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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除书签侍从 大王醒一醒吧！
国王 （醒转来，喘了一口气） 哎呀，命运真同我的幸福作对。
我得到了儿子，正在兴高采烈，
细腰女郎呀！你忽然要同我分离；
像是一棵树，刚给新雨驱除掉炎热，
霎时间却又遭到了雷火的轰击。〔一六〕
丑 好 事变成一连串的坏事了。我猜，你现在恐怕要穿上树皮衣裳逃走了吧[98] 。
优哩婆湿 我这个薄命的人，儿子的学业已经完成，现在他又来到我身边，大王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立刻同你分别，回到天上去，就算是完成了我的任务呢？
国王 美人哪！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依附别人，叫别离就得别离，不能随心所欲；
我看，你还是听从你主子的命令回到天上去吧！
我也想就在今天把你生的儿子扶上国王的宝座，
自己跑到树林子里去跟着成群的麋鹿到处为家。〔一七〕
男孩 父亲不能够把一头牡牛所能负担的重担加在一头小牛身上。
国王 哎呀，孩子呀！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怀春的象虽然年轻，
也能制服其他的象；
一条小蛇的毒气，
比其他的蛇更加猖狂。
你当皇帝虽然年轻，
但仍然能保卫大地；
要想履行自己的责任，
不靠年纪，而靠门第。〔一八〕
罗陀弊耶先生呀！
侍从 万岁爷请发命令吧。
国王 请传我的话告诉大臣会议：“准备给阿优娑加冕的灌顶礼。”
侍从 谨遵万岁爷的旨意。（愁眉苦脸地下。）
〔大家都作眩目状。
国王 （看着天空） 天上没有云彩，怎么会打闪呢？
优哩婆湿 （瞭望着） 哎呀！那罗陀[99] 尊者来了。
国王 （仔细看） 哎呀！真是那罗陀尊者来了。他——
头上那一绺头发像牛胆一般黄，
那一条圣线像初升的月芽儿一样，
身上戴着成串的珠子，闪闪发光，
就像是一棵能动的劫波树走下天堂。〔一九〕
把欢迎的物品拿给他！
优哩婆湿 （遵命递给他） 这是向尊者致敬的物品。
〔那罗陀上，大家都站起来。
那罗陀 中间世界[100] 的统治者万岁。
国王 （从优哩婆湿手里把物品拿过来，献上去） 尊者呀，我向你致敬。
优哩婆湿 我给尊者行礼。
那罗陀 希望你们夫妇白首到老，永不分离。
国王 （独白） 但愿如此。（搂着男孩子，高声说） 孩子呀！给尊者行礼。
男孩 尊者呀！优哩婆湿的儿子阿优娑给你鞠躬。
那罗陀 愿你长命百岁。
国王 你请坐吧。
那罗陀 好吧。（坐下。）
〔大家都跟着那罗陀坐下。
国王 （肃然起敬） 尊者呀！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情呢？
那罗陀 国王呀！请听一听伟大因陀罗的命令吧。
国王 我洗耳恭听。
那罗陀 因陀罗有大神通力，能看到一切，他知道你下定决心要退隐到山林里去，因此他命令……
国王 他命令什么呢？
那罗陀 “了解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圣人们预见到，在天神与恶魔之间要爆发一场战争。你勇武善战，是我们的朋友。因此，你不能放下武器。就让这个优哩婆湿做你的正式的妻子，同你白头偕老吧。”
优哩婆湿 （偷偷地说） 哎呀，我心头好像是拔掉了一根刺。
国王 我遵守众神之王的命令。
那罗陀 好哇！
因陀罗给你做事，
你也满足他的愿望；
太阳能把火点燃，
火也能充实太阳。〔二〇〕
（看着天空） 蓝婆呀！把伟大因陀罗自己搜集起来的供阿优娑太子灌顶礼用的东西拿过来吧！
〔天女们上，正像上面所说的，手里拿着东西。
天女们 尊者呀！这里是供灌顶礼用的东西。
那罗陀 让那个长命百岁的孩子坐到吉祥宝座上来吧。
蓝婆 这边来，孩子呀！（扶男孩坐上吉祥宝座。）
那罗陀 （用罐子向男孩头顶上浇水） 蓝婆呀！你把其余的仪式做完吧！
蓝婆 （按照他说的做完） 孩子呀！给尊者和你父亲母亲行礼！
〔男孩行礼如仪。
那罗陀 祝你幸福！
国王 愿你为我们家门增光！
优哩婆湿 愿你孝敬父亲！
〔幕后两个宫廷诗人唱。
二宫廷诗人 愿太子万岁！
其一
仙圣阿特哩[101] 像是梵天，
月亮又像阿特哩一般，
神仙像是月亮，
皇帝又像是神仙；
你要像你父亲那样，
受人爱戴美名传；
在你这优越的家庭里，
幸福已经达到顶点。〔二一〕
其二
老百姓昂首看，
你父亲站在他们前面；
你表现出大无畏精神，
坚定不移地站在一边。
像是恒河被分开，
一面是海，一面是雪山；
皇家尊荣在你们之间分开，
它却更会光辉灿烂。〔二二〕
天女们 （走近优哩婆湿） 谢天谢地，我们亲爱的朋友看到自己儿子灌顶成为太子，她也得到允许不再同自己的丈夫分离，她真高兴呀！
优哩婆湿 这幸福我们都有一份。（抓住男孩子的手） 过来，孩子，给姨行礼！
〔男孩过去了。
国王 站住！我们同时也要到夫人[102] 那里去呀。
那罗陀
阿优娑举行了太子灌顶礼，
让我回忆起了一件事情：
想当年大神因陀罗，
也曾让战神做总司令。[103] 〔二三〕
国王 我感谢因陀罗。
那罗陀 喂，国王呀！除了使你高兴以外，因陀罗还能做什么更多的事情呢？
国王 如果因陀罗加恩于我，我还能妄想什么呢？那么——就让它这样吧。
〔演员唱。
幕后
财富和知识永远冲突，
兼而有之，实在很难；
为了好人们的快乐幸福，
就让他们把两者来兼。〔二四〕
还有：
让所有的人承担痛苦，
让所有的人看到幸福，
让所有的人得到爱情，
让所有的人到处满足。〔二五〕
〔全体下。
——第五幕终
迦梨陀娑写的叫做《优哩婆湿》的剧本终
注释：
[1] 印度古典剧本一开头照例有一首赞神诗，这里颂赞的是湿婆。吠檀多（Vedānta），印度古代重要哲学派别之一。《吠檀多经》，相传为跋多罗衍那所造，时间约为公元后二世纪。“伊师婆罗”，意译为“大自在”，印度许多神都有这个尊号。“瑜伽”，梵文是yoga，意思是“静坐沉思，澄心涤虑”。中国古代译为“相应”。
[2] 梵文原文是Narasakha，意思是“那罗的朋友”，指的是那罗延（Nārāyaṇa）。在印度神话里，那罗延是原人的儿子，有时候指梵天，有时候又指毗搜纽或黑天王。
[3] 梵文原文是Kailāsanātha，这里指的是财神俱毗罗。
[4] 因陀罗是古代印度的天老爷。但是他的宝座却不像中国玉皇大帝的那样稳固。如果下界有什么人精勤苦行，因陀罗在天上就着慌，怕这个人夺走他的宝座。在这时候，他就派天女下凡，去破坏那个人的道行。
[5] Śrī或Lakṣmī，美之女神，毗搜纽的老婆。
[6] Gaurī，女神名，湿婆的老婆。
[7] Kubera，财神。
[8] Somavaṃśa，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价，印度古代帝王不是把自己说成是月亮的后裔，就是把自己说成是太阳的后裔。
[9] Hemakūṭa，把世界分为九部分的群山之一，在喜马拉雅山北边。
[10] 在马的两耳之间竖上一个拂尘，表示这是御马。拂尘多半是犛牛尾做成的。
[11] 印度神话一般把仙人分为三类：天仙、梵仙和王仙。
[12] Prajāpati，最初指沙维德利、苏摩、因陀罗等，后来变为最高神格，有时候也指毗搜纽、湿婆等。
[13] Viśakha，二十八宿的第十四（以后是第十六）宿，汉文叫做氐。
[14] Kalpa，全译应该是“劫波”。根据古代印度神话，梵天的一天就是一劫波，等于人间四十三亿二千万年。
[15] Gandharva，神名，是天国的音乐师。
[16] Nārada，印度古代神话中仙人的名字，常常作为神人之间的使者而出现。
[17] Keśin，一个恶魔的名字。
[18] Bhagavat，意译是“尊者”。
[19] 丑角的名字。
[20] 意思是：国王失神落魄，心里念念不忘只是想到优哩婆湿，有时候对皇后说话也竟喊出优哩婆湿的名字。
[21] 我用的本子上没有这两个字。根据剧情，必须补上。
[22] 像莲花一样美的脸，印度诗人常用莲花来比拟女子的脸。
[23] Cātaka，学名是Cucculus Melanoleucus，据说以喝雨珠为生。
[24] 梵文是Mādhavī，学名是Gaertnera Racemosa。
[25] 梵文原文是Pañcabāṇa，意思是“有五支箭的人”，也就是爱神。据印度神话，爱神在箭壶里插着五支箭，被箭射中，就陷入情网。
[26] Aśoka，学名是Jonesia Asoka Roxb。
[27] Ahalyā，在古代印度神话里，是乔答摩（Gautama）的老婆，天帝因陀罗爱上了她。
[28] 梵文是Devaguru，指的是迦叶波（Kāśyapa）或祈祷主（BṚ haspati）。
[29] 梵文是Śikhābandhana。
[30] Pratiṣṭhāna。
[31] 梵文是Nandana，天帝因陀罗的园林。
[32] 梵文是Pārijāta，乐园里五棵树之一。
[33] Rasa，本义是“果汁”。在文艺批评方面，它的意思就是“情绪”。印度古代文艺批评家认为有八种或十种情绪。
[34] Añjanā，一个天女的名字，曾和风神恋爱、生子。
[35] Karṇikāra，学名是Pterospermum Acerifolium。
[36] Sarasvatī，文艺女神。
[37] 参见注〔33〕。
[38] Keśava，指的是黑天王。
[39] Puruṣottama，指的是黑天王。
[40] Rohinī，月亮运转一周要用二十七天。印度人就把天空分为二十七个星座，月亮每天经过一个星座。在中国，月亮是阴性，在印度，它却是阳性。印度人于是就把二十七个星座幻想成月亮的二十七个老婆。在这二十七个老婆中，据说月亮最爱的就是第四个，名叫卢醯尼。卢醯尼在中国是二十八宿的第二宿，名叫毕。
[41] 根据印度神话，大神湿婆有三只眼睛，中间的一只生在前额上。在这一只的上面，有一弯新月。
[42] 指的月亮，因为国王自称是月亮的后裔。参阅注〔8〕。
[43] 古代印度人相信，胳臂跳动，就表示要走好运。参阅《沙恭达罗》第一幕：国王一走进净修林，他的胳臂就跳动起来。
[44] Kailāsa，在喜马拉雅山里面，是财神的住处，大神湿婆也住在这里。
[45] Śacī，因陀罗的老婆。
[46] 据印度注疏家的意见，这句话的意思是：丑角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吃了一惊，所以才这样问。
[47] 据说，鱼是永远不闭眼不眨眼的。印度的神仙们据说也是不闭眼不眨眼的，他们永远不睡觉。中国古代神话里也有类似的说法。
[48] 意思是说：许多国王都为他所征服，来到他的朝廷上向他磕头致敬。这些国王王冠上的红宝石闪着光，照红了他的踏脚凳。
[49] Gandhamādana，印度古代神话中的山名，在迷卢山之东，以香林著名。
[50] Vidyādhara，住在喜马拉雅山里面的仙人；他们有神通力，服侍湿婆。
[51] 上面六首幕后唱的诗都不是用梵文、而是用方言写成的。下面幕后唱的诗也是这样。
[52] 这首诗是国王唱的，因此它是用梵文写成的。
[53] 形容眼睛之美。
[54] 以上两首诗原文都是梵文。
[55] 这首诗的原文是方言，所以，虽然口气是国王的，但它不会是出自国王之口。诗前应该补上“幕后”二字。
[56] 与上一首诗相同。
[57] Nicula，学名是Barringtonia Acutangula。
[58] Kandalī，一种开白花的植物，只在雨季中出现。
[59] 女子肚脐深，印度人认为是美的。印度女子一般都把肚脐袒露在外面。
[60] Indragopa，在雨季出生的一种虫子。
[61] 古代印度人认为，女子这样走路是美的。
[62] 指的孔雀。
[63] 指的孔雀。
[64] Jambu，学名是Eugenia Jambolana。
[65] 见注〔50〕。
[66] Dvipadikā，一种韵律的名字。
[67] Mānasa，一个圣湖的名字，位于盖拉莎山（参阅注〔 44〕）上，是一个朝拜的圣地。据说，天鹅的故乡就在这里。
[68] 参阅本幕第20首诗和注。
[69] 以上两首诗都是用方言写成的，都是幕后的唱词。虽然第二首是用国王的口气，仍然不会是出自国王之口。
[70] Nīpa，学名是Nauclea Cadamba或Ixora Bandhucca。也有人说，它是阿输迦树（无忧树）的一种。
[71] Śallakī，学名是Boswellia Thurifera。
[72] 中国古代小说里形容女子美丽，常用“闭月羞花”这样一个词，意思同这 一句话差不多。
[73] Yūthikā，学名是Jasminum Auriculatum，是茉莉花的一种。
[74] Kiṃnara，印度神话中的一种神灵，人身马头，或者人头马身，擅长音乐。
[75] 这一首诗虽然用的是国王的口气，但用方言写成，所以仍是幕后唱词。诗前应加“幕后”两字。
[76] 这一首诗也是用方言写成的，不会出自国王之口，下面的“幕后”二字应提到这一首前面来。
[77] 这一首诗是用梵文写成的，是出自国王之口。
[78] Airãvata，因陀罗的大象。
[79] 这一首诗是用方言写成的，是幕后唱词。
[80] Kadamba，学名是Nauclea Cadamba，开橘红色的花，芬芳扑鼻。
[81] Mandãra，学名是Erythrina Indica。在古代印度神话里，被认为是乐园里五棵树之一。
[82] Śailasutã，指的是波哩婆底（Pãrvatī）。
[83] 参阅注〔41〕。
[84] 这一首诗是用方言写成的，是幕后唱词。
[85] 这一首诗是用方言写成的，是幕后唱词。
[86] Kumāra，指的是塞建陀（Skanda）或迦哩提吉耶（Kārttikeya），是大神湿婆的儿子。
[87] Gaurī，指的是波哩婆底。
[88] 在宝石上钻孔的匠人。
[89] Kirāta，一种“贱民”，住在山林里，以狩猎为生，因为不遵守宗教上那许多清规戒律，沦为首陀罗种姓。
[90] Yavanī，直译是希腊女人。在梵剧中，服侍国王的宫女，特别是掌管弓箭的，常常叫做耶婆尼。有的学者想从这里证明古代印度戏剧和古代希腊戏剧的密切关系。但还没有成为定论。
[91] Lavaliī，树名，学名是Averrhoa Acida。
[92] Candrakānta，据说是月光凝结而成，再经月光一照就会融解。
[93] 原文是Kavacadhara，直译应该是“穿甲胄的人”。
[94] 在古代印度，再生族（婆罗门、刹帝利和吠舍）的一生分为四期：一、林行期，做学生，学习吠陀和祭仪；二、家住期，归家做家主，娶妻生子；三、林栖期，年既老，把家务交给儿子，隐居林中；四、遁世期，出家做苦行者，身如云水，游历四方。第三第四差别不大，有时颠倒过来。
[95] Purandara，意思是破坏恶魔的堡垒。
[96] 补路弥（Paulomī），直译就是补路曼（Puloman）的女儿，她是因陀罗的老婆。阇衍陀（Jayanta）是她生的儿子。
[97] 这里指的是婆罗多。
[98] 意思是看破红尘，到山里去当苦行者。
[99] 参看注〔16〕。
[100] 所谓“中间世界”，指的是地球，因为上有天堂，下有地狱。
[101] Atri，古代大仙之一，有许多吠陀颂歌，据说都是他作的。
[102] 根据印度注疏家的意见，这里的“夫人”是指的皇后。
[103] 天神们出征的时候，要有一个首领。最初首领是因陀罗自己；后来，因陀罗任命了战神（俱摩罗、塞建陀或迦哩提吉耶，都指的是一个神）做总司令。参阅霍布金斯（E.Washburn Hopkins）的《史诗神话》（Epic Mythology），Strassburg, 1915，页56。
附
关于《优哩婆湿》
迦梨陀娑一生共写过三个剧本。从艺术价值上来看，《优哩婆湿》仅次于《沙恭达罗》。一千多年以来，它始终为广大印度人民和其他国家的人民所喜爱。各国学者研究这一个名剧的文章非常多，看法也非常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令人目迷五色，无所适从。
在这一篇文章里，我试着对“优哩婆湿”的故事的演变，对这个剧本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提出一些个人的肤浅的看法，供读者们参考。
先从剧本的情节谈起。
国王补卢罗婆娑从恶魔计身手里救出了天宫歌妓优哩婆湿。两个人一见倾心，彼此产生了强烈的爱情。国王回宫以后，朝思暮想。优哩婆湿回到天上，也是念念不忘。她偷偷地同女友质多罗离迦离开天宫，来到人间，到国王花园里去看他。她用隐身术把身子隐起，偷听了国王同丑角的谈话，还写了一首情诗送给他，又派质多罗离迦先出面同他会见，最后自己收起隐身术，同国王见面。正在这个时候，天老爷因陀罗派人找她回去演剧。她怏怏地回到天宫，在演剧时竟把剧中人物补卢输陀摩的名字错念成补卢罗婆娑。她师傅婆罗多很生气，骂了她一顿，把她赶下天宫。因陀罗对她发了慈心，告诉她：她什么时候看到亲生儿子的面孔，就能再回到天上。她下凡后同国王住在一起。皇后最初有点嫉妒，后来也就无可奈何地容忍下来。有一天，优哩婆湿同国王出游，国王老是看一个女妖。她十分嫉妒，忘记了一个禁戒，竟走入鸠摩罗林里去。脚刚一踏入，她立刻就变成了一株蔓藤。国王看不到她了，愁绪万端，在林子里东游西荡，对孔雀、杜鹃、蜜蜂、大象等等倾诉自己的心情，问它们是否知道优哩婆湿的下落，结果自然是失望。他最后拣到一块红宝石，一碰那棵蔓藤，优哩婆湿立刻恢复了原形。他们回到宫中，一只老鹰把那块红宝石当成鲜肉，叼走了。有一个少年用箭把老鹰射下来。这少年原来就是优哩婆湿的亲生儿子。她因为怕回天宫，不敢见他的面，就把他寄养在一个女苦行者家里。女苦行者把儿子送来，优哩婆湿又悲又喜。喜的是看到儿子，悲的是要回天宫。正在这时候，因陀罗派那罗陀下凡告诉他们：她可以同国王白首偕老，不必急于回去。于是皆大欢喜，这一个剧本也就结束。
这个故事并不完全是迦梨陀娑创造的。从故事的基本内容上来看，它是印欧语系产生最早流传最广的一个爱情故事。有人甚至说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爱情故事。不管怎样，里面保留了不少的原始人类的风俗的痕迹，这是无可置疑的。
专就印度一个国家来说，这个故事也有长期演变的历史。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语言里，它有不同的形式。在迦梨陀娑以前是这样，在迦梨陀娑以后，也还是这样。仔细研究起来，是一个十分有趣也十分复杂的问题。
在各个不同的本子里，最古的是《梨俱吠陀》X·95。这里的故事不全，只保留了一段优哩婆湿和补卢罗婆娑的对话，都是用诗体写成的。优哩婆湿已经决心离开补卢罗婆娑。他劝她回心转意，不要离开他：“哎呀，老婆呀！回心转意吧！可怕的人呀！让我们谈一谈吧！”（X·95·2）她却仍然坚持要走，再三说：“啊，补卢罗婆娑呀！回到你的命运那里去吧！我是跟风一样难以捕捉的。”（X·95·3）最后两个人终于分离，构成了一个悲剧性的结局。
在这里，有一点值得我们特别注意。X·95·9说：
如果追求我们天女的那个凡人获得水妖的同意同她们混杂在一起，那么她们就会像天鹅一样把自己的身子露出来，像游戏的种马一样互相又咬又踢。
这一首诗里所谓“像天鹅一样”，原来只是一个比喻。但是到了后来，经过了长期的发展与演变，水中天鹅竟真的出现在这个故事里。在迦梨陀娑的剧本里，天鹅虽然没有正式出现，但是在幕后唱的诗里，我们不是也听到湖上那一对天鹅吗？
这整个故事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学者们的意见是非常分歧的。有的人主张，优哩婆湿象征着黎明，而补卢罗婆娑则象征着太阳，太阳总是跟在黎明后面的。有的人用原始人图腾崇拜来解释这个故事；男女双方崇拜的图腾不一样，稍有触犯，就引起分离。又有人说，两个人相亲相爱是原始人取火的方式的象征；他们用两块木片摩擦取火，下面的木片叫做优哩婆湿，上面的叫做补卢罗婆娑。还有人企图用原始部落的野蛮风俗来解释这个故事：一旦女的给男的生了儿子和继承者，男的就要牺牲掉。总之，解释是五花八门的，其中也有不少唯心主义的成分。我不想在这方面多伤脑筋，这是徒劳无益的。我只提醒大家：在《梨俱吠陀》的这个故事里，优哩婆湿一点也不温柔，她是十分冷酷无情的。所以补卢罗婆娑才接二连三地把她叫做“可怕的人”。
从时间先后来看，《梨俱吠陀》以后，这个故事最古的形式是保留在《百段梵书》（Śatapatha－Brāhmaṇa）里面的那一个。上面我已经说过，《梨俱吠陀》里面的那个故事是不全的。但是在《百段梵书》里，这个故事却叙述得有头有尾，十分完整。情节大致如下：
天女优哩婆湿爱上了伊罗的儿子补卢罗婆娑。他们结婚的时候，她对他说：“你一天可以拥抱我三次；可是不要勉强同我躺在一起，不要让我看到你裸体，因为这是对我们女子的礼貌。”他们同居了很久，她怀了孕。乾闼婆们不高兴了，他们想出了一条让她回来的计策。她床头上拴着一只母羊和两只羊羔。乾闼婆偷走了一只羊羔，她大惊高呼：“有人把我的羊羔抢走了，就仿佛这里没有英雄好汉、没有男人似的。”他们又偷走第二只，她又把这话说了一遍。补卢罗婆娑心里想：“我在这里，怎能说没有英雄好汉、没有男人呢？”在匆忙中，他赤身露体就跳了起来。乾闼婆乘机打了一个闪，她看到了他的裸体，立刻就消逝不见了。他满怀愁绪，走遍了俱卢国，到处寻找她的踪迹。最后他走到一个荷花池边上。天女们变成了天鹅在里面游泳。优哩婆湿看到他，于是天女们都到他跟前来。他们俩就用《梨俱吠陀》里的诗歌（X·95·1、2、14、15、16）一问一答。她的心软了，可怜起他来，对他说道：“在一年最后的那个夜里，你到这里来，可以同我睡一夜觉，你的儿子也会生出来了。”他按时来到，看见一座金宫，走进去。她对他说道：“明天早晨，乾闼婆要施恩于你，你可以挑选一下。”他请她替自己挑选，她说道：“你就说：‘我愿意变成你们的同类。’”他照办了，乾闼婆把火放在一个盆子里，递给他，说道：“祭过火，你就变成我们的同类了。”他带了火和自己的儿子，往家里走。他把火放在树林子里，只带了孩子回村。当他转回来的时候，火不见了：它变成了一棵阿湿婆陀树，盆子变成了一棵舍弥树。他回到乾闼婆那里，他们说：“在一整年内，你要做够四个人吃的米饭。每一次从这一棵阿湿婆陀树这里拿三块木头，涂上酥油，把它们投到火中，嘴里念着包含着‘木头’和‘酥油’这些字的诗句：这样产生出来的火就是你所需要的火。”他们又说：“这很难理解。你还是用阿湿婆陀树的木头做成一根上面用的取火棒，再用阿湿婆陀树的木头做成一根下面用的取火棒：这样产生出来的火也就是你所需要的火。”他照办了，他变成了一个乾闼婆。
这个故事十分详尽，细微末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对《梨俱吠陀》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发展。但是两者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这种发展有些什么过程呢？这却很难说。虽然后者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发展的，但是后者却加进去了大量的新东西，而且几乎完全改变了前者的面貌。在《梨俱吠陀》里，优哩婆湿是一个“可怕的人”，结局是悲剧性的，不管补卢罗婆娑怎样恳求，她坚决不为所动。而在这里呢，她一见他，心就软了下来，给他出了主意，使他变成了一个乾闼婆，同自己永远生活在一起，结局是喜剧性的。
在《百段梵书》之后，史诗《摩诃婆罗多》和许多《往世书》里面都有这个故事。《毗搜纽往世书》（Viṣṇupurāṇa）里的那一个可以算是最详细的。这里从国王的家世叙起，而且叙述得非常详尽具体。他英俊、虔诚、爱真理、慷慨好施。优哩婆湿一见面，就爱上了他。乾闼婆设计偷羊，她看到他的裸体，立刻消逝不见。他像一个疯子一样，到处漫游，最后来到俱卢国，看到优哩婆湿同四个天女在荷塘中游戏。她告诉他，自己怀了孕，请他一年后再来。到了时候，他来了，看到第一个儿子阿优娑。以后每年会面一次，一直到她生了第五个儿子。最后她给他出了主意，经过了《百段梵书》里面叙述的那些波折，终于变成了一个乾闼婆。
这个故事，大体上说来，同《百段梵书》里的那一个属于同一个系统。除了开头对国王的家世叙述得特别详尽外，其余的情节几乎完全一样，结局也完全相同。它可以说是《百段梵书》的进一步的发展。
这发展并没有停下来，在《毗搜纽往世书》之后，这个故事继续发展下去。随了时间的推移，它经历了不少的变化，在不同的本子里，有了不同的形式。各种本子又都各有所增，各有所减。到了迦梨陀娑手里，它就成了表现在剧本《优哩婆湿》里面的这个形式。
但是，在这里，这个故事也还并没有停下来，在迦梨陀娑之后，它仍然继续发展下去。到了公元后11世纪，苏摩提婆（Somadeva）也把它收入他的名著《故事海》（Kathāsaritsāgara）中。为了便于比较，我也把《故事海》里的这个故事译在下面（第十七卷第十八个故事）：
古时候有一个国王，名字叫做补卢罗婆娑，他是一个虔诚礼拜毗搜纽的人；他游历天上地下，毫无阻挡。有一天，正当他在神仙花园难陀那里面闲逛的时候，有那么一个叫做优哩婆湿的天女，她是爱神手里第二件能使人失掉知觉的武器，她对他看了一眼。在看他的这一刹那，她是这样神魂颠倒，以致震动了蓝婆和其他朋友的柔弱的心灵。当国王看到这神奇得像甘露一般的美的时候，他也因为拿不到手而渴望得发昏。以后，遍知一切住在奶海里的毗搜纽，当超群出众的隐士那罗陀来看他的时候，给隐士下了下面的命令：“仙圣呀！国王补卢罗婆娑现在正住在陀难那园里，他的心给优哩婆湿俘虏走了，他受不住这一份同情人分离的痛苦。所以，隐士呀！你去走一趟，传我的话告诉因陀罗，叫他赶快把那个优哩婆湿送给国王。”那罗陀接受了毗搜纽这个命令，立刻执行。他走到补卢罗婆娑那里，补卢罗婆娑的样子正像上面描述的那样，他把他从昏迷中叫醒，对他说道：“起来吧，国王！毗搜纽派我来救你，因为那一位大神决不忘记虔诚皈依他的那些人的痛苦。”隐士那罗陀就用这些话来鼓励补卢罗婆娑，然后同他一道到众神之王那里去。
他把毗搜纽的命令传达给因陀罗，因陀罗怀着虔敬的心情接受下来，这个隐士就把优哩婆湿送给了补卢罗婆娑。把优哩婆湿一送走，天国居民的生命就给剥夺掉；但是对优哩婆湿自己说来，这却是使她恢复生命的万应灵药。这以后，补卢罗婆娑就跟她一起回到地球上来，把一个美艳惊人的天女新娘带给凡人们看。从那以后，两个人，优哩婆湿和国王，就好像是给互相凝视的带子捆住一样，再也分不开了。有一天，补卢罗婆娑到天上去，因陀罗同檀那婆发生了战争，约他去助战。在这一场战斗中，阿修罗的那个名叫摩耶陀罗的国王被杀掉，因此因陀罗就举行了一个盛大宴会，所有的天女都来表演。在这时候，补卢罗婆娑看到天女蓝婆表演了一个叫做迦里陀的舞剧，她师傅东补卢在那里帮她；他看到以后，就笑了一笑。蓝婆于是就用讽刺的口吻对他说道：“我想，凡人哪！你大概知道这一个天国舞蹈吧，是不是呢？”补卢罗婆娑回答道：“由于同优哩婆湿结了婚，我知道一切连你师傅东补卢都不知道的舞蹈。”东补卢一听这话，就发了火，诅咒他道：“你会同优哩婆湿分离，一直到你向黑天赎罪为止。”补卢罗婆娑听了这诅咒，把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优哩婆湿。这简直比晴天霹雳还可怕。立刻就有一群乾闼婆突然袭击过来，国王还没有看到他们哩，优哩婆湿已经给抢走了，根本不知道抢到哪里去。补卢罗婆娑知道，这一场灾难是那个诅咒招来的，就走到波陀哩迦净修林里去，在那里苦修苦炼，来请求毗搜纽的饶恕。
但是优哩婆湿仍然留在乾闼婆的国土里，为别离所折磨，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是死了、睡着了一般，或者只像是一幅画。她希望诅咒结束，这种希望支持了她的生命；但是，令人惊奇的是：她牢牢地抓住了生命，同时她就像一只母鸳鸯一样度过漫漫的长夜，这是她注定要同公鸳鸯分离的时候。补卢罗婆娑用那种苦行求得了毗搜纽的饶恕；既然毗搜纽满意了，乾闼婆就把优哩婆湿送还给他。就这样，那一个国王在诅咒期满的时候，又同天女住在一起，虽然住在地上，却享受着天堂的幸福。
故事就到这里为止。
这个故事同《百段梵书》和《毗搜纽往世书》里的那两个都很不一样。后面两部书十分强调那种祭火的仪式；只有通过这种仪式，补卢罗婆娑才能变成一个乾闼婆，才能同优哩婆湿永远住在一起。但是，在这里，这种祭火的情节一点都没有了。一方面，《故事海》比《百段梵书》和《毗搜纽往世书》晚出，祭火的仪式逐渐失掉意义；另一方面，《故事海》里的这个故事的改编者显然是一个毗搜纽的信徒。他是利用这个故事来宣扬毗搜纽的威力，替自己的信仰辩护。
一直到了近代，还有人利用这个故事来进行创作。比如爱国诗人泰戈尔就曾写过一首用优哩婆湿作题材的诗。但是他只是利用它来宣传自己的哲学思想，抒发自己的感情。对故事的情节没有什么发展，这里就不多谈了。
在印度文学史上，这个故事的发展演变的历史是非常错综复杂的。我上面谈的只能算是在各个发展阶段上的一些带有典型性的例子。在印度以外，属于同一类型的故事也可以找到。但是我们不是在这里研究这个故事的发展过程，所以这些也就不多谈了。
我为什么费这样多的篇幅举这样多的例子来说明这个故事在各个发展阶段上的情况呢？这是因为，迦梨陀娑的题材几乎都是旧有的东西。他究竟怎样处理这些题材，是研究他的创作手法的一个重要问题，我们必须仔细地加以分析。通过对比，我们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在故事情节方面继承了一些什么东西，又创造了一些什么东西。总之，在任何作品里，他都不是无所抉择地把旧有的故事全盘抄袭过来，而是创造性地发展了它，让它为自己的目的服务。这也可以说是旧瓶装新酒吧。
“优哩婆湿”这个故事从《梨俱吠陀》起，就含着不少的神话成分。优哩婆湿本人就是一个天女。迦梨陀娑把这些神话成分都保留了下来。对于这些东西，我们不能理解得过于狭隘，认为迦梨陀娑真正相信这一套。据我看，他只是利用这些东西，用隐晦曲折的手法来表达自己对当时社会上一些问题的看法。故事的旧框子不够用，他于是就创造出一些新东西，增加一些新情节。比如国王同优哩婆湿出游，国王看了一个女妖几眼，优哩婆湿就嫉妒起来，因而惹起了一场风波。从整个剧本来看，矛盾的发展正是以这一场风波为转折点，是剧本画龙点睛的地方，而这些情节正是迦梨陀娑的创造。
至于故事里面这些人物的性格，虽然名字一直没有变，但是各时代都各有所不同。《梨俱吠陀》里面的优哩婆湿、补卢罗婆娑等，同《百段梵书》和《毗搜纽往世书》里的不一样，同《故事海》里的也不一样，当然同迦梨陀娑笔下的更不一样。我们前面已经谈到，在《梨俱吠陀》里，优哩婆湿十分冷酷无情。《百段梵书》和《毗搜纽往世书》改变了她的性格。到了迦梨陀娑笔下，她更变得非常机警、聪慧、温柔、多情。在《百段梵书》和《毗搜纽往世书》里，优哩婆湿逃走是被动的，因为她看到了国王的裸体，非走不可。而在迦梨陀娑的剧本里，她逃走是主动的，因为国王老是看一个美丽的女妖。补卢罗婆娑这个人物的性格也有一个发展过程。在《梨俱吠陀》里，他的个性不十分清楚，他只是一个被女人遗弃了的可怜巴巴的男人，低声下气地恳求女的不要离开他。到了《百段梵书》和《毗搜纽往世书》，他有了明确的性格，但也只限于到处奔走寻找自己的情人。在迦梨陀娑笔下，他的性格有了极其大的带有根本性质的发展，他成为一个有血有肉、充满热情、有权谋、能果断的人物形象。因此，我们可以说，迦梨陀娑笔下的那一些有着神仙名字或古人名字的人物，实际都是他那个时代的人物的影子。他们的思想感情不是原始社会的，也不是奴隶社会全盛时期的，而是属于一个比较更晚的时代。
弄清楚这一点，我们现在再进一步来谈一谈这个剧本的主题思想。
究竟什么是这个剧本的主题思想呢？这个问题并不复杂，每一个读者都可以看出来：这个剧本主要是写天女优哩婆湿和国王补卢罗婆娑的爱情。根据印度传统的艺术理论，印度古典戏剧一般分为十类，印度术语就叫做“十色”（Daśarūpaka）。此外还有所谓“次色”（Uparū－paka）若干类。像《优哩婆湿》这一类写男女爱情的剧本叫做“陀卢吒迦”（Troṭaka），是次色的一种。它的特点是五幕至九幕，一部分在天上，一部分在人间。从剧本的“情绪”（Rasa）来讲，这一个剧本属于“恋爱”（SṚṇgāra）这一类型。谈到恋爱，不外有两种可能：一是合，一是分。印度术语把前者叫做“会合”（Sambhoga），后者叫做“分离”（Vipralambha）。在我们这个剧本里，这两种情况都出现了，而且故事情节的矛盾也就随着这一对情人由分而合、由合而分、最后终于会合的过程而逐渐发展。
简短地说，这就是剧本的主题思想。
这样一来，就出了问题：迦梨陀娑写这个剧本好像完完全全是根据的传统的规定，使用的传统的手法，从形式到内容，一套清规戒律，谈不到什么独创性；那么这个剧本之所以在一千多年的时间内，在印度国内外广大的土地上受到人民的欢迎，原因究竟何在呢？
下面我们就进行一些分析。
先从剧中的人物分析起。
本剧的女主角是优哩婆湿。根据印度传统的艺术理论，一个剧里的女主角共分为三种类型。优哩婆湿属于第一种类型，梵文术语叫做Svīyā（男主角的老婆）。根据另一个分类法，她属于Abhisārikā这个类型，意思是“自己跑到情人那里去的”。为了说明问题，不妨拿她来同沙恭达罗比一下。她们之间有相似之处，但不同之处也是很显著的。沙恭达罗属于Mugdhā这个类型，意思是“天真无邪的”。她是一个隐士的养女，住在树林子里，与世隔绝；因此她天真烂漫，不大通人情世故。虽然她同国王豆扇陀一见倾心，但是在国王跟前，她羞答答的，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那两位女友却是落落大方，她把一切都推给她们俩。甚至国王问到有关她自己的事，她都不答复，而由两位女友代答，就仿佛她根本不在场似的。
然而优哩婆湿呢，她显然不是这样子。她是天宫舞妓，深谋远虑，饱经世故，对恋爱素有经验。在这方面，她就像是一团烈火，一点也不胆怯。虽然迦梨陀娑也描绘了一下她害羞的情况，但这显然不是她性格的本质方面。在第一幕里，她一睁开眼，就独白说道：“我给那个恶魔头子一抓，反而成全了一件好事。”她又说：“我想用两只眼睛把那个同情别人的人喝下去。”在第二幕里，她竟迫不及待，亲自出马，从天上下降到国王的宫里，去找国王。她对质多罗离迦说，她已经把自己的心先派来了。虽然自己也说：“我这举动有点不顾羞耻。”但是立刻又坦白承认：“爱神逼着我来，我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当国王抓她的手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像沙恭达罗那样表示拒绝。到了第三幕，她干脆穿上跟情人幽会的蓝色的丝衣服，再一次从天上下降到王宫里，去找国王。她对质多罗离迦说道：“爱神命令你，赶快把我带到那一位妙人儿的宫殿里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溢于言表。最后，她竟用双手捂住国王的眼睛，跟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这种泼辣大胆的作风在当时印度的社会里是很突出的。
在这一个剧本里，同在《沙恭达罗》里不一样，迦梨陀娑让皇后也出了场。于是就形成了一个三角，优哩婆湿和皇后在争取国王的爱情方面是对立面。在分析优哩婆湿这个人物的时候，谈一谈她对皇后的态度，也是很必要的。
从整个剧本看来，优哩婆湿对皇后的态度是很好的。她不但一点也不嫉妒，而且还称赞皇后的风度，说她跟因陀罗的老婆沙质一样好。这是什么原因呢？我想，原因不外两个：一个是，她胜利在握，没有必要再把皇后看成劲敌；另一个是，她设身处地体会皇后的处境与心情，虽然使皇后处于这种境地的正是她自己，但是这也并不妨碍她对皇后寄以深切的同情。我觉得，迦梨陀娑处理这种微妙细致的女子的矛盾心情，是很成功的。这两个原因哪一个切合实际呢？我比较倾向于后者。
总之，在迦梨陀娑心目中，优哩婆湿是正面人物，是他着意描写的人物，是他的理想人物。在他的诗和剧里，女主角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自由恋爱，自由结婚。就拿他的三个剧本来说吧。《沙恭达罗》里面的女主角是用乾闼婆方式同国王豆扇陀结婚的。《摩罗毗伽和阿祇儞密多罗》里面的摩罗毗伽也是自由地同阿祇儞密多罗结婚的。但是，在这方面，最大胆最没有顾忌的应该说是优哩婆湿。因此，我们可以说，在迦梨陀娑所创造的女子形象中，优哩婆湿占有独特的地位。
现在再谈国王补卢罗婆娑。
国王这个形象里面有传统因袭的成分，也有迦梨陀娑新创造的成分。根据印度传统的艺术理论，在爱情剧里面，男主角有不同的类型。补卢罗婆娑是属于叫做Dakṣiṇa的类型。意思是“善于向女子献殷勤，一个人同时爱几个女子，而以其中的一个为主”。在一般戏剧中，英雄分为四个典型，其中第一个叫做Dhīrodātta，意思是“思想高贵，豁达大度，克己，坚毅”。《沙恭达罗》里面的国王豆扇陀，《摩罗毗伽和阿祇儞密多里》里面的阿祇儞密多罗，都属于这个类型。这个剧本里的补卢罗婆娑也是这样。
在这样情况下，迦梨陀娑必须把国王美化，按照艺术理论来写他。这是传统因袭的成分。
此外，补卢罗婆娑是国王，是月亮世系的后裔，因陀罗的朋友。在印度古代法律圣书《摩奴法典》里面，专为国王设了一卷，这就是第七卷，谈到国王的职责；第八卷也有一部分谈到国王的职责。比如：国王应该保护人民，而不压迫人民；他应该惩办坏人；他应该尊敬和帮助有学问的婆罗门，施舍给他们财物；他应该谦虚；他应该学习吠陀，举行祭典；他应该勇敢战斗；他应该保护弱小者和女子，等等。
应该说，这些条条都很美妙。但这只是书本上的“教条”，恐怕历史上没有一个国王能够做到这一步。不过，既然有了这些条条，迦梨陀娑又是宫廷诗人，他就不得不照猫画虎，按条行事，把国王美化。这也是传统因袭的成分。
既然是传统因袭，就不足以表现国王的真面目。
那么，国王的真面目究竟表现在什么地方呢？表现在他的具体行动上，而正是这些具体行动才真是迦梨陀娑的创造。在这里，他用比较隐晦曲折的笔法揭穿了国王的虚伪与卑鄙，让我们透过层层的条条看到国王的一些真相。
国王明明已经爱上了优哩婆湿，而且她写给他的情诗就拿在皇后手里，他却当面撒谎。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罪，甚至向皇后下跪。好一副狼狈像！等到皇后拒绝了他这一套虚伪的动作，他对丑说：“因为她对我不尊敬，我倒要看一看她的勇气。”话里面杀气腾腾，好一副阴险像！
到了第三幕，他又换了一副面孔，说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取得那个奴隶的欢心？他正在想尽种种方法来安慰你哩。”（III, 13）他又说什么：“我并不是你心中想象得那样。”（III, 14）但是，皇后刚一离开，他就对优哩婆湿说道：“补卢罗婆娑是你的奴隶，他对待别的女子不是这样。”（III, 18）你看，他变得多快呀！我看，迦梨陀娑已经在他脸上抹上白粉。这种举动同上面那些条条难道有什么共同之处吗？实际上，迦梨陀娑已经通过质多罗离迦的嘴给他下了结论：“那些狡猾的家伙，如果爱上了别的女人，对自己的老婆更会加倍和蔼。”（第三幕）你看，“狡猾的家伙”这一顶帽子戴在国王头上不恰如其分吗？
在这里，也许有人要问：国王是不是真爱优哩婆湿呢？如果他对她的爱纯挚坚贞，对国王这个人物的估价也就不能这样。这个问题留到下面去分析研究，这里暂且不谈。
总之，国王这个形象，即使不完全为迦梨陀娑所否定，至少也不是为他所肯定。在一定程度上，他是迦梨陀娑批判讽刺的对象。
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必须在这里加以分析，这就是皇后。在“优哩婆湿”这个故事的发展史上，她是出现在迦梨陀娑笔下的一个崭新的人物。《梨俱吠陀》、《百段梵书》、《毗搜纽往世书》里面都没有这样一个人物，她是迦梨陀娑创造出来的。
为什么迦梨陀娑创造这样一个人物形象呢？据我看，是为了加深爱情方面的矛盾，以便更好地描写出女子的痛苦，更好地表达出他对爱情的看法。
皇后一出场，就陷入爱情的矛盾中。在第二幕，当她发现了优哩婆湿写给国王的情诗的时候，心中的忿怒突然爆发。她说：“我现在就拿着它当礼物去看那位天女的情人。”当国王被迫承认自己有罪的时候，她愤愤地对他说道：“你没有罪，我有罪，因为我这样一个你看着不顺眼的人竟站在你眼前。”在大怒之下，她转身就走，甚至国王对她下跪，她都不理。
这是第一阶段。在这个阶段上，她的举动是很自然的，很合情合理的，完全无可非议的。
但是，就是当她极端忿怒的时候，她思想里也不是没有斗争的。她对自己说：“我千万不要轻易地过分相信他这一套低头认罪的花样。可是，我又害怕，我坚决不妥协，将来会后悔。”这种矛盾的心情，哀怨的心声，一直到今天，还使我们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这种“害怕”的心情一直控制住她。到了第三幕，她已经回心转意，自动向国王认输了。她对他说道：“从今天起，不管夫君爱的是哪一个女人，不管哪一个女人愿意同夫君共居，我都跟她和睦相处。”
这是第二阶段，同第一阶段有多大的差别啊！为什么皇后来这样一个从根本上的大转变呢？这中间的过程，诗人一字没有描写。但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妙处就在一字不写。可是谁看了体会不到其中的无限辛酸无数泪珠呢？当丑角问她，她丈夫是不是也这样爱她的时候，她只好坦白承认：“我牺牲了自己的幸福，让我的丈夫高兴。”迦梨陀娑通过丑角的嘴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迦湿国王的女儿（指皇后）一定够受的。”（第二幕）这句简单的话里面含着无限的同情。
这个丑角不但能体会皇后那“够受的”心情，而且还想用实际的行动来帮助她。在第三幕里，他劝国王说道：“你看她这样爱你，你还是把那些痴心妄想收敛一下吧！”此外，丑角还在许多地方揭穿了国王的真面目。一般说起来，丑角的作用只是插科打诨；但是在这里，迦梨陀娑却把他几乎写成了一个正面人物，这样就更有力地衬托出了国王的虚伪与卑鄙。
总之，皇后是迦梨陀娑创造出来的一个全新的人物形象。他想通过这个人物形象来表达自己对当时社会上爱情的一些看法。男人是主子、女人是奴隶的那种爱情他是憎恶的。因此他就对皇后寄以满腔同情。他通过别人的嘴对她加以赞美。质多罗离迦夸她是一位高贵的女子，连优哩婆湿也说：“在威仪方面，她真配得上叫做‘皇后’。”（第三幕）在迦梨陀娑心目中，皇后是什么样的人，这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分析完了优哩婆湿、国王和皇后这三个人物形象之后，我们现在再进一步分析三个人之间，特别是优哩婆湿与国王之间的爱情。爱情不但是本剧的主题思想，而且也是迦梨陀娑其他剧本《沙恭达罗》和《摩罗毗伽和阿祇儞密多罗》，甚至他的抒情诗《云使》、叙事诗《鸠摩罗出世》的主题思想。要想真正了解迦梨陀娑，必须抓住爱情这个关键进行细致的分析。
此外，许多国家的资产阶级梵文学者也常常利用迦梨陀娑这些著名的作品来宣扬什么“纯粹的爱”，什么“永恒的爱”，又是什么“神圣的爱”、“至高无上的爱”。而修正主义者也不放过爱情这个题目，来宣传他们那一套“永恒的人性”。特别是本剧的第四幕，迦梨陀娑用他那生花妙笔，写出了极其优美动人的诗句，描写优哩婆湿失踪后国王到处寻找的情景。这是印度古典文学中极其有名的一幕，有很大的感染力。它也就更容易为这一般人所利用。因此，对本剧的爱情这一个主题思想进行一下分析，就更显得异常必要了。
既然要分析爱情，首先就必须对爱情的性质有一个正确的了解。毛主席说过：“爱是观念的东西，是客观实践的产物。”（《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892页）这就是我们的根据和分析的基础，我们必须牢牢地把握住这一点。
牢牢地把握住这一点，我们就会发现，爱情的发展是与社会的发展分不开的。只有具体的爱情，而没有抽象的永恒不变的爱情。社会上有了阶级以后，爱情也就有了阶级性。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里已经对婚姻形式进行了典范性的分析，他的结论是：“这样，我们便有三种主要的婚姻形式，而这三种婚姻形式大体上是和人类发展的三个主要阶段相适应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选》，第二卷，第231页）
“优哩婆湿”这个故事的发展演变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在《梨俱吠陀》里面，优哩婆湿与补卢罗婆娑的爱情反映了原始社会的情况。女的给男的怀了儿子，男的就要牺牲掉。如果冒犯了一个塔布，夫妻就必须分离。在许多原始部族里，丈夫只许在晚上同自己的妻子在一起。否则就有灾祸。在《百段梵书》和《毗搜纽往世书》里面，还保留了一些古代风俗的残余。最后的大团圆是后来加上去的，原来的结局是悲剧性的。到了迦梨陀娑笔下，两人之间的爱情有了一个极大的变化，它反映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情况。这种爱情是以男子为中心的。男尊女卑，极不平等。男子荒淫无度，女子忍气吞声。只许男子放火，不许女子点灯。这都是当时社会条件所决定的。
就是在天堂乐园里，情况也完全一样。印度的天老爷名字叫做因陀罗，也就是中国佛典里的所谓帝释。他虽然是天老爷，但好像是并不怎样规规矩矩。他有点像希腊神话里的大神宙斯，与中国姓张的玉皇大帝很不一样。因陀罗有几个老婆，有时候还不免有些“轨外行动”，沾染些闲花野草。此外，他还有一大群歌女舞妓，优哩婆湿就是其中之一。这些歌女舞妓，虽然是天女，实际上却是天堂的奴隶。她们对天老爷有人身依附的关系，她们的身体、生命以及整个命运都掌握在天老爷手里。他可以把她们像礼物一样送给别人。本剧第一幕一开头就听到蓝婆说道：“当伟大因陀罗为某人的苦行所震惊的时候，我们亲爱的朋友优哩婆湿就是他的得心应手的武器。”在第二幕里，国王说道：“虽然身子不能自主，她的心却是自由的。”（II, 18）优哩婆湿自己也说：“我这个人是要听别人吩咐的。”到了第五幕，国王又无可奈何地对优哩婆湿说道：“依附别人，叫别离就得别离，不能随心所欲；我看，你还是听从你主子的命令回到天上去吧！”（V, 17）够了，不必再引了。难道这种爱情关系不是反映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爱情关系吗？
天上的爱情是这样，人间的也不例外。
国王姬妾众多，是当时流行的风俗。在印度，虽然不一定像中国这样“后宫佳丽三千人”，但是数目也不会很小。在《沙恭达罗》第二幕里，丑角就曾说过：“正如一个厌恶了枣子的人想得到罗望子一般，万岁爷享受过了后宫的美女，现在又来打她的主意。”这说明，国王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也是当时常见的现象。我在上面已经谈到过，国王对皇后的爱情完全是虚伪的、玩弄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是很自然的吗？
我想，在这一点上，不至于有多少不同的意见。但是，关键却不在这里，而在国王对优哩婆湿的爱情上。很多人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你说国王对皇后的爱是虚伪，难道对优哩婆湿的爱也是虚伪的吗？
这样提问题，不是没有根据的。你看，国王对优哩婆湿是多么殷勤，多么真诚，又是多么忠实呀！他一看到优哩婆湿，立刻就爱上了她。暂时分别，也念念不忘。“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连自己的身体都弄瘦了。他叹息天女已经进入他心中（II, 2），他没有办法，只好逃到后宫御花园里去寻求驱愁解闷的方法。但是，就是在这个繁花似锦风光绮丽的花园里，他也找不到安慰。他的心完全给优哩婆湿霸占住了。在第二幕里，诗人对他这种朝思暮想的相思情景，已经做了细致生动的描绘。到了第四幕，诗人更用他那生花妙笔写出了绚烂多彩的诗句，描绘了国王到处寻找优哩婆湿的那种如疯如狂的情况。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读了这些诗篇而滴下同情的眼泪哩。在这样的情况下，难道还能怀疑国王对优哩婆湿的爱情是虚伪的吗？
为了弄清楚问题，我们不妨先从中国历史上文学史上找一个情节相同或相似的又为大家所熟知的例子，来研究一番：这就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这一件事情在中国是家喻户晓的，是文人学士极其喜爱的一个题目。就在唐代，已经有不少的诗人就这个题目写出了幽婉动人的诗篇。其中最著名的当然是白居易的《长恨歌》。唐代以后，历代都有关于这个题目的作品。清代洪昇的《长生殿》是其中突出的例子。尽管这些诗人戏剧家的出发点不同，但是他们几乎都歌颂了两人之间的爱情，好像这爱情真正是坚如金石可以永垂不朽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尽期。”你能说这不是“永恒的爱”吗？
但是，可惜这“永恒的爱”是经不起推敲研究的。我们先不谈“后宫佳丽三千人”，这是每一个封建皇帝都有的情况，值不得提出来吹毛求疵。我们就只谈“三千宠爱在一身”吧！这个“一身”在这里是指的杨贵妃。但是，在杨贵妃之前，还有许多个“一身”哩。《旧唐书》卷五十一《玄宗杨贵妃传》说：“初武惠妃特承宠遇，故王皇后废黜。”唐陈鸿的《长恨歌传》也说：“先是元献皇后、武惠妃，皆有宠。”此外，他还宠过其他的什么这妃那妃。这说明什么呢？这就说明，皇帝老爷子都是见一个爱一个，唐明皇也不例外。当女子年轻貌美的时候，两个人就卿卿我我，如火如荼，“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海誓山盟，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一旦女子年老色衰，轻则废黜，重则杀掉。谁敢找皇帝去算这一笔账呢？在这方面，杨贵妃特别“走运”，她缢死马嵬坡下的时候，才三十八岁，没有给唐明皇（他当时已经是一个老人）制造遗弃的机会。于是他们之间的爱情就传为佳话，为千古士女所艳羡了。
国王补卢罗婆娑与天女优哩婆湿的关系也并不两样。他为什么爱她呢？简单一句话：因为她长得漂亮。这一点国王自己也并不讳言。在第二幕里他对丑角说：“对于她的美丽，我实在非常偏爱。”他又说：
她是饰品中的饰品，
她在珍宝中数第一；
朋友呀！她那无比的美，
任何东西也无法比拟。（II, 3）
除了外表的美丽，他什么东西也没有看到。既然他爱的只是美色，那么对任何女子来说，美色都是不能永驻的。我们剧本里的优哩婆湿是一个天女，据说是青春永在。但是，实际上，这只是人类的一种幻想和希望，事实上是决不可能的。既然美色不能永驻，那么总会有一天年老色衰的，到了那时候，女子的命运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甚至当优哩婆湿年未老色未衰的时候，国王也并不是专心一志地爱她。在第四幕里，他就自己承认：
她真是无缘无故地就发了怒，
我实在回想不起有什么错误；
男人转一转邪念妇女也不放过，
即使她们非常喜爱自己的丈夫。（Ⅳ，26）
这位国王倒还坦白，他承认自己转了邪念。但这也说明了，他认为男人转邪念是天经地义的事，女子反对，反而使他觉得奇怪。在第四幕里，优哩婆湿失踪以后，他疯疯癫癫，到处寻找，对爱情表现了极大的忠诚。有不少人为他这种举动所迷惑，说不定还流一些同情之泪哩。然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却正是因为他对别的女子转了邪念，正是因为他对爱情并不忠诚，事情难道还不明白吗？
优哩婆湿从一株蔓藤恢复了自己的形体以后，首先就向国王表示歉意，说道：“由于我干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大王经历了多少困难呀!”好像是责任应该由她来负，而国王则是纯洁无瑕，清白得很。这充分说明了，优哩婆湿（人间女子的化身）在天上是因陀罗的奴隶，是他的工具；在地上，是国王的奴隶，也是他享乐的工具。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谈到什么“纯粹的爱”，什么“永恒的爱”，又是什么“神圣的爱”和“至高无上的爱”呢？
总之，国王与优哩婆湿之间的爱，反映的是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爱，是有鲜明的阶级性的。迦梨陀娑具体地生动地描绘了这种爱，同时又用隐晦曲折的手法表达了自己对这种爱的不满与抗议。为了更有力地表达出自己的看法，他还创造了皇后这一崭新的人物形象，用来加深矛盾，突出矛盾。我看，迦梨陀娑这个剧本的进步性也就正在这里。它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人民对爱的要求和愿望。
此外，在描写爱情方面，迦梨陀娑还有一个十分突出的特点：不管是在剧本里，还是在长篇叙事诗里，女主角都是以自由恋爱的方式，也就是印度古代所谓乾闼婆方式，同男主角结婚。在印度古代权威法典《摩奴法典》里面对结婚方式做了规定。III, 20和21规定了八种结婚方式：梵天方式、诸神方式、仙人方式、生主方式、阿修罗方式、乾闼婆方式、罗刹方式和毗舍遮方式。III, 23规定：婆罗门可以用前六种方式，刹帝利可以用后四种方式，吠舍和首陀罗可以用第五、第六和第八种方式。总之，四大种姓都可以用乾闼婆方式。看来这种自由恋爱的结婚方式好像是已经为这一部具有极大权威的法典所批准了。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III, 24说：圣人们说，婆罗门只许用前四种方式，刹帝利只许用罗刹方式，吠舍和首陀罗只许用阿修罗方式。III, 26又规定：刹帝利可以用乾闼婆方式和罗刹方式。条文中这些矛盾说明当时意见的分歧。但也有一致的地方。III, 39和40说：用前四种方式结婚生的儿子放射着吠陀知识的光辉，为好人们所尊敬，具备美和善的品质，有财富和声名，恣情享乐，公正无私，可以活一百年。III, 41说：用其余四种方式结婚生的儿子则是残暴无情，口说谎言，憎恨吠陀和圣法。这样一来，《摩奴法典》其实是根本否定了乾闼婆方式。因此，迦梨陀娑笔下的那一些用乾闼婆方式结婚的女性，像沙恭达罗、摩罗毗伽、优哩婆湿等等，都成了“叛逆的女性”，有点像中国古代的卓文君、崔莺莺等等。她们有大勇气，毅然决然冲破当时社会上那种残酷的网罗，这是对当时社会制度的一种反抗。
在这些“叛逆的女性”中间，优哩婆湿还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她宁愿留在人间，而不愿意返回天堂。她本来是天女，当初被逐出天堂的时候，天老爷特别规定下：她并不是永远被逐，而只是暂时的；当她看到自己亲生儿子的面孔的时候，就可以回到天上去。这本来是一个极大的恩惠，她应该诚惶诚恐感激涕零才对。然而，她到了人间，就再也不想回天堂去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竟忍痛把自己刚生下的儿子送给别人抚养。对一个母亲来说，这是多么大的牺牲！根据我们上面的分析，天上地下都是当时社会的反映。诗人在这里却强调她愿意留在地下，他显然是想把这种举动当做追求自由幸福的象征，他显然是想利用这一件事情对优哩婆湿这个“叛逆的女性”再进一步加以烘托描绘，借以加强她的“叛逆性”。一位印度学者曾经指出，迦梨陀娑同情自由恋爱，但是他只能借天女或者半天女（像沙恭达罗）来描写，否则社会就不容许。无论怎样，他敢于对这种“叛逆的”行动加以歌颂赞扬，这也是他的进步性之所在。在一定程度上，他也表达了当时人民对爱的要求和愿望。
自古以来，世界各国都创造了大量的描写爱情的文学艺术的作品。几乎所有的世界名著，不管它们的产生地是在什么地方，用的是什么语言，里面都或多或少地牵涉到爱情问题。仿佛离开爱情文学艺术就不能存在似的。因此有人就说，爱情是文学艺术的永恒主题。就姑且算它是永恒主题吧。但是爱情故事之所以能够动人，都不是由于爱情本身，而是由于它的社会意义。爱情本身，跟吃饭睡觉差不多，只不过是一个生理的和心理的现象，是人生所不可缺少而又决没有什么神奇的东西。一个作家一个艺术家拿爱情做主题，其意义决不在于把爱情的情节描绘得具体生动、惟妙惟肖、淋漓尽致、有声有色，而在于作家艺术家对爱情所抱的态度，对爱情的看法。《红楼梦》、《西厢记》和《金瓶梅》，同样都描写爱情，而且在艺术手法方面都达到相当高的程度。为什么我们喜欢前二者而摒弃后者呢？原因就在于：前二者在一定程度上谴责了封建婚姻而歌颂了女子的“叛逆性”，歌颂她们有勇气追求美满幸福的自由婚姻，而后者则基本上只是把爱情作为一个生理现象来描写。书中虽然也反映了当时社会上的黑暗龌龊的生活，但是作者对这种生活的态度，其中也包括对他所描写的那种爱情的态度，却是倾向于肯定的成分多，而否定的成分少。中国各族人民历来歌颂的都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一类的故事，他们喜欢林黛玉性格中的某一些方面，也喜欢崔莺莺，而决不喜欢潘金莲和西门庆。流行在各民族中间的那些家喻户晓、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充分可以说明这一点。这就是中国人民在爱情方面的倾向性。
印度人民，同中国人民一样，也在爱情方面表现了这种倾向性。上面我们已经说过，迦梨陀娑所描写的女性都是“叛逆的女性”。这就说明，迦梨陀娑是反对那种奴隶制和封建制婚姻的。《摩奴法典》，像中国的那一些圣经贤传，也给女子规定了一套三从四德的条条。迦梨陀娑是反对这一套的。在这一点上，他同当时印度人民的看法是一致的。他通过艺术创作表达了当时人民对于爱情的要求和愿望。他的作品之所以在一千多年的漫长时间内，为印度各民族，以及印度以外的世界各国人民所喜爱，历久而不衰，原因也就正在这里。
这个剧本，除了谴责奴隶式的爱情、歌颂自由恋爱、歌颂冲破一切网罗追求自由幸福这些特点之外，从其他方面来看，也还有一些可以算是精华的东西。首先就是贯穿全剧的那种明朗乐观的精神和与此相适应的艺术手法。
在这个剧本里，悲欢离合的场面、应有尽有，而且离别的场面在里面占的比重还相当大。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场面下，气氛也一点不阴沉、颓唐，当然更谈不到悲观、绝望。就拿第四幕来做一个例子吧。这一幕是一个离的场面、悲的场面。国王孤零零一个人，如疯如狂，在一片大森林里，到处游荡，寻找爱人的踪迹。他见到什么，就向什么打听：知道不知道他爱人的踪影？他问过孔雀、杜鹃、天鹅、鸳鸯、蜜蜂、大象、野猪、鹿，甚至问到河流。但是结果却是毫无所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按理说，这一幕的调子应该非常低沉，气氛应该非常凄凉。然而，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人们总感觉到在失望中有希望，在凄凉中有鼓舞。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据我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本剧的作者总有那么一种爽健明朗永远乐观的精神。迦梨陀娑这种精神不但表现在这一个剧本里，而且弥漫他所有的作品。由此而产生的艺术手法当然也会是爽健明朗的。仍旧拿第四幕来做个例子吧。这里的艺术手法是很特别的。一方面，诗人着重描绘了国王的内心世界，这个世界应该说是凄凉阴沉，一片惨雾。然而他的外在世界，他周围的环境怎样呢？情况完全不同。先看一看这一幕里面那些诗描写些什么东西吧：
〔IV, 12〕：劫波树用各种优美的姿态舞蹈，蜜蜂在飞，杜鹃在唱；
〔IV, 13〕：尼俱罗树的花朵摆来摆去，孔雀在愉快地飞鸣；
〔IV, 14〕：火红的鲜花，照亮了山林；
〔IV, 15〕：刚才开花的健陀梨树，花朵上有一条条的红线，上面浮着露珠；
〔IV, 24〕：杜鹃唱出了甜美的歌；
〔IV, 35〕：林子里幼树开出了美丽的花朵，飒飒地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IV, 40〕：蜜蜂在荷花心里嗡嗡地叫；
〔IV, 50〕：山峰上开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紧那罗奏起了悦耳的甜蜜的音乐；
〔IV, 56〕：林子里长满了幼嫩的树木，树上开满了新鲜的花朵。传来了甜蜜轻柔的声音，印度杜鹃正在树上唱歌。
够了，不必再举了。这简直是鸟啼蜂鸣、繁花似锦、一片明媚的春光，同国王的内心世界比起来是一个鲜明的对比。二者是互相矛盾着的，并没有什么共同之处。然而诗人却敢于把这样两个互相矛盾着的世界拉在一起，让它们统一起来，而又并不显得牵强。这就是诗人艺术手法高超之处。结果产生的气氛就是：在失望中有希望，在凄凉中有鼓舞。
还有一点同这个有密切的联系，必须在这里指出来，这就是：诗人描写自然景物的本领是惊人的。他能够绘声绘色地具体生动地把自然景物描绘下来。在他的描绘中，除了忠实于原来的景物之外，还有一股能够感染人的活力充塞其间，使人读了之后就油然起爱自然、爱生命、爱祖国之感。第二幕里那几首描写国王御花园的诗，谁看了不喜欢呢？
朋友呀！明媚的春光站在中间：
一边是美丽，一边是青春。〔II, 7〕
我们也仿佛分享到春天带来的欢悦了。
最后还要谈一谈本剧的文字和结构。同迦梨陀娑的其他作品一样，在这里，他的文字也是朴素、自然、鲜明、生动的。一方面，文字极其细致严密，但是另一方面却又不过于雕饰。在诗里面，他严格遵守修辞学的规定和诗律的规则，但又能游刃有余，不受这些东西拘束。这些都是极其难能可贵的。到了迦梨陀娑时代，梵文已经有了极长的发展过程。一般使用梵文写诗的人，往往容易走上雕琢堆砌的道路。这种文字看起来五彩缤纷，绚烂夺目；但是仔细一推敲，却如七宝楼台，拆开来，只剩下一堆没有生命的零碎宝石。只有少数几个大师可以算是例外，迦梨陀娑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本剧的结构，也有其独特之处。迦梨陀娑的三个剧本，结构都是很紧凑的。但是，据我看，本剧在这方面还要超过其他两个剧本。幕还没有开，我们就听到了天女呼救的声音。这样一来，我们的心一下子就给牢牢地抓住了。从此以后，一直到剧终，紧张的情节层出不穷，一浪压过一浪，一步紧似一步，矛盾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解决；有时候真“峰回路转疑无路”，结果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到剧终来了一个大团圆，让读者或观众吐一口气，紧张的心情才算松下来。我们看，优哩婆湿第一次从天上下降到人间来寻国王，两个人刚见面，国王抓住她的手，让她坐下。正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神仙的使者突然下降，催她回天宫演剧。她第二次又到人间来寻国王，这一次也见到了他，并且偷听了他同丑角的谈话，她正要收起隐身术同他会面的时候，皇后忽然驾到。这一些情节都帮助了剧情矛盾的发展。后来，两个有情人终于成了眷属。但立刻又发生了波折：优哩婆湿失踪了。国王找到她以后，本来应该高兴了，红宝石又给兀鹰叼走了。由此引出了太子射鹰，母子团圆。这当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然而优哩婆湿又忽然想起了因陀罗的话，她必须同丈夫和儿子分离了。到了这里，剧情的发展达到了高潮，紧张达到了高潮。如果没有一个突然的转变，一幕悲剧就不可避免了。然而那罗陀到了，传达了因陀罗的命令。于是皆大欢喜，剧本告终。
我对戏剧艺术完全是门外汉，但是我总觉得，本剧在结构方面这些特点是很值得我们借鉴的。
以上谈的都是属于精华方面的东西。难道这个剧本就只有精华而没有糟粕吗?这是决不可能的。迦梨陀娑是奴隶时代的人，至少也是封建时代的人。他的世界观不会脱离他的时代。尽管他在许多地方反映当时人民的要求和愿望，同人民在思想感情方面有一些相通之处。但是，就他的社会阶级来说，他是宫廷诗人，是为当时统治阶级服务的，也必有与此相应的世界观。他的世界观不会不在他的艺术创造上发挥力量、产生影响。时代局限性和阶级局限性，他是摆脱不掉的。在这个剧本里，这种例子也是俯拾皆是。例如，他虽然在某一些方面对国王加以讽刺，但是在另一些方面，他又歌颂他，称扬他，认为他的统治是天经地义，世代相传，无可非议。此外，宿命论的色彩也还可以找到。在第四幕里，他就借娑呵阇尼耶之口说道：“什么东西也逃不掉命运。”他虽然对女子表同情，歌颂他们冲破网罗，追求幸福；但是在某一些地方又流露出对女子的歧视与轻视。至于她们所追求的这种幸福，同我们今天的了解也完全不同。对于这些情况，一方面我们不应该过分地拿今天的标准去吹毛求疵；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决不应该加以忽视，认为无关重要。
在这里还要附带地谈一个问题：诅咒的问题。在迦梨陀娑的许多著作里，诅咒都占极其重要的地位。情节的发展往往决定于某一个神人或仙人的诅咒。在《沙恭达罗》里，如果没有仙人达罗婆娑的诅咒，国王就不会忘记沙恭达罗；国王不忘记沙恭达罗，这一出戏也就不必写不必演了。在《优哩婆湿》这个剧本里，如果没有她师傅婆罗多的诅咒，她就不会下凡。她下凡，同国王结了婚；但是，如果没有鸠摩罗的诅咒，她就不会失踪。她不失踪，第四幕也就不会出现，那么这一出戏也就不必写不必演了。因为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戏味儿”了。
照今天的常识看起来，诅咒决没有这样大的力量，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人和仙人。迦梨陀娑总利用这个东西来制造矛盾，给剧本增加曲折，让剧情的发展有起有伏，是不是他真正相信这一套呢?是不是这也是受他的世界观的限制而产生的糟粕呢?我看不必这样呆滞。在现实生活中，常常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出现，古人无法解释，就归之于神人或仙人的诅咒。这实际上是现实生活中的矛盾在神话中的反映。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把诅咒看做是一种艺术手法。我们的诗人利用它来达到用别的艺术手法达不到的目的。中国也有一句俗语：“做戏无法，请出菩萨。”两者的性质很不一样，但是利用神话，这是相同的。我觉得，这样来看迦梨陀娑剧本中的诅咒，是比较合理的。
以上这些对《优哩婆湿》的看法都是极其肤浅极不成熟的。其中一定有不少不周到甚至错误的地方。我姑且把它当做引玉之砖抛了出去，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指正。
1960年12月29日写毕
婆罗摩提的故事
——《十王子传》选译
〔印度〕昙丁 著
在印度古典文学万芳竞艳的大花园里，有无数的奇花异草。昙丁的《十王子传》就是其中之一。
这一部长篇小说究竟“奇”在何处、“异”在何处呢？这需要做一些简单的说明。
作者昙丁仅仅留下了一个名字，至于他的生卒年月，一直到现在还掩蔽在一片浓雾中。尽管各国的梵文学者已经做了很大的努力，提出了不少的看法，却并无一个为大多数的人所接受。从各方面的材料来看，我们目前只能说，昙丁大概生在5世纪到8世纪之间。这时候正是印度封建社会从形成到发展的阶段。在印度北部，统治了几个世纪的笈多王朝已经分崩离析，又出现许多小国，纵横捭阖，互争雄长，武装侵略，政治阴谋，双管齐下，层见迭出。昙丁在这一部长篇小说里生动地描绘的正是这种情况。
这部小说是用散文写成的。但它却一向被认为是一部伟大的宫廷诗。这是什么原因呢？原来印度古代文艺理论家对诗的理解同我们不大一样。他们从形式上把文学作品分为三类：一、散文；二、韵文；三、韵文散文混合体。所谓韵文，它的标志并不像中国的诗词歌赋那样有脚韵，而是音节的长短和数目。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按照音节长短规律和音节数目写成的东西，都能算做诗。为了便于记诵，印度古代的许多字典、医书、天文学书籍都是用韵文写成的，这当然都不是诗。在另一方面，许多用散文写成的文学作品，只要具备诗歌的重要标志，词藻装饰，也就算是诗。昙丁的《十王子传》，就具备这个标志，文体雕镂堆砌，绚丽多采，因此就成为印度古典文学史上最有名的宫廷诗之一。
这个文体方面的特点决定了这部长篇小说的整个结构。虽然是长篇小说，但是它的重点却并不放在说故事上，而着意刻画人物，描绘风月，措辞惟求其美，雕镂不厌其繁，很有点像中国的齐梁的文体。
但这也并不是说，它根本不注意故事的情节。它的故事性还是比较强的。全书情节大略是这样的：摩揭陀国王罗阇杭娑战败出走，逃入大森林中。在这里，王后生子名叫罗阇婆诃那。四个大臣也各得一子。后来，又通过各种奇遇，陆续有五个男孩子被送到国王这里来。合起来，共有十个王子（在最初并不是每个人都是王子）。这一群王子长成以后，国王派他们出去，要征服世界。最初他们十人同行。后来，在频底耶山大森林中，一个婆罗门偷偷地把太子罗阇婆诃那领走，从地道中进入波陀罗城，成了那里的国王。其余的九个王子，也都走散了。每个人都四处漂泊，寻找太子。每个人都经历了不平凡的事迹，通过阴谋或侥幸取得了王位和妻子。最后是大团圆，十王子又会合在一起。各人讲自己的故事，综合起来，就构成了这一部《十王子传》。下面译的就是十王子之一婆罗摩提的故事。
全书的结构，既不同于中国的《水浒》、《红楼梦》，也不同于西方的《唐吉诃德》、《战争与和平》。《十王子传》实际上是许多短篇小说，只是用一条线索贯穿其中，勉强联在一起。每一篇故事实际上都是可以独立的。这是印度古代文学的传统手法，《五卷书》的结构也有类似之处。
出现在这部书里的有各种各样的人物。有当时统治阶级里的人物，也有下层社会里的人物。统治阶级的人物中，有国王、王后、太子、大臣、帝师等等。但是最引人注意的却不是这些上层人物，而是下层社会里的人物，如破落婆罗门、魔术师、妓女、窃贼、小偷、骗子等等。不管是上层人物，还是下层人物，他们许多都搞阴谋，耍手段，欺世骗人。这十位王子，在作者心目中，显然都是英雄。他竭力渲染他们的英雄和机智，赞扬他们的胜利。所谓“征服世界”的想法，可能就反映了作者和其他人们要求统一印度的愿望，有点像公元前的所谓“转轮王”的那种想法。这种愿望竟假十王子之手而“实现”。因此，他对于他自己创造的这些人物有一定的敬意，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就连这些英雄人物也是搞阴谋、耍手段、骗取王位和妻子。从此可见他对上层人物道德水平的看法。对其他社会上层人物，如国王、大臣之流，还有神仙和最高种姓的婆罗门，他更没有敬意。他不但没有给这些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物在头顶上画上光圈，对着他们膜拜；而且还剥掉他们的神圣外衣，给他们鼻尖上涂上白粉，加以嘲笑。一个国王的王位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推翻。这就说明他对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王位的看法。国王们说谎、欺骗、耍手段、弄阴谋，是司空见惯的事。连那些神仙们也同凡人一样，常常干一些坏事。从最古的时候起，印度神仙的道德品质就不高，这可以说是印度的传统。昙丁继承了这个传统。他对神仙和国王的态度，是值得注意的。
昙丁显然对下层社会的生活十分熟悉。他描写做贼、行窃、挖地道、钻墙壁，都是细致周密，栩栩如生。他描绘赌场的情景、妓女的生活，也都是真切生动。没有亲身的经历，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的。下面选译的第五章中，有一个描写斗鸡的场面，篇幅虽短，但却是印度古典文学中的名篇，一向是脍炙人口的。这些描述对我们了解当时印度人民的生活有很大的帮助。
本书之所以成为印度文学史上的名著，除了内容以外，还有文体修辞方面的原因，而且这个原因所占的比重可能还更大一些。昙丁一向被认为是梵文文学的语言大师。他的文章，声调优美，避免用粗糙生硬、声音不和谐的字。《十王子传》既然是宫廷诗体，他当然要遵守宫廷诗的一切规律。他用了不少的极长极长的复合词，喜欢用重叠音，也卖弄了一些语言技巧。比如第七章，叙述这个故事的王子嘴唇给人咬伤了，不能用双唇说话，于是全章就没有一个唇音字母。但是，他笔下的宫廷诗体却是词藻华丽而不过分，手法夸张而能掌握分寸。因此就成为印度古典梵文文学的修辞典范。
总之，这一部《十王子传》，无论从内容方面来说，还是从词藻方面来说，都有独到之处。这也就是它千百年来为人们所喜爱的原因。在印度，它已经被译为许多印度语言。在国外，也有许多西方语言的译本，如德文、英文等，而且每种语言还不只一个译本。它受到世界上广大人民的欢迎。在中国，我们不但还没有介绍过《十王子传》，就连其他的宫廷诗体长篇小说也还没有介绍过。这种文体翻译起来，困难颇多。我的翻译只能算是一个尝试。我诚恳地希望读者同志们批评指正。
——译者
他（婆罗摩提）给太子磕过头，说道：“殿下呀！为了寻找殿下，我到处游荡。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就在一棵树下，用嫩树叶子在地上铺成了一张床。这一棵树长在频底耶山的山坡上，高得好像是能碰着云彩。这时候，西方女神的脸上涂上了一抹一抹的落日余晖，像幼嫩的树芽一样。在薄暗中，凹凸不平的道路显得平平坦坦。我撩起了池子里的水，洗了洗脸，做完了黄昏的礼拜；在临睡前，双手合十，举手到额，默默地祷祝：住在这棵树上的神灵保佑我吧！我孤孤零零地住在这个大森林里，成群结队的猛兽让人害怕， 阴暗深邃的角落里填满了水流般的夜间的黑暗，像湿婆的脖子一样黑[1] 。我枕着左臂，睡着了。忽然有什么东西碰着了我的四肢，我感到了一阵人间难得的舒服。我的五官轻松，我的灵魂愉快，特别是我的汗毛都乐得直竖起来。我的右胳臂跳动起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这样想着，慢慢地睁开眼；我看到一个白丝织成的帐篷，白得就像是一片割下来的月光。我的眼光转向左边，我看到，靠近一座白色大厅的墙，一群女子安安稳稳地睡在花花绿绿的垫子上。我又向右边看了看，看到一个妙龄女郎，胸衣微袒，躺在一张白得像甘露的泡沫一样的床上；细布做成的上衣像牛奶海一样，从她肩上滑了下来，看 上去就像那个恐怖害羞因而昏迷的大地躺在原始野猪的大牙的白光中[2] ；她嘴里呼出来的气息吹动了她那莲花脸上的香气，使得从她那樱唇里流出来的光芒颤颤抖动，她似乎想用这 样的气息把那给湿婆眼里喷出来的火烧得只剩下火星的爱神催活转来[3] ；她侧着那美丽的脸，睡在那里，蓝莲花眼闭了起来，这脸看上去也就 像是一朵有一只蜜蜂睡在里面的莲花；她就像是一 枝给神象蔼罗婆陀[4] 因发泄青春活力而从因陀罗乐园里的劫波树[5] 上撕下来的蔓藤条。我自己心里想：那大森林跑到哪儿去了呢？这一座高得像战神庙圆顶上的三叉戟一样的、一直碰到天穹的白色的大厅是从哪儿来的呢？铺在森林里地上的那一张嫩树叶子床到哪儿去了呢？这一张用天鹅绒毛堆成的洁白得像一片月光一样的床又是从哪儿来的呢？这些年轻貌美的姑娘，舒舒服服地睡在这里，就像是从清冷的月光拧成的秋千绳上掉下来因而晕倒的天女，她们是些什么人呢？这一个少女睡在这一张挂着洁白得像秋月一样的丝帐的床上，活像手执莲花的吉祥 天女，她又是谁呢？她决不会是一个天女，因为她闭着眼睛睡在那里[6] ，好像是一朵给月光轻轻地抚摩着的莲花。她的双颊上汗珠流成了线，看上去就像是因熟透而黄里透白的芒果，上面流着从折断了的枝条里迸出来的汁水，显得有点斑驳陆离。她胸膛上涂着软膏，她那旺盛的青春喷发出来的热力使得它变了颜色。她的上衣和下衣，因为穿用过久而 显出了灰色。她一定是一个凡人。幸而她的青春还没有为别人所享受[7] ；因为她那美妙动人的四肢还是滚圆丰腴的；她的肤色，虽然婉美姣嫩，却混杂着一层苍白的颜色；她的脸，因为还没有受到牙咬，没有那种耀目的红光；她那红宝石似的下唇有着珊瑚的光辉；她那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双颊，就像瞻葡迦花瓣一样，根上有点微红，还没有完全开放；她睡得安稳甜蜜，一点也不怕爱神的箭会射中自己；她那一双乳房的乳头还没有受到无情的压挤而变得扁平。我从来还没有过一个君子不应有的逾越规矩的坏心肠；可是现在竟爱上了她。如果我抑制不住爱情的冲动而去搂她的话，她一定会惊慌大叫从梦中醒来。可是，不搂她呢，我又睡不着。管它呢，该出什么事就让它出吧。我要试一试我的运气。这样想过，我就轻轻地碰了碰她，躺下装睡，心里又是爱恋，又是恐惧。她呢，她的左半边身子感到一阵舒服，乐得汗毛都直竖起来。她在懵懵懂懂中打了一个哈欠，慢慢地睁开了她那双眼睛，眼睫毛的尖微微抖动，眼睑显得没精打采，美丽的眼角由于没有睡足而发了红。有大神通力的爱神给了她一种处境，使恐惧、惊奇、快乐、爱欲、怀疑在她心里交织起来，里面还搀了一点羞涩，她卖弄风情，搔首弄姿；她本来想大声呼唤奴婢，又勉强抑制住自己，她抑制住那充满了热烈爱情的心和那由于恐惧而微微出汗的四肢；她瞪着眼迫不及待地巡视我的全身，眼角收缩了起来，婉美动人，眼珠慢慢地转动着；虽然她伸着上身，好像要远远地躲开，可是她仍然躺在那一张床上，全身颤抖。我呢，尽管爱情使得我心慌意乱，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竟然睡着了。我蓦地感到有什么东西抚摩着我，觉得很不舒服，才又醒来。醒来以后，我发现自己还是在那一个大森林里，还是那土地，还是那一张树叶子铺成的床。长夜 即将终结。我自己心里想：‘这是做梦呢？还是幻象？或者是阿修罗[8] 和神仙的幻术？管它去哩，该出什么事就让它出吧。搞不清事情的真相，反正我决不离开这一张土床。我要在这里这位女神眼前，不吃不喝，一直躺到死。’我这样下了决心，就躺在那里。
“正在这时候，有那么一个女子来到我眼前。她的身子无精打采，就像是一个给太阳光晒焦了的蓝莲花花环；她的上衣和下衣都撕破了；她的嘴唇没有涂抹红漆，干燥皲裂，颜色淡红，呼吸的热气使得它光辉消褪，从她的嘴唇里呼出来的好像是别离的火焰，带着褐色的烟；她那一双眼睛异常地红，仿佛只是为了使它珠泪连绵，血才留在里面；她那成绺的头发 编成了一条辫子，俏美动人，好像是一条把门阀盛德捆在一起的绳索[9] ，她带着这样一条辫子，穿着蓝色的衣服和紧身，看上去就像是一面贞女的活动旗帜；她虽然十分困顿消瘦，但是由于她那非凡的神力，她的面容并不过分憔悴。我跪在她面前，她那一双蔓藤似的胳臂快乐得直颤抖，她用这双胳臂把我扶了起来，像搂儿子一般地把我搂在怀里， 嗅我的头，她的两个乳房里喷出了奶水，喷出来的好像就是对我的爱[10] ，她的嗓子给冷泪堵住，满怀爱怜，哽咽难言，她说道：‘孩子呀！如果摩揭陀国王的王后婆薮摩底告诉了你 ：摩尼婆陀罗的女儿把那个小孩子阿哩陀婆罗托付给她，又把俱毗罗[11] 讲过的有关自己的丈夫、儿子和女友的事情告诉了她，然后就藏了起来——那么，我就是你的母亲。我无缘无故地生了达磨婆罗的儿子、薮蜜多罗的弟弟、也就是你的爸爸羯磨婆罗的气 ，心昏意乱，竟离开了他。正当我在后悔的时候，有什么人装出罗刹[12] 的样子，在梦中诅咒我说：“我要在你这个任性使气的女人身上住上一年，让你尝一尝别离的痛苦。”我醒转来，正像他说的那样，有邪鬼附在我身上。那一年终于过去了，长 得像一千年。昨天夜里，我起身到舍卫城去参加祭拜大神陀哩衍婆迦[13] 的节日，我看到我那些从各地来的亲眷，因为对我的诅咒已经解除了，我也想到大神身边去。正在这时候，你来到这里，说道：“愿此地的神灵加佑于我。”说着就睡着了。我给诅咒带来的痛苦弄糊涂了，竟没有认出你来。但是我想到，在一个到处是危险的大森林里，有人求我保护，丢开不管，是不应该的。于是我就把你在睡梦中带了来。当我走到庙跟前的时候，我又想：“我怎么能带着这个孩子 去赴会呢？”在这时候，我看到了真正 名副其实的名叫达磨婆哩陀那[14] 的舍卫国王的女儿那婆茉莉迦[15] ，熟睡在后宫里一个高高的宫殿中，在一个广阔柔软的垫子上，在热天里，这地方实在舒服。我自己心里想：“真侥幸！她睡着了，她的奴婢也沉沉熟睡。我且让这个年轻的婆罗门在这里睡一会儿，等我办完了事回来。”这样一想，我就把你放在那里，前去赶会。我看了那丰富多采的神会，享受了同亲人 见面的幸福以后，向三界之主致敬，心里惴惴 不安，害怕自己的罪恶[16] 会被揭露，心里充满了对女神庵毗迦[17] 的敬意；这位女神，喜马拉雅山王的女儿微笑着对我说道：“喂，姑娘呀！不必害怕！到你丈夫那里去吧，你的诅咒已经完了。”这样受到了神的恩惠，我又恢复了超凡的神通力。回来看到你，我立刻就认出你来。“怎么，他是我的儿子呀，他是我爱子阿哩陀婆罗的至友和保护者呀。我这个有罪的人竟然没有认出他来，对他漠不关心。此外，他爱上了她，这个女孩子也爱上了这个男孩子。可是两个人都假装睡着，由于恐惧或羞涩，都不把自己的心敞开来。我必须去走一遭。这个女孩子，虽然已深深陷入情网，但为了保守秘密，并没有对自己的朋友和奴婢说。我且把这个男孩子带走，将来得到机会，他会找到适当的办法达到目的的。”我这样想过以后，就用我的神通力使你睡去，又把你带到这一张树叶子编 成的床上来。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现在要到你父亲脚下去了。’[18] 她这样说过，我双手合十，对她致敬，她把我搂了再搂，嗅我的头，吻我的腮，满怀母爱，不能自胜，离开我，走了。
“我为爱情所颠倒，走向舍卫城去。在半路上，在一个大集市上，有一群商人，闹闹嚷嚷，围在那里看斗鸡。我也走到那里去，微微笑了一笑。在我身旁坐着一个老婆罗门，慢 声慢气地问我为什么笑。我就告诉他：‘东部地区的可可种的大公鸡[19] 劲 大得多，为什么人们竟不加思索让一只西部地区的婆罗迦种的大公鸡[20] 同它来斗呢？’他对这事也是内行，他说道：‘让这一群傻瓜知道这个，有什么用处呢？你不要多说话！’他从槟榔荷包里掏出了带樟脑的槟榔，递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给我听，就这样待了一会儿。那一对公鸡跳踉狂怒，斗在一起。每交锋一次，两边的人就大声呼叫。西部地区的那一只公鸡斗败了。那一个聪明的婆罗门看到从自己家乡来的鸡斗胜，非常高兴。虽然我们俩年龄相差悬殊，他仍然同我交了朋友。那一天，他让我到他家里去洗澡、吃饭。第二天，当我起身到舍卫城去的时候，他还赶了来，告诉我说：‘有了事，不要忘掉我呀！’他像朋友般地同我告别，然后走回家去。
“我到了舍卫城，走路疲倦了，就在外面的一个花园里，一个蔓藤搭成的亭子中，躺下睡去。我给踝环的玎珰声惊醒，站了起来，看到一个年轻的女郎向我走来，两只脚上踝环玎珰作声。她走到我跟前，手里拿着一幅画，上面画着一个同我长得相似的男子的形象，她看看那形象，又看看我，又吃惊，又怀疑，又高兴，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我看到画上的人同我长得相似，心里想：她的眼睛转来转去，不会是没有原因的；就对她说道：‘这一个圣林所在的地方是属于大家的，你为什么竟站这样久自找不舒服呢？请坐下吧！’她笑了一笑，说道：‘多承照顾了。’就坐了下来。我们俩闲谈着本地的一些事情。在谈话的时候，她说道：‘你是从外地来我们这里做客的。看来你已经是旅途劳顿、四肢疲惫了。如果你不见怪的话，今天就请到我家里去休息休息。’我说道：‘美丽女郎呀！怎能谈到见怪呢？这是一种恩惠呀。’我就跟她到她家里去，她招待我就像招待一个国王，让我洗澡、吃饭，等等。当我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的时候，她偷偷地问我：‘贵人哪！你漫游各地，也曾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我自己心里想：‘我的希望大有用武之地了。她一定是公主的女友，在画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公主被一群宫女围绕着。在这上面，还可以看到那个高高的宫殿，挂着白色的帐篷，还有那个非常宽大的垫子，又黄又白，像秋天的云彩一样。躺在上面睡眼蒙眬的那个人就像是我自己。公主一定是给爱神弄到这般地步的，她给难以忍受的爱情烈焰折磨得要发疯，她的女友们固执地追问她痛苦的原因，她就巧妙地画了这样一幅画，给她们一个恰如其分的答复。这个女郎看到我同画上的人长得很相似，起了疑心，就问起我来。我要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她，解除她的怀疑。’这样想过之后，我就说：‘亲爱的女郎呀！把那一幅画递给我。’她把画递到我手里。我接过来，就在那同一个地方画上了我那心爱的人，假装睡着，忍受着产生在心中的爱情的折磨。我说道：‘有一回，当我在一个大森林里睡觉的时候，我看到了这样一个女郎，躺在这样一个男孩子身旁。这难道是一个梦 吗？’她非常高兴，请我细说一切，我照办了。于是她就把她那女友[21] 为了我的缘故而忍受的痛苦描绘给我听。听了以后，我说道：‘如果你那女友的心真正想对我施加恩惠，且等上几天。我想出一个能让我无所恐惧地在后宫里住下去的办法，然后再回来。’说完以后，我又回到那一个村子里去，同老婆罗门住在一起。
“他殷勤地请我休息，给我吃的、喝的。然后偷偷地问我：‘好人哪！你为什么回来得这样快呢？’我回答说：‘你问得正是时候，正是地方。请听呀。有 一个城市，叫做舍卫城。那里的国王名叫达磨婆哩陀那 ，俨然是法王[22] 的另一个儿子。他有一个女儿，能使吉祥天女[23] 害羞，简直 就是爱神的生命，名叫那婆茉莉迦，温柔娇美，真赛过新鲜的茉莉花[24] 。我偶尔看到了她，她那秋波像是爱神的 一堆神箭，射中了我的身体。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医生能够像檀槃陀利[25] 那样拔掉那些箭，我就到你这里来了。请加恩于我，想出一些办法来吧。我想男扮女装，装做你的女儿。当达磨婆哩陀那坐上法座的时候，我就跟着你到他那里去。你要告诉他：“这是我的独生女儿。她一下生，母亲就死了。我既是父亲，又是母亲，把她抚养起来。有一个年轻的婆罗门，家庭同我们可以说是门当户对。为了求得同她结婚的本钱，他到阿槃提的都城优禅尼求学去了。她已经同他订了婚，不能再嫁给别人了。现在她已经成年，而他却迟迟不归。因此，我要去把他找回来，同她成亲。我想把家庭的重担交给他，然后出家隐居。看守一个已经成年的女孩子，特别是死了母亲的，是很困难的。因此，我就到陛下这里来了；对众百姓来 说，陛下就是父母，陛下是受苦受难者的保护人。陛下的行为像摩奴[26] 那样高贵。如果陛下肯对我这样一个有学问而无依无靠到这里来做客的老婆罗门加恩的话，就请允许她在陛下那铁臂的保护下住下来，深居守贞，一直等我把她的未婚夫找回来。”这样说过之后，国王一定会同意的，他会允 许我住下来陪伴他的女儿。以后，你就离开这里；到下月颇勒窭拏月[27] 的望日，当后宫宫女们朝拜圣水欢度节日的时候，你就到圣水东边、牛鸣声可以听到的那样远的地方，芦苇丛中，战神庙里去等我，手里拿着两件白色的衣服。而我呢，在这期间，我要尽兴地同公主戏乐；在节日里也要同她在恒河水中游戏。当宫女们全神贯注地游戏的时候，我将钻入水中洑到你那里去，脱下女装，换上你带来的衣服，装做你的女婿，跟你回去。公主呢，她 会到处寻找我；找不到，她会待在宫中，伤心落泪，说道：“没有她[28] ，我就不吃饭。”在一片闹嚷声中，侍从们高声大叫，女友们悲伤啼哭，市民们忧愁哀叹，国王和大臣们不知所措。在这时候，你要到觐见宫中去见国王，把我带到他跟前，说道：“陛 下呀！这就是我的女婿 ，他能够为陛下的御臂服务。他曾念过四吠陀[29] ；精通六分支[30] ；擅长逻辑；六十四种艺术件件内行；更以骑象、驾车、驭马见长；射箭掷标枪，精妙无比；又熟悉古事记和历史；善写诗、剧、故事；了解奥义书和治国安邦术；不妒忌别人的长处；是一个忠实可靠的朋友；能说会道；豁达大度；擅记诵；不骄傲。我在他身上连一丝一毫的缺点都看不到，我也看不出他还缺少什么美德。这样一个亲戚，对我这样一个空有其名的婆罗门来说，是高不可攀的。我 把女儿嫁给他以后，如果陛下恩准的话，我就要进入人生的最后阶段[31] 。”听了这话以后，国王会勃然变色，极度惊惶；他会同大臣们在一起用人生无常这一类的话来劝慰你。不管他们说什么，你一概置之不理，放声大哭，一直哭到嗓子给眼泪塞得哑了；然后，在宫门前，弄一堆木头，点上火，准备跳入火中。这样一来，国王就会带领着大臣，跪在你的脚下，送给你无穷无尽的财宝，把女儿许给我；又因为对我的技艺十分满意，他会把整个国家都交给我。如果你同意这个计划的话，我们就采用它吧。’那一位般阇罗舍哩曼是骗子中的魁首，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欺骗蒙混；他灵巧地按照我所说的话把事情办好，超过了我的期望。在短时期内，我的一切愿望都实现了。我享受那婆茉莉迦，就像是一只蜜蜂享受新鲜花朵。为了达到两个目的——帮助辛诃婆哩曼，到这里同朋友们会面，我率领全军到占婆来，幸运地享受到同殿下见面的幸福。”
听了婆罗摩提的故事以后，罗阇婆诃那的莲花脸上露出了微笑，他说道：“在游戏中显示英武，用轻松巧妙的手段从事活动，这正是有学问的人们所向往的道路。你现在开始讲吧。”这样说着，眼睛看了看蜜多罗笈多。
注释：
[1] 印度神话中的大神湿婆，因为吃了毒药，所以脖子就变成黑的。
[2] 印度神话告诉我们：古时候，大神毗搜纽干了阎王爷的事，人们都长生不死。大地上的人口日益增加，最后因负重过量，大地竟沉入海中。于是毗搜纽就变成一只大野猪，把大地从海洋中托了出来。野猪是毗搜纽的第三化身。这里，作者把少女比做大地，把她身上的白衣服比做大地被托出时翻滚的海水。
[3] 根据印度神话，大神湿婆有一次到雪山中去修苦行。爱神带了花箭去引诱他。他勃然大怒，从第三只眼睛里喷出了烈火，把爱神烧成了灰。
[4] 因陀罗的坐骑。
[5] 也可以译为“如意树”，是印度神话中的一棵树，它能满足人们的任何愿望。
[6] 古代印度人相信，神仙们的眼睛是闭不上的，因此睡觉也是睁着眼，就像水里的鱼那样。
[7] 意思就是，她还没有结婚。
[8] 妖魔。
[9] 古代梵文诗人描写与丈夫别离的女子，常常说她有这样一条辫子。在封建社会里，女子索居守贞，算是一件盛德。
[10] 古代印度的故事里常常谈到，一个母亲见到亲生儿子，乳房里会自动地流出奶水来。
[11] 印度神话中的财神。
[12] 恶魔。
[13] 湿婆的别名。
[14] 达磨婆哩陀那，意思是“法增”。他是个好国王，能使正法增益，所以说他名副其实。
[15] 意思是“新鲜茉莉花”。
[16] 指的是她生丈夫的气，离开丈夫。
[17] 三界之主大神湿婆的老婆，喜马拉雅山王的女儿。
[18] 说这一大段话的是夜叉女多罗婆利。她是否真是本章主人公婆罗摩提的母亲，对这个问题是有争论和不同的解释的，这里不详细讨论。
[19] 一种个儿大、身体强的公鸡。
[20] 一种长颈、白色的公鸡。
[21] 指公主。
[22] 在印度神话中，法王一般是指阎摩。
[23] 吉祥天女是美的女神。
[24] 参阅注〔15〕。
[25] 印度神话中的神医。当大海被搅动时，他手执一杯甘露，自大海中跃出。传说他是《生命明论》的作者。以后又转生为迦湿国王提婆陀娑，是印度医学派的创始人。
[26] 摩奴是人类的始祖，是自存物的儿子。在印度最有权威的《摩奴法典》传说就出自摩奴之手。
[27] 古代印度冬三月之一。按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二的记载，约当中国唐代十二月十六日到正月十五日。
[28] 婆罗摩提男扮女装，所以这里用阴性。
[29] 印度古代最重要的四部经典：《梨俱吠陀》、《夜柔吠陀》、《沙磨吠陀》、《阿闼婆吠陀》。
[30] 附属于吠陀的六个分支：一、劫波经，二、式叉（吠陀声韵学），三、毗迦罗那（吠陀文法），四、尼禄多（吠陀注释），五、阐陀（吠陀韵律），六、树提（天文学）。
[31] 印度古代三个高级种姓把一生分为四个时期：一、梵行期，二、家居期，三、林栖期，四、遁世期。
《佛本生故事》选译
跳舞本生
古时候，在第一劫的时候，四足走兽选举狮子做他们的王，鱼选举大鱼阿难陀为王，鸟选举金鹅为王。金鹅王有一个女儿，一只美丽的小鹅，他加恩于她，让她说一愿望，必能满足。她愿意自己选一个丈夫。鹅王同意了，就召集百鸟，大会于喜马拉雅山。以天鹅和孔雀为首的各种各样的鸟都来到了，他们聚集在一块大石头面上。鹅王把女儿喊了过来，对她说道：“你去选一个称心如意的丈夫吧！”她把鸟群看了一遍，看到一只孔雀，脖子闪耀着宝石光芒，尾巴五颜六色；她就选中了他，说道：“让这一个来做我的丈夫吧！”这一群鸟走到孔雀跟前，说道：“朋友孔雀呀！这一个公主从群鸟里面选丈夫，把你选中了。”孔雀大喜若狂，说道：“一直到今天，你们还没有看到我的本领哩！”他忘掉了羞耻，在群鸟丛中，伸开了翅膀，就跳起舞来；正跳着的时候，他把不能见人的地方都暴露了出来。鹅王羞愧难当，说道：“这家伙在内心里不知羞耻，在外表上不顾礼貌；我决不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不知羞耻、不顾礼貌的家伙。”他在鸟群中念了这一首诗：
你的鸣声悦耳，脊背美丽，
脖子简直就像是碧绿的琉璃，
尾巴伸开足足有六英尺长；
一跳舞，我却就不把女儿给你。
在群鸟面前，鹅王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自己的外甥、一只小鹅。孔雀没有得到幼鹅公主，羞愧难当，站起来，从那里飞走了。鹅王也回到自己的宫中。
苍鹭本生
从前，菩萨降生在一个森林中的住宅里，在一棵长在某一个荷花池边的树上当树神。那时候，在酷热的季节里，一个不太大的池塘里的水下降了很多，那里面却有很多鱼。有一只苍鹭看到了这些鱼，心里想：“我要想出一个办法来，骗一下这些鱼，把它们都吃掉。”它于是就走到那里，坐在水边，低头沉思。这些鱼看到它，问道：“先生坐在那里想的是什么呀？”“我坐在这里，想的就是你们。”“你想我们些什么呀？”“这个池塘里的水少了，食物难找了，天气热了，我就坐在这里想到你们：‘现在这些鱼怎么办呀？’”“可是先生呀！我们究竟怎么办呢？”“如果你们听我的话，我就把你们用嘴一个一个地叼到一个挤满了五色荷花的大池塘里去，把你们放在里面。”“先生呀！从开天辟地那一天起，从来就没有一个苍鹭替鱼操过心。你只是想把我们一个一个地吃掉而已。”“你们相信我，我就不会吃掉你们。如果你们不相信真有我所说的这样一个池塘的话，那么你们就派一条鱼跟我一块儿去看一看那个池塘。”鱼相信了它，派出了一条独眼大鱼，它们想：“这一条鱼，不管是在水里，还是在陆地上，都能够对付得了它”，它们对它说道：“你带着它去吧。”苍鹭叼起鱼来，把它带走，丢在那个池塘里，让它看了看整个池塘，又把它带回来，让它同那些鱼在一起。这一条鱼绘形绘色地告诉那些鱼，那个池塘是怎样美、怎样好。听了这些话以后，它们都想去了，对苍鹭说道：“好吧，先生，请把我们带了去吧。”苍鹭首先把那一条独眼大鱼叼起来，带到那个池塘边上，让它能够看到池塘，却落在长在池塘边上的一棵婆罗那树上，把它往树杈桠上一掷，用嘴把它啄死，把肉吃掉，把鱼骨头丢在树底下，又飞回来，说道：“我把那条鱼放到池塘里去了；再来一条吧。”它就用这个方法，把鱼一条一条地叼走，把它们都吃掉；当它飞回来的时候，一条鱼也看不到了。可是那里还剩下一只螃蟹。苍鹭也想把它吃掉，就说道：“喂，螃蟹呀！所有这一些鱼都给我叼到一个挤满了荷花的大池塘里去了。来吧，我也把你叼到那里去。”“你怎样把我带过去呢？”“把你叼起来，带过去。”“你这样把我叼起来，往前飞，你会丢下我来的；我不同你一块儿去了。”“不要害怕，我会把你牢牢地叼住，带过去。”螃蟹想道：“这家伙把鱼叼走，并没有把它们送到池塘里去。如果它把我送到那池塘里去的话，那当然很好；如果它不送的话，我就夹断它的脖子，把它杀死。”它就对它说道：“朋友苍鹭呀！你决不会把我叼得很牢的，我们倒是能抓得很牢的。如果我用我的爪子抓住你的脖子，牢牢地抓住，我就同你一块儿走了。”它没有想到螃蟹会用诡计骗自己，说了一声：“好吧！”就答应了它。螃蟹用自己的爪子牢牢地钳住它的脖子，就像是铁匠的一把火箸，说道：“现在可以走了。”苍鹭把它带到那里，把池塘指给它看，然后向着那一棵婆罗那树飞去。螃蟹说道：“舅舅呀！那边就是池塘呀，你把我带到另一条路上去了。”苍鹭说道：“我是你的亲舅舅，你是我的亲亲爱爱的小外甥。我猜想，你大概以为我是你的奴隶，把你扛起来出来游逛吧。你看一看婆罗那树底下那一堆鱼骨头吧！我怎么样吃掉那些鱼，现在也就怎么样吃掉你。”螃蟹说道：“那些鱼是大傻瓜，所以才被吃掉。我却是不会让你吃掉的；我反而要把你弄死，因为你这个傻瓜还不知道我是在骗你哩。要死的话，我们俩就一块儿死；我要把你的脑袋钳断，丢到地上去。”说着，它就用它那两个爪去抓苍鹭的脖子，像一把铁箸一样。苍鹭张大了嘴，眼里充满了泪，害怕真被弄死，说道：“朋友呀！我不会吃你，饶了我的命吧！”“那么你就飞到池塘那里去，把我放到里面。”它转回了身，落到池塘那里，把螃蟹放在池塘边上的泥里。螃蟹钳断它的脖子，就像是用剪子剪断荷花梗一样，然后钻到水里去。住在婆罗那树上的那一个树神看到了这一件令人惊奇的事情，赞美这一件事情做得好，用甜蜜的声音，念了这一首诗，声音在整个树林子里往复回荡：
擅长骗人的家伙，
不能永远因骗得福；
从螃蟹那里得到些什么，
那一只善骗人的苍鹭？
吠陀婆本生
古时候，当梵授王在波罗柰治理国家的时候，在一个村庄里，有那么一个婆罗门，名字叫做吠陀婆，他精通咒术。这种咒术据说是无价之宝。当天上的星宿罗列成某一种样子的时候，他口诵咒语，抬眼观天，天空中就会像下雨般地落下七种宝贝来。在那时候，菩萨跟这位婆罗门学这本领。有一天，婆罗门带着菩萨，离开自己的村子，到支提国去，想办什么事。在半路上一个森林里，住着五百个叫做派人取款赎票者的强盗，在那里拦路抢劫行人。他们逮住了菩萨和吠陀婆婆罗门。他们为什么叫做派人取款赎票者呢？因为，如果他们逮住两个人，就派其中一个去取款；所以他们就被叫做派人取款赎票者。如果他们逮住一父一子，他们就告诉父亲说：“你去取款给我们，来赎你的儿子吧！”如果他们逮住一母一女，他们就用同样方法把母亲派走。如果他们逮住一兄一弟，他们就把哥哥放走。如果他们逮住一师一徒，他们就把徒弟派走。这一回，他们逮住了吠陀婆婆罗门，就把菩萨派走。菩萨对师傅敬过礼以后，说道：“我一两天就会回来。你不要害怕。可是一定要按照我的话办事。今天，天上的星宿就会罗列成能像下雨般地下财宝的形式。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忍受不住痛苦而念咒语使财宝下降；如果你让财宝下降的话，你就会倒大霉，五百个强盗也一样。”这样对师傅说了以后，他就离开这里去取款去了。太阳落的时候，强盗们把婆罗门捆起来，就躺下了。正在这时候，一轮满月从东边天边上升了起来。婆罗门仰观天象，自己心里想道：“天上的星宿正罗列成能像下雨般地下财宝的形式，我为什么还受这个罪呢？只要我把咒语一念，宝贝就会像下雨般地落了下来，我把财宝送给强盗们，我就能够自由自在地走路了。”他对强盗们说道：“喂，强盗们呀！你们为什么把我逮住了呢？”“先生呀！为了钱财嘛。”“如果你们只是想要钱的话，那么请放开我，在我头上淋上水，给我穿上新衣服，给我涂上香，戴上鲜花，让我站在这儿。”强盗们按照他的话做了。婆罗门看到星宿已经罗列成那个样子，口念咒语，眼望苍天。天空里立刻就落下一些宝贝来。强盗们把财宝捡起来，用上衣包了一包，就走了。婆罗门也跟着他们，向前走去。可是这些强盗给另外五百个强盗逮住了。他们问道：“你们为什么逮住我们呢？”那些人说道：“为了钱嘛。”“如果你们只是为了钱的话，把那个婆罗门逮住吧。他仰观天空，财宝就会像下雨般地落下来。这些钱财也是他给我们的。”这些强盗把那些强盗放走，逮住婆罗门，说道：“也给我们钱吧。”婆罗门说道：“再等上一年，等到天空里的星宿罗列成能够让财宝像下雨般地往下落的样子的时候，我就会给你们钱。想要钱，就请等一等；到那时候，我会让财宝像下雨般地落下来。”强盗们大怒，说道：“喂，你这个可恶的婆罗门呀！你让财宝像下雨般地落给别人，却让我们再等上一年！”他们用一把飞快的刀子把婆罗门砍成两段，丢在大路上，快步追上那些强盗，同他们打了一仗，把他们都杀掉，抢了钱财；然后他们又分成两队，互相交手，一直到二百五十人被杀掉。他们用这种方法，一直互相残杀下去，最后只剩下两个人。就这样，一千个人走向毁灭。现在，这两个人想法把财宝搬走，藏在一个村庄附近的灌木丛里，一个人手里拿着刀子，坐在那里保护财宝，一个人到村子里去找米做饭。常言道：“贪心不足就是毁灭的根源。”看守财宝的那一个人想道：“他回来以后，财宝就要分成两份。我用刀子把他杀掉怎样呢？”他于是就佩上刀子，坐在那儿，等他回来。另外那个呢，他也想道：“这些财宝要分成两份。我把毒药放在饭里，给那家伙吃，把他毒死，自己独吞财宝怎样呢？”饭熟了以后，自己先吃饱，把毒药放在剩饭里，拿着，走回来。他刚把饭放下，另外那个人就用刀把他砍成两段，把尸体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吃了那些饭，立刻一命归阴。就这样，为了钱财，所有的人都死了。过了一两天，菩萨带着钱，回来了。在那地方，看不见师傅，却看到财宝散乱地丢在地上，他心里想：“一定是师傅没有听我的话，让财宝像雨般地落了下来，结果大家都完蛋了。”他沿着大路走去。走着走着，看到师傅在大路上被砍成两段，心里想：“没有听我的话，死了。”他捡了一些木头，堆成一堆，把师傅火化了。掐了一些树林子里的花，向师傅致敬。又走上前去，看到死了的那五百个人；再往前走，看到那死了的二百五十个人；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最后看到两个死人，他心里想：“一千个人死得只剩下两个，还应该有两个强盗活着；他们俩也不会控制住自己，可是他们到哪里去了呢？”走着走着，他看到他们俩带着财宝转入树丛里去的那一条路；再往前走，就看到捆成一包一包的那些财宝；一个强盗把饭钵丢掉，死在那里。“他们原来干的是这样的事呀！”一切他都了解了，“另外那个家伙到哪里去了呢？”他找呀找呀，最后在那个隐蔽的地方看到他被人丢在那里。他心里想：“我的师傅没有听我的话，他刚愎固执，结果自己死掉了，而且还毁灭了另外一千个人。那些用不正当的手段，没有理由而想发财的人，会倒大霉，我的师傅就是这样。”他念了这一首诗：
用不正当的手段发财，
谁这样想谁就会倒霉；
强盗们杀死了吠陀婆，
结果自己也把自己毁。
菩萨这样说过以后，又说道：“正如我的师傅用非正当的方法在非正当的地方努力使财宝下降因而毁灭了自己也毁灭了别人那样，谁要是想用非正当的方法获利，谁就自取灭亡，也给别人带来毁灭。”他说话的声音响彻森林，他用上面那一首诗来说法，神灵们欢呼赞同。他想法把财宝带回家去，广行布施，还做了许多善事，这样过了一辈子，死后升入天堂。
猴王本生
古时候，当梵授王在波罗柰治理国家的时候，菩萨转生为猴。它长大以后，个子像马驹那样大，力大无穷。它独自个儿住在一条河边上。河中间有一个小岛，上面长着各种各样的果树，芒果、菠萝蜜等等。菩萨像一只象一样强壮，力大无穷，它从河岸上纵身跳起来——在小岛的这一面，河中间，有一块石头从水面上露出来——它先跳到这上面，然后再从这里纵身跳起，跳到那个小岛上。它在这里吃各种各样的果子，到了晚上，再用同样的方法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住在那里；第二天，仍然这样干。它就用这种方法来谋生。在这时候，有一条鳄鱼，带了老婆，住在这条河里。它的老婆看到菩萨来回地跳，很想吃菩萨心上的肉，就对鳄鱼说道：“好人哪！我很想吃这个猴王心上的那一块肉。”鳄鱼说道：“好吧，你会得到它的。今天晚上，当它从小岛上跳过来的时候，我就把它逮住。”说完，它就跑到那块石头上，躺在那里。菩萨度过了一天，到了晚上的时候，站在小岛上，看着那一块石头，自己心里想：“这一块石头现在似乎高了许多，这是什么原因呢？”水有多么深，石头有多么大，他是清清楚楚的，因此，他就想道：“今天这条河里的水既没有落，也没有涨；可是这一块石头看起来却大了不少，难道有一条鳄鱼趴在那儿想等着逮我吗？”他又想道：“且让我试探一下。”于是他就站在那里，仿佛是想同石头说话一样，喊了一声：“石头呀！”没有得到回答，他又喊了一声：“石头呀！”“为什么石头不回答我呢？”猴王又喊道：“石头呀！为什么你今天不回答我呢？”鳄鱼心里想道：“往日这一块石头一定是回答猴王的，我现在也回答吧。”于是就说道：“什么事呀，喂，猴王！”“你是谁呀？”“我是一条鳄鱼。”“你趴在那儿干嘛呀？”“我想要你心上那块肉。”菩萨想道：“我没有别的方法逃走了，今天我只好骗一下这一条鳄鱼了。”于是他就对它说道：“朋友鳄鱼呀！我就要把我自己送给你，请张开嘴，等我跳过去的时候，你就把我逮住！”因为鳄鱼们一张开嘴，就要闭上眼睛；所以，当它丝毫也没有怀疑而张开嘴的时候，它的眼睛就闭上了。它于是就张着嘴闭着眼趴在那儿。菩萨看到这情况，一下子从小岛上跳起来，跳到鳄鱼头上，又从这里一跃，像打了一个闪一样，就到了河岸上。鳄鱼看到这令人吃惊的事情，心里想道：“这个猴王干了一件十分惊人的事。”它说道：“喂，猴王呀！在这个世界上，具有四种德行的人就能制服敌人；而你身上就具有所有四种德行，我是这样想。”它念了这一首诗：
谁要是像你一样，猴王！
具备着这四种德行：
真诚、正直、坚毅、牺牲，
他就能把敌人战胜。
鳄鱼这样赞美了菩萨，就回到自己的窝里去。
鹿 本 生
古时候，当梵授王在波罗柰治理国家的时候，菩萨转生为鹿，在一个森林里，离开一个池塘不远，在一丛灌木里安了家。离开这个池塘不远，在一棵树顶上，坐着一只啄木鸟；在池塘里面，住着一只乌龟。这三个结成了朋友，相亲相爱地住在一起。有一个猎人在树林子里转来转去，他在喝水的地方发现了菩萨的足迹，于是就支上了一张用皮子做成的像铁链子一样结实的网子，走了。在一更天的时候，菩萨走出去喝水，给网子逮住了，就大声呼喊。听到呼声，啄木鸟从树上飞下来，乌龟从水里爬出来，它们一块儿商议：“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啄木鸟对乌龟说道：“朋友呀！你有牙，就把网子咬断吧；我呢，就飞出去，不让猎人跑了来。如果我们俩这样卖上劲干，就能救我们朋友的命。”为了把意思说明白，它念了第一首诗：
来吧，乌龟！用你的牙
把这张网子咬断！
我呢，就要飞出去，
不让那个猎人来捣乱。
乌龟开始咬那张皮网子。啄木鸟飞到猎人住的地方去。黎明的时候，猎人拿了一把猎刀，就走出来了。这只鸟看到他往外走，叫了一声，拍打着自己的翅膀，他刚迈出前门，一下子就打到他脸上。猎人心里想道：“这一只让我倒霉的鸟打了我一下子。”转回身来，又躺了一会。然后，他又拿了猎刀，爬起来。鸟心里想道：“这家伙头一回是走前门出去的，现在他一定会走后门。”它就坐在后门等他。猎人心里也想道：“我走前门出去的时候，看到一只让我倒霉的鸟，现在我要从后门出去了。”他就从后门往外走。可是，那只鸟又叫了起来，而且飞下来打他的脸。猎人又给这一只倒霉的鸟打了一下子，心里想道：“这东西简直不让我出去。”于是转回身来，一直躺到出了太阳。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拿了猎刀，走出去了。那只鸟拼命飞回来，告诉菩萨说道：“猎人来了。”在这一刹那，除了一根皮条以外，其余的皮条全给乌龟咬断了，它的牙简直像是要掉下来，嘴里涂满了血。菩萨看到那个年轻的猎人手里拿着猎刀像闪电一般地跑过来，就挣断了那一条皮条，逃到树林子里去。那一只鸟坐在树顶上。可是乌龟呢，它实在累得太厉害了，趴在那儿，不能动了。猎人把乌龟装到一个袋子里，绑到一棵树干上。菩萨逃跑了以后，看到乌龟给逮住了，心里想道：“我一定要救朋友的命。”便装出疲惫不堪的样子，让猎人看到自己。猎人想道：“这东西没有劲了，我要杀死它。”拿起猎刀，就追了上去，菩萨跑在他前面，离开他不太远，也不太近。把他引到树林子去，菩萨觉得已经走远了的时候，撒腿就跑，从另外一条路，像风一般地跑回原处，用自己的角把袋子顶起来，丢在地下，把它撕破，把乌龟放了出来。啄木鸟从树上飞下来。菩萨对它们两个说道：“你们救了我的命，你们尽了朋友的本分，现在猎人要回来逮你们了；因此，朋友啄木鸟呀!你带着自己的孩子们搬到另一个地方去吧；而你呢，朋友乌龟呀!就钻到水里去吧。”它们照着做了。
乌龟往水里面钻，
鹿往树林子里窜，
啄木鸟从树顶上，
把子女往远处搬。
猎人来到那个地方，谁也看不见了，他拿起了那一个撕破了的袋子，垂头丧气，走回家去。这三个朋友相亲相爱地活了一辈子，然后按照自己的所做死去。
兽皮苦行者本生
古时候，当梵授王在波罗柰治理国家的时候，菩萨转生在一个商人家中，做生意。在这时候，有一个身穿兽皮的苦行者在波罗柰游行行乞，他来到了一个斗羊的地方，看到一只牡羊冲着他向后退，他心里想：“这是对我表示敬意吧。”他没有躲开，心里又想：“在人世间，只有这一只牡羊还认识我的德行。”他双手合十，站在那里，念了第一首诗：
这一只野兽很漂亮，
它可爱又灵巧；
它向高贵的婆罗门致敬，
人们称它是羊中之宝。
正在这时候，一个聪明的商人坐在铺子里，他想劝阻这个苦行者，念了第二首诗：
婆罗门不要看上一眼，
就相信这一只牡羊！
它之所以抽身向后退，
只是为了再向前撞。
正当聪明的商人还在说着话的时候，那一只牡羊鼓足了劲，冲着苦行者的大腿就撞过去，把他撞倒在地上，痛得发昏。他躺在那儿，呻吟不止。如来佛为了说明这件事情的原因，念了第三首诗：
大腿骨给碰断了，
行乞的钵被打落；
婆罗门的那些用具，
一下子都被打破。
不要伸开了胳臂，
在那里尖声哭叫！
赶快往前面跑吧！
梵行者会被杀掉。
苦行者念了第四首诗：
谁向不应尊敬的人致敬，
他就会被杀死躺在那里；
就像今天我这个糊涂虫，
给这一只牡羊撞死在地。
他这样悲叹了一番，就死去了。
波毗噜本生
古时候，当梵授王在波罗柰治理国家的时候，菩萨转生为孔雀。长大以后，生得美丽无比，住在一个森林里。在那时候，有一些商人带着一只引路的乌鸦，乘船来到波毗噜王国。在这时候，波毗噜王国根本没有鸟。王国的居民时常到他们这里来，看到船桅上的那一只鸟，说道：“你们看它那皮肤的颜色呀，看它那脖子顶上的弯弯的嘴呀，看它那像摩尼珠一样的眼睛呀！”他们这样赞美那一只乌鸦，对商人们说道：“先生们呀！把这一只鸟送给我们吧，我们用得着它，而你们在你们国家里还可以再弄到一只。”“那么你们就出个价钱吧。”“我们给你一块金币。”“我们不卖。”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增加上去，一直到他们说：“给你们一百块金币，把它给我们吧。”商人们说道：“这一只鸟对我们很有用处，可是让我们同你们交个朋友吧。”他们拿了一百块金币，就把它送给他们。他们把它接过来，养在一个金笼子里，用各种各样的鱼和肉喂它，还给它各种各样的果子。在一个没有其他的鸟的地方，一只十恶俱全的乌鸦竟得到最高的利益和光荣。下一回，这些商人带着一只孔雀王，来到了波毗噜王国；人们一搓指头，它就叫；人们一拍巴掌，它就跳舞。当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它站在船头上，发出了甜蜜的声音，跳起舞来。人们看到它，心里都很高兴，他们说道：“先生们呀！这一只鸟王很漂亮，又训练得很好，送给我们吧。”“我们第一次带来了一只乌鸦，你们要了它。现在我们带来了这一只孔雀王，你们又想要它。简直没有法子再带什么鸟到你们国家来了。”“算了吧，先生们呀！你们再在你们自己国家里找一只吧，把这一只送给我们吧。”价钱增涨到一千块金币，他们买了它。他们把它放在一个七宝装成的笼子里，用鱼、肉、各种各样的水果喂它，甚至用蜜、炸谷粒、糖水等等喂它。孔雀王得到了最高的利益和光荣。从它来的时候起，乌鸦的利益和光荣降低了。没有人愿意看它了。乌鸦软硬食品都得不到了，它住在粪堆上，呜呜哑哑地乱叫。
原载《世界文学》1963年5月号
附
关于巴利文《佛本生故事》
信仰小乘佛教的国家里，像锡兰、缅甸、老挝、柬埔寨、泰国等等，任何古代的书都比不上《佛本生故事》这一部书这样受到欢迎。一直到今天，这些国家的人民还经常听人讲述这些故事，往往通宵达旦，乐此不疲。
所谓《佛本生故事》，巴利文叫做Jātaka，是从动词根jan（降生）变来的名词，意思是释迦牟尼如来佛前生的故事。古代印度相信轮回转生。一个动物，既然降生，必有所为，或善或恶，不出两途。有因必有果，这就决定了它们转生的好坏。如此轮回，永无止息。释迦牟尼在成佛以前，只是一个菩萨，他还跳不出轮回，他必须经过无数次的转生，才能成佛；因此就产生了所谓佛本生故事。
这当然都是迷信。实际上，这些故事绝大部分都是寓言、童话等等的小故事，是古代印度人民创造的，长期流行在民间。这些故事生动活泼，寓意深远，家喻户晓，深入人心。国王们看准了这一点，于是就利用它们，加以改造，来教育自己的子女。各教派也看准了这一点，也都想利用它们来宣传自己的教义。婆罗门教、耆那教都是这样，佛教也不例外。这就是为什么同一个故事在不同教派的经典中，也在许多故事集中，像《五卷书》、《故事海》、《益世嘉言集》等等里面都可以找到的原因。
在古代印度，最受人欢迎的讲故事的形式是诗歌与散文相结合。估计佛本生故事也不会是例外。后来收入大藏经的时候，只收了诗歌这一部分。诗歌固然也有连续成为故事的；可是也有不少的诗歌，如果没有散文叙述，就不知道是何所指的。因此，宣传佛教教义的僧侣就只好根据自己的理解用散文加以补充。现在，在巴利文《佛本生故事》中，诗歌与散文常有矛盾，而诗歌的语言总比散文显得古老，原因就在这里。
佛教徒利用本生故事来宣传教义，至迟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世纪。在这个时候建成的婆噜提（Bharhut）大塔和桑其（Sanchi）大塔，周围的石门上都有一些本生故事的浮雕，而且有的竟标出 Jātaka这个专门术语。在以后的佛教石窟中，像阿旃陀石窟等，我们也可以找到不少有关本生故事的绘画和浮雕。
佛教徒制造的本生故事，数目十分巨大。现在的巴利文《佛本生故事》共收有546个故事，还有不少的本生故事没有收在这里面。这五百多个故事，长短悬殊，内容也十分驳杂。其中有寓言，有童话，有短篇奇闻轶事，有笑话，有滑稽故事，有短篇小说，有伦理故事，有箴言，有圣徒故事。思想性和艺术性也相差甚多。绝大部分的故事都与佛教毫不相干。有的甚至尘俗十足。但是佛教徒却不管这些，他们把现成的故事拿过来，只须按照固定的形式，把故事中的一个人、一个神仙或一个动物指定为菩萨，一篇本生故事就算是制造成了。
这些故事，虽然最初是在印度制成的；但是它们的影响却决不限于印度。随着小乘佛教的传布，它们首先传到锡兰。5世纪初，中国著名的和尚法显访问锡兰的时候，他看到了供养佛牙的游行大会：
王使夹道两旁作菩萨五百身已来种种变现：或作须大挐，或作䀹变，或作象王，或作鹿马。如是形象，皆彩画庄校，状若生人。
所谓“菩萨五百身”，就是指的菩萨过去转生五百多次的故事，数目与现在巴利藏中的《佛本生故事》相同。可见在5世纪初的时候，佛本生故事在锡兰已经是家喻户晓了。
从那以后，佛本生故事在锡兰文学史中的重要性与日俱增。1300年前后，国王波罗克罗摩波睺四世把佛本生故事从巴利文译为僧伽罗文。到了13、14世纪的时候，锡兰诗人做诗多取材于本生故事。这种风气一直沿袭到了19世纪。佛本生故事对锡兰文学影响之深且久，可以想见。
在缅甸，佛本生故事同样很早就流传开来。这里有用本地字母印的或抄的巴利文原本，有缅甸文的译本，也有用缅甸文改写的本子。佛教僧侣也用这些故事向人民群众宣传教义。在几百年的长时间内，这些故事也是家喻户晓，深入人心。这些故事也表现在艺术上。在古都蒲甘的许多古塔里面，墙上的浮雕全取材于本生故事。有的竟把将近550个故事一一用浮雕表现出来，蔚成佛本生故事浮雕的大观。
泰国的情况同缅甸差不多。这里既有巴利文原本，也有译本和改写本。多少年来，许多佛教僧侣、文人学士，在创作文学作品的时候，都从这个故事里取材。在14世纪建成的素可泰的大庙里，浮雕上的故事也多半都是佛本生故事。
佛本生故事也同样传到了老挝和柬埔寨。老挝民族文学中，有一部名字叫做《加达甘》的佛话集，里面包括550个故事。在民间传诵很广，为人民大众所喜爱，而且还影响了以后文学的发展。所谓《加达甘》，实际上就是巴利文Jātaka的音译。里面的故事也就是巴利文《佛本生故事》里面的那一些。
在印度尼西亚，同样也可以找到本生故事流传的痕迹。在9世纪建成的爪哇婆罗浮屠的大塔里，浮雕也是取材于本生故事。这是古代印度尼西亚艺术宝库之一。
近几十年来，欧洲许多国家都从事于巴利文献的研究。丹麦一个学者出版了巴利文《佛本生故事》的校刊本。引起了学者们的兴趣，纷纷把本生故事译成欧洲语言。德文和英文都有比较好的全译本。
这些故事是不是也传到中国来了呢？当然会传过来的。汉译《大藏经》里面有不少的经内容都是佛本生故事，像《撰集百缘经》、《贤愚经》、《杂宝藏经》等等都属于这一类。这些经都不是从巴利文直接译过来的，但确实是本生故事。在新疆新发现的古代语言的残卷中，也可以找到许多佛本生故事，比如吐火罗文里面就有。这说明，在一千多年以前，本生故事已经在新疆一带流行了。
佛本生故事流行的情况就是这样。
至于这些故事的内容，则正如上面已经谈到的，是比较复杂的。不管故事里面的主人公是人，是神，还是鸟兽，他们的思想感情都是当时人的思想感情。因为大部分原来都是民间的创作，所以思想感情都比较健康。有的故事可以提高人们的斗争勇气，改善斗争方法。有的故事可以给人一些适应当时社会情况的处世做人的道理。有的故事讽刺当时的统治者，嘲笑神仙和婆罗门。当然也有少数的故事宣传逆来顺受、绝对忍让、绝对牺牲的精神，产生一些消极的影响。对于这些故事，我们应该区别对待，不能一概而论。
念诵[1] 甘露
导引密咒[2]
诃罗[9] ，诃罗，诃罗，大天！
伟大的牟克多难陀！
万岁妙师尊薄伽梵！
万岁妙师尊薄伽梵！
（唵！南无）雪山女之夫！
诃罗，诃罗，诃罗，大天！
唵！师尊！万岁师尊！
你存在、纯识和快乐[10] 的化身！
你存在、纯识和快乐的化身！
牟克多难陀妙师尊！
（唵！南无）雪山女之夫！
诃罗，诃罗，诃罗，大天！
南无无穷无限的千形尊神，
千足，千眼，千头，千臂，
南无永恒不可限量的千名丈夫[11] ，
他支撑着一千个亿的时期[12] 。
唵！南无师尊湿婆[13] ！
他的形象是存在、纯识、快乐。
他超越能见的世界，寂静，
他无须支撑，光辉闪烁。
南无牟克多难陀师尊！
他把生徒从轮回中救出来，
为了信徒他具有一个身躯，
他的本质是纯识和存在。
唵！愿师徒都受到福祐。
愿师徒同把善业之果来享受。
愿师徒共同获得精进。
愿师徒的学习充满光辉。
愿师徒永远不互相怀恨。
吉祥师尊凉鞋五偈
1
唵！南 无众师尊，师 尊的凉鞋。
南无至高的师尊，至高的凉鞋。
南无南无吉祥师尊的凉鞋。
2
南无南无吉祥师尊的一双凉鞋，
具有aim和hrī字母的神秘，
具有śrīm字母的巨大光辉，
又阐释字母oṃ的秘密。
3
南无南无吉祥师尊的一双凉鞋，
这凉鞋传授关于大梵[16 ] 的知识，
它有各种形象，譬如Hotra祭火，
Hautra祭火[17] 、祭主、祭品和祭祀。
4
南无南无吉祥师尊的一双凉鞋，
它们是欲望等毒蛇的迦卢陀[18] ，
它们赐予辨识和冷静的宝库，
它们使人得到真知和顿时解脱。
5
南无南无吉祥师尊的一双凉鞋，
它们是渡过无尽轮回之海的舟船，
它们赐予人们以坚定的虔诚，
它们是烧干愚痴之海的火焰。
吉祥师尊之歌
唵！薄伽梵娑陀湿婆是这一组吉祥师尊之歌赞歌与神咒的仙人。
诗歌的韵律多样多种
吉祥师尊最高神我[19] 是它的神灵。
haṃ 是种子字母，saḥ 是力量，kroṃ 是门闩。
念诵它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吉祥师尊的恩典。
现在禅定。
要静思那永恒的师尊之足，
它揭示了Tat[20] ，把湿婆本性张扬；
它抓住了幼苗般的灯光火焰，
它是一切字母的能看到的形象。
师尊住在莲花里面，
haṃ 和saḥ 是莲花瓣；
它们是神圣的世界之因，
无所不在，随意住于众多躯体中间。
我的任务是低诵《吉祥师尊之歌》，以求实现人生四目的[21] 。
1
在美妙的雪山[22] 峰巅，
雪山女在湿婆面前跪倒，
湿婆是与虔诚合一的恩主，
雪山女满怀敬意地问道：
吉祥女神说道：
2
唵！南无，天！众天之主！
高于最高者！宇宙之师！
娑陀湿婆！大天！
请赐我关于师尊的知识。
3
啊，恩主！走甚么道路，
一个有形体者能溶入大梵？
啊，恩主！请怜悯我！
我跪倒在你的双足前。
恩主说道：
4
女神！你就是我自己，
出于对你的爱我告诉你。
这个问题对全人类都有利，
过去从没有人问过这问题。
5
在三个世界中都很难得，
你请谛听，我告诉你。
大梵与师尊是一不二，
美人！这是真理，是真理。
6
吠陀、经论、古事记，
还有历史等等学科，
密咒、神秘图解等知识，
传承、神秘咒语等学科。
7
湿婆信仰、萨克蒂信仰理论，
还有其他许许多多论文，
给那些心灵被迷惑的人们
在这个世界上带来了沉沦。
8
祭祀、发誓、苦行、布施，
还有念咒和朝山拜神，
而对师尊的真如懵然无知，
这些人真正是傻瓜一群。
9
师尊不异于觉醒的神我，
这是真理，真理，毫无疑问。
因此，为着能得到他，
聪明人必须努力去追寻。
10
隐蔽智慧的创世的大幻，
来源于愚痴，住于人身；
他的光辉让（真知）升起，
他的名字就叫做师尊。
11
敬事吉祥师尊的双足，
自我净化，万恶排除，
具身者[23] 如何成为大梵，
出于怜悯我对你讲述。
12
忆念过师尊的莲花足，
把水洒上自己的头顶。
一个人获得了善果，
等于沐浴在一切圣水中。
13
能令罪恶秽物干涸，
师尊足上面的水，
能点燃智慧明灯，
能带领人跳出轮回。
14
啜饮师尊足上的水，
为的是得到智慧和超脱；
它能铲除愚痴的根，
它能消灭再生的业果。
15
啜饮了师尊足上的水，
吃师尊吃剩下的饭，
要经常沉思师尊形象，
要经常把师尊密咒来念。
16
他住在圣城迦湿[24] ，
他脚上的水是恒河，
师尊本人是宇宙之主，
他无疑是渡人的赞歌。
17
师尊足上水是（圣水 ），
他是圣地钵罗耶伽[27] ，
师尊的化身，南无，南无。
18
永远忆念师尊的化身，
永远低呼师尊的名字，
永远服从师尊的命令，
除师尊外，不想别的事。
19
师尊舌头上的最高知识，
能够获得，由于他加恩。
要永远沉思师尊，
像贞妇忆念夫君。
20
自己的生命阶段，自己的种姓，
自己的声誉、繁荣和福祉，
这些东西统统都要丢掉，
除师尊外，不想别的事。
21
能够达到最高的境界，
那除了我谁都不想的人；
因此，要尽上最大的努力，
以求得取悦于师尊。
22
在三界中，神仙和阿修罗，
还有蛇神，都明确昭告：
师尊舌头上的智慧
虔奉师尊就能够得到。
23
字母gu意味着黑暗，
字母ru意味着光明；
师尊无疑是最高智慧，
它能吞噬愚痴的暗冥。
24
字母gu是第一个字母，
代表着大幻等等德[28] ；
第二个字母ru代表最高智慧，
它能摧毁大幻的迷惑。
25
这样，师尊地位至高无上，
连神仙们也难以到达；
哈哈和胡胡[29] 的随从们，
还有其他乾闼婆都敬礼他。
26
对所有的生物来说，
确没有比师尊更高的真如；
要献上饰品、车辆等等，
还有座位、床铺和衣服。
27
为的是取悦于师尊，
让师尊意足又心满；
一定要对师尊礼敬，
要把自己的生命奉献。
28
要经常对师尊礼敬，
用行动、心思和语言；
要毫无顾忌地服侍师尊，
长跪在师尊的面前。
29
把身躯、器官和生气
奉献给妙师尊；
把自己的妻和一切
奉献给妙师尊。
30
美人！不要收回身躯，
它充满 蠕虫、虫子和灰垢；
难闻的尿和粪便，
痰、血、皮肤和肉。
31
爬上了轮回之树，
坠入了地狱的海洋，
师尊救出所有的人，
南无师尊吉祥。
32
师尊是梵天、毗湿奴，
师尊是湿婆尊神，
师尊是最高的梵，
南无吉祥师尊。
33
南无师尊湿婆，
宇宙唯一的因，
渡过轮回海之桥，
一切智慧的主人。
34
他用智慧眼药之杖，
把所有人的眼睛弄亮；
眼睛为愚痴黑暗所蒙，
南无师尊吉祥。
35
你是我父，是我母，
你是亲属，你是神，
为了了解轮回，
南无吉祥师尊。
36
他的真理使世界真实，
他的光辉使世界光亮，
他的快乐使人们快乐，
南无世尊吉祥。
37
他的存在使世界存在，
他照亮世界现太阳身，
他的爱使儿孙爱我们，
南无吉祥世尊。
38
他使世界显现，
心思不能把他照亮，
他照亮醒、梦和熟眠，
南无师尊吉祥。
39
由于他的智慧，这世界
不被看做为分歧割分，
他的唯一形式是真理，
南无吉祥师尊。
40
自认为不知道者知道，
自认为知道者不知；
除了绝对精神外别的不想，
南无吉祥尊师。
41
他看样子是宇宙之果，
实际上他正是因；
他既是因又是果，
南无吉祥师尊。
42
宇宙形状千千万万，
他同任何事物无区分；
因与果只是幻象，
南无吉祥师尊。
43
他的一双莲花足，
祛除二分论的苦痛；
他总把人救出灾难，
我向吉祥师尊致敬。
44
湿婆发怒，师尊救你；
师尊发怒，湿婆无助；
因此，要尽上一切力量，
求得吉祥师尊的庇护。
45
我敬礼师尊的双足，
双足就在语、思、心范围里；
双足有不同的光辉，白与红，
代表着湿婆和他的威力。
46
字母gu超越一切德，
字母ru没有任何形；
Curu被认为是
给人超越德的本能。
47
亲爱的！吉祥师尊被说成是
湿婆，洞见一切，没有三只眼；
是毗湿奴，没有四只手，
是大梵天，没有四张脸。
48
我双手合十来致敬，
为的是（师尊）慈悲之海能增涨；
由于他的恩惠，一个凡人
能从多变的轮回中解放。
49
吉祥师尊的无上形象，
对有明辨之目者是醍醐；
不幸的人们看它不见，
有如盲人不能见旭日东出。
50
亲爱的！你应当天天
向吉祥之主的双足致敬；
不管它们是在什么地方，
你都要恭谨又虔诚。
51
高贵者！聪明人经常献上
蜜蜂飞鸣其上的鲜花一束，
向着薄伽梵转轮王所在之处，
宇宙的兴灭他亲眼目睹。
52
我向师尊 的曼荼罗[30] 致敬礼，
它包含着吉祥之主三师祖，
包含着九私陀、三 钵楚伽[33] 、二足，
包含着六 十四私陀、九法印，
包含着五个毗罗的系列，
在一起的有吉祥摩哩尼[36] 和密咒大君。
53
整个一百种呼吸控制，
十分艰难，又带来病痛，
这样长时间地去磨练，
干这个究竟有什么用？
要经常敬事一个师尊，
以求达到纯真的自性；
只要这个境界能出现，
呼吸自己就能够息停。
54
沉思自己师尊的形体，
就是沉思永恒湿婆的形体；
歌唱自己师尊的光荣，
就是歌唱永恒湿婆的光荣。
55
我们敬礼指路的师尊，
哪怕一点点尘土从他脚上落下，
也能够在轮回的海洋上，
把一座桥梁来搭架。
56
得到了他的恩惠，
人们要把愚痴丢掉；
南无吉祥师尊因陀罗，
为了所愿能够得到。
57
师尊的莲花足能扑灭
所有轮回中的烈焰；
它们处在月轮上梵罅隙[37]
那一朵白莲花中间。
58
在千瓣莲花的圆形的空里，
有一朵具有三条线的三角莲；
各以a ka tha为首，两侧ham和saḥ
要忆念师尊就住在中间。
59
愿吉祥师尊那神圣的眼光
永远地停留在我的身上；
它创造了所有的世界，
它带来了所有的营养；
它代表了全部圣典的观点，
它认为财富完全没有用；
它扫除了错误和缺憾，
它的目光在绝对真理上集中；
60
它是构成世界三德最高主，
唯一目标是指出解脱的道路；
它支撑着所有的世 界。
它是支撑的中间顶梁柱；
它洒下了慈悲的甘露，
它是所有的真性[38] 的集合；
它创造了整个的时间，
它代表了存在、纯识和快乐。
61
亲爱的！经过了理智光焰考验，
我认为它[39] 是密咒之王。
像真金在火中锻炼过，
愿它日夜保护我们免于死亡。
62
它[40] 行动，又不行动；
它很近，却又很远；
它在一切事物之中，
又在一切事物之外。
63
我没有生，也没有死；
我自己没有始，也没有终；
我不变，我是纯识与快乐；
我小于最小，大于最大。
64
我高于一切原初事物，
我永存，身光自照，完整，
我洁净，我是最高虚空，
我是不朽的快乐，我不动。
65
要了解师尊的精神力量，
通过这四种知识来源：
吠陀、直觉、历史、随量。
要永远把师尊来忆念。
66
看到了你的虔诚，
大智女神！我告诉你，
怎样把他的本质
去深思，去考虑。
67
包括能动的和不能动的，
整个宇宙的情况，
他都能够揭示出来，
南无师尊吉祥。
68
一切吠陀的顶宝
把他的莲花足装璜，
他是吠檀多莲花日，
南无师尊吉祥。
69
只要忆念着他，
智慧就自然成长；
他是一切的成就，
南无师尊吉祥。
70
他是 有知[41] ，永恒，寐静
他跨越苍穹，纯真，
他超越声、点、伽罗[42]
南无吉祥师尊。
71
他弥漫这整个的世界，
里面有能动和不能动
里面有生命和无生命，
南无吉祥师尊。
72
他据有智慧的力量，
他为真如花环所装璜，
他赐予享乐和解脱，
南无世尊吉祥。
73
他赐予了自知之明，
把所有的业果烧光，
在无数生中所积累，
南无世尊吉祥。
74
没有真理比师尊更高，
没有苦行比服侍师尊更深，
没有真性比了解他更大，
南无吉祥师尊。
75
我的主是宇宙之主，
我的师尊是三界师尊，
我的我是所有生物之我，
南无吉祥师尊。
76
禅定的根是师尊形象，
礼拜的根是师尊脚跟，
密咒的根是师尊言语，
南无吉祥师尊。
77
师尊是始而无始，
师尊是最高尊神，
比师尊更高的没有，
南无吉祥师尊。
78
在圣水中直至七海
沐浴所能得到的功德，
只需啜饮师尊脚上水滴
千分之一就能够获得。
79
毗湿奴发怒，师尊救你，
师尊发怒，没有人能助；
因此，要尽上一切力量，
求得吉祥师尊的庇护。
80
师尊就是整个宇宙，
包含梵天、毗湿奴、湿婆本身，
比师尊更高的没有，
因此，要礼拜师尊。
81
虔诚礼拜师尊，
能得到智慧和知识。
比师尊更高的没有，
师尊弟子要对他沉思。
82
比他更高的没有，
吠陀说他是“非这非那”。
要经常敬礼师尊，
用心思，用说话。
83
只是出于师尊的恩典，
只是由于对师尊侍奉热爱，
梵天、毗湿奴和湿婆，
才能够创造、维持和破坏。
84
天神、紧那罗和乾闼婆，
饿鬼、夜叉和天庭歌者，
连那些牟尼们都不知道
正确服侍师尊的规则。
85
由于我执和骄傲，
有苦行力和智慧的人，
在生死轮回的漩涡中，
宛如陶器放上了水轮。
86
如果不敬事师，
连神仙、饿鬼、夜叉、乾闼婆、
紧那罗、仙人私私陀，
也都不会得到解脱。
87
伟大女神！请听禅定，
它能带来一切快乐，
经常带来一切幸福，
提供物质享受和解脱。
88
我忆念师尊，吉祥最高梵，
我谈论师尊，吉祥最高梵，
我礼敬师尊，吉祥最高梵，
我崇拜师尊，吉祥最高梵。
89
他是梵乐，赐予最高幸福 ；
他是绝对，知识的形体化；
他超越二分论，像天一样；
“你即彼”[43] ，指的就是他；
他是一，永恒，纯洁，不动；
他是一切思维的见证人；
他超越一切情况，丢弃三德，
我要敬礼他这位妙师尊。
90
我敬礼师尊，大梵，
他永恒、洁净，不闪烁，
他无形，不被污染，
是永恒智慧，纯识、快乐。
注释：
[1] 梵文svādhyāya这个字，根据赵朴初先生题写的书名《佛教念诵集》，译为“念诵”。
[2] mantra，根据《翻译名义大集》，译为“密咒”。
[3] sad，根据《妙法莲华经》（Saddharmapaṇḍarīkasūtra），译为“妙”。
[4] nātha。
[5] Mahārāja, rāja，义为“王”，“罗阇”音译。
[6] jaya，义为“胜利”，一般译为“万岁”。
[7] namaḥnamo，义为“敬礼”，根据中国旧译，音译为“南无”。
[8] Pārvatī，即Durgā，根据《佛教语大辞典》译为“雪山女”。
[9] Hara，即 Śiva。
[10] sat存在，cit纯识，ānanda快乐。
[11] puruṣa，本义是“人”。有时译为“原人”，譬如在《梨俱吠陀》中。佛典中有时译为“丈夫”。
[12] yuga，印度古代宗教神学认为宇宙生灭共分四个yuga，一般译为“时”。四个yuga是：kṚta－或satyayuga，纯善时；tretayuga，三分时；dvāpamyiga，二分时；kaliyuga，极恶时。“时”字不易懂，我改译为“时期”。
[13] Śiva这个字仍然只能保留旧的译法。否则，一加改动，立即会形成混乱。
[14] achārya，师父。
[15] Siddha，仙人，圣人，半人半神者。
[16] 按照语法形式，在这里brahma是中性，英译文作who，是错误的。
[17] hotrāgni，祭主火；hautrāgni，祭事火。
[18] gāruḍa，解毒神咒。
[19] ātman，原义是“自我”，音译“阿特茫”。
[20] tat，义为“那个”，约等于英文的that，指“宇宙本质”。印度宗教哲学中有一个著名的命题：tat tvam asi，“你就是那个”，指人与宇宙合一。
[21] 指dharma，法；artha，利；kāma，欲；mokṣa，解脱。
[22] 原文Kailāsa，《翻译名义大集》译为“雪山”、“昆仑山”。
[23] dehī，来自deha（身躯），《翻译名义大集》译为“具身”，“有身”。
[24] Kāśi，今瓦拉纳西。
[25] Gayā，圣地名。
[26] Akṣaya，榕树名。
[27] Prayāga，今阿拉哈巴德附近恒河与阎牟那汇流处，公认的圣地。
[28] guṇa，作为哲学名词，意思是“特质”、“性质”等等。
[29] hāhā, hūhū，都是乾闼婆的名字。
[30] maṇḍala，圆坛。
[31] Gaṇapati。
[32] Bhairava，《翻译名义大集》译为“怖畏”。
[33] Baṭuka。
[34] Dūti，难近母的侍女。
[35] Vīra，义为“英雄”。
[36] Mālini，字母。
[37] brahmarandhra，脑袋中的隙缝，据说人死时灵魂从此处逃出。
[38] tattva，《翻译名义大集》译为“真性”。
[39] 指《吉祥师尊之歌》。
[40] 据印地文译本，指师尊或梵。
[41] caitanya，《翻译名义大集》译为“有知”，神我之一名。
[42] 原初声，包容宇宙的点，伽罗kalā，世界的显现。
[43] Tat tvam asi，印度奥义书重要命题。“彼”指的是宇宙，意思是“天人合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