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讲

一、人类的本能活动

正如前面提及的那样,通过本能活动,我们了解了有目的的(purposive)、不随意的(involuntary)、半冲动的(half impulsive)和半反射的(half reflex)一些情况。在这个意义上说,人类的许多活动可以归入这种本能活动的类别之下,对此不可能有任何疑问。

我们笑和哭,我们在不受我们的愿望或知识的支配下,甚至在违背我们的愿望或知识的情况下作出最为复杂的模仿动作(mimetic movements)。我们的大多数活动是由情绪(emotion)决定的,意志(volition)通常在活动的节制或抑制中表现它自己。意志为活动确定明确的方向,意志的执行则留给了本能。当我们步行时,一般说来,是意志规定了路线,但是我们却本能地一步接着一步地走。许多活动,开始时需要实践和意志努力,但是,一旦它们变得熟悉时,几乎可以在专门的本能控制下实施。例如,正在学习写字的儿童可能吃力地抄写每一个笔顺和笔画;老练的作家只需具有写出某个特定单词的意图,这个单词便会显现在他面前的纸上。初学钢琴者必须费力地注意每个音符,以便找到每个合适的琴键;熟练的钢琴演奏家却能机械地将印刷符号转化为弹奏钢琴的活动。任何一种变得习惯化的活动都是本能地形成的。当然,意志的冲动肯定在一开始就出现了。不过,其效应却延伸至整个活动,每一种特定的活动无须努力便会发生。整个活动系列一旦发生,便会像反射一样,以同样的无意识确定性和目的性而进行到底。童年早期的随意运动是不确定的和不熟练的,实践还没有时间把这些随意运动转变成本能的活动。这种情况对于成人来说同样也是正确的,无论何时,只要他想实施某种尚未习惯的运动,尽管性质上是简单的运动,也需要时间和实践把它转化成本能的活动。运动的精确和优美,不是依靠意志的坚定,而是依靠本能的确定性。

这种从随意活动向本能活动的转化受到环境影响的极大推动。从生命的第一天起,我们便处于同伴的包围之中,并对他们的行为进行模仿。这些模仿活动就其特征而言是本能的,一旦儿童的意识从其沉睡的被动性中被唤起,它便开始感知他人情绪的表达,并通过相应冲动的类似情绪对他人的情绪表达作出反应。借助不断的模仿,儿童开始学习语言,学习周围人群所讲的语言,这是一种冲动,而不是一种随意活动。甚至,对儿童语言来说,词的形成也不是像通常错误地认为的那样由儿童自己发明的,而是借助于环境——借助于保姆和母亲的言语,她们在与孩子进行交流的过程中,使她们的言语适应于儿童心理发展的水平和清晰发音的能力。对她们来说,特定的儿语的形成和模仿发音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有目的的创造,对于其中的大部分来说,这种适应和模仿本身是本能性的。由环境和例子所提示的随意活动和本能活动,从生命开始到结束,在人的行为中不断交叉。如果把来自个人选择和智力反映的活动总和置于天平的一端,把来自本能和模仿的活动总和置于另一端,那么,几乎毫无疑问,天平会斜向本能的一端。假设有一只鸟对动物学调查产生了兴趣,那么,它可能会认为人类的本能是所有生物中间最丰富的。人类和鸟类一样,都具有婚姻生活的本能;人类像狐狸一样,对子女进行教育;人类像海狸一样具有建造房子的冲动;还具有像蜜蜂一样的习俗去建立国家并开辟殖民地;同时,人类还与蚂蚁一样,喜好战争、奴役和驯养有用的动物。

确实,这里存在着巨大的差别。对人类来说,所有这些本能,至少就历史过程中这些本能所采取的形式而言,都是不断的智力发展的结果,这在动物中间是找不到蛛丝马迹的。此外,由于以下事实,还筑起巨大的鸿沟,即在一般的生活标准范围内,个人意志在决定他对这些生活标准的特定遵奉方面具有宽敞的空间。再者,如果把整个人类行为分成两大部分,即随意活动和不随意活动,那么就我们大多数人而言,对于构成人类普遍标准的那些活动的主要刺激不是反射和自由意志(free-will),而是对我们毗邻的本能模仿。通常只有在生活的一般标准必须用于特定的情形中时,反射和意志才开始起作用。个体如何建造自己的房屋,或者他住在何处,对他个人来说可能是一个长期考虑的问题。但是,一般说来,建造房屋和寻找庇护所在人类看来是自然而正确的事情,正像蜜蜂建造六角形的巢室一样,在蜜蜂看来也是自然而正确的事情。甚至像对自己的生活进行特定安排的问题,对文明人来说是如此重要,但它却很少引起野蛮人的烦恼。野蛮人像他的伙伴那样盖起茅屋、支起帐篷,而且像他的祖先那样从事这些活动。所以,人类生活浸透了本能活动,然而,这些活动部分地是由智力和意志决定的。至于各种形式的心理条件作用,都是一些混合的过程。几乎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即一个意识事实可以完全归入由心理抽象建立起来的任何一种类别。像一般的心理生活那样,它是由各种组成成分混合而成的。

二、获得性本能

就我们所能阐释的而言,在个体生活期间以此方式发展起来的本能,以及在缺乏明确的个体影响下可能得不到发展的本能,可以称做获得性本能(acquired instincts)。你们可以从已经讲过的那些内容中看到,所有这些本能——从熟练的钢琴家的本能性手指运动到建造庇护所的本能,和为了抗寒而穿衣服的本能——都取决于两种条件,一种是生理的,另一种是心理的。前者存在于我们的神经组织的特性之中,这种神经组织使复杂的随意运动逐步机械化;后者存在于模仿冲动的动作之中,对于生活在任何一种社会里的动物来说,这也许是很自然的,但是在人类身上,它尤其有力。这种冲动本身是一种本能,模仿运动通常是冲动性的,而非随意的。但是,与此同时,它也是其他许多本能的源泉,特别是那些在发展方面受到一种社会生活方式推动的本能。就严格意义上的获得性本能而言——在个体生活中作为个体实践的结果而发展起来的本能,例如熟练的钢琴家的本能运动——第一种条件将是有效的,即使第二种条件不存在,这是由此评论得出的必然推论。这些纯粹是生理实践问题,因此不难理解这些运动可能会变得反射性。差不多适合于这种特定情形的假设将是我们上面回顾过的关于本能解释的第四种解释——也就是说从智力转化为反射活动。我之所以说“差不多”,是因为“智力活动”的表述在目前的例子中是不容许的,比起我们已经讨论过的其他上下文来,“智力活动”的表述是不可以采纳的。在大多数情形里,并不涉及智力活动,而是仅仅涉及联想。而且,在任何一种情形里,智力活动在能够被机械化之前肯定已还原为联想。例如,钢琴演奏者必须首先在印制的音符和触觉运动之间形成一种稳定的联想。但是,这种联想逐渐摆脱意识的检验,而运动的相互联结成为纯机械化的了。

第二种条件的运作,也即朝向模仿的心理冲动,可在社会本能(social instincts)的情形中见到——往往与生理因素相结合。扎根于模仿冲动的事实是这样的——通常,产生自心理动机的任何一种活动在同一物种的全体个体中激起一种情绪,这种情绪类似于代理人本身体验的情绪。情绪的相似性意味着它的外部表达的相似性。因此模仿冲动的最简单表现将在不同形式的狂暴情绪表达中达到。例如,一位演说家的充满激情的手势将会在听众的不随意运动中得到反映。当我们注视一张悲戚的脸庞时,我们自己的容貌就会承担一种投射,以保持与那张悲戚的脸部表情同步。在所有这些情形里,模仿运动纯粹是本能的。另一方面,如果呈现的陌生情形使我们唤起一种意志活动,则本能反应就会转化成某种较为简单的活动形式。这种情况可在一切人类的社会本能中见到,在那里,本能的范围与习俗的范围相连接。这里所说的现象是一种混合和复杂的现象,以至于它们的本能要素(instinctive element)通常被完全忽略了。

三、先天本能

与这些获得性人类本能相区别的是其他一些本能,它们是先天的(connate)。这些先天的本能,在人类方面,由于文明和教育,比起其他动物来也许已有变更,不过,它们对于最为重要的生机功能的起源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尤其存在两种基本的机体性质的本能——性冲动和营养冲动——它们像先天的本能那样,在人类身上保持不变。对先天本能的情况进行调查一般说来是特别困难的。当然,从人类的意识事实出发进行调查,似乎有着许多的理由,因为它提供了直接可得的观察材料。

那么,先天的本能是否来自先天的观念?或者说,它们是否有赖于智力过程呢?你们将会立即看到,如果人类对这些假设的系统阐述不予考虑的话,那么这些假设便不可能建立起来。或者模仿的冲动是否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成为这些假设中的一个构成因素,就像在获得性社会本能的情形中那样呢?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也会予以否定的回答,而无须赘言。那么,我们是否把这些原始的本能表现看做与机械的随意活动相似的某种东西呢?当然,如果你观察一只新生动物的最初吮吸动作,也就是通过实际吮吸乳汁来满足其饥饿之前出现的那些吮吸动作,你将对“反射”这个术语不会持很多的反对意见。但是,人们仍然不可能假设这些反射以类似的方式起源于实践引起的机械活动(譬如说钢琴家的那些活动)。不!只要我们把自己限于个体生活的圈子里,那么,它们是原始的而非获得的便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因此,我们似乎找到了一种例外的情况去支持这种反射理论,该理论在其他地方已被证明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但是,我们不必过于匆忙地去确定它的有利方面;我们必须进行观察,借助观察去加以驳斥或证实。反射理论假设新生动物的吮吸动作不仅是不随意的(involuntary),而且是无意识的(unconscious)。像一般的反射运动那样,它们在性质上纯粹是生理性的,它们表明完全缺乏心理动机。现在,尽管这样一种假设在研讨会上可能显得十分合理,但是对于一名真正看到过饥饿婴儿的运动的人来说,几乎是一种得不到支持的理论。每种容貌和每种姿势都预示着存在不愉快的情感。从婴儿的啼哭和运动中可以充分理解这样一种模糊的抱怨:“我饿了。”这时给予婴儿任何一种可以吮吸的东西,例如一只手指或枕头的一角,于是婴儿的一切运动都停止了。吮吸,而且只有吮吸,成为此时此刻的全部行为。当然,无须多长时间,不安分的情况又会重新恢复,只有满足了饥饿感才能最终予以克服。

把所有这些说成是纯粹的生理反射问题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情绪表达具有任何一种意义的话,那么婴儿的运动只能被解释为心理的条件活动,也就是冲动的表现。毫无疑问,我们一定会假设,在这些最初的冲动运动中不存在观念(冲动指向该观念的目的)的阴影。对于情绪表达和冲动表达的起源来说,那是根本没有必要的。感觉与依附于感觉的情感是适合于这一结果的。它们在饥饿感中被提供(这种饥饿感是由生理决定的),并且与不愉快的感觉联系着。

与此同时,在该效应中,有一个部分是这些原因不足以解释的——正是这种现象为这些冲动的活动提供了它们的有目的的特征,并使它们有可能达到它们的目的——那就是嘴唇的吮吸运动,这种运动一般并不具有不愉快情绪的特征。我们把这种现象视作一种特殊的情绪表达,它在人类婴儿身上与具有强烈色彩的饥饿感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如果这种运动是一种表达,那么它的目的性便成为可以理解的了。当表达的运动成为个体情绪表达的手段时,它们的一般性质,尤其是产生自发展过程的目的性特征,便延伸到了个体以外。它们的生理条件是遗传的,或者说,是在早先的世代历程中获得的,可以追溯至无限的过去。这就向我们表明了包含在反射理论中的一点儿真理。新生儿的吮吸运动是反射,在这个意义上,其中的表达运动一般说来也是反射。它们的目的性,像反射的目的性那样,是由于种族进化过程中获得的一种组织,而非个体进化过程中获得的一种组织。但是,它们与反射本身的区别在于,它们伴随着心中的情绪,它们的操作受这些情绪的调节。正是这两种特征的结合构成了“先天冲动”的特性。它介于反射和获得性冲动活动之间。与前者有关的是,它的最终基础是生理的,而与后者有关的是,它直接产生自心理的条件,只要予以干预,便可改变其原先的特征。

四、实践、模仿和遗传

如果我们对所有那些与本能有关的人类行为现象进行调查的话,我们便会看到,本能活动的最简单条件可在个体实践的结果中找到。这里,活动仅仅表示生理组织的一种倾向,该倾向是由过去经常重复的运动所诱导的。一种明确的复杂活动的操作和它与适当的感官刺激的联结已经越来越成为一种过程,直到最后它们变得完全机械化为止。其次是获得的社会本能,它们的条件随着社会情绪和相应的模仿活动的发展而复杂起来。最后,先天的本能使我们假设生理组织的倾向加上与此相关的复杂运动的机械化,如果通过若干世代的诱导,便会留下持久的生理效应,它们对一切个体来说均是共同的。所以,某些冲动的运动,也就是促进生命基本需要的冲动运动,表现出反射的形式。它们可能为新的发展构筑起点,通过这些新的发展,冲动能在特定的个体身上达到一定程度的完善。

“实践”和“习惯”的效应只能是由于刺激的后效(after-effects),也即我们在解释本能活动时所假设的那种后效。由于本能的表现是典型的“习俗的”或“习惯的”活动,因此把它们归于一般的实践定律是无须证明的。该定律的内容如下:一种随意活动越是经常地得到重复,它便越易实施,它的组成成分越是倾向于表现出反射的形式(如果它是一种复杂活动的话),也就是说,这些组成成分本身已经置于一系列联结的运动之中,一旦为某种适当的刺激所启动,它们就会机械地反应下去。

有关这一定律的系统阐述立即向我们表明它的基础必定是生理的。实践过程所达到的目标只是运动的机械化,这些运动原先有赖于心理的前提。所有这些意味着神经系统的机械改变(也就是生理改变)是整个问题的基础。由于我们对于神经过程的真正性质一无所知,因此,当我们发现这些变化的物理特征和化学特征仍然不为人们所知时无须感到惊奇。尽管我们对它们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我们至少可以肯定它们是存在的,实践结果的证据不能被认为是有问题的。对于人体的任何一种运动来说,几乎都可以通过连续的实践和重复而还原为机械的肯定性,这种机械的肯定性如此完整,以至于它能像对某些感官刺激作出必要的反应那样进行操作,甚至无须任何一种意图的参与,尽管这样做是困难的。关于通过实践而发生的复杂活动的机械化的例子,经常发生在“心不在焉”的人们的行为中。在不适合从事某种活动的时候去开始一种习惯活动,已经成为人们的共同体验——刺激是由某种熟悉的印象提供的。我们可能过家门而不入,或者经过我们的工作单位而不入,但却突然发现我们已经机械地走在通常所走的路线上,并进入了我们根本不想进入的建筑物。下面的例子也颇能说明问题:几年前,我专注于青蛙的某种生理实验,为此,每只青蛙都要进行相当复杂的手术。一天,我恰巧拿起一只青蛙想进行一项不太相同的实验。可结果,我惊讶地发现我没有做我打算做的那种实验,而是仍然做了往常习惯的手术。现在,我们肯定不能把这种活动视作纯粹的反射。这些印象不仅是生理刺激,而且也是心理动机。但是,对它们的反应都是冲动的:熟悉的视觉印象唤起了与此联系着的感觉、情感和运动。然而,运动不可能以那种方式变成本能的,除非运动的连续性已经彻底地在生理上实践过。这种实践的规模越大,对我们正在从事的事情的有意识实施的阻抑便越有效。

因此,存在一些十分不同的经验,它们使实践的生理效应摆脱了怀疑的阴影。但是,仍然有另一种证据表明它们存在于神经要素的功能特征之中。如果你用一种刺激去激发运动神经(这种刺激十分微弱,以至于只能引起依附于运动神经的肌肉收缩),如果你间歇地使用这一刺激,其程度足以避免因疲劳而衰竭,那么你便会发现(尤其当神经处于良好状态时),肌肉的收缩在数量上逐渐增加。这种因刺激而引起的兴奋的增加,可以在与脊髓联结的感觉神经受到刺激后产生的反射运动中充分观察到——假定这种实验始终在排除疲劳的逆向影响下进行。但是,兴奋增加所依赖的神经要素中的分子变化,正如我们上面所说的那样,仍然不为人们所知晓。然而,我们可以通过因重复而促进一种运动的若干例子来说明这一问题。例如,当马车的轮子绕着车轴旋转时,原来粗糙的轮子表面渐渐磨光,摩擦的阻力也随之消失。你们也都知道,如果你们经常给手表上发条的话,它便会运转得更好些,如此等等。同样,我们可以假设,重复促进了神经要素的作用,因为它排除了一切形式的障碍和阻抑。现在,一种复杂的肌肉运动由一组明确排列的简单运动所组成,每种简单运动均依赖某种基本的兴奋过程。在这样的系列中,每个先行的兴奋为继后的兴奋充当着适当的刺激。这就意味着,实践的效应不仅在于促进复杂过程中每个特定的组成成分,而且也在于促进构成复杂过程各个基本运动的明确结合。

你们可以容易地看到,这一实践定律为我们的超出本能活动之范围的心理生活提供了物质基础,不仅某些运动的结合,而且一般说来感觉和观念的联想,都因实践而变得稳定。接近联想和相似联想(contiguity and similarity associations)也对其影响作了见证。前者与感官中枢某些兴奋过程的习惯直接相关,其效应是在同样的印象得到重复时促进感觉的发生;后者则有赖于我们的习惯与同时兴奋或相继兴奋的特殊联结。也就是说,根据这一观点,本能似乎是联想向运动范围的延伸。

这些实践定律足以对获得性本能进行解释。先天本能的发生使得附带的假设成为必要。我们必须假设,神经要素经历的生理变化可以由父代传给子代。嗣后的世代因此将在两个方面受到影响:由于神经系统的先天倾向,他们将从一开始便易于获得与某些复杂运动的相似性;由于明确而又清楚地标志的特定的神经倾向,它们将以机械肯定性的反射运动对特定的刺激作出反应。如果确有任何进化连续性的话,那么对获得性倾向之遗传的假设便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可能仅仅对这种遗传的程度存在怀疑,我们无法对事实本身提出质疑。特别是人类婴儿的遗传性反射,它们对其营养本能的发展来说如此重要,以至于这些反射属于原始倾向的组成成分(这种原始的倾向可以追溯至种族发展的起点)。但是,更多的个体天赋——某些天资的可遗传性是毫无疑问的——看来也为下面的观点提供了可能性,即倾向的传播发生着,至少在某些范围内发生着。然而,这种倾向并非任何长久发展的产物,也许可以被视作有利于新功能实践的倾向,而不是有利于现成的反射弧系统(systems of reflex arcs)的倾向。在更为特定的天赋遗传中,联想的倾向和本能的方向完全一致,这一点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一种先天的才能,尤其是如果它的实施范围是内部的而不是外部的,至少有赖于形成某些联想联结的倾向,正如有赖于某些复杂的运动形式的熟练性一样。但是,在每一情形里,必须牢记的一点是,这种倾向(disposition)是天生的,而非实际的功能能力(functional capability)是天生的。每一种本能活动,不管多么原始——例如婴儿的进食——必须在某种程度上由个体重新获得。因此,为了实现天生的才能(在这些天生的才能的背后只有很短的发展时期),就需要更多的实践。运动的准备状态和观念联结的多面性是先天倾向的希望所在,这种希望的实现在生命中出现较晚。观念不可能比复杂的意志活动得到更多的遗传。天才和本能一样都是潜在的,直到外部刺激将它们召唤到实际生活中为止。

五、动物本能与人类本能的关系

我们已经回顾了人类本能之起源的条件。那么,这一问题如何与动物王国呈现的相似现象作类比呢?它们是否可从同样的条件中推导出来(也许不同的数量涉及不同的因素)?或者,我们是否必须寻找另外一些特定的解释性理由?

尽管动物的本能表现和人类的本能表现存在差异,但是它们之间的基本相似性却是不容怀疑的。第一个问题可作肯定回答,第二个问题须作否定回答,尽管这种否定不可能是绝对的。对人类的生活条件而言,某些影响倾向于消失,而且可以相应地不予考虑,但是这些影响在动物生活中却具有相当大的重要性。为了了解这一观点的必要性,我们只需看一下动物(例如一条毛虫)的本能,这种本能不仅为毛虫本身提供了条件,而且还为幼体提供了条件,甚至还为成虫阶段提供了条件,对此,用不着借鉴其他动物的例子,或它自身任何一种先前的经验。我们的解释所采用的原理是否适用于这一解释呢?——也就是说,生活在石榴中的一条毛虫,在其变形以前从石榴中开出一条路来,然后用丝将开口处与附近的树枝黏在一起,以便在它完成变形以后不致掉到地上。许多类似的例子在达尔文的遗作中得到引用,罗马尼斯(Romanes)在其著作《动物的心理演化》(Mental Evolution in Animals)中附上了这些关于本能的论文。帝娥(the emperor moth)的例子也属于这一类,我们曾用该例子反对唯理论的假设(intellectualistic hypothesis)(见第二十六讲)。这些都是先天的本能,因此,在我们自己的经验中,与此最为接近的类比可由饥饿婴儿的吮吸活动来提供。这些例子十分简单,涉及随时准备好的反射机制。我们能否谈论一些复杂的动物活动(它们在不同的物种中竟如此奇妙地符合特定的生活条件)呢?而且,即使同意这种可能性,则物种的先前生活史又如何使我们解释特定反射机制的起源呢?

由于我们不了解这种生活史的详情,所以我们必须放弃对本能作出真正的遗传学解释的任何试图。我们所能做的一切是:首先,检验反射起源的可能性,它不仅仅涉及运动和刺激之间一种明确的和不变的协作,而且涉及随着特定条件的变化而可能改变的协作;其次,探讨“反射”这个术语是否真能用于所陈述的事实。现在的事实是,无脑动物仍能表现出随着特定的条件而变化的那些反射。一只青蛙除了视叶(optic lobes)以外,大脑的其余部分均被切除,可它不仅在皮肤受到刺激时试图逃脱,而且还能避开前进途中的障碍物。在其他一些方面,它的行动仍然具有反射的一切特征。现在,让我们把这一例子用于目前的情形之中。毫无疑问,变异随着特定的条件而发生,理由在于(正如我们前述的讨论所表明的那样),像饥饿婴儿的运动那样的运动并非纯粹反射的,而是情绪的表达——这种表达以神经中枢内先前形成的目的性联结为中介。因此,尽管像毛虫那样的动物,其本能活动乍一看显得有点奇怪,但它与人类婴儿的活动只有程度上的差别,对于人类婴儿的活动来说,我们发现要想作出解释是比较容易的(注:关于各种动物本能的描述,请参见G.H.施奈德(G.H.Schneider)著《窃叶蚁的意志》(Der thierische wille)(1880年)。就同样的题目而言,与如此众多的著作不一样,推荐该著作是因为它对观察到的事实提供了不偏不倚和正确的解释。)。

还有一点需要进一步解释。迄今为止,借助人类经验的事实,我们已经用下列方式在先天性本能和获得性本能之间的差异上架起了桥梁。我们已经假设,父亲能够将他自己生活中通过实践获得的生理倾向传给儿子,而且,在世代的历程中,这些遗传的倾向通过累积而得到加强并变得明确起来。但是,能否由此构想任何一种特定的生活史,在这种生活史中充斥各种倾向,并最终能产生像毛虫的本能活动,帝娥的本能活动,甚至候鸟的本能活动(它们在没有教导或先例的情况下在冬天飞向南方)那样的一系列如此复杂的本能活动呢?当然,我们在这里无法用富有实践经验的钢琴家进行类比。但是,它是否可以实际上用于人类的先天本能呢?它们是否意味着,除了意志活动外,还是一种存在于外部生活条件中的强制力量呢?我们不知道从何时起营养功能在人类中得到了发展,除了结构演化的事实允许功能的推断外。但是,人类的一般心理属性使我们十分确定地假设,习惯的早期发展和巩固是在外部环境的联合作用和永恒影响下发生的,是在产生自情感的随意活动的联合作用和永恒影响下发生的。

这使我们导向这样一种原理,达尔文认为该原理对本能发展和进化过程具有头等的重要性——那就是“适应环境”(adaptation to environment)的原理。毫无疑问,这种适应和随意活动构成了动物冲动发展的两个普遍的决定因素。第一个因素补充了第二个因素,意志一定具有指向的目标。当然,反之不一定如此。在植物王国,特定变化逐渐受到环境单独作用的影响,也即影响生长的功能或促进某些特性。这种被动适应(passive adaptation)也可以在动物中间自然地找到,因为它们像植物一样也具有生理功能,这些生理功能随着被动适应而改变。但是,达尔文把本能发展解释为主要是被动适应的结果,这种解释看来与事实相悖。本能活动是冲动的,那是一种随意活动,无论我们如何追溯,我们都无法找到导源于意志活动的任何东西。对任何一种动物本能的发展来说,除非从一开始便存在外部刺激与感情反应和随意反应的相互作用(这种反应在有机体进化的一切阶段构成了本能的真正本质),否则这种发展是不可能的。我们可以成功地从简单的本能形式中获得复杂的本能形式,但是我们无法根据既非本能又非冲动的东西来解释本能。

因此,外部的生活条件和对这些生活条件的随意反应是本能演化中起作用的两个因素。但是,它们以不同的程度运作着。智慧的发展始终倾向于以这种或那种方式改变本能。于是,产生了两种彼此联系的原理,第一种原理是对环境的适应,它在生命的低级阶段占优势;第二种原理是随意活动,它在高级阶段占优势。这便是人类本能和动物之间的最大差异。人类本能是随意活动对生活条件的有目的的适应。第二种差异来自第一种差异,即大多数人类本能是获得的;而动物的本能则限于先天的本能,变化的范围较小(这里,受过训练的动物不在我们考虑之列)。这就使得下述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了,即旧心理学由于未能看到习惯和实践与本能的密切联系,因而通常把本能活动单单归之于动物而不归之于人类。从这种联系中产生的必然结果是,动物的本能更倾向于反射性,更专门地由目的性活动所构成,那是由先天的生理组织所提供的。如果在动物中间有些本能活动的复杂性与此观点相悖,那么你们必须记住,在整个动物王国,这些本能活动保持相对一致。我们几乎可以说,中枢神经系统的整个组织基本上受制于由本能建立起来的某些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