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讲

一、意识中感情状态的联结

在本讲义中,我们的原始计划是对特定的心理过程——感觉(sensations)和观念(ideas)、情感(feeling)和随意活动(voluntary actions)——进行考察,然后,将我们的注意力转向意识中所有这些过程的相互联结(interconnection)。可是,当我们开始对复杂的心理状态进行分析时,看来将它们的组成成分分离开来进行分析,像我们考察简单的心理现象那样去考查它们似乎更好些,尽管它们的分离只不过是一种抽象(an abstraction)。在前面的几讲中,我们仅仅提及了意识的观念方面。我们不能忽视感觉和意志(will),因为它们对观念的统觉(apperception)和联想具有重要意义。但是,我们尚未谈到感觉和内部的随意活动与意识的其他感情状态(affective states)以及外部的随意活动的关系。现在,让我们简要地探讨一下更为复杂的感情过程。

我们发现,一切复杂的感情状态的感觉基础是共同情感(common feeling)。正像引起这种共同情感的特定感官情感(sense-feeling)一样,它是一种愉快的情感或不愉快的情感。尽管这些类别是不确定的,但是它们仍然具有感情活动的心理本质的特征。构成感觉基础(感情依附于其上)的物理刺激只在强度(intensity)上和产生这些感觉的刺激质量上有所区别。因此,感觉本身仅仅表现为强度和质量的差别。但是,当刺激也引起一种感情过程时,我们发现了愉快和痛苦的对立两极,其主要的决定因素是刺激的强度。随着我们强化任何一种感官印象(sense-impression),愉快的情感就逐步转化为不愉快的情感,直至转化为痛苦。由此可见,随着物理刺激强度的不断增加,它的感情相伴物也从一种性质变为它的对立面。

与此同时,这些质变的条件实际上存在于物理刺激之中。对有机体内的生理过程予以刺激的结果要么是具有促进作用的,要么是具有阻抑作用的。适度的刺激对于正常功能的继续是必不可少的。长期不用的器官在形态上发生退化。那些在强度上受到人体器官本身正常能力调节的刺激对维持生命有利,它们要求均衡地消耗能量,而不会达到衰竭的限度,并始终保留少量的剩余力量。这些正常的内部刺激还激起强度上适度的情感,它们联合起来以形成共同的舒适感。另一方面,当刺激强度变得如此之大,以至于器官处于衰竭的危险之中或彻底破坏的危险之中时,与此相伴随的便是生命机制的一般紊乱或暂时抑制。这种过量的刺激不仅引起了身体器官的形态错乱和生理错乱,而且也引起了不愉快或疼痛感。

对于刺激的感情特征的这些差异来说——也即愉快的和痛苦的差异——其原因是与刺激的物理属性一起被提供的,也是与它们在感官中建立起来的变化一起被提供的。但是,差异本身就其性质而言是心理的,而且仅仅作为一般心理状态的改变而表现自己。尽管它们最初是由感官刺激引发的,但它们并不包含与物理过程的必然关系,所以我们可以拥有与简单的感官情感具有同样关系的情感,正如逻辑思维与特定感觉的关系一样。愉快和痛苦意味着我们一般精神状态的改变。因此,它们无须一种感官刺激去引起这种心理状态的改变;它们只需一种感官刺激的观念便可引起,或者通过一种单一观念的智力内容便可引起,或者通过一种观念的联想便可引起。

与此同时,纯粹的心理情感始终有赖于一个感觉的基础。正如在心理的智力方面,最抽象的概念如此紧密地依赖感觉,以至于不把它转化为替代性的感官观念便无法思考。

与感官的这种联结,对于情感来说,可以清楚地被表明,正如对于观念来说可以清楚地被表明一样。依附于最复杂的观念系列的情感,像简单的机体情感一样,具有相同的名称。“痛苦”既可以指对一个感官的过量刺激,也可以指较高程度的心理不适。我们因为失去一位朋友而感到“痛苦”,或者由于失望而引起“悲痛”。我们谈论“燃烧的”爱情,“迫切的”关怀,“痛苦的”悔恨。总之,我们为各种与感官印象没有直接联系的感情状态所取的名称,既来自外周感觉(peripheral sensations),也来自它们产生的情感。

当然,我们可以把这些词的次级意义(secondary meaning)称做纯粹比喻。我们用隐喻的手法谈论被冲突的情绪“所撕裂”的东西。所以,心里“极度痛苦”,关怀“备至”,以及既用于身体状况又用于心理状况的类似表述,都是一些我们容易忽视的隐喻,因为我们一直在使用它们,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东西可供使用。然而,对于感情意识的这种比喻特征来说,也肯定有某种心理原因。在采用这种名称的感官情感和它所用的理智感(intellectual feeling)之间肯定存在某种关系。最明显的关系是这两个过程的暂时联想(temporal association)。

于是,问题便产生了,心理的痛苦是否与身体联系起来,当痛苦“压迫”着和悔恨“折磨”着感官情感时,痛苦的感官情感是否确实存在。

二、复合情感的感觉伴随

只要仔细地观察一下理智感,尤其在它们更为集中的几个阶段,我们便几乎不容怀疑它们由感官情感伴随着。这些相伴的情感通常具有一种与直接的外部刺激或内部刺激唤起的感官情感的强度相等的强度。有时,它们甚至可以在某种明确的程度上被定位化。它们始终显示一种明确的性质,这种明确的性质随一般的感情条件而变化,而且在我们用于描述这种情况的表述中反映出来。所有过度的情感均伴有身体的痛苦,无论是扩散到身体各部,还是限于某个特定的器官。适度的刺激也影响感官情感,尽管不太强烈,而且更明确地被定位,就特定的感情状态而言,有关感官刺激的这种定位,可以在古代文献中找到。据假设,每种性情均位于特定的器官。而且,必须承认,在需要观察的地方,想象也就定位了。愤怒定位于肝脏,妒忌定位于脾脏,高级情绪定位于胸腔,甚至到了今天,还认为心脏是大多数感情状态的住宅。担心和失望引起心脏疼痛;绝望产生于一颗破碎的心;爱情的一切变化和机遇在心脏里有其源泉和中心,而“懦弱之心绝不会赢得美女”。

上述关于心脏活动与情感状态的这种关系确实有其充分理由,因为心脏的神经是最容易受到我们感情状态的变化所刺激的神经。每一种感情的兴奋状态都可以通过心跳的变弱或变强,变快或变慢而表现自己。快乐和希望使脉搏增快和增强;担心和焦虑使脉搏变弱和变慢;恐惧则使脉搏受抑。同时,其他器官对情感变化所作的反应也有许多标志。人们通常注意到,狂怒导源于胆汁返回血液,从而造成肝功能的混乱。泪腺很容易因为悲伤的情感而被激发出来。毫无疑问,我们还可以发现其他一些类似的相互关系,只要它们具有外部的征象。除了与特定的情感状态有关的特定器官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器官或多或少受到影响。正是从这些感觉总和中产生的共同情感构成了整个感情状态的感官基础。例如,肌肉活动几乎总是涉及这种次级的兴奋。我们对运动感觉中肌肉能量和肌肉张力进行直接的测量,或者对肌肉的疲乏和松弛进行直接的测量。按照四肢是能动的和伸缩自如的,或者按照四肢负重时的情况,我们的一般情感状态也完全不同。此刻的情感具有极大的重要性。欢乐和兴奋的感觉使运动变得轻松和迅速;而忧郁的心情则使运动变得缓慢和沉重。

我们必须设法解释为什么感官兴奋在感情过程中始终以或大或小的程度存在着。古人的观点认为,受刺激的器官是情感的直接场所。这种观点当然已无法坚持了。我们十分清楚地知道,与心理活动有着密切关联的身体的各个部分是神经系统的一些中枢器官。这里具有感官情感(作为中枢器官一部分的感官情感)的冲动一定会出现。在外周器官中可以观察到的征象仅仅表明了中枢兴奋在不同时间具有不同的活动中心,并最终产生不同的器官变化——时而改变脉搏,时而使肝脏紊乱,时而又影响肌肉系统。实际上,在我们面前展现了一种现象,它与反射活动具有某种类比性,只是它的来源无法在外部刺激中被找到,而是在中枢器官的活动中被找到。

这些外周的征象是一些特别重要的征象,因为它证明了与观念的范围相比,在情感范围内,心理过程和身体功能不再完全分离,而是紧密关联的。

三、情绪

在意识中,依附于观念联结的感情过程通常称为情绪(emotions)。情绪属于对观念和随意活动产生明显影响的最重要的心理现象。它们与情感相似,其中它们是与外部物体并不直接关联的主观过程。它们与情感的差别在于,它们包括观念的变化和运动器官的反应。那就是说,情感不易接受外部观察,或者至少可以这样说,在它们转化为情绪时方才可以进行外部观察。这样,它们便在某些表达运动(expressive movements)中反映出来。它们与心脏、血管、呼吸肌和某些分泌器官的反应进一步联系起来,这些心脏、血管、呼吸肌和分泌器官等反映在每一特定情绪中呈现其独有的特征。

情绪与情感和观念的这种双重关系已经导致了有关其性质的观点分歧。人们认为,它既是一种加强的情感,又是一种来自观念系列的情感。在这两种界说中,任何一种界说都不能充分证明为正确。典型的情绪有三个阶段:初始的情感;随后在观念系列中的改变,也即在强度上和质量上改变初始的情感;最终的情感(假定情绪是独特的和充分界定的),它具有或长或短的持续时间,可能产生一种形成初始情感的新的情绪,也就是说,情感和情绪之间的主要差别在于第二阶段,观念系列中的改变。这种改变的产生使我们把情绪分为两类:兴奋性和抑制性。前者的例子是快乐和愤怒,而后者的例子则是恐惧和害怕。与此同时,一切十分强烈的情绪,就其特征而言,都是抑制性的,只有当它们经历了某个过程以后,它们的兴奋一面才会进入意识之中。从身体方面来说,情绪对观念系列的影响确切地反映在外部运动中。兴奋的情绪加速了观念的形成,并涉及显著的模仿和表意的动作,包括心脏活动的增强,血管的扩张等。可是,压抑的情绪却使肌肉瘫痪(或者至少使肌肉松弛),心率减慢,血管收缩。所有这些生理效应都伴随着感官情感,后者加强了情绪中的感情要素。

程度上不太强烈的情绪称做心境(moods)。一般说来,情绪的持续时间与其强度恰好相反,所以,心境比起情绪来是更为持久的心理状态。激烈的情绪有时称为激情(passions)。这个术语表明,强烈的感情状态(也就是摇摆于愉快情感和痛苦情感之间的感情状态)均趋向于后者。“激情”也意味着一种特定的情绪已经变成习惯。因此,这个术语往往用来意指一种持久的状态,它在情绪的频繁爆发中找到表现机会。

最难界定的情绪要算快乐和悲伤了。所有其他的情绪则可被视作这两种基本心境的一种形式或另一种形式。例如,当悲伤指向引发它的外部物体时,我们便称之为“关注”(care)。如果我们意欲表白事实,即某一物体不再使我们感兴趣,我们说我们对它并不“关注”,我们只关注其他一些东西。与关注在主观上对立的是忧郁(melancholy)。忧郁症患者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他远离外部世界,一人独处,陷于自身苦痛的沉思之中。当关注和忧郁从情绪转化为持久的心境时,它们便变成焦虑和沮丧。介于这些客观的和主观的悲伤形式之间的是忧愁和抑郁(gloom and depression)。我们可以为人世间的命运而忧愁,为痛失一件东西而抑郁,或者,没有任何外部的原因,仅仅由于我们的心境而产生忧愁或抑郁。

像悲伤一样,快乐依据其采取的方向而有不同的形式。但是,我们用来表述快乐的词语却没有像用来表述悲伤的词语那么多。我们把快乐的心境称之为快慰,或者把它的过激表现称之为狂欢(hilarity)。我们可以将快乐的情绪分成客观的和主观的,正如我们可以将它们的对立物进行分类那样。也许,面对我们感情生活的事实,我们的用词还显得贫乏。看来,快乐的情绪要比悲伤的情绪更为一致,而且缺乏多样化的色彩。

快乐和悲伤的情绪(不论它们主要涉及外部的主体还是情感的主体)就其特征而言始终是主观的,我们自己心境的感情兴奋始终是主要的事情。另一方面,一种心境可以通过将我们自己的情感投入外部物体(该物体刺激了这些情感)而具体化。如果快乐和悲伤是一种内在和谐与不和谐的表现,那么这些客观的情绪便是某些外部和谐或不和谐印象的结果。喜欢和不喜欢是客观情绪的最一般的形式,这种客观情绪与主观方面的快乐和悲伤相对应。它们进一步意味着趋向或来自客体的一种运动。我们喜欢的东西吸引着我们,而我们不喜欢的东西则使我们反感(repulsion)。这种运动以各种特定的形式表现出来,在这些特殊的形式中,一般的情绪得以发生。我们把一种令人愉快的东西对我们具有的吸引力称做魅力(charm)。因此,一种具有“魅力”的东西既使我们开心又吸引我们。魅力的对立物是反感,也即一种强烈的不喜欢,它使我们以不愉快的心境对一样东西调转头去。反感变成厌恶(aversion),在更高的阶段变成愤怒,这时它直接指向令人反感的物体。如果这种不愉快的心境得不到宣泄,它就变成懊恼(chagrin)和屈辱(mortificaton)。愤怒的极端程度是狂怒(rage);而屈辱的极端形式则是恼怒(exasperation)。懊恼的对立物是满足。当愉快地处世时,称为喜悦,当自主地支配自己时,称为幸福。

魅力和反感这两种对立过程相交于一点,这一点便是冷淡(indifference)。冷淡趋向于不愉快,当感觉或思维饱尝冷淡,或对原先有吸引力的物体感到腻味时,就会立即进入深恶痛绝(repugnance)的状态。深恶痛绝像情绪一样也是一种感官情感。它有其客观形式[厌恶(antipathy)]和主观形式[失落感(discontentedness)]。如果这种情绪成为持久的心境,我们便产生厌倦(weariness)和失落感(dissatisfaction)。

在所有这些情形里,情绪和心境通过它们与一系列强烈的感情观念(affective ideas)相联系而立即与感官情感相区别。当我们感到快乐或悲伤时,我们的心境是某种愉快经验或痛苦经验的结果,这种经验可以分解为若干观念。如果我们哀悼一位朋友之死,我们的意识便充满着感情的回忆,这种回忆多少是清晰或独特的,其协同运作可以产生情绪。如果我们因遭受无礼的指责而愤怒,我们的最初情感便是强烈的不愉快。接着,我们的心理因充斥着与我们本身、攻击者的人格和侮辱的直接环境相联系的观念而起伏。大多数观念不会达到清晰的程度,但是却由不愉快情感汇聚在一起,它反过来又被伴随着我们表达活动的感官情感所强化。

与我们过去的心理史没有特别关系的一种简单的感官观念(sense-idea)将会因此而难以激起一种情绪,尽管它会引起十分强烈的感官情感。在一种情绪出现的地方,我们可以假设存在着回忆的观念,存在着涉及类似的感官印象的经验。和谐的钟声使我们感受到假日的气氛,因为从儿时起我们便把钟声理解为假日和宗教节日来临的预兆;军号声使我们想起战争和武器;号角声使我们产生围猎的体验;布谷鸟的叫声告诉我们春天已经来临;风琴的奏鸣则使我们想起一群教徒正聚集在教堂里做礼拜。

也许,记忆决定了我们对颜色中印象的感情反应,尽管在该情形中所唤起的观念并不那么清晰鲜明。为什么白色代表天真和欢庆,黑色代表悲哀和严肃呢?为什么我们选择红色来表示力量和精神,或者用紫色来表示尊严和庄重呢?为什么我们把绿色称为希望之色呢?在每一特定的情形中,难以将心境追踪至它的源头。在许多情况下,也许它产生自颜色与风俗(即习俗规定使用哪种颜色)的某种模糊联想。紫色一开始就成为王室的颜色,而黑色几乎到处是丧服的颜色。

这种联想不能充分解释感官印象与它引起的心境之间的联系,这是正确的。作为一种感情状态的反映,之所以选择特定的感官刺激而非其他的刺激,肯定有某种原始的原因。在感官情感和特定情绪的感情特性之间的关系中寻找这种原因也许是正确的。感觉本身最初只能激发一种情感。但是,一旦意识具有感情上有效的记忆观念,它就会变成情绪,感觉自然地作为正常的组成成分进入到这些记忆观念中去。

当情绪的感情特征尚未为目前考虑的印象和观念所确定,而是为属于未来的观念所确定(不论以明确期待一种事件发生的方式,还是以某种产生情感的不确定的未来观念的方式,而且通过它导致一种情绪)时,它们便会阻碍特定的变化,像迄今为止考虑的一些情况那样。

在对未来的期待中,最普通的是期待本身。借助期待,我们超越了目前的印象,并面临未来将出现的印象。我们盼望期待的实现,如果这种实现被推迟的话,它便成为我们所谓的紧张的期待(strained expectation),身体的紧张感伴随着情绪。在期待中,肌肉是紧张的,像一名赛跑者在等待起跑信号时肌肉所处的状态一样,尽管所期待的印象也许并不要求运动反应。如果被期望的事件在任何时刻都能发生的话,期待使人保持警觉,而且我们的感官注意会保持高度清醒,以防止被期望的事件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走。随着被期望印象的出现,张力就松弛。如果继后的知觉实现了我们的期望,我们便产生满足的情绪;如果继后的知觉未能实现我们的期望,我们便产生失望的情绪。满意和失望导致期望性注意的突然松懈。如果期望被延长,那么期望的张力本身将会逐渐消失,这是因为,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每一种情绪均会随时间而减弱。

失望的对立物是惊讶(surprise)。惊讶是意外事件的结果。在意外事件中,我们有着由外部印象突然唤起的观念,并以一种我们从未面临过的方式打断了目前的思路,与此同时,它们强烈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就其性质而言,惊讶可以是愉快的,也可以是痛苦的或冷淡的。它的特殊形式是惊愕(astonishment)。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事件不仅在当时是出乎意料的,而且在过些时候也是不可理解的。因此惊愕是一种继续的惊讶。如果它转化为一种更为持久的心境,那就是惊奇(wonder)。

节奏感是舞蹈中的单一心理动机,并与音乐创作中作为心理动机的和谐和不和谐相并列,节奏感包含期待和满足两种要素。经常重复有节奏的感官兴奋使我们期待每个后续的刺激,而这种期待立即得到满足。因此,节奏从不涉及紧张,如果涉及紧张的话,也是一种不好的节奏。在令人感到愉快的节奏中,伴随着期待的是尽快发生满足。每一印象唤起另一种期待,与此同时,满足了前一种印象唤起的期待,它再现了前一种印象的时间关系。也就是说,节奏感是一种复合期待和满足这两种情绪的体验。破碎的节奏在情绪上与失望一致。

希望和害怕可以被视作期待的特殊形式。期待是不确定的,它可以涉及合宜的事件或不合宜的事件,甚至涉及相对来说无所谓的事件。希望和害怕为期待提供确定性:希望是期待一种合宜的结果,而害怕则是期待某种不合宜的结果。但是,如果把希望称为未来的快乐,把害怕称为未来的悲伤,则很难说是正确的。这种情感像感觉一样极少渗入未来。希望和害怕是对未来的快乐和悲伤的期待,但是却不是快乐和悲伤本身。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实现不了,正像期待可能导致满足或失望一样。

直接导致某种讨厌的害怕称为惊恐(alarm)。恐惧(fright)与惊恐的关系像期待与惊讶的关系一样。恐惧是由某种突然的恐惧事件引起的惊讶。当发生的事件使经历该事件的个体在身体上产生麻痹时,就称为惊呆(consternation);当经历事件的个体在事件面前处于惊愕状态时,便叫做恐怖(terror)。因此,惊呆是恐惧的主观方面,而恐怖则是它的客观方面。如果害怕继续下去,就会使人变得心神不安(uneasiness)。心神不安的心理状态始终是一种害怕,每一个发生的事件都会使之惊恐。换言之,情绪变得持久,但同时却不太强烈。

四、理智感

当前和未来这两种情绪,按照当时变化的观念内容,具有各种形式。尤其重要的是这样一些情绪,它们依附于某种智力过程,并发生于伴随着它们的特定情感。我们可以区分四种理智感(intellectual feeling):逻辑的、伦理的、宗教的和审美的。正如它们依附于复杂的观念联结一样,它们几乎不变地转化为情绪,并以这种形式对我们的心理生活施加影响,这种影响远远超出其他任何感情过程。当然,它们的分析属于特殊科学,这些科学为它们提供了专门的名称。但是,我们将就逻辑情绪(logical emotions)补充几句:首先是因为它们常常被忽视,其次是因为它们与未来情绪的关系使我们借此用来说明一般情绪转化为理智情绪的特殊形式。

众所周知,思维过程的速度对我们的一般感情状况具有相当大的影响。我们的观念是否以正常速率彼此连续,或者经许多阻碍和中断而缓慢前进,或者以纠缠不清的混乱出现在我们心中,这些对我们来说不是无所谓的事情。这些情况中的每一种情况都可能产生自内部原因或外部原因。我们此刻的心理状态,我们当前思考的课题,以及外部的感官印象等,都可能成为决定性的影响。在一个新的国度里,当车子把旅游者从一种印象带入另一种印象时,他会感到满足——车子的速度并不很快,足够他消化所见到的东西;也不很慢,足够他浏览各个景点。当他希望旅行结束,或者期盼着参观一些新景点时,笨重的四轮马车缓慢的速度,或者每天看到的都是似曾相识的景观,他自然不会感到满意。同样,如果他乘坐火车,飞快地穿越一个富有历史联想的国家,却只能徒然地用震聋的耳朵和疲劳的眼睛去凝视记忆中的某些景色,他也不会高兴。

这种一般的结果可以通过内在原因而产生,正如它可以通过外部印象的变化而产生一样。如果你不得不在短时间内解答一个数学题,思绪之间会发生冲突,你匆忙地进行着解题活动,但是却被迫后退,因为你在对第一种思维作出结论之前,第二种思维已经冒出。你在解题的途中被阻住,因为你的思维停顿了,你无法对下一个问题作出回答,这同样是令人头痛的事。另一方面,当一种结果十分肯定地和轻易地导致另一种结果时,解题便成为乐趣。

因此,我们便有了混乱的、受阻的和无阻碍的思维这三种情绪。后两种思维与努力和熟练(effort and facility)的情绪有关。与此相关的是依附于肌肉活动的轻松和困难的感官情感。一般说来,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存在于相应的情绪之中,即便这些情绪产生的原因完全是心理方面的,也是一样。努力的情绪是对感情状况产生压力的一种力量,伴随着这种压力解除的是突如其来的快感。这种独特的轻松感主要通过与我们先前心境相对照的方式对我们的情绪产生影响。

无阻碍的和受阻的思维情绪有其特殊形式,这些形式实际上是享受(enjoyment)和沉闷(tedium)的。在享受中,我们的时间充满着对观念活动的内部刺激或外部刺激,以至于我们几乎难以觉察到时间的消逝,如果我们确实留意一下的话。沉闷的性质可以顾名思义。我们闲得无聊,而且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因为我们没有其他东西要加以考虑。因此,沉闷与期待紧密相关,可是,它是一种具有不明确状态的期待。它并不期望任何特殊事情的发生,而仅仅等待新事件的发生,不管它们可能是哪种事件。长期持续的期待通常转化成沉闷的等待,而这种沉闷的等待与紧张的期待几乎难以区分。

与努力感和熟练感相联系的是失败感和成功感。调查和发现伴随着与努力感和熟练感十分相似的一些情感。而一致感和矛盾感则有所不同。它们导源于同时产生的观念之比较,这些观念在一种情况下是一致的,在另一种情况下则是不相联系的。

我们在第十四讲曾经讨论过怀疑。怀疑与矛盾不一样。持怀疑态度的人在两种可供选择的东西之间无法决定哪一种正确,他处于与自身的矛盾之中。冲突的观念并非观念本身的冲突,只不过是他自身思维的产物,所以始终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性,即怀疑中的矛盾可以通过经验来解决,或者通过更加成熟的考虑来解决。迄今为止,怀疑与未来情绪有关。这种关系在特定形式的怀疑中——也就是在犹豫不决的情感中——变得更加明显。当我们优柔寡断时,我们便在该走哪条路或在不同活动中选择哪个活动时处于自相矛盾的境地。因此,犹豫不决是一种涉及活动的怀疑,也只有通过怀疑才能得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