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讲

一、高等动物的智慧

乍一看,在下述两个方面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一方面是高等动物的智慧(mentality)表现,尤其是高度发展的家畜的智慧表现,另一方面是我们在前一讲中描述过的某些无脊椎动物的简单的或复杂的联想(associations),例如具有十分明显的本能的蜘蛛、蚂蚁和其他昆虫,也就是说,在高等动物的智慧表现和某些无脊椎动物的联想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看来,家畜与人类的不断接触使得家畜在心理方面贴近人类,人类对家畜的观念内容(contents of ideas)、联想方向和它们的整个感情生活(affective life)起着决定性影响。狗往往和主人同悲同喜,狗能理解主人脸上显现的愤怒、喜悦或沮丧。受过训练的长卷毛狗能够在主人显得高兴时也流露出愉悦的神情,能够在得到主人信任的情况下接受某些任务,例如携带一只篮子或一根手杖等,并表现出自豪感。所有这些指向情感(feeling)的巨大差异和对他人情感的巨大适应性是十分真实的。不过,长卷毛狗表现出来的情绪并不属于理智感——逻辑的、美学的等等——的范围。因此,从动物与人类如此相似的行为中得出的唯一推论是,动物被赋予一种十分积极的联想机制(associational mechanism)。

毫无疑问,我们的更加高度发展的家畜行为证明了这种联想活动。一旦你拿起帽子和手杖,你的狗便知道你准备外出了,从而表现出一种喜悦的迹象和其他一些明确的姿态,以表示它愿意跟你一起出去。我每个星期六要对我自己的一条长卷毛狗进行一次彻底的洗澡,可它却对之十分厌烦。当它看到屋子里正在进行的各种准备时,就意识到星期六已经到了。于是,它一清早就不见了,直到傍晚时候才回来,此时它对冷水的一切恐惧已经结束。那一整个白天,它通常是在屋前的广场上度过的,期盼地望着窗口,显然在回家的意愿和对洗澡的厌恶之间踌躇不决。当星期天到来时,它显得格外高兴,因为在那天,我的弟弟一般都要上我家来看我。那条狗,对他比对我们更加依恋。它一清早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待在大门后面守候着,用满怀希望的摇尾动作迎接听到的脚步声。如果来的不是我弟弟,它便垂头丧气;如果露面的是我弟弟,它便欣喜若狂。这种经验不仅表明联想的机械运作可能会延续一段时间,正如在过了几天以后去认出一个人时所证明的那样,而且——这是将目前的例子与简单的再认(recognition)相区别的情况——动物本身也能将时间或空间上相合的事件联系起来,并将这种联想延续至相对长的时间。当然,长卷毛狗仅仅通过屋子里清洁工作的特定准备而知道星期六的来临。这种观念与它自己洗澡的不愉快观念密切地联系起来。这样的联想不仅强烈到足以使它离开屋子达一整天,而且与次日其他的和更为复杂的联想进一步联系起来,并与我弟弟的来到联系起来。当然,我弟弟的惯例性访问进一步形成了这种联想。与此同时,我们在这里发展了时间的观念,这种时间观念远远超出了同时发生的事件或相继发生的事件(simultaneous or successive events)的联结。如果我们把狗的表现用这样的一种方式予以归纳:“昨天是打扫屋子和洗浴的日子;我的朋友通常在第二天达到;因此他将在今天来。”尽管这种说法很符合当前的动物心理学,但却是十分错误的。更为简单的解释,从而也是唯一证明为正确的解释是,前几个星期的经验已经使这些事件系列在动物的头脑里形成了一种稳定的接近联想(contiguity association),使得它期望我弟弟的来到(在先前发生过类似的事件之后),这与它期望在食物盘盛满食物以后能得到吃的东西一样。这两种情形之间的唯一差别在于,前者的联想持续一段较长的时间,并比后者包含更多的事件。

许多观察[它们通常根据智力活动(intelligent action)这个词的严格意义来进行解释]多多少少有点像我自己的例子。我仅仅引用下面的例子,这也是从罗马尼斯(Romanes)的著作《动物的智慧》(Animal Intelligence)中摘取的。(p.418)一所房子里的仆人已经习惯于在严寒的日子里将早餐桌上的剩余面包屑用来喂鸟。一只猫钻了这个空子,由于客人(即鸟)聚集而来,它得以不时地美餐一顿,把飞来的鸟吃掉一二只。于是,喂鸟的活动难以继续下去。然而,那只猫却自己动起手来,它在草坪上撒上面包屑,其明显的意图是去引诱鸟儿来上钩。罗马尼斯还用另一则故事作了补充,在该故事中,面包屑撒在花园的小径上,而猫则埋伏在一边等待雀儿的到来,以便把它抓住。在这个例子中,猫往往离开花园小径,躲藏在附近的灌木丛里,等待着鸟儿的到来。可是,雀儿们表现得比猫还要警觉:它们在墙头上等待着,直到它们的敌人感到厌倦并离去以后才飞到地上来觅食。

罗马尼斯认为,两只猫具有同样的推理方式。在第二个例子中,那只猫的推论是:“面包屑能引诱鸟儿,因此在撒好面包屑以后,我将等待鸟的到来”;在第一个例子中,那只猫则进了一个阶段:“我将撒下面包屑以吸引鸟儿。”毫无疑问,这两种情况是相似的,而且更为简单的是,它始终是引导动物行为的普通联想问题。但是,两只猫中的任何一只并没有作出作者的推断,这也是毫无疑问的。一旦撒面包屑和吸引鸟儿之间的联想得以形成,那么期望感(the feeling of expectation)就足以使猫躺下来等待猎物的到来,正像它在其他情形里经常做的那样。这种联想就像雀儿形成的联想那样,甚至在它对意志的作用中。除非猫被引导去从事一种特殊的活动,而雀儿却忍住不去从事这种活动。我们必须承认,当猫自己动手撒面包屑时,情况便有所不同。根据我们了解的关于动物行为的观点,这则故事如此靠不住,以至于我们从观察者角度讲可以将它归诸于自欺行为(self-deception),或者是对作出错误解释的某种偶发事件的猜测。由于高等动物的模仿冲动(imitative impulse)得到高度发展,因此关于猴子的同样故事听起来更具可能性。在猫的例子中,除了捕捉猎物的食肉天性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这种本能。但是,即使我们假定这种观察正确的话,其活动也可用联想过程来解释。撒面包屑和吸引鸟儿的稳定联结(与逮住鸟儿的冲动结合在一起),已经使得猫为它自己提供了一个联想系列。可是,如果我们排除这种自发活动与特定的食肉天性联系起来的要素,那么我们便可看到,在这些引用的例子中间,联想范围并不如上述我的狗的回忆和再认的范围大。

动物的行为可由记忆观念(memorial ideas)来决定,同样也可由相应的感官印象(sense-impressions)来决定,这是可以十分容易地加以说明的。我常常用我自己的长卷毛狗进行下面的有趣实验。我教会它每当我伸出手杖并喊一声“跳!”时,它便跳过手杖。可是,有一天我向它发出“跳”的指令,但没有出示手杖。起初,长卷毛狗惊讶地望着我,然后,由于我重复发出指令,它便不耐烦地吠叫起来。最后,在我板着面孔多次重复上述指令时,它决定向空中一跃,可是嗣后仍大声向我吠叫,好像抱怨我的命令绝对荒谬似的。以后,每当我重复上述实验时,长卷毛狗都能立即向空中一跃以作出反应,不过总是用咆哮和吠叫以示抗议。我们可以分析一下,指令词激发了记忆观念,足以唤起像实际呈现手杖那样引起的行为;而观念和物体之间的对照感(the feeling of contrast),以及行为的失去目标感(the feeling of purposelessness),引起了与狗的习惯服从相冲突的不愉快情绪。

二、动物的游戏

“智力的”联想活动的标准和智力活动本身的标准只能是这样的——联想的效应并不超越特定观念的联结[不论是直接由感官印象激起的观念还是仅仅由感官印象再现(reproduced)的观念];而智力活动(从该词的狭义上讲)以可证实的观念、判断和推理为先决条件,或者以建设性想象活动(activity of the constructive imagination)为先决条件。在这意义上说,普林尼(Pliny)关于大象在月光下练习舞蹈的故事毫无疑问是想象活动的一个例子。另一方面,狗在听到指令后跳过一根想象的手杖,这意味着记忆而非想象,也就是说,它并不依赖于联想的自发唤起,而是依赖于由外部印象引起的联想的释放。

人类和动物的游戏像他们的“智力”一样以同样方式产生差异。当高等动物采取有目的的随意活动的模仿形式时,我们便认为它们的某些活动是游戏性质的。我们知道,这些活动都是模仿,因为追求的目标仅仅是虚构的目标——真正的目标是激发起快乐的情绪,它与产生有目的活动中的次级结果(secondary effects)相似。你们瞧,这就意味着动物游戏在实际的目的上与人类中间的游戏一致。我们自己的游戏,至少以最简单形式表现的游戏——例如在儿童的游戏中——仅仅是排除了其原始目的的日常生活活动的模仿而已,并导致了愉快的情绪。动物的游戏与人类的游戏具有同样的关系,就像动物的生活与人类的生活具有同样的关系一样。若想逾越某种现成联想的范围,借此成为动物游戏的特征(甚至成为最高度发展的动物游戏的特征),就像它成为动物心理生活的特征一样,那是不可能的。儿童的各种游戏反映了各种可以察觉的生活关系,与之相对的是动物中间简单的模拟争斗形式(当然,受过训练的动物不在此列,因为它们的行为不是真正的游戏)。猫和猴子在与它们的幼仔一起玩的时候,通过假装与它们的幼仔斗争而表现自己的感情。尽管游戏是心理高度发展的标志,而且比其他任何活动都更使动物贴近于我们自己,但是,事实是,游戏发挥了作用,而不是游戏的性质本身发挥了作用,这是重要之点。只有那些能够游戏的动物,才能在记忆中再现愉快的经验,并改变这些愉快的经验,使之只有愉快的方面进入意识之中,而让不愉快的方面消失。与此同时,在动物的心中,任何一种相对来说复杂的联想活动和感情活动是游戏活动得以产生的充分理由。动物游戏从不显示任何创造性,也从不显示任何正常有序的一般观念。只有在那里,游戏才可被视作对实际的想象活动的表达。如果允许我们表述的话,动物的简单游戏和原始游戏是一种纯粹的联想游戏。当一只狗见到另一只狗的时候,它不一定感到对另一只狗有敌意,而是感到有这样一种倾向,即在一场模拟的争斗中施出其力量,以便获得一种快感,这是它在一场真正的争斗中已经体验过的快感。如果它的心境是友好的,或者至少是不怀敌意的,那么其结果便是在一场游戏竞赛中彼此力量的较量,这场较量产生的结局通常是(也许如你们在狗和猴子中已经观察到的那样)产生争斗的真正欢乐和一场一本正经的战斗。然而,在许多动物中,尤其是在像狗这样的动物中,由于它们为人类驯养已有很长时期,因此它们遗传下来的本能从一开始便表现出一种适度的有节制的形式,先天的争斗冲动似乎成了先天的游戏冲动。

三、所谓的判断和概念形式

我们的结论是,促进我们注意想象活动的那些动物行为并不表明将想象与记忆区分开来的任何特征。不存在观念的目的性联结和理解性联结,也不意味着任何创造性。那些十分接近于人类理解范围的动物活动也未为我们提供关于推测真正的概念、判断和推理等存在的根据。动物心理学的作者们之所以如此经常地作出相反的断言,是因为把比较简单的联想过程解释为统觉的智力运作(apperceptive intellectual operations)。

罗马尼斯描述了一头大象的一系列智力测验,这头大象是由他的一位客户送给他的。(p.401)故事继续表明“大象具有抽象观念”。即使我们没有为“抽象观念”(abstract ideas)这个短语提供其哲学含义,而是仅仅通过其一般的经验概念(general experiential concepts)进行理解,我们仍然必须承认,记录的事实并不证明它们的存在,相反仅仅表示了高度发展的联想活动。一头大象被驱使着用象鼻举起各种物体——一捆捆衣服、树干、沉重的铁块等。业已注意到,大象逐渐地“了解了要求它举起的物体性质的情况”,从而将轻的物体迅速地抛向空中,对重的物体则略作尝试并缓慢举起,对锋利的工具则表现出谨慎的行为。因此,观察者得出结论说:“大象能再认诸如硬、尖锐和重量等特性。”你们也许会认为,对于这些行为来说,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比在一个物体的视觉印象和它的触觉特性之间形成明确的联想更需要的了。这些联想在任何一种情形里都将产生观察到的结果,尽管大象实际上有轻、重和锋利等一般的概念。但是,如果一旦形成了联想,它们足以决定“理智地”举起这样一些物体,而且无须进一步形成一般的概念。

我花了大量时间试图发现在我自己的那条长卷毛狗的各种行为中是否存在一般的经验概念的某种确定标志。我无法证实它们,但是,我作了许多观察,这些观察使得形成上述的说法变得越发不可能了。我教狗把一扇开着的门关上,通常采用的方法是按它的前肢,同时发出“关门!”的指令。狗首先在我书房的一扇特定的门上学会了这一技能。有一天,我要它在同一房间的另一扇门上重复这一动作。可是它惊讶地望着我,一动也不动。结果花了很大的劲才诱导它在变化的环境中重复这一技能。不过,在此以后,它毫不犹豫地服从我要它关上其他任何一扇门的命令(这些门与前述两扇门是相似的)。很显然,当狗第一次学会关门的技能时,它并没有形成任何关于“门”的一般概念,否则的话,它就不会在关上其他门的时候发生困难了。它的行为显然依赖个别的联想。某种力量必须用来形成这种联想,正如在这类行为中经常发生的情形那样。我让狗用两条后腿站起,搭在开着的门上,同时发出关门的指令,直到狗使用随意动作对命令做出反应为止。但是,你们也许会说,是否可以采取进一步的必要步骤,以便在狗学会关第一扇门时形成一种概念呢?此后,它便能关其他的门,即使它未曾受过专门的训练。我并不认为形成一种概念的假设在这里是必要的。当指令、动作和关门之间的联想经过若干次关门的练习已经形成,那么,在特定的门和关门的动作之间的特殊联想肯定会变得模糊,这是显而易见的。特定观念的联想已经发展成为一种真正的相似联想。在狗的心中,并不存在有关概念形成的主要特征的最微弱标志——也就是意识到特定的物体替代性地代表了整个物体类别。它仅仅贯穿于一扇门的“性质”的混乱观念之中。例如,当我命令狗去关上一扇从外面开启的门时,它只是做了同样的动作——结果不是去关门而是去开门——尽管我不耐烦地重复这一命令,仍然无法使狗去做这样的事情,显然狗对于它的努力没有成功也很不高兴。只有在我改变了做法,让狗从房间里出去,然后让它从外边关上这扇门(该门从里边是无法关上的),它才决定从另一边重复这一尝试。过后,它会立即开始抓爬关着的门,以求重新尝试。

用于概念的东西也同样适用于智力更高的家畜的判断和推理,在进行周密的思考时,这些判断和推理可能被分解成明显的联想,而且可能在外部暗示的联想范围和智力本身的范围相接触的地方失去地盘。请看下面的例子。以往,我常在夏日傍晚把我的长卷毛狗带到一座花园里,该花园穿过一条小溪,我们常在溪上泛舟。河岸上人头济济,船只在两岸之间来回穿梭。有一天,长卷毛狗落在其他几条狗的后面。因此来到河岸的时间晚了些,结果当它到达岸边时,小船已离岸有一段距离了。这时,摆在狗面前的,除了游泳过河之外没有别的选择。由于溪流相当宽阔,而且狗又不喜欢嬉水,因此它显得很不高兴。几天以后,同样的不幸遭遇再次落到长卷毛狗的身上。它在河边来回奔跑,一边发出绝望的吠叫,显然对于重复游泳这件事情很反感。正在此时,另一只载满乘客的渡船离岸了,长卷毛狗跳进船舱,高兴地到了河的对岸,连脚都未沾上水。从此以后,它经常用这一方法过河。现在的问题是,在采取这一特殊的行动时,狗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它是不是在想:“我的主人已经过河,这只船也准备过去,因此假如我跳进这只船也许会赶上主人。”当然,我们可以将狗的行为转化为这些推理。只是我们没有探讨狗的心理过程,而是探讨了对过程的逻辑解释。但是,解释和过程是否相等?由于该系列推理会导致同样的结果,我们又如何知道它实际上并未发生在狗的意识中呢?这个例子实际上充分说明了一个事实,即逻辑反映的结果并不完全与单纯的观念联想相一致。这两个过程反映了特征的差异,这些差异在类似这种情形的例子中获得特殊意义,我们从中确定了内部经验的性质。如果我们凭着狗立即跳进泊于岸边等待乘客的一条船中,就此认为这是狗的逻辑反映,可能会被证明为是错误的,船和过河这两者之间的联想可能通过狗的经常渡河而形成。然而,这种联想可能相当复杂,而且,这种联想在不存在相应印象的情况下包括若干记忆要素,从而使它十分接近智力运作。但是,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即狗跳进一只空船并等待着。除非船立即离岸,否则狗是不会把这次过河与以前的过河互相联系起来的。所以,这种行为带有简单联想的标记。如果在以后的场合——对此我尚无把握——狗确实跳进了一只空船,或者跳进一只刚载满乘客的船,我们无须将该行为归之于突然产生的逻辑反映,而可以把它解释为由实践引起的联想系列的逐渐拓展。关于动物智慧的许多报道(这些报道在被引入论述动物心理学的著作中未经歪曲或夸大),我们可以肯定,如果我们获悉动物行为的一切阶段的话,那么我们常常可以对动物的智慧作类似的解释。你们几乎想象不出比一只狗过河更好说明动物智慧的例子了,这只狗主动地与乘客一起过河(这些乘客对狗来说完全是陌生的),过河的目的是到达对岸花园。只要我们详细地追踪狗的过河行为的渐进过程,那么狗的行为就会变得十分简单。

四、联想的一般意义

所有这些动物“智慧”的表现形式可以恰当地解释为相对简单的联想。无论何时,每当我们涉及对意识过程的联结性质进行考察时,我们往往徒劳地寻觅逻辑反映的踪迹或真正的想象活动的踪迹。我们现在可以了解,动物如何一方面缺乏一种作为智力过程特征的功能,与此同时,也缺乏这些智力过程的伴随物——语言。动物能够表达情绪;一些更加高度发展的动物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提供观念与情绪联结的证据。但是动物的表达活动并不表示正常的发音,也不表示作为理智观念之本质的机体构造的反映(这是语言本身的特征)。动物具有语言的某些要素,正如它们具有意识的某些要素一样,这些要素可以作为智力机能的基础,但是动物却不拥有语言本身。因此,仅仅这种外部标记的缺乏,就可以使我们推论动物智力机能的缺乏,因为这种外部标记也是智力机能的标记。一般说来,正如人们经常认为的那样,并不是什么身体的障碍阻止了动物开口讲话。在许多动物中间,言语器官的发展已经达到如此之高的程度,以至于足可使这些动物用言词来表达它们的思想,如果这些思想真的可以表达的话。为什么动物不能说话的问题可用老方法得到十分正确的回答:因为它们无话可说。我们必须补充的是,某些运动,某些标志情感和观念特征的声音,看来是语言的先驱。而且,动物还提供了一些符号,在符号的联系中,正如在其他的联系中一样,它们的心理生活是我们自己心理生活的直接先兆。

确实,就动物的意识而言,联想的重要性使我们想起我们已经讲过的关于人类心理的价值。当我们开始考虑动物的心理生活时,我们谴责了动物心理学将每种“智力”的表现形式都转化为一种智力运作的倾向。同样的非难也可以用于有关我们自己智慧的多少有点普遍的观点。关于人类“经常思考”这一古老的形而上学偏见还没有完全消失。我本人就倾向于认为,人类实际上思考得很少,或很少思考。许多看似智力表现的行为,可以肯定地说来自联想,除此以外,人类还将逻辑思维的活动重新转化成惯常的联想,从而增加了联想过程的范围和智力结果。我们可以通过实践将任何东西还原为联想。一开始就包含大量智力劳动的思维系列,随着它们越加经常地重复,以不断增加的肯定性和机械的熟练性而得以完成。我们难以高估逻辑运作的熟练性和与此相伴的建设性想象。通过联想的实践而节省下来的功(work),可以用于新的智力成就方面。鉴于这一原因,思维本身继续参与持久的智力联想,结果形成新的观念联结。这是一个由观念的逻辑联结和联想联结组合起来的过程。我们可以将思维的名称提供给一系列观念,它们的联想是由为了明确的智力目标而实施的注意所操纵,而且只有在那些目标设定的范围内才有效用。对此,最佳的证明是通过用语言来表述的思想而获得的。尽管表述的一般内容是一种智力过程的结果,但是由联想提供的现成的思维形式在整个过程中仍然起着不小的作用。

联想和智力的这种相互作用有助于我们理解,许多心理学家非但没有将所有智力活动转化为逻辑反映,而且恰恰相反,倒是更倾向于把思维和想象视作联想的形式。我们在前面看到,存在着区分这些过程的一些外部特征和内部特征。联想主义心理学无法提供关于这些过程的描述。联想主义心理学对这些过程视而不见,它将想象与记忆等同起来,并将逻辑思维归之于与心理学不同的逻辑,好像由逻辑发现的形式不一定依赖心理事实和心理定律一样,根据这一学派的意见,想象和智力的创造性与联想活动并驾齐驱。当然,梦和心理障碍(mental disturbance)对这种观点提出了直接的批驳,但是,联想主义理论却形成了那些见解。它对观念的定律考虑得如此之少,以至于我们没有必要在考虑例外的方面花任何时间了。

五、人类和动物

暂且不论智力过程和纯粹联想之间存在的基本差别,在我们的意识中,两者之间仍然存在密切的相关和相互的推动,因为它们是同一发展过程中的两个阶段。联想的任务是在这些意识要素中形成多种联结,这些意识要素使我们将一系列先前的经验理解成最终的心理力量,例如在有意注意的每种独立活动中所运用的心理力量,在此基础上,联想活动可以指向明确的智力目标的成就。所以,智力产生自联想,反过来通过新的联结又使它丰富起来,这些新的联结将进一步促进思维的运用。

正是联想和智力之间的这种关系决定了我们对这个最终问题的回答,这个最终的问题产生自我们对动物智慧能力的调查。我们是否认为,将动物与人类分开的鸿沟,也就是在心理方面将联想与智力分开的鸿沟,能够被跨越呢?

按照人类个体发展的事实,我们除了以无条件的肯定作出回答以外,几乎不能作出任何其他的回答了。刺激智力和智力活动的纯联想过程之间的界线是可以跨越的,这是因为,事实上,在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史中它是被跨越的。我们从孩提时代开始就储存的联想,逐步发展成为个体人格的心理合力(collective mental force),它在自我意识中,在积极的注意中,在观念的随意控制中表现自己。在这最后一个方面,我们尤其能够清楚地追踪稳定的联想得以不断储存的影响,以及随之而来的感情和意动之智慧(affective and conative mentality)的相应丰富。

但是,在用于人类与动物的关系时,我们的问题构成两种特殊的询问:今日生存的动物物种或个体有否可能跨越这一界线?人类本身有否可能在他的某个发展时期跨越这条在今天把他与动物分开的鸿沟呢?

对于这两个问题的第一个问题,必须作出否定的回答,而对第二个问题,则可作肯定的回答。从联想到智力本身的步骤无疑是心理进化过程中所采取的最长的步骤。心灵一旦达到逻辑思维水平和建设性想象水平,在它面前就展现了无限的前景,这种前景不可避免地在某一时间体现于文明和历史之中。高等动物中的任何一个物种要想通过它们心物组织(psychophysical organisation)的一般性质来取得巨大的进步是不大可能的。除此之外,这种组织看来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即便进一步的变化也无法超越其范围。也许地球上生物界的生存竞争,将会阻止大量的不同构造的生命借助它们自己的力量步入文明。

可是,第二个问题又另当别论。物质发展的规律在使人类到达目前的组织阶段之前已越过了低级的生命形式。心理发展的规律使得同样的结论尤其可能。正如每一个人在他自己的个体发展过程中从联想步入智力的意识活动所采取的步骤那样,人类也一定在世界历史的某一点上做到了。这是从野蛮走向文明的第一步。而且肯定没有贬抑心理发展的价值,从一开始我们就像今天看它那样去考虑它——这种来自它本身的心理演化,按照心理生活的普遍规律,在由环境设定的条件下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