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讲

一、动力心理学问题;科学的欠缺

在前面几讲中,我们已经考虑了意识的联想过程和智力过程(associative and intellectual processes of consciousness)。首先,考虑了它们的一般特征和正常特征,接着,考虑了它们的各个方面,例如,它们在心理障碍(mental disturbance)、做梦,以及与睡眠和梦有关的某些情形中的表现。现在,还留下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想去了解这些过程的本质以及它们与心灵(the mind)其他机能的关系,那么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重要的,这个问题便是“动物智力”(animal intelligence)的问题,或者,更确切地说,就是动物活动的意义和本质问题。动物活动的起源之条件使我们把它们与类似于我们自己联想的心理过程联系起来,甚至与我们自己的判断过程和推理过程联系起来。

动物心理学的研究可从两种不同的观点来加以探讨。我们可以从一种心灵的比较生理学(comparative physiology)概念出发,它是机体世界中心理生活的一种普遍的发展史。然而,对动物的观察是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人类是唯一作为动物发展阶段中最高的发展阶段被考察的。或者,我们也可以把人类心理学作为调查的主要目标。但是,动物的心理生活的表现也应加以考虑,因为动物的心理生活能使人类意识的演进更清楚地显示出来。你们也许还记得,在本论稿的开端,我们便决定从第二种意义上对动物心理学进行探讨,为的就是这个更为局限的目的。

如果我们比较一下用比较生理学和人类生理学来陈述的心理学的两种方法,我们就一定能看到这两个研究领域在方法和应用上是十分不同的。动物的身体器官和机能像人类的身体器官和机能一样是易于进行客观考察的。确实,在生活的情形里,对于完善地做到这一点有明显的理由。所以,无须提醒人类生理学不要忽略与动物的比较关系。它主动地遵循这条规则,往往比它关心的还要多,或者比为了生理学理论的利益所希望的还要多,因为人类生理学必须求助于动物,也即在对人类的观察无法进行的地方去求助于动物。人类心理学则与之相反,它把自己限于人类,而且,一般说来,已在较大程度上这样做了。业已刊布大量的心理学教科书,从这些教科书中,你们几乎很难搜集到人类之外的其他一些意识生活。比较生理学和比较心理学是完全不同的。如果需要的话,有可能写一本关于一个目或一个物种的生理学专著,譬如说纤毛虫或蛙类的生理学专著,而无须对人类中的相似机能进行考虑。但是,如果不从人类意识的事实出发,便不可能在一个特定的动物的心理学方面或在动物王国的心理学方面取得哪怕是一点点的进步。这里,心理学再次出了毛病。心理学家遵循比较解剖学或比较生理学的类比方法,试图不费力气地使动物心理生活的演进程式化(schematise),然后将它们的结果直接应用于人类心理生活的演进中去。结果,除了不成熟地使用在另一组概念联结中发现的一组概念联结之外,不可能还有其他任何东西。因此,培根(Bacon)将他那个时代中由亚里士多德学派对自然界所进行的不充分观察,比作一位大使不经周密考察而是根据街谈巷议来作出对一个政府进行评价的报告,这种情况足以适用于我们时代的动物心理学(animal psychology)。动物心理学充斥着日常心理学(everyday psychology)的概念,据认为,这种日常心理学以满足日常的生活需求为己任,而且对没有心理学的依据便无所作为的科学来说也是如此。这种大众心理学(popular psychology)的一个主要缺陷是,它并不把心理过程作为表现它们自己的一种直接的和不偏不倚的观点,而是引入了观察者关于它们的一些反映。对动物心理学来说,必然的结果是,动物的心理活动,从最低等的动物到最高等的动物的心理活动,被解释为理解的活动(acts of the understanding)。如果有机体(organism)的任何一种生动表现可能来自一系列的反映和推理,那么就可能充分证明,这些反映和推理实际上导致了这种表现。确实,在对我们的主观知觉缺乏仔细分析的情况下,我们几乎不能回避这一结论。逻辑反映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十分熟悉的心理过程,这是因为,每当我们考虑无论何种物体时,我们便发现它的存在。所以,对大众心理来说,心理生活一般说来是被分解在逻辑反映的媒介之中的。至于是否存在更为简单性质的其他心理过程的问题根本未被提出。鉴于这一原因,每当需要自我观察时,它便在人类意识中发现这种反映过程。同样的观念可以用于情感(feeling)、冲动(impulses)和随意活动(voluntary actions),这些东西即使未被认为是智力活动,仍被认为是属于智力范畴的感情状态(affective states)。

可以这样说,该错误来自对精确的心理学方法的无知。遗憾的是,由于动物心理学家倾向于看到动物智力成就的光辉一面而使问题变得更糟。当然,这种情况是由于我们的观察目标经常为我们提供了自然的愉悦,这是我们继续致力于一个特定目标的最有效动力。在目前的情况下,它转化为非有意的努力(unintentional endeavour),即努力观察尽可能有趣的事物。观察者不受科学批判的约束,他的想象力使他把现象归于完全由其自己创造的动机。观察者报道的事实可能完全正确;但是,心理学家的解释,由于与事实的报道天真地交织在一起,致使这些事实从头到尾完全错了。你们可在动物心理学著作的几乎每一页上发现这种证据。我们可从罗马尼斯(Romanes)经过艰巨努力编纂而成的《动物的智慧》(Animal Intelligence)一书(注:G.J.罗马尼斯(G.J.Romanes)《动物的智慧》,Int,Sci.Series,vol.xli,4th ed(1886年)。参阅罗马尼斯于1885年写的《动物的心理演化》(Mental Evolution in Animals)。)中随便选取几个例子。我们一方面钦佩作者的勤奋观察和积极搜集他人的观察,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注意到作者在这一领域中缺乏那种批判态度,而那种批判态度对该领域来说是特别需要的。让我们翻到关于蚂蚁的一章。一位英国牧师在议及蚂蚁的“葬礼习惯”时写道:“我在一个蚁巢旁发现一处地下公墓,在那里见到有些蚂蚁埋葬它的死者,它们用土盖在死者身上。有只蚂蚁显然太感动了,设法将尸体挖出来;但是,一些黄色的教堂司事者(注:指一些黄蚂蚁——译注)的联合努力足以抵消这只郁郁寡欢的送葬者的力气。”(p.92)上述这段描写中究竟有几分事实和几分想象呢?蚂蚁被带出蚁巢,置于附近某处,掩埋尸体,就像它们对付挡道的任何别的东西一样。这样一来,它们就可以毫无阻碍地在尸体上面来来往往了。在上述观察到的例子中,它们的工作显然被另一只蚂蚁打断,从而对它的干预进行抵抗。公墓、教堂司事、闷闷不乐的送葬者的情感,驱使它去挖出死者的尸体——所有这些都是富有同情心和想象力的观察者虚构出来的故事。另一位蚂蚁的友人提供了这样一则报道:“在一处蚁巢,同时出来半打或半打以上年轻的蚁后。它们爬上位于门口附近的一块大卵石,迎着风,显出猖獗横行的姿势。有几只蚁后一度爬到石头上,在那里做出游戏般的交战姿态。它们用上颚轻轻地相互钳夹,并在有利的位置上相互追逐。不过,它们从不咬工蚁。这些工蚁显然注意着这些喜爱运动的公主们,偶尔用触角以通常的方式向她们敬礼,或触摸她们的腹部,但是显然让她们保留充分的行动自由。”(p.88)上述观察的正确性是毋庸质疑的。为什么这些年轻的蚁后没有挤在一块卵石上,而一些工蚁则簇拥着她们,并且像任何地方的蚂蚁一样,用触角触摸它们呢?说什么它们在“运动”和游戏,其他蚂蚁则像在社交场所陪伴未婚少女的年轻妇女那样,对她们十分留意,而且还不时地用触角向她们“致敬”——所有这些再次来自观察者的想象。如果动物学没有引进那个误导的术语“蚁后”来称呼成熟的雌蚁的话,他就不会那样编出上面的故事来了。如果成年的雌蚁是“蚁后”,那么年轻的雌蚁就必然是“公主”了。由于没有任何一位公主外出时不带随从或作为陪伴的年长妇女,因此故事后面的解释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了。用同样的风格所写的关于蚂蚁教育的报道,是从同一本著作中摘录的。它可以看做是动物心理学文献中流行的普遍报道的一个例子。“这只年轻的蚂蚁,”作者告诉我们说,“在来到这个世界上时,看来并不具备作为一个社会群体的成员所应该具备的关于它的一切职责的知识。于是,它被领着在蚁巢四周走动,并‘接受有关家务知识的培训,尤其是在幼年的情况下’。随后,年轻的蚂蚁被教导如何区别朋友和敌人。”(p.59)这些例子将有助于你们判断在诸如此类的描述中有多少是事实,有多少是观察者的想象。

如果不以极大的谨慎去记录一个观察,如果不能用实验去改变环境,以便获得有关其条件的确切知识,那么结果就会十分容易地对一个观察作出错误的解释,这种情况可以用下述事实说明。皮埃尔·休伯(Pierre Huber)是一位研究蚂蚁习惯的最可信赖的学者,据说他曾经使自己确信,如果将一只蚂蚁从巢里取走,过了4个月再把它放回到巢里,仍会被它以前的伙伴认出来,并友好地接待它,可是另一个巢里的蚂蚁,即使属于同一品种,也会被驱逐出巢。休伯认为,这种情况证明了蚂蚁的记忆具有非凡的准确性。他的观察的正确性是无可怀疑的。此外,这一观察也已经为另一位老练的研究者——约翰·卢布克爵士(Sir John Lubbock)——所证实。乍一看,这一结论似乎完全正确。但是,如果一个个体经过这么长的时间间隔仍能被认出,那么想象一下蚂蚁的一般心理能力该有多大!幸亏卢布克把该问题作为一个实验课题提出来。他从巢中取出一些蚂蚁的幼体,直到幼体充分发育以后才把它们放回巢内。结果发现,它们也受到十分友好的接待。显然,这里不存在任何个体再认(recognition)的问题。对特定蚁巢的所有成员来说,肯定存在某种共同的特征,也许是一种特殊的气味,它决定了“友谊”的本能表述。

以此结论为基础的事实还表现在,生活在一个“国度”里的蚂蚁和其他昆虫具有相当发展的语言。无疑地,这些动物能召唤其他动物,借助后者的帮助去完成它们力不从心的任务。但是这一目的可以适用于颇为简单的活动,这些活动对于多种社会动物来说是共同的。由于这些活动是冲动的表现,所以它们对同一种类的所有个体的相应冲动均施加一种反射的影响。在每一种情形里,活动必然先于某些观念的联结,这是确定无疑的。当蚂蚁发现一种负载过于沉重的物体时,它将把这种重物的印象与联合努力能加以解决的反复的知觉联系起来,并且与其他蚂蚁帮助的观念联系起来。所以这些都是十分清楚的联想问题。倘若为一些过程(它们由动物日常发生的本能表现所组成,并通过无数世代而得以重复)假设一种超联想的智力活动(supra-associational intellectual activity),看来是无法得到证实的。它与内省告诉我们的关于我们自己的冲动和自动活动完全相反。

二、方法论的规则

这些考虑导致了一个问题,提出这个问题是重要的,因为它关系到动物心理学的研究。除了根据我们自己的意识来进行评估以外,没有其他评估动物心理过程的手段了。我们必须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运用这些手段,以便获得有关动物心理的最佳和最确切的知识。如何做到这一点呢?当前的动物心理学不会为了提供任何一种小心翼翼的答案而使自身烦恼,事实上,它也根本没有提供一般的答案。然而,正如我们见到的那样,在任何一种特定的情形里,动物心理学从整个心理过程中选择出智力机能(intellec-tual functions),并根据这些智力机能来解释动物的心理生活。它蕴涵的原则与自然科学公认的准则相反(自然科学公认的准则在于:我们应当始终求助于最简单的可能解释)。它试图从人类主观经验的最复杂的心理过程中获得客观观察的一切事实。只要存在二择一的地方——依据逻辑反映进行解释和依据简单联想进行解释——它就一律选择前者。事实是,逻辑反映到处存在,一种可能的解释便可用做充分的证据,证明它是正确的解释。但是,有两个理由可以说明为什么由果溯因这种特殊的推论是不能容许的。首先,心理活动如此复杂和多样,以至于每种客观的活动都可能有几种解释。而且,它需要对所有次级的环境予以十分仔细的考虑,以确定一个特定结果的实际的心理条件。其次,正因为每样东西均可以主观地归属于逻辑反映,因此逻辑反映本身可以转化成任何事物的客观条件。所以,把一种意识的事实解释为逻辑的心理学家,当这种逻辑反映如此被提供时的心理学家,他的行为原则上像一名自然科学的学者,将某些自然物体的特性归于有用的,这些有用的特性恰巧为我们自己所拥有,或者为其他有机体所拥有。但是,由于逻辑反映本身是心理过程,从而可能与其他过程一起作为某种心理结果的可能原因而取得自身的地位,一旦发生错误,其危险性便更大,而且关于它的证明也更困难。当我们试图对现象(从它们的客观结果中推论出来的现象)作出心理学解释时,就有理由去强调这样一种必要性,即经常询问那些在一种解释和另一种解释进行比较时具有决定性价值的特征。

三、动物中间的认识活动和再认活动

如果我们询问:不引进心理因素便无法作出解释的动物生活的最简单表现是什么?我们便会首先遇到随意活动的问题,这些随意活动涉及认识活动和再认活动(acts of cognition and recognition)。你们可以立即看到,正是这两个用来指最简单的观念联结的名词显示出致命的倾向,也即在逻辑反映的媒介中分解一切意识事实的致命倾向。讨论中的过程是由简单的联想构成的,当我们分析人类意识的相应现象时,它才显示出来。我们使用“认识”(cognition)这个词,原因在于目前没有其他术语可以指称这个过程。但是,根据我们描述的语言,一个逻辑认识活动的任何一种观念与我们的想法相距甚远。现在,动物意识的类比现象当然必须根据同样的心理学观点进行探讨。认识活动和再认活动是代表着当前印象和过去观念之间最简单的联结方式的;换言之,它们都是心理现象,这些心理现象以大量的事例为我们提供了关于心理生活存在的唯一可靠的证据。为了证明心理(mentality),我们必须能够证明感官印象(sense-impression)的持久性——不管多么基本,仍属于某种形式的记忆。某种类型的记忆以认识一种印象为先决条件;而一种明确类型的记忆则以它的再认为先决条件。在前者的情形中,印象被具有同一特征的许多先前印象所同化(assimilated);而在后者的情形中,印象则与单一的或数量有限的过去印象联系起来,联想的条件通常按时间系列排列它们自己。

在十分低等的动物中间,只存在最为简单的联想过程,我们称之为对一个起着重要作用的物体的“认识”,“再认”则几乎反映不出来。生物了解其特定的食物,可能通过先前的印象,根据有关食物的知识来加以确定,这种情况被认为是动物存在的首要的和原始的标志——也就是心理生活。但是,一个动物再认某个物体——例如,它找到食物的地方——是以分离和分辨观念为先决条件的,这些观念在机体存在的最低阶段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简单的认识活动是从原始的动物冲动中发展起来的,这些冲动扎根于能在心理物理学上予以界定的生命的最初表现。例如,选择食物源只能根据下述的假设来解释,即遗传的组织决定了欢快色调的感觉与某些感官印象的关系,而这些感觉又与吸收营养的运动相联结。可以用实验来证明的事实是,甚至根据一种性质的光点而团聚的原生动物,也能根据另一种性质的光点而予以回避,此类行为肯定有赖于某种原始的感觉特征。这种分辨是根据感觉和依附于感觉的情调作出的,正如在一切高等动物中那样。蚂蚁设法避开紫光,但却聚集在蓝色物的表面。蜥蜴和蛇蜥回避蓝色和所有可折射的颜色,但却喜爱红色。再者,与这些心理生活的本能表现相联结的可能还有其他一些表现,它们是由先前印象来强化的原始感情特性。越是频繁地实施不同空间不同照明的实验,动物就越能迅速地和肯定地作出它偏爱哪种颜色的决定。动物所偏爱的颜色和亮度是与它们生活于其中的颜色和明度相一致的——例如,有翅昆虫偏爱蓝色或白色——这可能与先前的印象有关。与此同时,这些心物影响不可能在世代交替过程中改变感官的感觉要素。所以,决定着偏爱某种刺激或回避某种刺激的感情性质是与生俱来的,以至于它立即与感官印象联结起来。由此,猫头鹰和鹰的眼睛的兴奋性从一开始便完全不同。然而,有理由假设,这种差异是在遗传进化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也是与生活方式和习惯方式的分化同时进行的。而且,动物与它们的特定食物供应的关系具有类似的情况。由吸取营养的冲动引发的活动首先受某些明确的感觉的感情色彩所激发。但是,一旦食物的享受被体验以后,新的印象和旧的印象便联系起来了。因此,我们发现,在一切动物中,发现和正确辨别食物是在动物个体生活的经验中得到完善的。从心理学角度进行分析,这种“经验”完全存在于简单的“认识”活动中,也就是说,存在于先前印象与具有同样特征的新印象的同化效应之中。

通常,在一个特定的例子中,很难说是否发生了一种再认的活动。在再认过程中,一种知觉被理解为与一种先前的知觉相一致(这种先前的知觉涉及某种个别的物体),或者与严格限定的一组先前知觉相一致。这一过程显然以高度发展的观念辨别为先决条件,也就是以大量的决定联想的观念辨别为先决条件。被解释为再认活动的低等动物的行为通常属于不明确的认识范围。一个明显的例子便是上面引述的蚂蚁实验。由皮埃尔·休伯过了4个月以后放回到蚁巢中去的那只蚂蚁,实际上并不作为一个个体受到其他蚂蚁的接待,而是根据某种遗传的或家族的特征受到接待。当然,这并不是说,个体再认在同类昆虫中不可能发生,尽管这种再认也许只持续十分短促的时间。召集伙伴们来帮助搬运重物的蚂蚁,必须自然地再认出要搬运的物体和经过的道路——也许还要再认一些帮忙的蚂蚁。众所周知,在高等动物中,它们的记忆能将特定的事实和物体保持相对来说较长的一段时间。狗在几个月不见主人的情况下仍能再认出主人;家猫对它生活在那所房子里的几个房间十分熟悉,即使离开了一段时间以后仍能使自己在家里无拘无束。狗、大象和其他许多动物对原先戏弄过它们或攻击过它们的任何一个陌生人具有正确的记忆,并且用相应的举止来表现出这种正确的记忆。当这种记忆得到本能的和特定的感官发展的帮助时,动物中间的这种再认官能(faculty of recognition)可能在其自己的特定范围方面超过人类的再认官能。狗能凭嗅觉在漫长而复杂的道路上找出自己的路线;信鸽能再认方向,甚至是它很久以前飞过的方向,这是由于它训练有素的空间记忆和远距离视觉。所有这些现象[有时被人们作为神秘的“定位感觉”(sense of locality)而提及]有赖于某一特定方面高度发展的回忆,并得力于感官特征。把关入笼子的信鸽从家里带出,到达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地方,信鸽要么就此一去而不返,要么兜了一个大圈子才回来。

四、低等动物的联想

在可以观察到再认的地方,也可以观察到其他的联想。动物像我们人类一样,自然地进行时空方面的相似联想和接近联想(associates the similar and the contiguous)。我们常可在低等动物身上找到我们在人类身上观察到的东西——也就是联想产生了一些活动,它们的结果相等于由于智力机能的运用而产生的结果。因此,在各种形式的相继联想(successive association)中,将动物的心理生活分解成根据一切逻辑规律来进行的概念、判断和推理,这种解释活动得到了最充分的发挥。但是,如果对整个可靠的观察予以仔细的检验,那么,由于“节约的原则”(lex parsimoniae),当简单的解释原则证明为不恰当时,看来动物的整个理智生活可以按照简单的联想定律来说明。无论何处,我们都找不到真正的反映特征,找不到任何一种想象或理解的积极作用的特征。在这样说的时候,我们当然只关注经过充分证实的事实,而不是那些不着边际的故事,这类故事在动物心理学中像它对实际观察所作的错误解释一样多。你们可能还记得普林尼(Pliny)的《自然史》(Natural History)中所讲的故事,故事说有一只大象因为在一次表演中舞跳得不好而受到惩罚,它便偷偷地在晚间练习舞蹈,以便下一场表演时跳得好些。我们可以满怀信心地假设,在动物心理学中颇为流行的这则故事和许多其他类似的故事,不过是一些哗众取宠的创作,如果它们确实包含一点实际观察的话,也已经融入了许多添油加醋的成分,以至于面目全非。

事实上,动物的心理生活极其丰富,完全可以进行真实的观察。较为高级的无脊椎动物的生活——撇开与社会本能相联系的现象,对此现象,我们在后面将予以讨论——仍然有许多特征会使一名在心理分析方面未受过训练的观察者感到惊讶。这里我不准备为你们提供一系列例证,因为它们都是同一主题的一些变式,我将谈一下我自己进行的一项观察。我记得非常清楚,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深切地认识到一个低等动物的心理生活。我还在孩提的时候,曾自己动手做过一只捕蝇器,也就是像鸽笼一样的东西。苍蝇被笼内的糖果所吸引,一旦它们进入笼内,便可将它们逮住。捕蝇器后面连着另一只匣子,中间用活门隔开,可以随意地开或关。在这只匣子中,我放进一只蜘蛛。笼子和匣子的顶部均安装了玻璃窗,以便我透过玻璃可以看清里面发生的一切。开始时并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情况。每当有几只苍蝇在笼子里面被逮住时,活门便开启,蜘蛛自然地冲了进去,将苍蝇们饱餐一顿,吃得只剩下腿、头和翅膀。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蜘蛛有时被放入笼内,有时则留在匣子里。不过,有一天我有了新的发现。当我不在时,活门偶尔开了一会儿,当我把门关上时,我发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阻抗现象。我仔细察看,发现在升起的活门下方,蜘蛛已开始织网,好像为了阻止我把活门关上。

蜘蛛在为了自我保护而采取这一步骤之前心理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一步骤不过是对我这个孩子王的不可抗力而产生的合适结果)?动物心理学家可能会说,“蜘蛛必须首先了解活门的机制,而且肯定对它自己讲过,以一定方向作用的力可以用相反方向的力来补偿。于是它便依靠完全正确的推断着手干了起来,如果它使活门不能开启或关闭,那么它将可以随心所欲地接近猎物。在此,你们对一般问题有了一种考虑,一种正确的预见,一种关于因果关系的谨慎平衡,以及关于目的和手段之间的谨慎平衡。”不过,我宁可倾向于对这一问题予以另外的解释。我认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蜘蛛的心理可能形成一种明确的联想,一方面是自由进入笼内和摄食本能得到满足而产生的愉悦感之间的联想,另一方面则是关闭的活门和饥饿的被抑制的冲动所产生的不愉悦感之间的联想。在蜘蛛的自由生活中,它始终把蛛网用于摄取食物的冲动。于是,在蛛网的明确位置和蛛网所附着的物体特性(以及这些物体位置所产生的变化——树叶、小枝等等)之间产生联想。活门落下的印象被蜘网所缠的其他物体的移动观念的联想所引起。最终,与其他两种联想联系起来,它们是活门升起——愉悦,活门落下——不愉悦。这种情况足以使蜘蛛采取行动。任何其他的智力活动或创造活动都是不必要的。如果蜘蛛没有这些联想供它支配,它便不会实施它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