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专门术语翻译的问题
在翻译巴甫洛夫条件反射学说专门术语的时候,有若干需要注意的重点:第一,必须理解巴甫洛夫的思想;第二,本学说专门术语的特异性;第三,一般地由外国文译成中文的原则上的注意。下文分别加以说明。
第一,对于巴甫洛夫思想的理解,是很重要的一个问题。我们必须知道,巴甫洛夫的大脑高级神经活动的学说完全是建立于唯物主义观点上的学说,他本人是一个具有坚强斗争性的唯物主义者。他把我们通常所谓精神现象的东西叫做高级神经活动,这是一个在科学上很重要的里程碑,划分着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的分界线。当做高级神经活动学说——即条件反射学说的专门术语,都与心理学的术语完全不同,这是巴甫洛夫的一个重要的、基本的方针。为了解这一点起见,我们应该研究巴甫洛夫思想发展的进程。
巴甫洛夫最初获得国际荣誉的研究,是关于消化腺生理的实验成绩,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起初,他发现了实验的狗一看见食物,就会有流出口水的现象。他把这个现象叫做精神性唾液分泌。这就是说,动物想吃,所以流出口水。这个“想吃”的解释,就是心理学的见解?在19世纪末期,即在1890年以后的时代,巴甫洛夫虽然已经发现上述的唾液分泌现象,应该用客观的生理学方法加以研究,但是他还承认精神性的因素具有重要的意义,所以他所用的说明,还不曾放弃心理学的术语。在1899年,他发表了一篇论文,就依然用了这种心理学的名词;但是在1903年的马德里特国际医学大会上,他发表了《动物的实验心理学和精神病理学》的报告,其时他已经采取了绝对唯物主义的研究立场。在这一次的报告里,他已经决定用无条件反射和条件反射说明高级神经活动的现象(即所谓精神现象),这是他若干年间彷徨于思索疑难中的最后决断。在1900年左右,乌尔弗松(Вульфсон)的博士论文《唾液腺的机能》行将出版以前,巴甫洛夫把这篇论文中的心理学名词已经尽量地加以修正或删除(修改稿现在保存于巴甫洛夫博物院内)。在1903年以后,他就避免使用心理学的名词,对于他的门人们绝对禁用心理学的想法和表现。如译者在学习笔记中所记载的,他和他的门人斯那尔斯基(Снарский)的分手,就起源于斯那尔斯基固执的心理学的解释。巴甫洛夫认为,在高级神经活动各种现象的解释上和称呼上,如果采用心理学的态度,这就不免有二元主义、唯心主义的嫌疑。所以他在写作的时候,都是采取纯粹客观的生理学的术语。只在晚年,他才有时采用心理学的名词,我们在星三会志上就会遭遇这样的情形。
在《大脑两半球机能讲义》内,巴甫洛夫所用的术语都是经过他的仔细斟酌的。譬如在全书之中,关于各种分析器的记载,他只使用光分析器、声音分析器、气味分析器、口味分析器、皮肤分析器等等的名词,而绝不用视觉、听觉等等的主观性表现。当然,只在极少数的场合,即在援用已固定的成语的场合,他才使用听觉或视觉等字,譬如蒙克听觉区的名称就是。根据这个原则,“диффренцировочноетормохение”这个术语,不得不译为“分化性制止”,而不宜译为“鉴别性制止”,因为鉴别二字已经多少有主观性的色彩。
以上是在翻译时候的第一个值得注意的原则上的问题。
第二,本讲义中专门术语的特异性。除上述唯物主义性表现的原则以外,原书中所用的专门术语大都是纯粹俄文的表现。除解剖学名称的拉丁文以外,巴甫洛夫完全使用了他所创造的俄文术语。本来高级神经活动的研究是巴甫洛夫及其学派所创立的学问,所以非俄文字的应用,当然是不必要的。同时值得注意的,巴甫洛夫本人就不很爱用非俄文字,例如与器官的“机能”相当的拉丁语原为“функция”,他几乎在原书中不曾应用过,而只用俄文的“работа”。很有可能,他尽量地采用在俄文上更生动的表现。因此译者也尽量地对于这一点加以注意,譬如“разлитоеторможение”,在本书中就想译为泛滥性制止,这是根据俄文的原字也许可以认为是比较地更恰当的。当然这个词如果译成弥漫性制止,也许是比较常见的。其他,有许多不容易译得很恰当的字,就只好尽量地采取直译的办法。譬如“внутренниймир”,在俄文的字面上是内在界的意思,但在一般的解释上,这有表现精神现象界的意义。但是巴甫洛夫本人所以特别故意地采用这个名词,其理由当然是由于他希望避免心理学名词“精神界”的缘故。译者在这一方面,也尽量地作了适当的考虑。
第三,在翻译时一般地最感困难的是中国语文的特异性。在翻译本书的时候,译者认为最要注意的有两点。
首先,中文的名词、动词、形容词等等往往互相类似而混淆,因此在科学精确的表现上,往往也引起涵义不清的感觉。为了避免从来这样的刻版方式,本书作了一个尝试,就是把动词性的和名词性的专门术语,都加了一定的语尾,试举若干译例如下:
这些译词的语尾如“相”、“态”,请读者把它们当做纯粹的名词语尾看待,不必在字面上计较其意义。这样的专门术语有若干的便利。譬如我们要用“诱导的事例”的表现,此时“诱导的”一词可能具有形容词、动词、名词的三种意义,但如果应用“诱导相的事例”,这就很显然地表示了巴甫洛夫所指的诱导过程的一个特异现象而不致有模糊不清的印象了。
尽管如此,困难依然还是存在的。譬如巴甫洛夫只在第十三讲应用了“интеграция”(完整化)这一个字,这是从拉丁文integratio所诱导的名词,而与此相当的动词是“интегрировать”(完整化)(拉丁文动词是integrare),形容词是“интегративный”(完整的),形动词是“интегрирующий”(完整化的)等词。这些动词、形容词是在条件反射学说有关的其他文献内有时也会遭遇的。譬如从外界进入大脑皮质内的刺激种类是很多的,而大脑皮质却与此相当地具有完整化的作用。这样译成中文的“完整化”这已经使原文的名词与动词的意义都不能区别,因此这依然还是不完美的。其次,甚至于巴甫洛夫也采用了这拉丁语根的俄文字интеграция,而不曾利用俄文字的表现,这也是值得注意的。主要的是因为俄文中也没有与此相当的表现。由拉丁语根而产生的这个俄文字,如果我们想用一两个中国方块字去完美地表现它,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此,从科学专门术语的翻译方针而言,有时也许采用注音字母或拉丁字母的音译,是一个比较地更合理的办法。在科学名词的全体上,这一类的文字极多,如何适当地翻译出来,是一个极重大的、值得今后慎重研究的问题。
其次,还有一个翻译上很重要的问题,就是我们一般地利用单音节的一个或两个方块字以完成复杂表现的倾向。譬如把тропизм译成趋性或向性、бром译成溴、половаяжелеза译成性腺。由于方块字笔画之多,采取这种单音节的“趋”、“向”、“溴”或“性”等字,以完成一个科学专门术语的表现,这从节约书写时间起见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然而同时也就有一个不可避免的矛盾现象会发生。这样的表现,比较难于记忆,同时在谈话或听讲的时候,这样的字是比较地模糊而不容易了解的。譬如我们说“溴是臭的”、“氢是轻的”,听的人就绝不能了解这两句话的意思。因为这是由同一个音而形成两个条件反射,是很难于分化的条件反射(参看第八讲)。如果说“臭素是臭的”、“氢气是轻的”,这就使听的人即刻得一个很正确的概念(假定其已经学过这个化学名词的话),这因为“臭素”和“臭的”、“氢气”和“轻的”,都是容易分化的条件反射的缘故。本来бром是从希腊文bromos(臭的气味)所诱导的化学名词,如果把它译成两个音节以上的中国名词,譬如臭素或其他的适当字眼,就必定容易懂、容易记、容易看了。其他的化学名词,如氢、氧……等等的情形也是与此相同的。
科学尤其是属于劳动人民大众的。巴甫洛夫在1935年8月访问他的故乡——梁赞地方受到集体农庄员的热烈欢迎而致答辞的时候,他就充分地表示了他对于苏联政府的最大敬意。他说:“……现在,我们全体的人民都尊重科学。今天早晨在火车站的见面,在集体农场的见面,以及到了此地的时候,我都看见这种情形。这不是偶然的。我相信,我不是错误的,如果我说,这都是领导我国的政府的功勋。以前,科学是与生活隔开的,是与人民分离的,但是现在我看见另一个样子:全国人民都尊重科学、重视科学。现在我举起酒杯,为世界上唯一的政府,为这样重视科学、支持科学的政府——为我们国家的政府干杯。”在以伟大的列宁和斯大林为首的苏联共产党和苏联政府的领导之下,苏联劳动人民的科学水准是提得极高的。由工人或初级医务工作者而成为权威的工程师、工科教授、优秀的医师和医科教授的事情,在苏联是极为常见的。这是由于科学在苏联受到极大的奖励和方便的缘故,同时,苏联科学文字的明了方便、容易学、容易记忆的事实,这当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新中国伟大的建设事业现在已经蓬勃地发展开来,而利用注音字母以学习文字的运动,正是一项极伟大的建设事业,是中国劳动人民的一个很大的幸福。在不久的将来,科学也必定为中国劳动人民所爱好和掌握,正和在苏联一样,这是绝对无疑的。从这个观点看来,中国科学名词的审定应该采取工人农民容易学习的方针,因此科学名词的改造和研究是刻不容缓的—个问题。单音节的科学术语也许是应该竭力避免的。
在本书中,译者尽可能地避免单音节的出现。譬如,тропизм就译为趋向性,而不采用趋性或向性;gyri就译为回转而不译为回;бром就译为溴素(也许译为臭素,或者更为恰当)。然而有些术语,依然不容易翻译,像性腺就是。
一般地说,中国文字有了几千年的历史,而其发展是沿着一条特殊的道路进行的。因为我们的文字不采取拼音而采取因义造字的办法,所以自然地不能不因为避免书写麻烦的缘故而尽量地创造单音的方块字。因此语言与文字的隔阂越过越远,于是文字不代表语言而成为一个独立的系统,非常难于学习。如本文前部所述的,这就是第二信号系统内言语性条件反射与文字性条件反射的彼此脱节,也就是对于大脑皮质神经过程的一个极艰难的冲突,因此就难于学习。
应该注意,在中国自然科学范围以内现存的新字,譬如在化学、解剖学以内,就为数极多。同时,在这些学科的范围以内,由单音方块字而成立的复杂表现,譬如趋性、向性、性腺,等等,也有很多。很显然,仅仅生物的种类和有机化合物的种类都各有几十万之多,如果想把有关的这些名词都以字形的条件反射作为基础而创造新字或复杂的表现,那么,这会成为对于大脑皮质一个过重的负担,很容易引起皮质的机能性消耗,这是几乎可以断定无疑的。换一句话说,这是不适于劳动人民大众学习的。
巴甫洛夫在本书内已经断定地指示过:训练、学习和培育都是条件反射的形成。第二信号系统的语言和文字既然是最复杂的条件反射,我们就应该按照条件反射学说的原理,研究中国文字整理的方法,也就是说,有关大脑皮质机能的第二信号的部分,我们应该从唯物主义的巴甫洛夫生理学的观点进行研究,才是最确当的。
故苏联科学院院长华维洛夫院士也强调地说过:“巴甫洛夫学说在语言学方面开拓着新的自然科学的道路,而这是巴甫洛夫本人当时曾经谈及过的。”贝可夫院士在1950年7月苏联科学院和苏联医学科学院的联合大会上,作了—个重要的报告《巴甫洛夫思想的发展》。在这报告里,他强调了教育科学院应负第二信号系统研究的责任(该大会会议录)。这些有科学根据的主张是值得我们参考的。
多年以来,汉字改革的问题已经成为注意的焦点。当然,这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问题,很不容易即刻解决。在最近的将来,国语拼音化的问题恐怕是不会解决的。从爱祖国语文的感情说,几千年以来存在着的、与祖国文化有最密切关系的方块字的拼音化,是不容易着手的。从事实方面说,中国方言复杂,比世界上的大多数国家都更为复杂,方块字虽然有种种的不便,但在目前却依然是一个维持思想交流的实用的工具,所以在整理中国文字的过渡期中,这一点是不能不考虑的。在此过渡期中,根据条件反射学说的理论,先利用方块字进行多音节单词的创造,也许是最合理的办法吧。很明显,这一文字整理的准备阶段是相当长时期的,可是必要的。
在此处应该特别注意的是,在中国社会科学的范围以内,譬如哲学、教育学、心理学等等,新造的方块字是几乎没有的,而且实质上是多音节的表现占着优势的。相反地,在自然科学方面,不仅在上述的生物学、解剖学、化学内,有极多新造的方块字,并且在工业方面,这个倾向也在发展着的。所以从中国文字整理的观点说,自然科学范围以内方块字的整理,应该是一个重点。而在这个问题的解决上,巴甫洛夫条件反射学说的应用是必要的。
巴甫洛夫条件反射学说在这本讲义中的专门术语,译者尽可能地不用难字,也不用难懂的表现,目的就在于此。当然,这不过是一个初步的尝试,还需要科学界工作同人的研究和指教。
以上所写,是对本书中人名和专门术语翻译的方针所作的说明。原书的最后,并未设专门术语的词汇,这多少是不便的。现在只在本书中译语以后,都附有俄文原词,以便读者参考。同时,有若干译语需要较详的说明,附记如下。
i)внутренниймир:如上所述,俄文这个表现有人类精神界的意思,但从字面上说,应该译为“内在界”,才可以适合于生理学纯客观的表现。但在本书中,巴甫洛夫也曾经在个别的文句内,把这个表现作为与外界环境相对立的“内在环境”而应用过了,这是需要注意的。
ii)внутренняясреда:在本书内,这个术语译做“内在环境”了,这是不得已的。外在环境或外界,这是易于了解的。但俄文的这个内在环境常常是与外在环境同时并用的。内在环境,有时表示内部的意思。譬如所谓“内部(内界环境)组织的系统,систематканейвнутреннейсреды”,是包括血液、淋巴液、脂肪细胞、网状组织细胞、软骨、骨乃至神经细胞而言的。为了避免与上述“内在界”的混淆起见,所以在此处利用了“内在环境”的这个译名,这也许还需要斟酌。
iii)замыкательныйрефлекс:замыкание:中继性反射,本来是技术上的一个名词,可能译为锁系作用或联系作用,但为与直通性反射相对立的目的,把有关的形容词译成中继性了。
iv)маскировать掩蔽,和покрывать,покрытие遮蔽:这两个术语,在巴甫洛夫的本书中,表示条件不同的两个现象,译成中文以后,义却几乎相同了。本来想把前者译成“隐蔽”,但也不十分明确,所以依然采取了“掩蔽”的译语。
v)мозаика:这个字虽然译为“镶嵌细工式”,也许以音译为宜。但用方块字译,不免不便的。这个字是从希腊文mousaikos、意大利文mosaico起源的(巴甫洛夫也采取了声音表现的方法)。
vi)энергия:这个字是从希腊文energia起源的,在本书中的个别部分各译为“能”、“力能”、“精力”了。“精力”多少带着主观的气味,而“能量”是最常见的译语,但也颇为费解。也许用音译或双音节“力能”的译语为较妥。
vii)запястье:此字应译为腕部。但在狗的场合,这字译成手腕部,很不恰当,所以宜译为桡骨关节部,并加注(腕)。
viii)анимизм:此字从拉丁文anima起源的,有灵魂的意思。但巴甫洛夫所用的这个字,是指一切有生物和无生物具有灵魂的假定而言的,也是他常用的讽刺唯心主义的术语,所以在本书中译为万物有灵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