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自由反射

（在彼得格勒生物学会宣读，1917年5月）

获得反射是由先天反射建立起来的——对反射需要加以分类——狗的自由反射（一种先天的反射）的发现——它被食物反射所压制——奴隶反射与其在俄罗斯的应用

在分析正常神经反应时我们有权利说，生理学终于证实了复杂的神经（心理的）活动，像低级活动一样，是反射动作所构成的。更进一层，除了从前科学证明的单纯基本形式的神经活动——先天的反射之外，它还成功地建立了另一种也是基本的，但是更为复杂的形式——获得的反射。这个课题的进一步研究，必须照下列路线进行。一方面，有必要先确立并系统化所有的先天反射，以作为基本而不变的基础。在它之上建筑获得反射的巨大结构。获得反射的系统化必须以先天反射的分类作为基础。可以说，这便形成了反射作用的形态学。在另一方面，必须将获得的以及先天的反射活动的规律和机理加以一番研究。后者的研究老早以前便已开始了，并且还在继续着；获得活动的研究是新的，而且刚刚开始。它必定会引起很多的注意；因为它预期着迅速而丰富的结果。

今天我们的报告是关于反射的系统化，特别是先天的反射。很明显，反射 ^[1] 的现有的死板分类，把它分为食物、自我保存、性等是太一般性而不精确。为准确起见，有必要谈及一种保存个体的和一种保存种族的反射，因为食物反射也是保存性质的。但是我们的分法也是部分有条件的，因为种族的保存也就必然先有一种个体的保存。所以，一种普遍的系统化是没有特别价值的。然而对于所有的反射，则非常需要做一番详细的系统化，仔细地描写，以及完整地列举。因为在每一种已知的普遍反射之中，都具有大量的个别反射。只有对于所有的个别反射有了知识，才会有可能逐渐把高级动物生活现象的混乱加以澄清，这是到现在才终于落入科学分析的支配下的。

虽然我们没有在这个领域做过特殊研究，但是对于其他研究中偶然出现的实例，如果它们是显著的话，我们仍没有忽略观察的机会。我们在自由反射中有过这样一种例子。

在我们的许多狗中，有一只在去年是用来研究获得或条件唾液反射的，它表现有特殊的性质。这个动物，当我们初次用它做实验，把它放到架子上的时候，它与所有别的狗不同，在整整一个月内都给出自发而不断的唾液分泌。这当然使它不适宜于为我们做实验。这种唾液分泌，像我们从过去观察所知道的，是有赖于动物的一种普遍的兴奋作用，并且通常伴以呼吸困难。狗的这种兴奋作用明显地与人的兴奋作用状态相类似，不过，在人方面，是以出汗，而不是以分泌唾液而表现的。我们有许多狗，在它们最初的实验中，都可以看到有短时期的这种兴奋作用，特别是它们之中那些不驯服和较野性的狗。但是，相反，我们所提到的狗是很驯服的，并且很快地就对于我们所有的人变得友善。这使得情形更为奇怪，因为一个月以来，在实验架子上兴奋作用没有任何程度的减少。于是我们便着手更仔细地去研究这只狗的特点。两个星期以来，我们把它放在一间分别的实验室中，而进行食物条件反射的形成，它的性情并没有改变。条件反射形成得很慢，保持得微弱，并且总是起伏变化着。自发地分泌唾液继续着，而且在每一次实验期间都逐渐增加。并且动物经常在动，在架子上以各种可能方式挣扎着，抓挠地板，并且拉扯与咬啃架框，等等。呼吸困难与此相伴随的，一直到实验终了始终在增加着。用第一个条件刺激做实验开始时，狗立刻吃所给的食物，但是后来，它或是在喂饲盒子打开之后，经过一段较长的间隔才吃食物，要不然，只是在把一部分食物初步强制放入口中后才开始吃它。

我们试先回答这个问题，究竟什么东西引起这种动作和分泌反应，周围环境中哪些事物激动了这只狗呢？

在桌子上直立，对于许多狗都起刺激的作用，把架子从桌子上移到地板上，就足以安静它们。但是这在我们的狗身上并没有产生变化。有些狗不能忍受孤独。只要实验者是在同一房间内坐着，狗就安静；但是如果他离开房间，狗就立即变得激动起来，挣扎和吠叫着。这样做也对我们的狗不发生影响。也许因为它是一只活泼的狗，需要运动；但是当它从架子上被解除时，时常会立刻躺在实验者的脚旁。可能由于绑带的压力或摩擦等等而激动了它吧？绑带每处都解松了，而动物的状态仍保持原状。但是一旦获得了自由，虽然绑绳还带在颈上，狗却安静了。我们用各种可能的方法把条件加以变化。一件事情是明显的——这狗不能忍受绑缚，不允许限制它的运动自由。在我们面前尖锐突出而又非常分明的是这只狗的生理反应——自由反射 。我们之中有一位，仅再有一次在狗身上注意到这种反射的如此纯粹而固定的形式——虽然他面前经历过几百只甚至于千只狗——但是在那时，因为缺乏反射的概念，所以这个事实没有被领会到。很可能这种反射在这两只狗身上之保存，是由于一种稀有的机遇，在前几代中，在母方也在父方，从来没有受过绑束，是习惯于完全自由的。

自由反射当然是动物的一种共同特性，一种普遍的反应，而且也是最重要的先天反射之一。缺少这种反射，一个动物所面临的每一细微障碍，都会完全阻碍它的生活过程。这是我们很熟知的；因为一切动物，当剥夺了它们的通常自由，便奋力于解放自己，特别是野生动物在第一次被擒获时是如此的。这个事实，虽然是众所熟知的，但是并没有得到适当的名义，而且没有被包括在生来具有的反射分类之中。

为要更着重指出我们的反应的先天反射性质，我们把它的研究再推进一步。虽然在这只狗身上所建立的条件反射是食物反射，就是说，这只狗在实验之前，曾绝食约24小时，并于每一次给条件刺激时，在架子上喂饲，但即使这样还不足以压制与克服自由反射。这更为奇怪，因为我们在实验室中已经熟悉了对于破坏性刺激 ^[2] 都能产生条件食物反射，例如，皮肤的强烈电流破坏作用平常会引起一种显著的防御反应，然而当它总是伴随以喂饲，就可以没有特殊困难地建立起食物反应，而防御反应完全消逝。难道食物反射是比自由反射弱些吗？为什么食物反应现在不能征服自由反射呢？但是在我们的实验中，不可能不注意到，条件破坏性（痛觉）反射和目前这种反射之间的差别：在前者，食物反射和破坏性反射是差不多完全同时发生的；在后者，食物在口腔中所起的刺激作用是只有短时间并且是经过很久的间隔才发生的，而自由反射在实验的全部时间内都起作用，并且狗停留在架子上愈久，它就变得愈强。

因此，在进一步继续做条件反射实验的时候，我们决定只在桌子上给狗所有的每日食粮。当在台上喂饲时，头十天狗吃得很少，并且消瘦了；但是后来它开始吃得愈来愈多，到最后把所有给它的食物都吃了。三个月过去了，自由反射在条件反射实验中才不再表现。这个反射的个别部分逐渐地消逝。它的微小痕迹显然是由条件反射表现出来的，它有很多其他理由，可以在这只狗身上是大而固定的，但是它仍保持着微弱和起伏变化，就好像部分被抑制了，这显然是为自由反射的残余所抑制。很有趣，在这个时期的终了，狗开始主动地跳上实验台。我们更进一步实验：我们再次撤销每日在架子上喂饲狗。经过一个半月条件反射的继续实验之后，自由反射开始再度出现，最后达到如开始时所有的同样力量。除掉这个反射的持久特性无可争辩地得到证实，指出了它的先天性质之外，我们还相信它的重现，打消了关于上述反应的所有其他解释。

只有把这只狗关在它的喂饲处所的一个单独笼中四个半月之后，自由反射才最后被压制掉。此时才可能像用别的狗一样容易地来用这只狗做工作。

最后，以便逐渐了解动物的全部行为，我们再来坚持对于基本的先天反射的描写和列举的必要。没有这样一种分类，我们只有平常的空洞概念和词语：“动物形成了习惯，戒除了习惯，它记得了，忘记了，等等。”我们永远也不会达到复杂生活活动的科学研究。毫无疑义，动物丰富的先天反应的系统研究，会大大地促进对于我们自己的了解，并且促进我们自我指导能力的发展。很清楚，与自由反射在一起的，还有一种先天的奴隶性屈服反射存在。大家所熟知的事实就是，幼犬及小狗在大狗的面前时常将脊背靠地卧倒。这是将自我降服于强者的愿望，犹如人之双膝跪下，或者俯首——奴隶反射。这自然在生活中有一种用处。弱者有意的被动姿态，会使强者的侵略行动自然地减少，而即使是一种无效的抗拒，也倾向于增加强者的破坏意图。在俄罗斯国土上，奴隶反射是如何常见而多种多样，并且认识它该多么有用处呀！让我们从文学中举出一个例子。在库蒲林的故事《生命之河》中，描写了一个学生，因为向警察出卖了他的朋友之后，受到了良心的责难而自杀，从自杀者的一封信中看来，很明显他是奴隶反射的一个牺牲者，这种奴隶反射是从他的母亲遗传来的，他的母亲是一位浦瑞几发勒卡 ^[3] 。如果他对于自己的情况已经有了领悟的话，他首先就会了解到他的缺陷，然后他可能以系统的方法发展对于这个反射的控制力，并且成功地压制它。

[1] 经过仔细的分析，反射和所谓本能，并无基本的区别。

[2] “破坏性刺激”，巴甫洛夫教授指的是一些刺激因为力量大，所以在它们施用的地点起破坏作用。当然这种刺激总是伴随以痛觉，通常称为痛觉刺激。——英译者

[3] 浦瑞几发勒卡（Prijivalka）（Прижиралка）是以前富有的俄罗斯家庭中所用的高等仆人的名称。他们生活得如寄生虫，责任就是无微不至地侍候女主人。——英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