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访问美国
我的那次愉快的美国之行,大家知道,是由美国的一位品格高尚的妇女麦隆内夫人一手促成的。麦隆内夫人是美国一家著名妇女杂志《描写者》(Delineator )的总编辑,她发起一项由美国妇女向我捐赠一克镭的募捐活动,并在几个月内就达到了目的,于是邀请我到美国去亲自接受这份珍贵的礼物。
麦隆内夫人的想法是,这将是完全由美国妇女捐赠给我的礼物。由若干美国的杰出女性和著名男性科学家组成的一个委员会先直接接受那些金额较大的捐款,然后公开向广大美国妇女募集捐助。美国的各个妇女组织特别是大学生团体和俱乐部纷纷积极响应。有许多捐赠者本人就是镭疗法的受益者。麦隆内夫人以这种方式很快就募集到了十多万美元的“玛丽·居里镭基金”,用它购买了一克镭。美国总统哈丁先生则十分乐意在白宫举行的捐赠仪式上亲手交给我这件礼物。
该委员会邀请我和我的两个女儿在5月访问美国。这不是我的假期,但是我还是经过巴黎大学同意接受了邀请。
旅途的一切都不用我费心。麦隆内夫人提前来到法国,先参加《万事通》(Je Sais Tout )杂志在4月28日召开的一个向巴黎镭研究所表示祝贺的会议,同时在会议上向美国人民的支持表达由衷的感谢。5月4日,麦隆夫人带着我们在瑟堡港(Cherbourg)登上“奥林匹克号”轮船出发去纽约。
委员会为我的旅程安排的日程紧凑得让我吃惊。他们告诉我,我不仅要参加白宫的捐赠仪式,还要参观好些城市的大专院校。这些教育机构中有不少都提供过捐助,非常希望授予我荣誉头衔。美国人民精力旺盛,生性好动,因此也为我安排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活动。另一方面,美国地域辽阔,美国人还养成了长途旅行的习惯。在全部旅程中,我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随行的美国人总是尽其所能来减轻我长途旅行和参加各种会见避免不了的劳累。美国不仅慷慨地欢迎了我,也使我结识了一些真正的朋友,他们的友好和热情令我难以忘怀。
轮船到达纽约,在海上远远望见这座港口城市的壮丽景象,我感到惊叹不已。上岸后,我受到了一群学生、女童子军(Girl Scouts)和波兰代表的热烈欢迎,还有许多女孩子向我献上鲜花。我们被安排住进了城里的一座宁静的公寓里。第二天,卡内基夫人在她的漂亮的家中设午宴为我接风,在那里我认识了接待委员会的其他成员。卡内基夫人的家中摆放着不少怀念她丈夫安德鲁·卡内基的遗物,这位热心捐助的慈善家在法国早已是家喻户晓。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到距离纽约有几小时路程的史密斯女子学院(Smith College)和瓦萨女子学院(Vassar College)访问。以后,我还参观了布莱恩·莫尔女子学院(College of Bryn Mawr)和韦尔斯利女子学院(College of Wellesley),顺便也看了其他几所学校。
这些女子学院或大学都体现了美国生活和美国文化的典型特征。我的访问时间太短,自然不能对美国的教育作出大家都能认可的评价,但是我的确注意到了法国和美国这两个国家在女子教育的观念上存在着重大差异,而且有些差异也许就是法国的不足。这其中我特别注意到两点:一是,美国教育十分关心学生的健康和身体素质的发展;二是让学生独立组织自己的生活,这当然更有利于培养学生的创新精神。
这些学院的建筑和组织都非常出色。每所学校都有好些栋建筑物,四周宽敞,房屋与房屋之间以草坪和树木间隔开来。史密斯女子学院坐落在一条美丽河流的旁边,生活设施舒适卫生,特别干净,配备有浴缸和淋浴,供应冷水和热水。学生们有自己布置的个人房间,也有进行交流的公共大厅。每所学校的文娱体育活动设施也很齐全。学生们可以打网球,打篮球,到健身房锻炼,还可以划船、游泳和骑马。有医务监督随时关照着她们的健康。大概是美国的母亲们认为,像纽约这样的大都市环境不利于女孩子的成长,远离市区空旷的乡村环境才更有利于她们的健康,也更有利于她们安心进行学习。
在每所学校,女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学生会,并选出一个委员会来制定学校的内部规章制度。学生们的热情很高,他们会参加到教育活动之中,还发行报纸,唱歌和演奏,创作戏剧,并参加校内外的演出。我对这些戏剧的内容和排练很有兴趣。学生们来自不同的社会背景,许多人来自富裕家庭,也有许多人是靠奖学金生活。学生们组织这些活动是非常民主的。有少数学生来自国外,我见到的一些法国学生对她们在学校里的生活和学习都非常满意。
各个学院的学制都是四年,经常有考试。有些学生毕业后还会选择继续深造,考取博士学位。不过,她们的博士学位与法国的博士学位并不完全对等。学校有实验室,配备有许多很好的实验设备。
在访问期间,我看到的女孩子们总是那样欢快和生气勃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学校组织的欢迎我的仪式,有条不紊,秩序井然,颇有几分军队的作风。然而,从学生们唱出的专门为了欢迎我而创作的歌曲声中,我听出了火一般的青春热情和发自内心的欢乐。我见到的是一张张抑制不住兴奋心情的笑脸,看到的是许多欢呼着冲过草坪来迎接我的年轻人。那种感人的情景我至今难忘。
在去华盛顿之前,我们必须先回到纽约,我在那里还有好几项活动。这些活动,有化学家协会举行的午宴,有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和矿物学家俱乐部召开的一个欢迎会,有社会科学研究所举行的正式宴会,还有在卡内基礼堂召开的有各所女子学院和大学派出的教师和学生代表参加的欢迎大会。在这些欢迎活动中,一些著名的杰出人物,有女性,也有男性,以热情洋溢的致词向我表达祝贺。我还被授予各种我认为必须珍视的荣誉,因为授予我这些荣誉的人是以此来表达他们发自内心的真挚情感。在美国访问期间,不同民族之间的友谊也没有被人忘记。副总统柯立芝(Coolidge)在他的致辞中,不仅高度赞扬了法国和波兰人民在历史上对年轻的美利坚合众国提供的帮助,也深情地回顾了在近年所经历的战争动乱中相互之间进一步得到增强的兄弟情谊。
在由知识界和社会人士营造的这种热烈友好的氛围中,5月20日在白宫举行了隆重的捐赠仪式。仪式程序十分简单,但却非常激动人心,体现了民主政体的特点。出席仪式的贵宾中有哈丁总统(The President Hardiny)和夫人、内阁的官员、最高法院的法官、陆军和海军的高级军官、外国使节、各种妇女团体的代表以及华盛顿和其他城市的名流。在捐赠仪式上,先由法国大使朱塞昂(Jusserand)先生将我引见给到会的人,接着是麦隆内夫人代表美国妇女的捐赠发言,哈丁总统的致辞,最后是我的简短谢辞。正式程序结束,我再分别同来宾一一握手表达谢意,大家一起拍摄纪念照片。所有这些活动都在美丽的白宫进行。在5月天气晴朗的下午,在视野开阔的绿色草坪之间矗立着一座晶莹洁白的建筑,使人感受到一种格外安详稳重和雍容高贵的气质。在这个捐赠仪式上,一个伟大国家的最高首脑向我表达他的国家对我的那种珍贵无比的敬意,转达他的国家的人民对我的工作的慷慨无私的赞誉,我将终生不忘。
总统的致辞同副总统柯立芝的讲话一样充满了情感,也表达了对法国和波兰的敬意。他以极其郑重的表情和动作把礼物交在我手中,尤其加重了他在致辞中所表达的那份美国人民的真挚情感。
美国民族是一个慷慨仗义的民族,她总会赞扬那些为人类谋求利益的行为。镭的发现在美国引起如此大的反响,不只是因为镭的科学价值和它的医学应用的重要性,还因为镭的发现者不求个人的任何物质利益,把这一发现毫无保留地贡献给了全人类。我的美国朋友要褒扬的正是这种推动着法国科学取得进步的崇高精神。
美国妇女所捐赠的那一克镭并没有带到当天的捐赠仪式上,总统交给我的是那件礼物的一个象征,一把用来开启装有镭的小匣子的金钥匙。
在举行过最重要的捐赠仪式之后,我们在华盛顿还逗留了几天,参加了法国大使馆和波兰公使馆举行的招待会和美国国立博物馆的招待会,并参观了一些实验室。
离开华盛顿后,我们继续旅行的路线是访问费城、匹兹堡、芝加哥、布法罗、波士顿和纽黑文等城市,并游览了大峡谷和尼亚加拉瀑布。一路走来,我成为多所大学的贵宾,并被授予好些荣誉学位。借此机会,我要感谢宾夕法尼亚、匹兹堡和芝加哥等地的大学,以及西北大学、哥伦比亚大学、耶鲁大学、宾夕法尼亚女子医学院、宾夕法尼亚大学、史密斯女子学院和韦尔斯利女子学院给我的这种荣誉,同时,也要感谢哈佛大学对我的款待。
美国大学颁发荣誉学位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原则上都要求被授予荣誉学位的人亲自出席,而且通常是在每一年的毕业典礼上颁发。不过,授予我的荣誉学位,有几次是专门举行的仪式。美国大学里举行的各种仪式要比法国大学多,在学校生活中所起的作用也更大。每年一次的毕业典礼更是隆重,通常是先在校园里进行学术游行。参加游行的有学校的领导,有教授,有穿戴着学位帽和学位袍服的毕业生。游行过后,大家才聚集在礼堂里,在那里宣读获得学士、硕士、博士文凭的学生名单。毕业典礼总会有音乐烘托,还会有学校领导或者特别邀请的名人的演讲。演讲的内容通常都是阐发教育的理念和教育关注人性的目的,好像也不反对来一点美国式的幽默。从总体上说,这些仪式都能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有助于维系学校和毕业校友之间的感情联系。这种与社会的联系对于美国的那些完全靠私人基金维持的著名大学当然十分重要。只是最近几年,美国的大多数州才有了由州政府支持的州立大学。
在耶鲁大学,我有幸代表巴黎大学参加了安格尔校长的就职典礼,他是该校的第十四任校长。我还高兴地在费城出席了一个由美国哲学学会召开的会议和一个由美国医生协会召开的一个会议。在芝加哥参加美国化学学会的一个会议时,我作了一个关于镭的发现的报告。这三个学会分别向我颁发了约翰·斯考特奖章(Medals of John Scott)、本杰明·弗兰克林奖章(Medals of Benjamin Franklin)和维拉得·吉布斯奖章(Medals of Willard Gibbs)。
美国妇女团体为我组织的几个集会引起了美国公众的极大兴趣。前面我已经提到过在纽约卡内基礼堂举行的那个大学妇女的集会,此后在芝加哥也举行过类似的集会,在那里我还被波兰妇女协会吸收为成员。另外,在匹兹堡的卡内基研究所有几个妇女团体,在布法罗有一个加拿大的大学妇女代表团,也都向我表示了她们的敬意。在所有这些集会上,我深切地感受到了那些向我表达她们最美好祝愿的妇女们的真诚,同时,她们也表示出对于女性在未来知识领域和社会活动中的地位充满了信心。妇女们的这种要求男女平等的愿望和男性自愿担负更多责任的看法,在这两者之间我察觉不到有任何对立。据我的观察,美国男性对于妇女们的这种愿望也是同情的,而且给予了支持。这为美国妇女参加社会活动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条件。美国妇女最关心的是教育、卫生、改善劳动条件等事情。但是,其他任何一项不图私利的活动也都有可能得到她们的支持,麦隆内夫人计划的成功,以及这个计划得到了社会各阶层妇女热烈响应,就是证明。
非常遗憾的是,我参观实验室和科研机构的时间太少。不过,即使对这些地方只进行走马观花式的匆忙访问,我也抱有极大的兴趣。凡是我访问过的地方,我都发现我的美国同行十分重视提高科学研究的活力和改进他们的研究设备。我看到,新的实验室正在建设之中,而老的实验室也增添了非常现代化的设备。我进去过的实验室,房间都很宽敞,绝对没有在法国经常会感觉到地方狭窄的局促印象。研究设备和资金都是私人以各种形式的捐赠和通过各种基金会主动提供的。有一个叫做全国研究委员会的机构,那也是由私人提供的资金建立的,宗旨是促进和改善科学研究工作,并推动科学研究与工业界的联系。
我还怀着特别大的兴趣参观了美国的标准局,那是位于华盛顿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国家科学机构,专门进行科学测量和从事同科学测量有关的研究工作。美国妇女赠送给我的那一克装在管子里的镭就放在这个机构里。标准局的官员主动对那一克镭进行了测量,然后仔细包装,替我把它送到了船上。
华盛顿新建了一个实验室,专门从事在液氢和液氦的极低温度条件下的研究。我十分荣幸地受邀主持了这个实验室的启用仪式。
最令我高兴的是,在我参观的那几个实验室里,我见到了几位非常重要的美国科学家。同他们在一起的那几小时,是我美国之行的最美好的时光之一。
美国拥有好几家进行镭疗的医院。这些医院一般都有附属的实验室收集镭射气,把它们密封在小玻璃管内供医疗使用。这些医院都拥有足够数量的镭和非常好的设备,能够为大量病人进行治疗。我参观过其中的几家医院,深受触动,也可以说为法国的状况感到遗憾,因为在法国还没有一个国家医疗机构能够提供类似的医疗服务。我希望法国能在不久的将来弥补上这个缺憾。
镭工业最开始出现在法国,但却是在美国才得到快速发展,因为美国拥有充足的钒钾铀矿石 (1) 。我以极大的兴趣参观了最大的一家镭工厂,在那里我非常高兴地理解了什么叫做敬业精神。这家工厂有一套纪录电影胶片,在这部电影中,你可以看到工人们每天都在科罗拉多无边的旷野上收集分散的矿石,把它们集中起来,然后将其中所含有的微量镭加以浓缩。不过我也注意到,这家工厂提炼镭所使用的方法仍然是我在前面章节中曾经介绍过的那些方法。
在参观镭工厂和实验室时,我受到了殷勤接待。参观一家生产新钍(钍的两种放射性生成物之一)的工厂,我也受到了盛情接待。工厂送给我一些材料,那里的官员还表示愿意协助我的科学研究工作。
要让读者对我的美国之行获得一个完整的印象,也许我还应该谈一下美国的自然风光。然而,这对于我实在是一个大难题。展现在我眼前的美国,地域辽阔,丰富多彩,我真是无法用三言两语来表达这个美丽的国家给我留下的说不尽的感受。我的总印象是,这是一个未来有着无限前景的国家。尼亚加拉的大瀑布和五彩缤纷的大峡谷,至今仍然清晰地好似就在我的眼前。
6月28日,我在纽约港登上了不到两个月前把我带到美国的那同一艘轮船。毕竟逗留的时间太短,我无法对美国和对美国人民做出什么评论。我只能说,我和我的两个女儿所到之处受到的热情接待使我深受感动。我们的主人尽了最大努力希望我们不会感到是身处异乡,同时,许多美国朋友为了消除我们的不安,说他们在法国,感受到的也全是真挚的友情。我心怀感激之情带着美国妇女的珍贵礼物回到法国,相互间的支持把两个国家紧密地连在一起。这种心心相连增强了我对人类将有一个和平未来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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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由于在比利时属刚果发现了一个铀矿,就在最近。在安佛尔斯特(Anverst)附近又在开始建设一个大的生产镭的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