沙恭达罗 难道我现在也还听你指挥吗?什么时候高兴,我就什么时候走。

    国王 (注视沙恭达罗,独白) 她是不是像我对她一样,也对我发生了感情。不然就是我太想入非非了。为什么呢?

    我说话的时候,她虽然不搀言接语,
    我一说话,她却就倾耳细听。
    即使她不跟我面对面站着,
    她的眼光可也没向别的东西上转动。

    幕后 喂!喂!净修的人们呀!请您准备着看守净修林里的牲畜吧!正在打猎的国王豆扇陀来到这附近了。

    因为马蹄子扬起来的尘土像夕阳余晖中的一群飞蝗,
    落到枝子上挂满了湿漉漉的树皮衣的净修林的树上。

    国王 (独白) 哎呀,糟糕!来寻找我的兵士们怎么竟大闹起苦行林来了?

    仍然是幕后 喂!喂!净修的人们呀!一只惊了的象跑到你们的老婆孩子这里来了——

    用力去撞那当路的树身,一只大牙撞掉。
    像一条绳子一样,它的脚上缠绕着藤条。
    它是苦行的一个有形体的障碍[14] ,驱散了鹿群。
    御车惊起了一只大象闯进了法林。
    〔大家听了以后,都惊惶失措地站起来。

    国王 哎呀,糟糕!我是怎样对不起这些苦行的人们呀!好吧!我去一趟。

    二女友 尊贵的客人呀!我们害怕那只象,我们惊惶不安。请允许我们回到茅棚里去吧!

    阿奴苏耶 (向沙恭达罗) 朋友沙恭达罗呀!尊敬的乔答弥恐怕要着急了。过来,让我们赶快一块儿走吧!

    沙恭达罗 (作欲行又住状) 哎呀,哎呀!我的腰麻了,难过极了。

    国王 小姐们慢慢地走吧!我们会努力使净修林不受到灾害。

    二女友 尊贵的客人呀!我们素昧平生。现在我们礼貌不周,非常抱歉,请你原谅。我们招待得很不好,我们有点踌躇,想请求先生给我们一个再见面的机会。

    国王 不对,不是这样。能看到小姐们我就感到光荣了。

    沙恭达罗 嫩拘舍草刺伤了我的脚。拘卢婆迦树的枝子挂住了我的树皮衣服。帮我一下,把我救出来吧!(看着国王,随二女友下。)

    国王 (叹气) 她们都走了。好吧!我也走吧。沙恭达罗的秋波这一转,我简直无意再回城去。我下令让我的随从们在离开净修林不远的地方驻扎下。我简直忘不了沙恭达罗。

    我的身体走了,我那颗不安的心却跑回来。
    正如逆风竖起来的旗竿上的丝旗在风中摇摆。
    〔所有的人全下。

    ——叫做“狩猎”的第一幕终

    第 二 幕

    〔丑角上。

    丑 (叹气) 咳!真倒霉!陪着这位爱猎成癖的国王真吃不消,真累死了。他总是嚷,“这是一只鹿。这是一只野猪”。就连在夏天的中午也还要在那些树荫很少的树林子里跑来跑去,喝山谷里的搀杂了许多树叶子因而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的涩辣刺舌的温水。说不定什么时候吃上一顿很热很热的肉。由于马和象的闹声,连在夜里都不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一大清早,我就给那些到树林子里来捉鸟的奴隶的儿子们刺耳的闹声惊醒。就这样,我的霉还没有倒完,腮帮子上直痛。当我们被丢在后面的时候,万岁爷走到净修林里去追一只鹿。我真算倒运,他看到一个苦行者的女儿,名叫沙恭达罗。看到她以后,再也不谈回城的事情了。我想到这一件事,一夜没有阖眼。怎样办呢?我且在这里等我那位亲爱的伙伴,按照老习惯他已经梳装打扮完了。(来回地走,向远处看) 那边来了我的亲爱的伙伴,手里拿着弓,心里念念不忘他的爱人,带了用树林子里的野花编成的花环。好吧!我且装出身体被碰因而跛脚的样子。我希望这样能得到休息。(倚着一只木杖站在那里。)

    〔国王上,正像上面说的那样子。

    国王 (独白)

    就算是爱人不易得到,看到她的举动我心里就有了着落。
    即使爱情还没有如愿,我们两人间的相思却也带给我们快乐。
    (微笑) 就这样,一个用自己的心情来猜度爱人的心理状况的求婚者受了愚弄。为什么?
    虽然她的眼睛向别处看,里面却有无限情意。
    因为臀部肥重,她走得很慢,似乎是卖弄风情。
    她的朋友告诉她说:“你不许走!”她却怒目相向,
    这一切无疑都是为了我,啊!爱情都看在眼中。

    丑 (仍然那样站在那里) 喂,国王!我的双手伸不开了,我只能用嘴向你欢呼万岁。

    国王 (看着他,微笑) 你的身子怎样受的伤?

    丑 你说,怎样受的伤?你自己戳伤了人家的眼睛,却问人家为什么流泪。

    国王 我真不明白,请你说清楚。

    丑 假如芦苇模仿拘补阇[15] 的婀娜的风姿,是它自己的力量呢?还是水流的力量?

    国王 在这里水流是动力。

    丑 你就是我的动力。

    国王 这话怎讲?

    丑 你放弃了国王的职务,离开了那样安全的地方,到这林子里来过野人的生活。这样,还有什么可说呢?我是个婆罗门,每天追逐野兽,胳臂和腿的骨节都震坏了,我自己的身子我都做不了主了。因此请你加恩给我,让我休息一天。

    国王 (独白) 这家伙这样说。我也一样,一想起干婆的女儿,我一点打猎的心思都没有了。因为

    我拉不开这张装好了弦上好了箭的弓来射那些鹿,
    它们跟我的爱人住在一起,脉脉的柔情从眼睛里流露。

    丑 (看着国王) 万岁爷心里想到了些什么才这样说呢?我在旷野里高呼。

    国王 (微笑) 我心里还会有别的什么呢?一个朋友的话不能置之不理,我站在这里这样想。

    丑 (愉快) 那么愿你万寿无疆!(他想站起来走。)

    国王 站住!听完我的话!

    丑 遵命。

    国王 休息好了以后,你还要给我办一件不困难的事情。

    丑 难道是吃糖吗?

    国王 我就要告诉你。

    丑 我洗耳恭听。

    国王 谁在这儿侍候?

    看门的 (走进来) 请主上发命令!

    国王 梨伐多迦!去请将军来!

    看门的 是!(走出去,又跟将军一块儿走回来) 阁下请走!主上正站在那里听人讲话哩。请阁下轻轻地走向他去吧!

    将军 (看着国王,独白) 这打猎虽然看起来不好,为什么对我的主人它只有好处呢?因为主上——

    不住地把弓弦摩来摩去伤生害命,
    不顾浃背的汗流,忍受灼热的阳光,
    身体虽然瘦削,但由于肌肉发达不易看出,
    神采奕奕,他真像是一只撼动山岳的象王。
    (走上前去) 愿我主万岁万岁!主上!从林子里野兽走路的痕迹看来,里面一定还有许多野兽,那么为什么就停下不动了呢?

    国王 跋陀罗西那呀!摩陀弊耶说打猎不好,我的猎兴已经索然了。

    将军 (偷偷地) 朋友摩陀弊耶!你要坚持你的意见啊!我且同意主上的想法。(大声) 万岁爷,这个傻子胡诌八扯,主上难道信他那一套吗?万岁爷请看——

    肚皮退了膘,瘦下来,身体轻捷,正好努力,
    由于恐惧和饥饿,野兽改变了平常的脾气。
    箭射到活动的靶子上,这是弓箭手的荣耀,
    说打猎是恶习完全胡说,哪里去找这样的游戏?

    丑 (生气) 喂,滚开吧,你这个煽动者,滚开吧!我们主上刚恢复了正常的心情;你这个奴隶的儿子从一个树林子游荡到另一个树林子,早晚会给一只搜寻狼和鹿的老狗熊吃掉。

    国王 跋陀罗西那呀!我现在离一个净修林不远,这样一想,我就不高兴听你的话了。现在且——

    让水牛用角撞来撞去地向池水里挤。
    让成群结队的鹿在树荫下咀嚼吃下去的东西。
    让那些野猪头在小池子里安静地糟践穆斯陀草。
    让我这松了弦的弓也得到休息。

    将军 一定遵照主上的意旨。

    国王 那么就先把那些走在前面的弓箭手召唤回来吧!要禁止士兵骚扰净修林,他们要离得远一点。你看——

    在净修林里宁静淡泊是第一,
    里面却潜伏着一种能燃的热力。
    取火的水晶摸上去固然很舒服,
    别的热力一来它也就会燃起。

    将军 遵命!

    丑 喂,你这个挑唆人的家伙!滚吧,滚吧!

    〔将军下。

    国王 (看着他的随从) 请诸位脱掉打猎的衣服吧!梨伐多迦!你也做你的事情吧!

    梨伐多迦 遵照大王的命令。(下。)

    丑 你已经肃清了这地方所有的蝇子。请你坐在那块上面树荫搭成一座天棚的石头上,好让我也舒舒服服地坐一下。

    国王 你在前面带路。

    丑 万岁爷走吧,走吧!(两个人走了几个圈又站住。)

    国王 朋友摩陀弊耶!你白生了两只眼,你没有看到真正应该看的东西中间的精华。

    丑 万岁爷不是在我眼前吗?

    国王 所有的人都觉得自己挺可爱;但是我说的却是那个净修林之花的沙恭达罗。

    丑 (独白) 好吧!我不能助长他的邪心。(高声) 啊,她既然是净修人的女儿,她的主意是打不得的,那么看见她又有什么用处呢?

    国王 傻子!

    人们仰起头来,眼睛一眨也不眨,
    看着如钩的新月,心里怎样想法?
    豆扇陀决不会对一个不能碰的东西转念头。

    丑 请你告诉我吧!

    国王
    仙人的孩子实际上是天女所生,被遗弃后仙人抚养了她,
    像一朵脆弱的从枝干上掉下来而依托于向日葵的新茉莉花。

    丑 (嘲弄) 啊!正如一个厌恶了枣子的人想得到罗望子一般,万岁爷享受过了后宫的美女,现在又来打她的主意。

    国王 朋友!你还没见过她,所以才说这样的话。

    丑 真正可爱的东西就会使万岁爷吃惊。

    国王 伙计!何必再多费话呢?

    是否是一个伟大的心灵把美的品质反复考虑到,
    再把一切美的形象都集中起来才把她来创造?
    在我眼中她是所有美女中最美的魁首,
    只要我想到造物主的全能和她的如花美貌。

    丑 她真完完全全使那些美人相形见绌。

    国王 我心里是这样想——

    是一朵没人嗅过的鲜花,是一个没被指甲掐过的嫩芽,
    是一颗没有戴过的宝石,是没有被尝过香味的鲜蜜,
    是修福得到的结果,这个完美无缺的天生的丽质,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有享受她的运气。

    丑 那么万岁爷要快快去抢,不然这个女修道士说不定会落到哪一个头上涂满油腻的因拘地的人手里。

    国王 那小姐不能独立自主的,而她的父母又没有在跟前。

    丑 她对你有着什么样的倾心的表示呢?

    国王 伙计!净修的女孩天性是腼腆的。

    我站在她面前,她把眼光缩回。
    她为了其他原因用微笑来掩饰心怀。
    爱情的发展受了礼法的束缚,
    她既不让它表露,也不把它掩盖。

    丑 难道才见一面就能让她坐到万岁爷的怀里来吗?

    国王 当她跟着两个女友离开我的时候,她露骨地表示了对我的爱情。因为——

    这个身材苗条的女郎走了还没有几步,
    忽然就站住,说:“我的脚给拘舍叶子刺伤。”
    她的脸转向后面,装着去扯树皮衣,
    虽然她的树皮衣并没有挂在树枝上。

    丑 她仿佛给了你一些甜头儿。我猜想,你因此就爱上这个净修林了。

    国王 朋友!想一想,我们用什么借口再回到净修林去。

    丑 那还要什么别的借口呢?万岁爷不是国王吗?

    国王 这是什么意思?

    丑 就说:“净修者要把野稻的六分之一当做贡品缴给我!”

    国王 傻子!净修者缴的是另外一种贡品,它比成堆的宝石还可贵,它是被欢迎的。你看

    四个种姓缴给国王的贡品不能常住不坏,
    林中隐士把不灭的苦行功果的六分之一缴来。

    幕后 好啦!我们俩好歹达到目的了。

    国王 (倾听) 哎呀!这声音坚定而且温和。一定是净修者。

    看门的 (上) 我主万岁,万岁!两个年轻的仙人来到门口了。

    国王 快请进来!

    看门的 遵命!(下,又跟着两个年轻的仙人同上) 从这里走,从这里走!

    其中之一 (看着国王) 啊哈!看到他的相貌,虽然有威可畏,但却觉得很亲切。但是,这个国王只比仙人低一级,这也就很自然了。为什么呢?

    虽然他住在皇宫里,享受一切荣华富贵,
    但他保护了百姓,也就天天积累起苦行的功果。
    他能克制自己,神圣的称号仙人前加上国王。
    时时到达天庭,为一双乾闼婆所赞叹咏歌。

    第二个 朋友!这就是因陀罗的朋友豆扇陀。

    第一个 那是为什么呢?

    第二个 因为嘛——

    那并不奇怪,他的胳臂像城门的门闩一样长,
    他一个人就统治全世界,周围有黑色的海洋。
    天神们总是好斗成性,在跟恶魔的战斗中,
    希望他的妙弓和因陀罗的霹雳帮助自己获得胜仗。

    二仙人 (走上前去) 我王万寿无疆!

    国王 (从座上站起来) 我向您俩致敬!

    二仙人 祝您快乐幸福!(把果子呈上。)

    国王 (鞠着躬去接) 你们到这里来,有何见教?

    二仙人 陛下来到这里,净修者都知道了,他们请求陛下——

    国王 他们有什么吩咐呢?

    二仙人 因为我们的大师不在家,许多罗刹就来扰乱阻碍我们的清修。请陛下带着御者去住几天来保护净修林。

    国王 我接受您的邀请。

    丑 (偷偷地说) 人家抓住你的脖子,你还觉得愉快呢。

    国王 梨伐多迦!告诉我的御者,带着弓箭把车赶过来!

    丑 遵命。

    二仙人 这样做正适合你的身份,你效法了你的祖先,补卢后裔的祭祀就是让不幸的人们无畏平安。

    国王 请两位先生先走。我随后就来。

    二仙人 我王万岁!(同下。)

    国王 你愿意去看沙恭达罗吗?

    丑 最初我的愿望怎样也压不下去。现在呢,一听说有罗刹,我不想去了。

    国王 不要怕!你不会总跟在我左右吗?

    丑 那么我就保护你的车轮吧。

    看门的 (上) 车已经备好,等候万岁爷走向胜利。但是城里太后却派了迦罗拔迦来了。

    国王 (肃然起敬) 是太后派他来的吗?

    看门的 是。

    国王 那么就请他进来吧。

    看门的 (走出去,又跟迦罗拔迦一同回来) 迦罗拔迦呀!这就是万岁爷。轻轻地走上去吧!

    迦罗拔迦 (轻轻地走上去,磕头) 我王万岁万万岁!

    太后命令——

    国王 命令什么呢?

    迦罗拔迦 四天以后,叫做补怛罗宾陀钵逻那的节日就要到了。在那时候,我们一定要请万岁赏光回去。

    国王 一方面是净修者的事情,一方面是可尊敬的母亲的命令,两方面都耽搁不得,究竟怎样办呢?

    丑 (笑) 像陀哩商古[16] 一样,站在中间。

    国王 我真是想不出主意来。

    两件事情,两个地方,我的心分成了两半,
    正像河里的水流给前面的石头从中间劈断。
    (沉思) 朋友!太后待你像儿子一般。你从这里回去,告诉太后,说我专心一志地给净修者做事情,然后就尽一个儿子的责任。

    丑 喂!你不要以为我真怕罗刹呀。

    国王 (微笑) 喂,大婆罗门呀!我怎能对你这样想呢?

    丑 那么我要像一个王弟一般回去才行呢。

    国王 不要再给净修林添麻烦了,所有的随从人员都跟你一道回去吧。

    丑 (傲慢起来) 嘻,嘻!我现在成了太子了。

    国王 (独白) 这家伙是靠不住的,说不定他会把我追求女人的事情告诉后宫。好吧!(抓住丑角的手大声说) 朋友摩陀弊耶!为了尊敬仙人我才到净修林里去。我实在并不想追求什么净修者的女孩子。你看——

    我们是什么样?那个跟小鹿一块长大情窦未开的女孩子又是什么情形?
    朋友!不要把一句随便开玩笑说出来的话就当做真心实情。

    丑 是的。

    〔所有的人都下。

    ——叫做“故事的隐藏”的第二幕终

    第 三 幕

    〔一个祭师的徒弟拿了拘舍草,走上。

    徒弟 (沉思,作吃惊状) 啊哈!国王豆扇陀是伟大庄严的。他一到这里来,我们的法事就能够顺利进行了。

    何必把箭上在弦上?只是利用远处的弦声,
    他就能扫除障碍,正如利用弓的轰鸣。
    为了铺祭坛,我且把这些拘舍草交给祭师们。(来回徘徊,观望,向着远处说) 毕哩阎婆陀!这些乌尸罗草油和带着根的荷叶是拿给谁的?(倾听) 你说什么?沙恭达罗受了热,身体很不舒服,是拿给她做药的?毕哩阎婆陀!用心照顾她,因为她是我们大师的命根子。我也要把祭祀过的圣水交给乔答弥。(下。)

    ——插曲——

    〔国王上,患着相思病。

    国王 (沉思,叹息)

    我知道苦行的力量,我也知道那个女孩不得自由,
    但是我的心却离不开她,正如水不能从低地倒流。
    可尊敬的爱神啊!你射的是花朵的箭,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量呢?(回忆) 哎呀?想起来了——
    直到现在湿婆的怒火还在你体中燃烧,
    正如地中之火在大海底下燃烧一般。
    不然,爱神呀!你除灰烬外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还能让我这样的人痛苦熬煎[17]
    而且,那一群爱人都为你和月亮所欺,你们似乎是可以信赖的。为什么?
    你有花朵的箭,月亮有清冷的光,
    在我这样的人看来两者都是谎。
    月亮用它清冷的光辉散放着火焰,
    你也把你的花朵的箭做得硬如金刚[18]
    但是
    那个经常带给我烦恼的旗子上画着海怪的爱神我仍然会喜爱,
    假如他借助于那个长长的眼睛为爱情所陶醉的女郎来把我虐待。[19]
    尊神啊!我这样责备你,你不会加恩于我的。
    无影无形的神灵啊!我用一百种愿望
    不断地助你成长,但一切都成了妄想,
    你开弓一直开到耳朵旁边,
    用箭射我,难道这是应当?
    那些顺利地完成了祭祀的净修者要我离开这里,我到哪里去散散闷呢?(叹息) 除了看到我的爱人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向上看) 沙恭达罗大概同她的女友一起在有藤蔓结成的篱笆的摩哩尼河边度过这个酷热的季节。好吧!我就到那里去。(徘徊,观望) 我猜想,那个美女大概才不久还走过这幼树形成的荫路,
    因为被她掐掉花朵的那些枝子上的伤痕还没有复原,
    一段段的嫩枝上的液汁还没有流完。
    (作抚摩状) 啊哈!林子里这个地方微风吹来是多么清爽啊!
    微风飘来阵阵荷香,飘来摩哩尼河波浪的水雾,
    爱火在我体内燃烧,我伸开胳臂把微风抱住。
    (向远处看) 好哇!这座芦苇和蔓藤的亭子沙恭达罗总来过吧,因为
    门口的白沙上面留下了新的足印,
    足印的前半较浅,后半给她臀部的重量压深。
    我且从树枝子里偷看一下。(作愉快状) 啊哈!我的眼睛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幸福。我心里最爱的人斜倚在一块铺满了花朵的石头上,她的两个女友坐在她身旁。好吧!我且听一听她们谈些什么知心话。(他站在那里看。)
    〔沙恭达罗偕二女友上。

    二女友 (扇) 朋友沙恭达罗!荷叶扇出来的风你觉得舒服吗?

    沙恭达罗 (忧郁) 亲爱的朋友何必扇我呢?(二人含愁互相看着。)

    国王 沙恭达罗看起来身体很不舒服。(猜疑) 这是由于受了热呢?还是她也感到我心里感到的痛苦呢?(沉思) 但也可能我想错了。

    胸上放着乌尸罗,一只荷花须做成的镯子已经松掉,
    我爱人这恹恹的病容更增加了她的爱娇。
    即使爱情和夏天两者所发出的热力完全相等,
    夏天的热力却不能使少女们病里透俏。

    毕哩阎婆陀 (独白) 阿奴苏耶!从那天第一次看到国王仙人起,沙恭达罗的神情就郁郁寡欢。她的忧愁不会有别的原因。

    阿奴苏耶 我也是这样猜疑。好吧!我要问一下。朋友!我想问你点什么。你身上热得真是很厉害吗?

    国王 现在她非说不行了。

    她的荷花须做成的手镯像月光一样皎洁,
    上面沾染着许多黑斑表示出难耐的焦热。

    沙恭达罗 (从座上起来) 朋友!告诉我,你究竟想说什么?

    阿奴苏耶 朋友沙恭达罗!我们不知道你心里面有什么事。但是正如我从许多小说里面听到的情人们的情况一样,我怀疑你的情况就是那样。请告诉我们,你现在究竟为什么伤心?假如真是不了解病源,决不可能找到药。

    国王 我也跟阿奴苏耶一样怀疑。

    沙恭达罗 我痛苦透了。我不能够立刻说出来。

    毕哩阎婆陀 朋友!她说得很对。你为什么隐藏自己的痛苦呢?你的身体一天天瘦下去,只有你的美丽还保留下来。

    国王 毕哩阎婆陀说得不错。因为她的

    玉容憔悴,胸围减却了丰满;
    柳腰更加苗条,双肩下垂,肤色惨淡;
    她为爱情所苦,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正像风中的摩陀毗花,风把它的叶子吹干。

    沙恭达罗 (叹息) 除了你们以外我还要把话说给谁听呢?可是我又怎么能够使你俩难过呢?

    二友 朋友!正是为了这个我们才坚决要求。分担的痛苦容易忍受。

    国王

    跟她共患难共安乐的朋友这样追问,
    这个女子一定会说出藏在心里的苦恼的原因。
    她临去时虽然频频转身向我飞送秋波,
    想听到她怎样回答,我却又非常担心。

    沙恭达罗 自从我看到我们净修林的保护者那位国王仙人以后——(只说了一半,作羞答答状。)

    二友 亲爱的朋友请说下去!

    沙恭达罗 从那以后,我总是想到他,就搞成现在这样子。

    二友 谢天谢地!你爱的人真跟你配得上。一条大河不向海里流,要向哪里流呢?

    国王 (愉快) 我想听的听到了。

    爱情是使我发烧的原因,它也就成为我退烧的力量,
    正如酷热的季节末期黑云密布的一天给生物带来凉爽。

    沙恭达罗 那么假如你们不责备我的话,就请你们给我策划,让我取得国王仙人的同情。否则就请你们回忆我吧!

    国王 这话没有可怀疑的余地了。

    毕哩阎婆陀 (旁白) 阿奴苏耶呀!她已深深陷入爱情的魔障,再也不能拖延时刻了。

    阿奴苏耶 毕哩阎婆陀呀!想个什么办法才能满足我们朋友的愿望,又要快,又要不露痕迹。

    毕哩阎婆陀 朋友!要尽力做到不露痕迹,至于快呢,却不困难。

    阿奴苏耶 为什么呢?

    毕哩阎婆陀 那位王仙[20] 第一眼也就爱上了咱们这个人;这几天来,他看上去似乎因为失眠而消瘦了。

    国王 我的确是这样子。因为——

    内心的灼热使我的金镯子褪了颜色,
    头枕在腕上,夜夜眼角里流出的泪把它染坏,
    它不再紧紧地套在给弓弦磨出来的茧子上,
    而是从腕上频频下落,我还要把它拉回来。

    毕哩阎婆陀 (沉思) 朋友阿奴苏耶!现在让她写一封情书,藏在花里,当做是剩下的敬神供品,我亲自交到国王手里。

    阿奴苏耶 朋友!我喜欢这个很巧妙的办法。沙恭达罗有什么话说呢?

    沙恭达罗 这建议我要考虑一下。

    毕哩阎婆陀 那么你就想几首影射着你自己的简单的小诗吧!

    沙恭达罗 我要想一下。但是我的心一想到会遭到拒绝就胆怯地跳动起来了。

    国王

    胆怯的女孩子呀!你怕他拒绝的那个人
    正站在这里,渴望着跟你成为眷属。
    求婚者可能得到也可能得不到命运的青睐,
    既然为美人所爱,得到她还有什么难处?
    而且——
    圆腿女郎呀!你怀着不必要的恐惧,
    你竟害怕你的爱情会被他无理推拒。
    那个人正等候着得到你的爱情哩,
    只要能得到你,他再不追求什么宝玉。

    二女友 呵咦,你这个轻视自己的美德的人啊!谁会用一把大伞遮住驱除热气的秋月的光辉呢?

    沙恭达罗 (微笑) 我听你的命令。(沉思。)

    国王 我正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爱人,因为——

    她正在那里做诗,她的眉毛一边扬起,
    腮上汗毛直竖,透露了她对我的情意。

    沙恭达罗 朋友!我想好了一首诗,但是没有写的东西。

    毕哩阎婆陀 为什么不用指甲把它刻在这一张像鹦鹉嗉子一样平滑的荷叶上呢?

    沙恭达罗 你俩听一听,是否能听得懂。

    二女友 我们俩在注意听。

    沙恭达罗 (朗诵)

    你的心我猜不透,但是狠心的人呀!日里夜里
    爱情在剧烈地燃烧着我的四肢,我心里只有你。

    国王 (忽然走出来)

    爱情只使你发热,细腰的美人呀!但却在不停地燃烧着我,
    白日使夜莲凋萎,但更厉害的却是使月亮的光彩褪落。

    二女友 (看到他,愉快地站起来) 欢迎爱情的果实这样快就成熟了。

    〔沙恭达罗想站起来。

    国王 美人啊!不必费这个劲了!

    你的四肢紧压在花床上,荷花须镯子很快就给压瘪。
    你正发着高烧,不必再遵守那些繁文缛节。

    沙恭达罗 (害起羞来,独白) 我的心呀!你现在竟然窘得没话可说了。

    阿奴苏耶 请大王坐到这边石头上来吧!(沙恭达罗向旁边挪动了一点。)

    国王 (坐下) 毕哩阎婆陀!你朋友身上的热稍微退了一点没有?

    毕哩阎婆陀 (微笑) 她刚吃了草药,立刻就会平静下去的。大王呀!你们两个人相亲相爱已经很清楚了。我爱我的朋友,我不得不再说几句多余的话。

    国王 好姑娘!要说的不能不说,假如想说而不说,将来要后悔的。

    毕哩阎婆陀 那么就请陛下听吧!

    国王 我仔细听。

    毕哩阎婆陀 国王应该解除净修人的痛苦,这是你的责任。

    国王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呢?

    毕哩阎婆陀 那么,我们这个亲爱的朋友为了你的缘故给尊贵的爱神折磨成这个样子,你要加恩于她,拯救她的性命。

    国王 好姑娘!这爱情是双方的,我是非常幸福的。

    沙恭达罗 (微笑着,含情又娇嗔) 朋友!不要再拖住国王仙人了,他离开后宫一定很焦急了。

    国王

    住在我心里的人呀!我的心里
    决没有任何别的人,只有你。
    假如你,秋波令人陶醉的女郎呵!不这样想,
    那么爱神的箭已经射中了我,我还要杀死自己。

    阿奴苏耶 大王!国王们听说都是有许多爱人的。你应该做到,不要使我们爱友的亲人为她伤心。

    国王 好姑娘!何必多费话呢?

    尽管我后宫佳丽很多,我家里只有两宝可守,
    一个是四周环海的大地,一个是你们的朋友。

    二友 我们满意了。(沙恭达罗流露出高兴的神情。)

    毕哩阎婆陀 (旁白) 阿奴苏耶呀!你看哪,你看我们的爱友像暑天的母孔雀一样,现在受了微风细雨的吹打,又慢慢恢复了活力。

    沙恭达罗 朋友们!你们请国王原谅我们在背后随便说的那些没有礼貌的话吧!

    二友 (微笑) 谁说谁请求原谅,别人冒犯了什么呢?

    沙恭达罗 大王一定会宽恕我们当面说的这些话的。背后我们什么不说呢?

    国王 (微笑)

    我会宽恕这些不周到的地方,
    假如你,大腿长得很漂亮的姑娘!
    为了恢复我的疲劳,恩准我
    坐在你的身体接触着的花床上。

    毕哩阎婆陀 没有再比这个使她更高兴的了。

    沙恭达罗 (似乎生气) 住嘴,你这个坏丫头!我现在这样子你还给我开玩笑吗?

    阿奴苏耶 (向外看) 毕哩阎婆陀!那只可怜的小鹿左看右看地跑来了,母亲不见了,它准是找它的母亲。我且去帮它一下。

    毕哩阎婆陀 朋友!它非常灵活,你一个人挡不住它。那么我也陪你去吧。(两个人要走。)

    沙恭达罗 我不答应你们俩到别的地方去,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二友 (微笑) 有世界之主陪着你,你还说是一个人?

    〔二人同下。

    沙恭达罗 我的两个亲爱的朋友怎么竟走了呢?

    国王 (向四下里看了看) 好姑娘,不必着急!难道那个崇拜你的人不是在这里代替你的朋友吗?请你说——

    是不是要我扇起荷叶制成的扇子,
    吹起凉风,来驱除你的疲劳?
    或者是要我把你像荷花一般红色的双足,
    圆腿的女郎呀!放在我的怀里抚摩拥抱?

    沙恭达罗 在尊贵的人们面前我不能使我自己犯罪。(站起来要走。)

    国王 (抓住她) 好姑娘!天还没有晚。你的身子又是这样子——

    离开花朵做成的床,你胸膛上遮着荷叶,
    你身子虚弱不能劳累,怎能受得住暑热?(挡住她。)

    沙恭达罗 松手,松手!我自己做不了主,或者说,这两个朋友是管我的。我现在应该怎样做呢?

    国王 唉!我不好意思了。

    沙恭达罗 我不是说大王,我只怨自己的命。

    国王 这样好的命怎么还能怨呢?

    沙恭达罗 现在怎能不怨它呢,我自己不自由,它却让我看到别人许多优点来扰乱我的心?

    国王 (独白)

    即使非常渴望爱人来求婚,她们却做出拒绝的样子。
    即使希望得到结婚的幸福,她们偏又腼腆不肯嫁人。
    年轻的女子不因为求得一个机缘而为爱神所苦,
    虽然良时已到,她们却故意来折磨爱神。
    〔沙恭达罗要走。

    国王 为什么我不让自己快活一下呢?(跟上去,抓住她衣服的边。)

    沙恭达罗 补卢的后裔!请你规矩一点!到处都有仙人在走动。

    国王 好姑娘!不要再害怕你那些长辈了!可尊敬的干婆是深通法典的,他不会生气的。

    听说仙人的女孩子是用乾闼婆[21] 的方式结婚,
    她们也无论如何总会得到父母的允准。
    (向四下里看了看) 怎么?我早应该走了。(离开沙恭达罗,又回头走了几步。)

    沙恭达罗 (走了几步,又扭转身子走回来) 补卢的后裔呀!这个人虽然没有满足你的愿望,你只跟她说了几句话,认识了她,但是可不能忘记她啊!

    国王 好姑娘!

    你无论走得多么远也不会走出了我的心,
    黄昏时刻的树影拖得再长也离不开树根。

    沙恭达罗 (走出去不远,独白) 哎呀,哎呀!听了这些话以后,我的脚想走也走不动了。好吧!我且藏到拘卢婆迦花里面去,看他的热情究竟发泄到什么程度。(藏在那里。)

    国王 亲爱的姑娘呀!你怎么就这样无动于衷地把沉醉于爱情中的我丢下走了呢?

    你的样子生得很是温柔娇嫩,
    竟会有一颗尸利沙树干一样硬的心?

    沙恭达罗 听了这个以后,我简直没有力量走了。

    国王 现在爱人也不在了,我做什么好呢?(向前面看) 好了!我可以慢一点走了。

    她的荷花须做成的镯子沾满了乌尸罗的花香,
    像我心头的一条锁链,从她腕上滑下来躺在地上。(满怀敬意地拾起来。)

    沙恭达罗 (看自己的手) 哎呀!我真衰弱了,荷花须镯子脱落了,我竟没有觉到。

    国王 (把荷花须镯子放到自己胸膛上) 啊,一碰到它真舒服呀!

    这一件美丽的饰品原来戴在你腕上。
    现在它离开了你,我心爱的姑娘!
    是它的力量,而不是你
    使我在愁苦中把信心建起。

    沙恭达罗 我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好吧!我就借这个口转回去。(向前走。)

    国王 (看到她,大喜) 啊咦!我又得到我的爱人了。受了那许多磨难之后,我应该转好运了。

    一只喉咙里干得像火烧似的鸟想找一口水喝,
    一股清泉就从春云里流下来正向着它嘴里落。

    沙恭达罗 (面对着国王,站在那里) 陛下!走到半路上,忽然想起我的荷花须镯子从手上脱落掉了,我又走回来。我心里想,你一定把它拾起来了。请你还给我吧,不要让那些仙人们看到我和你。

    国王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还给你。

    沙恭达罗 什么事呢?

    国王 我要亲手把它套在原来的地方。

    沙恭达罗 (独白) 那有什么办法呢?(走上前去。)

    国王 让我们俩坐到这边这块石头上吧。(两个人走过来坐下。)

    国王 (抓住沙恭达罗的手) 啊,一碰到它真舒服呀!

    或者它更像一枝嫩芽长在爱情的树上,
    湿婆的怒火烧毁了树身,仙人的甘露又使它滋长。

    沙恭达罗 (作抚摩状) 郎君请快点快点吧!

    国王 (愉快地独白) 我现在更一点也不怕了。这是对丈夫的称呼。(大声) 好姑娘!这荷花须镯子的扣子不容易扣住。假如你同意,我就再想别的办法。

    沙恭达罗 (微笑) 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

    国王 (找到借口,故意慢慢地来,最后放开她的手) 好姑娘!你看哪!

    那一弯新月离开了天空,
    好像要向绝世美人致敬,
    落到你那黑色蔓藤般的腕上,
    两只角像一副手镯并拢。

    沙恭达罗 我简直看不见什么月亮。风吹动了我耳朵上的蓝荷花,洒下了花粉迷了我的眼。

    国王 (微笑) 你如果允许的话,我可以把那些风吹落的花粉拂去。

    沙恭达罗 那你是加恩于我。但是我不大相信你。

    国王 不要怕!因为一个新仆人决不会违背女主人的命令。

    沙恭达罗 但是过分的殷勤也令人怀疑。

    国王 (独白) 我决不能放过这个献殷勤的好机会。(他想去抬她的头,沙恭达罗做出拒绝的样子,但却坐着不动。)

    国王 哎呀,眼睛令人陶醉的姑娘呀!不要再害怕我会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了!(沙恭达罗看了看,又低下头去。)

    国王 (用两个手指头抬起她的头来,独白)

    这可爱的樱唇,它的温柔还没有人尝过,
    它微微抖动,仿佛是允许我到里面去解渴。

    沙恭达罗 郎君好像是不想遵守自己的诺言了。

    国王 好姑娘!你的眼睛闭着,我错认这就是你耳朵上的合起来的蓝荷花。(他用嘴来吹她的眼睛。)

    沙恭达罗 好了。现在我的眼睛好了。但是我不配你来服侍,我很惭愧。

    国王 好姑娘!还有别的什么呢?

    要酬谢我,我只想在你的樱唇上香上一香,
    荷花上的蜜蜂实在是只陶醉于花的芬芳。

    沙恭达罗 不满足怎么办呢?

    国王 那么就,那么就——(坚决地把嘴凑上去。)

    幕后 母鹅呀!告诉你的丈夫,夜已经到了。

    沙恭达罗 (倾听,吃惊) 郎君!这是可尊敬的乔答弥到这里来看候我了。藏到树丛里去吧!

    国王 好吧!(站到一边去。)

    〔乔答弥手里拿着一个钵,走进来。

    乔答弥 孩子!这里是安宁水。(看了看,发觉到什么) 你这样病,只有神仙在这里陪你吗?

    沙恭达罗 毕哩阎婆陀和阿奴苏耶现在到摩哩尼河边去了。

    乔答弥 (用安宁水来洒沙恭达罗) 孩子!愿你无灾无殃,长命百岁!你的身体发热好了些吗?(洒她。)

    沙恭达罗 亲爱的妈呀!有些好转了。

    乔答弥 天已经黑了。来,我们回到草棚里去吧?

    沙恭达罗 (慢慢地坐起来,独白) 我的心哪!刚才在享受幸福的时候耽误了时间,现在你要尝到你自己那种行为的后果了。(走了几步,回转头来,大声说) 驱炎消暑的生满藤萝的凉亭呀!我要求你再带给我幸福。(下。)

    国王 (回到原来的地方,叹息) 啊哈!满足自己的愿望有许多障碍。

    她频频用指头遮住自己的樱唇,羞答答说着拒绝的话,更增加她的爱娇。
    这睫毛美丽的姑娘把脸扭到肩上去,我好容易抬起她的脸来,但还没能吻到。
    我现在到哪里去呢?或者就在这座我的爱人呆过的凉亭里呆一会吧。(向四下里看。)
    这块石头所在是她躺过的花朵堆成的床。
    这里是她用指甲刻在荷叶上的美妙的信,对我倾诉衷情。
    这是从她手滑落下来的荷花须手镯:我看到这一切,
    我不能立刻离开这芦苇编成的亭子,虽然已是人去亭空。
    (沉思) 哎呀,糟糕!在向爱人进攻的时候,我犯了错误,耽搁了时间。现在——
    如果那一个女郎再偷偷地来同我会见,
    因为幸福是转瞬即逝的,我决不会再耽搁时间;
    我这样想,心里有点糊涂,碰到阻碍就难过起来;
    要是我的爱人真的来到,我恐怕仍然是畏缩不前。

    幕后 喂,喂!国王呀!

    晚上的祭祀正在进行。
    火坛的周围游动着魔鬼的暗影。
    它们带来了无量的恐怖,
    像黄昏的雨云一样迷蒙。

    国王 (倾听,坚决地) 喂,喂!净修的人们呀!不要害怕!我就来了。(下。)

    ——叫做“爱情的享受”的第三幕终

    第 四 幕

    〔两个女朋友上,作摘花状。

    阿奴苏耶 毕哩阎婆陀!虽然我们亲爱的朋友沙恭达罗已经用乾闼婆方式得到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她心满意足了,但是我的心总放不下。

    毕哩阎婆陀 为什么呢?

    阿奴苏耶 那位王仙已经满足了自己的愿望,今天仙人们送走了他,他已经回自己的京城去了。他一走到那成百的后宫佳丽丛中,是否还能想起我们这个人呢?

    毕哩阎婆陀 你先放心吧!这样超群出众的品质不会做出违反道德的事情的。目前要想一想:我们的师傅从圣地游行回来,听到这件事,我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阿奴苏耶 你问我的这件事,师傅一定会同意。

    毕哩阎婆陀 为什么呢?

    阿奴苏耶 为什么不呢?女孩子一定要嫁给一个配得上的丈夫,他心里首先这样想。命运既然这样安排了,我们师傅一定会满意的。

    毕哩阎婆陀 就这样吧!(看着花瓶) 朋友!祭祀用的花已经摘够了。

    阿奴苏耶 沙恭达罗不向那些保护神致敬吗?我们再多采一些吧!

    毕哩阎婆陀 对的。(两个人就摘起花来。)

    幕后 就是我,哼!

    阿奴苏耶 (倾听) 朋友!似乎是一个客人在介绍他自己。

    毕哩阎婆陀 沙恭达罗不是在茅屋里吗?(沉思) 噢!她今天大概又是心不在焉。我们的花已经采够了。(要走。)

    又是幕后 啊!你怎么竟敢看不起我这个客人呀!

    你心里只有你那个人,别的什么都不想念,
    我这样一个有道的高人来到,你竟然看不见。
    你那个人决不会再想起你来,即使有人提醒他,
    正如一个喝醉了的人想不起自己做过的诺言[22]
    〔二人听到,发起愁来。

    毕哩阎婆陀 哎呀,糟糕,糟糕!终究出了事了。我们的亲爱的朋友失神落魄地得罪了一个应该尊敬的人。

    阿奴苏耶 (向前看) 朋友!她得罪的不是一个普通的什么人。这是最容易生气的大仙人达罗婆娑。他气得连迈步都有点蹒跚,回头走了。

    毕哩阎婆陀 除了火以外什么东西还有这样大的燃烧的力量呢?快走过去,跪在他脚下,恳求他回转来!同时我给他准备下献礼和水。

    阿奴苏耶 好吧!(下。)

    毕哩阎婆陀 (在走着的时候,作蹒跚状) 哎呀!我太慌张,把花瓶都从手里丢掉了。(作采花状。)

    阿奴苏耶 (上) 朋友!那个人似乎就是忿怒的化身,什么人能够劝服他呢?但他终究发了点慈心。

    毕哩阎婆陀 这一点对他说起来已经很多了。请你把经过谈一谈吧!

    阿奴苏耶 因为他不想回转来,我就跪在他脚下对他说:“尊者!请你考虑到她过去的虔诚,今天她对你那超人的力量没有意识到,因而对你失敬,请你饶恕你这个女儿吧!”

    毕哩阎婆陀 以后呢?

    阿奴苏耶 以后吗,他说:“我的话既然说出去,就不能不算数。但是只要她的情人看到他给她的作为纪念的饰品,我对她的诅咒就会失掉力量。”说完扭头走了。

    毕哩阎婆陀 现在可以放心了。王仙临走的时候,曾把一只刻着自己名字的戒指套在沙恭达罗的手指头上,说是作为纪念。希望就寄托在这只戒指上面了。

    阿奴苏耶 来!让我们俩去为她祭神吧!(二人在台上绕行。)

    毕哩阎婆陀 (瞭望) 阿奴苏耶呀!你看哪,我们亲爱的朋友坐在那里左手托着脸,像一幅画一样,她想到的只是他,连自己都不管了,她怎么能注意到那个高贵的客人呢?

    阿奴苏耶 毕哩阎婆陀呀!刚才发生的那件事情只放在我们两个人心里好了。我们的亲爱的朋友天性柔弱,不要告诉她了。

    毕哩阎婆陀 谁会向幼嫩的茉莉花上浇热水呢?

    〔二人下。

    ——插曲——

    〔干婆的徒弟上,刚睡起来。

    徒弟 我的师父干婆巡礼圣地婆罗婆娑回来了,他命令我留心白天的降临,我走出来看一看,黑夜还有多久就可以过去了。好哇,天亮了!因为

    在那一边,月亮正落到西山的顶上,
    在另一边,太阳以朝霞作前驱正在露面。
    日月二光在同一个时候一升一降,
    似乎就象征着人世间的升沉变幻。
    而且——
    月落之后,白色的夜莲不再悦目。
    只在回想里残留着它的光艳。
    爱人远在天涯,闺中的愁思,
    一个柔弱的女子万难承担。
    而且——
    早晨的霞光照红了迦哩干图树枝上的露珠。
    赶走了睡眠的孔雀离开达梨薄草盖成的茅屋。
    小鹿蓦地从印满了它的足迹的祭坛那里跑开。
    向高处跳了几跳,又伸直了自己的身躯。
    而且——
    月亮把它的光辉洒上众山之王的须弥山。
    驱除了黑夜一直升到毗湿奴[23] 的中殿。
    它带着黯淡的光辉从天空里落下来。
    大人物不论爬多高,最后还是落下尘寰。

    阿奴苏耶 (匆匆忙忙入,独白) 像我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人也遇到这种事,国王对沙恭达罗的举动太不体面了。

    徒弟 我要告诉师傅,焚烧祭品的时间到了。(下。)

    阿奴苏耶 夜已经过去,天快亮了。我醒得很快。虽然醒了,但是究竟做什么呢?我的两只手不大想做早晨要做的事情。现在让爱情满足它的欲望吧,它把我那位心地纯洁的爱友跟一个背信弃义的男人拖在一起。也可能不是那个王仙的错处。一定是达罗婆娑的诅咒发生了效力。不然的话,那位国王海誓山盟,到现在已经隔了这样长的时间,为什么连一句话也不派人来说呢?(沉思) “我们要把那只作为信物的戒指送给他吗?”净修的人都是冷酷不了解痛苦的,要请谁去吗?我们虽然确信我们的朋友应该负这个责任,但是却不能告诉师傅干婆,沙恭达罗已经跟豆扇陀结了婚而且怀了孕。那么我现在究竟要怎么办呢?

    毕哩阎婆陀 (入) 阿奴苏耶呀!快点来快点来给沙恭达罗饯行吧!

    阿奴苏耶 (吃惊) 朋友呀!怎么回事?

    毕哩阎婆陀 你听着!我刚才到沙恭达罗那里去,我只想问一问,她睡得好不好——

    阿奴苏耶 以后怎么样?

    毕哩阎婆陀 以后吗,她正羞得低下了头,我们的父亲干婆拥抱着她,向她祝福:“孩子,我祝福你!祭祀婆罗门的眼睛虽然给烟熏得模糊了,他的祭品却正掉在火里。正如知识已经给一个好学生所掌握,我也不再为你担忧。我今天就要找一些仙人陪着你,把你送到你丈夫那里去。”

    阿奴苏耶 朋友!是谁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干婆的?

    毕哩阎婆陀 当他走近燃烧着圣火的地方时,一个无影无形的声音朗诵了一首诗——

    阿奴苏耶 (吃惊) 怎么样?

    毕哩阎婆陀 你听着!(念梵文)

    婆罗门呀!你要知道,为了人世间的快乐幸福,
    豆扇陀给你女儿种上了光明种子,正如怀火的舍弥树[24]

    阿奴苏耶 (拥抱毕哩阎婆陀) 我高兴,我真高兴。但是一想到沙恭达罗今天就被送走,我的高兴又跟忧愁有些相似了。

    毕哩阎婆陀 我们总要想法驱掉忧愁。现在要使我们可怜的姊妹高兴!

    阿奴苏耶 所以我曾专为这件事把能够经久的计舍罗香末储藏在一个椰子壳里,现在就挂在芒果树枝上。你把这些香末放在荷叶上,同时我去准备一些牛胆黄、圣土和杜罗跋草的幼苗来为她制造吉祥膏。(毕哩阎婆陀照做,阿奴苏耶下。)

    幕后 乔答弥呀!请告诉舍楞伽罗婆和舍罗堕陀,还有别人,他们要准备好去送我的孩子沙恭达罗!

    毕哩阎婆陀 (倾听) 阿奴苏耶!快一点,快一点!到诃悉帝那补罗去的仙人们被召唤了。

    阿奴苏耶 (手里拿着香膏入) 朋友!来,让我们俩走吧!(绕行。)

    毕哩阎婆陀 (瞭望) 沙恭达罗就站在那里,她在太阳上升时刚沐浴过,一群净修的女人正拿着祭献过的野稻向她祝福。我们俩到那里去吧!(向前走。)

    〔沙恭达罗偕乔答弥入,正如上面说过的,许多人围绕着她。

    沙恭达罗 我向圣女们致敬。

    乔答弥 孩子!你要知道,“皇后”这个头衔,是你丈夫给你的荣誉。

    净修女 孩子!愿你生一个英雄的儿子!(除乔答弥外,全下。)

    二女友 (走上去) 朋友!你洗得舒服吗?

    沙恭达罗 欢迎我亲爱的朋友。到这边来坐下吧!

    二女友 (坐下) 朋友!你先坐直一点,我们俩把吉祥膏给你涂上。

    沙恭达罗 这虽然是习见的事,我今天却非常重视它,因为今后难得再有让我的亲爱的朋友服侍的机会了。(洒泪。)

    二女友 朋友!在喜庆的时候哭是不应该的。(擦眼泪,作装饰状。)

    毕哩阎婆陀 啊哈!你天生丽质应该好好地装扮一下,在净修林里容易得到的那些装饰品伤损了它。

    一个小徒弟 (手里拿着装饰品,入) 这里是全部的装饰品,请小姐上妆吧!

    〔大家都吃惊地看着。

    乔答弥 孩子诃哩陀!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诃哩陀 父亲干婆搞来的。

    乔答弥 是他用心力咒出来的吗?

    诃哩陀 不是。你听着!可尊敬的干婆命令我们说:“从树上把花采给沙恭达罗!”于是——

    一棵树上飘出一件洁白如月光的幸福象征的麻衣。
    另一棵树吐出了可以用来染脚的黑颜色的漆。
    从别的树上林中的女神伸出手来托着珠宝,
    一直伸到露出手腕,跟幼嫩的枝条比赛着美丽。

    毕哩阎婆陀 (看着沙恭达罗) 蜜蜂虽然住在树洞里,却希望吃到荷花的蜜。

    乔答弥 这个恩惠就表示你会在你丈夫的宫中享受皇家的幸福。(沙恭达罗作羞答答状。)

    诃哩陀 尊者干婆到摩哩尼河边上去沐浴去了,我要把树神的这一番盛意告诉他。(下。)

    阿奴苏耶 朋友呀!我这个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装饰品,怎样来打扮你呢?(沉思而且端详) 让我们俩利用关于绘画的知识来把这些装饰品安排到你身上去吧!

    沙恭达罗 我知道你们的本领。(二女友作打扮状。)

    〔干婆上,刚沐浴回来。

    干婆

    沙恭达罗今天就要走了,一想到这个我就忧心忡忡。
    我含泪咽声,说不出话来,愁思迷糊了我的眼睛。
    我虽然是出家人,但舍不得她,心情竟这样不安。
    在家人跟自己的女儿分离时不知是如何地苦痛?(来回徘徊。)

    二女友 朋友沙恭达罗呀!你现在打扮好了。请披上那两件漂亮的麻衣吧!(沙恭达罗站起来,作披状。)

    乔答弥 孩子呀!你师傅站在这里,眼睛里充满了快乐的泪,仿佛想拥抱你哩。快来向他致敬吧!(沙恭达罗羞答答地鞠躬。)

    干婆 孩子呀!

    愿你的丈夫敬重你,像耶夜底敬重舍罗弥释塔。
    愿你像她生补卢一样生一个儿子做大王,统治天下[25]

    乔答弥 孩子!这愿望一定会实现的,并不只是一个祝福。

    干婆 孩子呀!立刻到这边来围着祭祀的火绕行!(大家都绕着走起来。)

    干婆 孩子呀!

    祭坛周围的土已经堆起,
    草铺在四周,木头放在火里,
    祭品的香味洗涤了罪恶,
    愿这些祭火保佑你!
    〔沙恭达罗右转绕火而行。

    干婆 孩子呀!现在你就启程吧!(瞭望) 舍楞伽罗婆、舍罗堕陀和其他的人在什么地方?

    二徒弟 (入) 尊者!我们俩在这里。

    干婆 孩子舍楞伽罗婆呀!给你妹妹带路!

    徒弟 这里,这里,小姐!(大家绕行)

    干婆 喂,喂!净修林里的住着树林女神的树啊!

    在没有给你们浇水以前,她自己决不先喝。
    虽然喜爱打扮,她因为怜惜你们决不折取花朵。
    你们初次著花的时候,就是她的快乐的节日。
    沙恭达罗要到丈夫家去了,愿你们好好跟她告别!

    舍楞伽罗婆 (似乎听到杜鹃的叫声) 尊者!

    树木也是沙恭达罗的亲属,它们现在送别她,
    杜鹃的甜蜜的叫声就给它们用作自己的回答。

    幕后

    愿她走过的路上点缀些清绿的荷塘!
    愿大树的浓荫掩遮着火热的炎阳!
    愿路上的尘土为荷花的花粉所调剂!
    愿微风轻轻地吹着,愿她一路吉祥!
    (大家都吃惊地听。)

    乔答弥 孩子呀!净修林里的女神们爱自己的亲属,她们祝你一路平安。那么向女神们磕头致敬吧!

    沙恭达罗 (磕头,绕行,向毕哩阎婆陀) 毕哩阎婆陀!虽然我很希望看到我的夫君,但是要离开这个净修林,我的双脚想往前走,抬起来,却很难放下。

    毕哩阎婆陀 你同净修林分别,伤心的并不只是你一个人。你也注意一下在你离别时净修林的情况吧!

    小鹿吐出了满嘴的达梨薄草,孔雀不再舞蹈,
    蔓藤甩掉褪了色的叶子,仿佛把自己的肢体甩掉。

    沙恭达罗 (回忆) 父亲!我想去向我的妹妹春藤告别。

    干婆 孩子!我知道你是爱它的。它就在右边。看呀!

    沙恭达罗(走上去,拥抱蔓藤) 蔓藤妹妹呀!用你的枝子,也就是用你的胳臂,拥抱我吧!从今天起我就要远远地离开你了。父亲!你就把这蔓藤当我一般看待吧!

    干婆 孩子!

    正遂了我早先为你打算的心愿,
    你用自己的功德找到一个郎君匹配凤鸾。
    为了你,我现在用不着再去担心,
    我想把附近的那棵芒果跟蔓藤结成姻缘。
    现在你就上路吧!

    沙恭达罗 (走向二女友) 朋友呀!蔓藤就交托在你们俩手里了。

    二女友 我们这两个人交托给谁呢?(洒泪。)

    干婆 阿奴苏耶!毕哩阎婆陀!不要再哭了!小姐们要安定沙恭达罗的心情。(大家绕行。)

    沙恭达罗 父亲呀!什么时候那一只在茅棚周围徘徊的由于怀了孕而走路迟缓的母鹿生了小鹿,请你一定向我报喜。不要忘了啊!

    干婆 孩子!我不会忘记的。

    沙恭达罗 (作欲行又住状) 啊哈!这是什么东西总是跟在我脚后面牵住我的衣边?(转身向周围看。)

    干婆

    每当小鹿的嘴给拘舍草的尖刺扎破,
    你就用因拘地治伤的香油来给它涂。
    用成把的稷子来喂它,使它成长,
    它离不开你的足踪,你的义子,那只小鹿。

    沙恭达罗 孩子呀!你为什么还依恋我这个离开我们同居的地方的人呢?你初生不久,你母亲死后,我把你抚养大了,现在我们分别后,我的父亲会关心你的。你就回去吧,孩子,你回去吧!(哭。)

    干婆 孩子呀!不要哭了!要坚定一点!看你眼前的路吧!

    你的睫毛往上翻,眼前看不仔细。
    要坚定起来,不要让眼泪流个不息。
    这条路凹凸不平,不容易看清。
    你的脚踏上去一定会忽高忽低。

    舍楞伽罗婆 尊者!“送亲人送到水滨”,这是经上的规定。这里就是湖边了。请你给我们指示后就回去吧!

    干婆 让我们到那棵无花果树荫里去休息一会吧!(大家都作走去状。)

    干婆 我们应当告诉豆扇陀些什么事情呢?(沉思。)

    阿奴苏耶 朋友呀!在我们净修林里,没有一个有情的动物今天不为了你的别离而伤心。你看呀!

    那野鸭不理藏在荷花丛里叫唤的母鸭,
    它只注视着你,藕从它嘴里掉在地下。

    干婆 孩子舍楞伽罗婆!你把沙恭达罗带给国王的时候,把我的话告诉他——

    要仔细考虑到:我们是克己的隐士,你又出自名家。
    她爱你完全是自然流露,决不是有什么亲眷来作伐。
    在你的后宫粉黛群中,要给她一个应得的地位,
    此外她的亲眷不再要求什么,一切都由命运去安排吧。

    徒弟 尊者!我要牢牢地记住这指示。

    干婆 (注视着沙恭达罗) 孩子呀!我现在还要嘱咐你几句话。我们虽然是林中的隐士,但是我们也是洞达世情的。

    徒弟 尊者!圣智的人们没有什么见不到的事情。

    干婆 孩子呀!你到了你丈夫家里以后——

    要服从长辈,对其他的女人要和蔼可亲!
    即使丈夫虐待你,也不要发怒怀恨在心!
    对底下人永远要和气,享受也要有节制,
    这才算得是一个主妇,不然就是家庭祸根。
    乔答弥以为怎样?

    乔答弥 这是给新婚女子的指示。(对沙恭达罗) 孩子呀,不要忘掉了啊!

    干婆 过来,孩子!拥抱我和你的朋友吧!

    沙恭达罗 父亲呀!我的亲爱的朋友也要回去吗?

    干婆 孩子呀!她们也要结婚的。她们不应该到那里去。乔答弥会陪你一块儿去的。

    沙恭达罗 (抱住父亲的腰) 现在离开父亲的身边,正像一棵栴檀树的细条从喜马拉雅山拔掉,我怎能够在陌生的土地上生存下去呢?(哭。)

    干婆 孩子呀!为什么这样怕呢?

    你现在是一个出自名族的丈夫的当家的妻子,
    他位高权重,随时都有重要的事情来烦搅你。
    你不久就要生一个圣洁的儿子,像太阳升自东方,
    孩子呀!由于离开我而产生的烦恼你将不会在意。

    沙恭达罗 (跪在他双脚下) 父亲呀!我向你致敬。

    干婆 孩子呀!愿我对你的希望都能够实现。

    沙恭达罗 (走向二女友) 两位朋友呀!你俩一块儿来拥抱我吧!

    二女友 (照办) 朋友呀!假如那位王仙迟迟疑疑一时想不起你来的话,那么你就把镌着他自己的名字的戒指拿给他看。

    沙恭达罗 听到你们这样怀疑,我的心就一跳。

    二女友 朋友呀!不要害怕!爱情总是疑神疑鬼的。

    舍楞伽罗婆 (瞭望) 尊者!太阳已经升到山顶上,小姐应该赶快走了。

    沙恭达罗 (再一次抱住父亲的腰) 父亲呀!我什么时候再能看到净修林啊?

    干婆 孩子呀!

    长时间身为大地的皇后,
    给豆扇陀生一个儿子,勇武无敌。
    把国家的沉重的担子交付给他,
    再跟你的丈夫回到这清静的净修林里。

    乔答弥 孩子呀!你们启程的时间已经过了。劝你父亲回去吧!不然的话,你会很久不让他回去的。您请回吧!

    干婆 孩子呀!我在净修林里的工作给打断了。

    沙恭达罗 父亲可以无忧无虑地去做净修林里的事情。我却注定要忧虑满怀。

    干婆 啊咦!你怎么这样使我心慌意乱呢?(叹息)

    看到你以前采集的生在门前的祭米,
    孩子呀,我的忧愁如何能够减低?
    走吧!愿你一路平安!
    〔乔答弥,舍楞伽罗婆,舍罗堕陀,随沙恭达罗下。

    二女友 (含情脉脉地瞭望了许久) 哎,哎!沙恭达罗给树木遮住了。

    干婆 阿奴苏耶!毕哩阎婆陀!你们的朋友走了。抑制住悲痛,随我来吧!(一齐走。)

    二女 父亲呀!没有沙恭达罗,我们走进净修林感到非常空虚。

    干婆 因为你们爱她,所以才这样想。(若有所思地走来走去) 好哇!送走了沙恭达罗,我现在又可以舒服一下了。因为什么呢?

    因为女孩子究竟是别人的。
    我现在把她送给她的夫婿。
    我的心情立刻就轻松愉快,
    像归还了一件寄存的东西。
    〔全体下。

    ——叫做“沙恭达罗的别离”的第四幕终

    第 五 幕

    〔侍从上。

    侍从 (叹息) 哎呀,真倒霉!我已经怎样衰老了?

    我执着这条杖保卫国王的后宫。
    我心里想,这只是形式上的制度。
    许许多多的时光已经消逝过去了。
    我行路蹒跚,它却成了我的支柱。
    国王进去了,我要告诉他一件他自己立刻就要处理的事情。(走了几步) 那是什么事情来着?(沉思) 噢,想起来了。干婆的徒弟那些苦行者求见国王。唉,这真是怪事!
    老年人的记忆就像一盏快要熄灭的灯的光焰,
    它刚刚才闪出一阵光亮,就又屈服于黑暗。
    (徘徊观望) 这个国王——
    关心臣民像关心自己的儿女一样。
    心神宁静他要找一个寂寞的地方。
    像一只象王把象群率领到草地上。
    在中午灼热的阳光下去找一个地方乘凉。
    我现在真有点迟疑,不敢把干婆徒弟来到的消息去报告刚从法座上站起来的国王。但是国王们休息是为了什么呢?因为——
    太阳只套一次马就跑个不停。
    清风日日夜夜地都在飞行。
    巨蛇永远把地球驮在自己头上,
    吃第六份粮食的人也要努力从公[26] 。(徘徊。)
    〔国王,丑及侍从按官阶大小依次上。

    国王 (作倦勤状) 所有满足了愿望的人都是幸福的,但是国王们满足了愿望后得到的却是痛苦。因为什么呢?

    高位重望只能满足一时的贪心。
    保护已获得的东西更增加苦恼。
    王位正像用自己的手撑着的遮阳伞,
    带来的不是休息,而是疲劳。
    幕内二传令使 愿我皇万岁,万岁!
    其中之一
    不图安逸日日夜夜辛勤为人民。
    也或许这本来就是你的责任。
    因为大树用头顶忍受住酷热,
    树荫里暑意全消,就来了乘凉人。
    其中之二
    你手执王笏约束那些误入歧途的人。
    你排难解纷有力量保卫你的臣民。
    有了大量财富就让你的亲眷来拿。
    你自己却为了人民尽亲眷的责任。

    国王 (仔细听) 真奇怪!我已经倦于发号施令,现在我又振作起来了。

    丑 哈!那个叫做“牛中之王”的雄牛的疲倦消失了。

    国王 (微笑) 请把我的宝座搬过来吧!

    〔两个人坐下,侍从各站在应站的地方。幕后有笛声。

    丑 (倾听) 喂,朋友!请听一听音乐厅里的动静吧!笛声悠扬中节。我想是可尊敬的恒娑婆抵在那里表演她的音乐技巧。

    国王 安静些,好让我听一听!

    侍从 (瞭望) 哎呀!国王正在那里全神贯注地想什么呢。我还要等一个机会。(站在旁边。)

    幕内唱
    蜜蜂呀!你贪吃新蜜曾吻过芒果的花苞,
    你愉快地呆在荷花心里,为什么把它忘掉?

    国王 啊哈!这歌声情意缠绵。

    丑 喂,朋友呀!你从她的歌声里听出了什么意义呢?

    国王 (微笑) 这个人以前被我爱过。我受到皇后恒娑婆抵的谴责。朋友摩陀弊耶!请你把我的话告诉皇后恒娑婆抵:“我应该被你谴责。”

    丑 遵命。(站起来) 喂,朋友呀!你是用别人的手去抓白熊的毛。就像一个贪欲未退的沙门,我现在得不到解脱了。

    国王 去吧!你那种温文尔雅的风度是会使她平静下来的。

    丑 那有什么办法呢?(下。)

    国王 (独白) 听了这样的歌声以后,为什么我竟像小孩子似的心里向往着什么,除了跟爱人别离外还没有这种感觉呢?或者是——

    看到美丽的东西,听到甜蜜的乐声,
    连幸福愉快的人也会渴望又激动。
    他心里现在回想到以前没有想到的
    前生的坚贞不渝的爱情。
    (作由于遗忘而产生的焦虑不安状。)

    侍从 (走上前去) 愿我王万岁万岁!雪山下树林里住的净修人,还有女人,带着干婆的使命来了。请陛下指示办法。

    国王 (吃惊) 净修人,还有女人,带着干婆的使命来干什么呢?

    侍从 当然有事。

    国王 那么就传令给苏摩罗陀师傅:“要按照吠陀里面规定的仪式招待这些净修人,你要好好地把他们安置下。”我也要到接见这些净修人的地方去等他们。

    侍从 遵命!(下。)

    国王 (站起来) 毕呾罗伐提!引我到燃烧祭火的地方去吧!

    守门人 请陛下这边走,这边走!(来回地走) 主上呀!祭火室前面的高台新打扫过,很漂亮,有一只母牛,是用它的奶来祭祀的,就在那旁边。那么请陛下上台阶吧!

    国王 (作上台阶状,凭了侍从的肩站在那里) 毕呾罗伐提!可尊敬的干婆派仙人到我这里来有什么用意呢?

    难道说那些获得苦行功果人们的苦行受到阻碍?
    或者是有什么在法林里游荡的野兽前去破坏?
    也许是那些蔓藤由于我的恶行而开不成花?
    我心里只是疑神疑鬼地不知道怎样去决裁。

    守门人 陛下的弓弦的声音为他们的净修林驱除了邪恶,他们来是干什么呢?也许是这些仙人喜欢你的善举,他们是来向陛下致敬的,我这样想。

    〔干婆的两个学生,还有乔答弥,领了沙恭达罗上,国师和侍从走在前面。

    侍从 这边走,这边走,先生们!

    舍楞伽罗婆 朋友舍罗堕陀!

    那道德崇高的人主永远是公正又廉洁。
    不管是多么低贱的种姓也不会陷入邪路。
    但是我的心思早已脱离了尘世间的纷扰。
    我认为这个挤满了人的地方是火焰弥漫的房屋。

    舍罗堕陀 舍楞伽罗婆!我进了城,在这个地方跟你一样心神不安。我也——

    认为这些人污尘遍体,而我独净;他们皆浊,而我独清;他们皆睡,而我独醒;
    他们枷锁在身,而我自由畅行;他们为邪欲所缚,而我独得适性怡情。

    国师 像你们这样的人才真正伟大哩。

    沙恭达罗 (作出一个不祥的朕兆) 妈呀!我的右眼跳起来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乔答弥 孩子呀!不祥的事情会驱除掉的。愿你万事如意。(他们绕行。)

    国师 (把国王指给他们) 喂,净修者们!在前边,那位种姓和秩序的保护者已经从座上站起来迎接你们了。

    舍楞伽罗婆 这实在令人高兴。但是我们对这事情是漠不关心的。因为——

    树枝给累累的果实压弯。
    云彩带了新雨低压尘寰。
    好人不会因财富而骄傲。
    慷慨好施的人天性就是这般。

    守门人 陛下!仙人们和颜悦色,心平气和,他们来到你的眼前。

    国王 (看到沙恭达罗) 啊咦!

    这带面纱的女娇娘是什么人,她的婀娜的身段若隐若现?
    她像是黄叶丛中的一朵含苞未放的蓓蕾,在这净修者中间。

    守门人 主子啊!真叫做漂亮。

    国王 好吧!不应该死看别人的妻子。

    沙恭达罗 (把手放在胸前,独白) 心呀!你为什么这样跳呢?回想到他的爱情,你就安静吧!

    国师 (走上前去) 祝陛下万寿无疆。陛下呀!这些净修者已经遵礼受到款待。他们带来了师傅的口信,愿陛下垂听!

    国王 (虔诚地) 我仔细听。

    二弟子 (举手为礼) 喂,陛下呀!愿吾王万岁!

    国王 (鞠躬) 我向你们全体致敬。

    二弟子 愿吾王万寿无疆!

    国王 难道说净修又被扰乱了吗?

    二弟子

    有了你的保护,善人的法事怎能还被骚扰?
    黑暗怎能还敢露面,已经有阳光普照?

    国王 (独白) 我这国王的声望已经给全世界造福了。(高声) 可敬爱的干婆身体好吗?

    舍楞伽罗婆 大王啊!那些超凡入圣的人们愿意健康就会健康。他叫我先问候陛下的安宁。

    国王 他有何见教?

    舍楞伽罗婆 他说,由于双方同意,你已经娶了他的女儿,这件事情,他衷心喜悦地同意了。因为什么呢?

    我们认为你是善良的人中最善良的人。
    沙恭达罗呢,她本身就是贤德的化身。
    造物主把一对品质相当的夫妇拉在一起。
    长久以来就没有什么人对她议论纷纷。
    她已怀了孕,那么现在你就领她去吧,好共同举行宗教的仪式。

    乔答弥 陛下!我想说几句话。我不想说多。

    国王 老大娘,你请说吧!

    乔答弥

    她没有问过她的长辈,你也没有问过你的亲眷。
    你们俩私自约誓,现在你们俩还有什么可谈?

    沙恭达罗 我的良人他要怎样说呢?

    国王 (惊疑失措,倾身细听) 哎呀!这是怎么一回事?

    沙恭达罗 (独白) 哎呀!他说的话真难听啊!

    舍楞伽罗婆 说:“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什么意思呢?像陛下这样的人一定是谙达世情的。

    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尽管她是冰清玉洁,
    假如长住母家,别人也会怀疑她的贞节。
    因此年轻女子的亲眷总希望她与丈夫同住,
    不管他们俩是否真正是互相爱悦。

    国王 怎么我以前同那位小姐结过婚吗?

    沙恭达罗 (独白,神情沮丧) 我的心哪!你猜对了。

    舍楞伽罗婆 大王呀!做过了事又反悔,因而违背道义,这对一个国王来说是妥当的吗?

    国王 你怎么竟这样颠倒是非?

    舍楞伽罗婆 (忿怒) 醉心于权力的人们就是这样好恶无常。

    国王 骂的就正是我。

    乔答弥 (对沙恭达罗) 孩子呀!不要害羞!我把你的面幕取下来,好让君王认出你来。(取下面幕。)

    国王 (看沙恭达罗,独白)

    看了这千巧百媚的娇模样,
    我不敢说曾否同她共鸳帐。
    像蜜蜂破晓时飞绕含露的君陀花,
    我既不能丢开她,又不能吸吮她的芬芳。

    守门人 (独白) 啊哈!主子真是守法啊!看了这样一个带来幸福的美丽的女人,除了他外谁还会犹豫呢?

    舍楞伽罗婆 喂,大王!你坐在那里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呢?

    国王 喂,净修者呀!想了再想,我实在想不起曾同那一位小姐结过婚来。我疑心,我怎会是她的丈夫,她显然已经有了身孕,我怎样对待她呢?

    沙恭达罗 (独白) 呸!呸!他怎样连结婚都怀疑起来了?我的希望之藤长得很高,现在一下子给摧折了。

    舍楞伽罗婆 希望不要这样子!

    仙人把为你所引诱的女儿许给你,
    难道他就甘心忍受你的侮辱?
    把自己的被人玷污了的东西送给你,
    他把你这个敌人看成可尊敬的人物。

    舍罗堕陀 舍楞伽罗婆!你现在住嘴吧!沙恭达罗!我们要说的话都说了。那位先生这样说,你给他答复吧!

    沙恭达罗 (独白) 爱情已经变了,怎能再回忆起来呢!可是我自己一定要洗清的。我要努力一下。(高声) 夫君呀!(说了一半,又停住) 这样称呼是否妥当还有问题。补卢的子孙呀!以前在净修林里,你引诱我这个天真无邪的人,一切都讲好了,现在却用这些话来拒绝,这难道合理吗?

    国王 (掩耳不听) 住口,住口!

    你处心积虑想尽方法来污蔑我的家声,毁坏我的名誉,
    正如一条冲决堤岸的河流把清水弄浊,把岸上的树木冲去。

    沙恭达罗 好吧!假如你真疑心我是别人的妻子的话,那么我就用一个表记来破除你的疑虑。

    国王 好主意。

    沙恭达罗 (摸戴指环的地方) 哎呀!我的指头上没有指环了。(忧戚地看着乔答弥。)

    乔答弥 孩子呀!大概是当你在沙迦罗婆多罗舍质圣池边祭水的时候,指环从你的指头上滑落了。

    国王 女人们真会急中生智。

    沙恭达罗 一切都是命呀。我想告诉你另一件事情。

    国王 听听究竟是什么事情。

    沙恭达罗 有一天,在蔓藤亭子里你用手去捧那些积聚在荷叶杯里的水——

    国王 我听下去。

    沙恭达罗 就在这时候,我的义子那一匹小鹿走来了。你说:“这一个应该先喝水!”于是就爱怜地给它水喝。但是它却不从一个生人手里喝水。以后,我手里捧了水,它就信任地喝了。同时你就笑着说:“真的,所有的东西都信任自己的伙伴,你们俩都是林中的居民。”

    国王 酒色之徒就为这种甜言蜜语所诱惑,听了这些话就忘掉自己的责任。

    乔答弥 大王呀!你不该说这样的话。这女孩子是在净修林里长大的,她不会骗人的。

    国王 苦行的老婆子!

    在动物里雌的也是天生地机灵。
    何况是一个女子,伶俐又聪明。
    雌杜鹃把幼雏叫别种鸟去养育,
    养育大了以后,它就飞向天空。

    沙恭达罗 (发怒) 卑鄙无耻的人!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谁还能像你这样披上一件道德的外衣实在是一口盖着草的井?

    国王 (独白) 她是林子里草野之人,不懂得调情卖俏,才这样生气。因为——

    她的眼睛发了红,形同竖立。
    她用严厉的辞句,毫不迟疑。
    她的樱唇像给霜打了一样在颤抖。
    她那弯弯的双眉同时耸起。
    也或许是,她看到我怀疑她就真生起气来了。
    我失掉了记忆,我的心情沉重,
    我不承认我们间有过什么海誓山盟。
    她双眉倒竖,眼睛变成了红色。
    她的怒气仿佛已经折断了爱神的弓。
    (高声) 好太太!豆扇陀的品行是众所周知的。决不会有这种事情。

    沙恭达罗 好了。我受了补卢子孙口蜜腹剑的话的诱骗,相信了他,以身相许。现在我反而变成了一个荡妇了。(用衣角掩面而泣。)

    舍楞伽罗婆 就这样,事先不考虑,贸然就干,现在后悔了。

    暗地里以身相许应该考虑仔细,
    知面不知心,友谊也会变成仇敌。

    国王 哎呀呀!为什么你们只听那位小姐的话就责备起我来了?

    舍楞伽罗婆 (怒气冲冲) 您已经听到答复了。

    从降生起就不知道什么是虚伪,
    这样人说的话竟没有任何权威。
    那些拿骗人当作学问去研究的人,
    他们的话反而成了玉律金规。

    国王 啊哈!说真话的人哪!就算我承认,我是这样的人。但是我欺骗她,又会怎样呢?

    舍楞伽罗婆 灭亡。

    国王 补卢的子孙会灭亡,这决没有人相信。

    舍楞伽罗婆 喂,大王!还罗嗦什么呢?师傅的命令已经执行了。现在我们要告辞了。

    这里是你的妻子,丢掉她,或者收下她!
    因为对妻子来说,丈夫的威权是无限地大。

    乔答弥 你们在前面走!(走。)

    沙恭达罗 我已经给这个骗子骗过了。你们也丢弃了我。(跟上去。)

    乔答弥 (转回身来看) 孩子舍楞伽罗婆呀!沙恭达罗哭哭啼啼地跟着我们,怪可怜的。在这个忘恩负义的丈夫这里,她一个净修的人怎么办呢?

    舍楞伽罗婆 (气冲冲地转回身来) 啊,你这个罗哩罗嗦的女人!你要任你的性子独断独行吗?(沙恭达罗害了怕,战栗起来。)

    舍楞伽罗婆 小姐你请听!

    假如你真像国王说的那样坏,
    你堕落家声,父亲将如何对待?
    如果你觉得自己的行为纯洁无瑕,
    在丈夫家里做奴隶也可以忍耐。
    你站住!我们的事情办完了。

    国王 喂,净修者呵!为什么这样嘲弄这位小姐呢?你瞧——

    日莲只开在太阳里,明月下只开放夜荷[27]
    能抑制情欲的人不搂抱别人的老婆。

    舍楞伽罗婆 大王!即使你由于思想混乱忘掉了以前的事情,怎么竟因为害怕陷于不义而丢掉自己的老婆呢?

    国王 我要问你一下,究竟哪个罪重,哪个罪轻?

    是我糊涂了呢?还是她说了谎话?我真是彷徨迟疑。
    丢掉自己的妻子呢?还是抚摩别人的妻子而陷于不义?

    国师 (沉思) 假如这样做的话——

    国王 请我师指示。

    国师 让那位小姐留在我们这里,一直到她生下孩子。

    国王 为什么呢?

    国师 聪明的星象家曾预言过,你生的第一个儿子一定是一个统治两个世界的转轮王。假如这仙人的女儿生的儿子具备那些大人相,那么你就先向她致贺,然后领她到宫中去。否则就把她送回到她父亲那里去。

    国王 就照师傅的话办吧!

    国师 (站起来) 孩子呀!跟我到这里来!

    沙恭达罗 地母呀!请你接受我吧!

    〔哭着随国师、净修者和乔答弥同下。国王因咒语作祟,记忆模糊,左思右想,想着沙恭达罗。

    幕后 真怪呀,真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