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讲 什么是行为主义?
旧心理学与新心理学的比较
也许,在旧心理学和新心理学之间进行比较的最易举措是,除了行为主义之外,所有的心理学流派都宣称“意识(consciousness)是心理学的论题”。相比之下,行为主义坚持认为人类心理学的论题是“人类存在的行为或活动”。行为主义声言:“意识”既非可界定的,又非一个有用的概念;它不过是远古“灵魂”(soul)说法的另一种表达。因而,旧心理学受制于一种微妙的宗教哲学(religious philosophy)。
华生的母亲
华生的父亲
1879年的华生
华生的出生地
关于华生家庭的一组老照片。
我们在开始研究“行为主义”(behaviorism)或“行为心理学”(behavioristic psychology)之前,不妨花上几分钟时间探讨一下行为主义在1912年问世之前,曾处鼎盛状态,并仍处鼎盛状态的传统心理学流派。这样做将是很值得的。同时,我们应该指出,实际上,到目前为止,行为主义并无意去取代詹姆斯(James)、冯特(Wundt)、屈尔佩(Kulpe)、铁钦纳(Titchener)、安吉尔(Angell)、贾德(Judd)和麦独孤(McDougall)等人所谓“内省心理学”(introspective psychology)的旧心理学。也许,在旧心理学和新心理学之间进行比较的最易举措是,除了行为主义之外,所有的心理学流派都宣称“意识(consciousness)是心理学的论题”。相比之下,行为主义坚持认为人类心理学的论题是“人类存在的行为或活动”。行为主义声言:“意识”既非可界定的,又非一个有用的概念;它不过是远古“灵魂”(soul)说法的另一种表达。因而,旧心理学受制于一种微妙的宗教哲学(religious philosophy)。
当代内省心理学的宗教背景
无人知道灵魂的观念或超自然的观念是如何产生的。也许,它导源于人类的懒散。在原始社会,有些人拒绝用他们的双手来劳作,来狩猎,来燧石取火,来寻根究底,但他们成为人类本质的敏锐观察者。
他们发现,响声来自树枝折断的声音,来自雷声和其他声源。这些声音让原始个体产生恐慌状态,遂使他们停止狩猎,大声叫喊,躲藏起来——在这种状态里,如此的行为很容易训练。或者,更加科学地说,很容易使原始个体引起条件反射[我将在本篇演讲结束时和下篇演讲中向你们阐释条件作用(conditioning)和条件反射(conditioned reflexes)]。这些虽懒惰但精于观察的人马上发现,他们可以通过某些手段的设计来任意地使个体产生恐惧状态,从而控制原始人类的行为。例如,南部地区的一些黑人 保姆告诉年幼的白种儿童,某个人准备在夜晚来抓他们,以此获得对这些孩子的控制;与此同时,天空雷声隆隆,这足以在乖男孩和乖女孩身上引起一种恐惧的力量。不久,原始时代的“巫医”(medicine men)便通过符号(signs)、象征(symbols)、仪式(rituals)、公式(formulae)等建立了复杂的控制。巫医层出不穷。精于设计的巫医总是所获甚丰而劳作颇微。这些个体有着不同的名讳,诸如巫医、占卜者、圆梦者和预言家,等等。引起人们情绪性条件作用(emotional conditioning)的技能迅速递增;巫医间的组织产生了,开始有了这样或那样的宗教、教会、寺院、教堂等,且均由巫医来主持。
我认为,关于人们心理史的检验将表明,他们的行为总是易于为恐惧的刺激所控制的。如果恐惧的要素(fear element)离开了任何宗教,则宗教便无法长存。这种恐惧的要素(相当于我们后面要说的条件反射形成过程中的电击)分别被称之为“魔鬼”、“邪恶”、“罪孽”等。当然,作为一个巫医而起作用的个体,在狭小的家庭群体里总是扮演家长的角色。然而,在庞大的社会群体里,上帝或耶和华(Jehovah)扮演着家长的角色。甚至就现代的儿童而言,自呱呱坠地起,便面临着巫医(家长、乡村占卜者、上帝或耶和华)的格言。由此产生的结果将是趋向权威的态度,而从不怀疑强加在他身上的概念。
上述概念的一个例子
上述概念的一个例子是:存在着一个可怕的上帝,而且每个人都有一个与躯体相分离的独特的灵魂。这个灵魂实际上是上帝(supreme being)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一概念导致了哲学上的一个纲领,称做“二元论”(dualism)。所有的心理学,除了行为主义,都是二元论的。也就是说,我们有着心灵(灵魂)和躯体两个部分。这种教义早在远古时代的人类心理学中已经出现。但是,没有一个人接触过灵魂,或者在试管里看到过灵魂,或者以任何方式与灵魂发生过关系,正如他与日常经历的其他物体发生关系一样。然而,怀疑灵魂的存在便会成为一个异教徒,甚至有被砍头的可能。即使在今天,人们仍将此作为一种大众的观点,不敢对此有所异议。
随着文艺复兴(renaissance)时期自然科学的发展,人们开始解脱令人窒息的灵魂桎梏。人们能够在不涉及灵魂的前提下思考天文学,思考天体及其运行,思考万有引力(gravitation),等等。虽然早期的科学家是作为一个正统的虔诚的基督教徒来从事研究的,但是他们开始摆脱他们试管里的灵魂。然而,心理学和哲学却仍然热衷于思考非物质的对象,发现它难以回避教会的语言,所以心灵和灵魂的概念一直延续到19世纪后叶。1879年,当首家心理学实验室创建的时候,冯特的学生夸口道,无需灵魂,心理学已经至少成为一门科学。50多年来,我们一直维护着这种伪科学(pseudo-science),确切地说,是由冯特创建的伪科学。实际上,冯特及其学生所完成的一切工作,不过是用“意识”一词取代了“灵魂”一词。
对意识的检验
自冯特时代起,意识成为心理学的基调。今天,除了行为主义外,它也是一切心理学的基调。这些心理学设计了一个既无法证明又无法实现的假设,正如灵魂这一旧概念既无法证明又无法实现一样。在行为主义者看来,就灵魂和意识这两个术语的形而上学内涵而言,它们在本质上是同一的。
为了表明这一概念的不科学之处,此刻不妨来看一看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关于心理学的定义:“心理学是对意识状态的描述和解释。”该定义从一开始便“假定”他想着手证明的东西,并通过“反复说教”来回避他的困难。意识——嗬,是的,每个人都知道“意识”是什么。当我们有了一种红色的感觉,有了一种知觉(perception)或思想(thought)时,当我们“意欲”(will)做某件事情,或者当我们“打算”(purpose)做某件事情,或者当我们“希望”(desire)做某件事情时,我们是有意识的。其他一切内省论者的观点同样是不合逻辑的。换言之,他们并未告诉我们什么是意识,而是仅仅通过假定把某些东西赋予了意识;因此,当他们分析意识的时候,他们自然发现了他们曾为之赋予某些东西的意识。结果,凭着心理学家对意识的分析,你发现了诸如“感觉”(sensations)及其幽灵[即意象(image)]等要素。与他人在一起,你不仅发现了感觉,而且还发现了所 谓的“感情要素”(affective elements);与此同时,你还发现了诸如“意志”(will)那样的要素——所谓意识中的“意动要素”(conative element)。与某些心理学家在一起,你发现了千百种感觉;而其他人只能获得若干种感觉。依此类推。在著述方面,成千上万页的印刷文字随即出版,用以分析那种称为“意识”的难以确定的东西。那么,我们如何对待意识呢?通过对意识的分析,我们不是一种化合物,或像作物的生长那样成长。不,这些东西都是物质。我们称之为意识的东西只有通过“内省”才能被分析——看来,它继续存在于我们的内部。
该假定的结果是:存在着诸如意识那样的东西,我们可以借助内省来分析它。我们发现了个别心理学家所具有的许多分析,不存在从实际上突破和解决心理问题并使方法标准化的途径。
行为主义的出现
1912年,行为主义者得出结论说,他们不再满足于寻觅那些难以确定的和无法实现的东西。他们决定:若不放弃心理,便无法使心理学成为一门自然科学。他们看到,其他领域的科学家,已在医学、化学、物理学中取得进步。在这些领域,每一项新的发现都具有极其重要的性质;在一个实验室里被分离出来的每一个新要素,都可以在另一个实验室里被分离出来;每一个新要素都依据科学的经和纬(warp and woof of science)被直接地处理。我想,你们也许已经注意到无线电报、镭、胰岛素、甲状腺素,以及千百种其他的发现。要素就是这样被分离的,方法就是这样被直接阐释的,它们开始在人类的成就中发挥作用。
行为主义者的首要任务是努力获得课题与方法的一致性,并且通过扫荡一切中世纪的概念来提出他自己的关于心理学问题的公式。他从自己的科学词汇中抛弃了一切主观的术语,诸如感觉、知觉、意象、愿望、意念,甚至主观地被界定的思维和情绪。
行为主义者的纲领
行为主义者问:为什么我们不能研究我们在心理学实际领域中“观摩”到的东西呢?让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能够观摩到的东西上,阐释仅仅涉及这些东西的规律。现在,我们能够观察到什么呢?显然,我们能够观察到行为——“有机体做或说的东西”。让我们马上阐释这样一个基本的观点:“说是一种正在进行的活动。”也就是说,它是一种行为。外显的言语,或者对我们自己言语。思维,如同棒球运动一样是一种客观的行为。
行为主义者把规则(rule)或测杆(measuring rod)置于自己的面前:我们能够根据“刺激和反应”(stimulus and response)来描述我们看到的行为吗?所谓刺激,我们意指一般环境中的任何客体,或者由于动物的生理状况而在组织(tissues)内发生的任何变化,诸如当我们阻止动物性交时,当我们阻止动物饮食时,当我们阻止动物筑窝时,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变化。所谓反应,我们意指动物作出的任何一种活动——例如,趋向或逃避亮光,遇到突如其来的声音而惊跳,以及像建造摩天大楼、制订计划、孕育婴儿、著书立说等更为高明的有组织的活动。
有鉴于此,让我们转而强调这样一个事实,它几乎来自行为肇始的婴儿社会。中国的孩童必须学习使用筷子,吃稻米,着某种服装,留辫子,学会说中国话,用一定方式打坐,崇敬其祖先,等等。美国的孩童必须学习使用刀叉,迅速学会形成个人整洁的习惯,着某种服装,学习阅读、书写和算术,成为一夫一妻制的维护者,敬仰基督上帝,去教堂,甚至在公众论坛上大胆说话,等等。行为主义者的作用也许并不在于讨论这些社会规定的东西是有助于还是有碍于个体的生长或调节,而是依据社会的指令,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告诫社会:“如果你认为人类有机体应该按照这种方式来行动,那么你就必须安排这样或那样的情境。”这里,我要指出,有时我们将需要一种行为的伦理学(behavioristic ethics),它可以告诉我们从个体的现时状况和未来调节出发,究竟是一夫一妻制可取,还是一夫多妻制可取;究竟是提倡死刑好,还是采取其他惩罚形式好;究竟是禁酒好,还是不禁酒好;究竟是离婚好,还是不离婚好;究竟是为个体的调节规定 行为过程好,还是与此相反,不为个体的调节规定行为过程好,例如,究竟是拥有一个家庭生活好,还是我们知道自己有几个父亲和母亲好。
行为主义者的若干特殊问题
你们将会发现,行为主义者像任何其他的科学家一样工作。他的唯一目的是把关于行为的事实聚合起来,检验他的资料,并使这两者隶属于逻辑和数学(这也是每一个科学家的必备工具)。他将新生的个体置于他那“实验托儿所”(experimental nursery),并开始提出问题:这个婴儿现在正在做什么?使他如此行为的刺激是什么?他发现往婴儿脸蛋搔痒的刺激使婴儿作出将嘴转向受刺激一边的反应。橡皮奶头的刺激会使婴儿作出吮吸的反应;把杆棒置于婴儿手掌的刺激,会使婴儿作出握紧杆棒的反应,如果把杆棒提起来的话,则婴儿的整个身子会悬挂起来。用迅速移动的影子刺激婴儿的双眼,在婴儿出生65天之前,将不会引起婴儿的眨眼反应。用苹果、糖块或任何其他的物体刺激婴儿,在婴儿出生大约120天之前,将不会引起婴儿试图追逐这些物体的反应。用蛇、鱼、黑暗、燃烧着的纸、鸟、猫、狗、猴子等等刺激适当抚养的婴儿,将不会引起我们称之为“害怕”的反应(我把它称之为“X”反应);这种反应的行为表现是屏息,整个身体僵住或呆板,身子避离刺激源,用跑跳或爬行的方式急速躲避刺激(见第七讲)。
另一方面,有两种东西却会引起害怕的反应,一种是突如其来的响声,另一种是失去支持。
现在,行为主义者观察了儿童离开托儿所之后的行为表现,发现有千百个客体会引起儿童害怕的反应。于是,就会提出这样一个科学的问题:如果婴儿出生时只有两种刺激会引起害怕的反应,那么其他所有的客体又是怎样最终引起害怕反应的?请注意,这个问题不是一个思辨的问题。它可以通过实验来回答,而且实验能够被复制,同样的发现可以在其他任何实验室里获得。你可以借助简单的测验来确信这一点。
如果你把一条蛇、一只鼠或一只狗呈现给一个婴儿,该婴儿从未看到过这些动物。现在,婴儿开始摆弄这些动物,用棍棒去戳动物的不同部 位。如此经历了10天以后,直到你从逻辑上确定该婴儿总是趋向于狗,从不躲避它[积极的反应(positive reaction)],不论何时,他都不会对狗产生害怕反应。与此相对应的是,你捡起一根钢棒,在婴儿脑后猛敲一下钢棒,发出突如其来的响声,害怕反应便会接踵而至。现在,尝试一下这种做法:每当你把动物呈现给婴儿,而婴儿开始去接近它时,你就在婴儿的脑后敲响钢棒。如此重复实验3~4次,一种新的、重要的变化出现了。至此,该动物引起了如同钢棒所引起的同样的反应,也即害怕反应。根据行为主义心理学,我们称这种反应为“有条件的情绪反应”(conditioned emo-tional response),它是“条件反射”(conditioned reflex)的一种形式。
关于条件反射的研究有助于我们完全站在自然科学的基础上阐释儿童对狗的害怕,而无须牵强附会地扯进意识或任何其他所谓的心理过程。一只狗迅速地奔向儿童,跳跃起来扑向儿童,把他撞倒,与此同时对着他狂吠。所有这些刺激结合起来,构成一种“综合刺激”(combined stimulation),它对婴儿在其视野范围内作出躲避狗的反应来说是必要的。
在另外一讲里,我将向你们阐释其他一些有条件的情绪反应,例如与“爱”有关的反应。在那里,母亲通过抚慰孩子、摇晃孩子、在替孩子洗澡时刺激他的性器官,等等,引起孩子的拥抱、发出咯咯笑声,以及作为一种非习得的原始反应(unlearned original response)的欢叫。不久,这些反应成为有条件的。只要一看见母亲,孩子就会作出积极的身体接触的反应。需要指出的是,在婴儿盛怒之下,我也将获得一组相似的事实。按住婴儿活动着的肢体是一种刺激,这种刺激会引起我们称之为“盛怒”(rage)的原始的非习得性反应。不久,婴儿只要一看见曾经按住自己手脚的保姆,就会马上使自己安静下来,作出顺应的反应。由此,我们可以相对简单地看到我们的情绪反应是如何起始的,我们的家庭生活又是如何使它们变得复杂起来的。
在下一讲里,我将发展一般意义上的条件反应观念。我们能够在诸如变形虫(amoeba)等动物身上建立条件反应,而无须像上述那样在人类婴儿身上建立条件反应,因为两者的反应结果是相似的。
行为主义者在成人研究方面也有他自己的问题。我们该把哪些方法系统地用于成人的状况?例如,我们该把哪些方法系统地用于教会成人经商的习惯、科学的习惯?操作的习惯[manual habits(技术和技能)]和喉部的习惯[laryngeal habits(言语和思维的习惯)]必须在完成学习任务之前形成并且结合在一起。在这些工作习惯形成之后,我们应该围绕成人 建立哪些可变的刺激系统,以便使他保持高度有效的水平,并经常提高这些水平。
除了职业的习惯外,还有一个问题便是成人的情绪生活问题。成人的情绪生活有多少是从童年期承袭下来的?它的哪些部分有碍于他当前的适应?我们怎样才能使他摆脱这些部分;也就是说,使他处于无条件状态,在那里无条件反射是必要的,或者使他处于条件状态,在那里条件反射是必要的?实际上,我们并不知道应该形成的情绪习惯(emotional habits)或内脏习惯(visceral habits)的数量和种类(这里的内脏习惯,意指可以被条件化或形成习惯的胃、肠、呼吸,等等)。在后面的几个讲座里,我将阐释这样一个事实,即内脏习惯是可以被条件化的,对该领域的组织是可能的,但迄今为止仍被人们忽视。
也许,在我们的世界里,由于顺应不良的内脏习惯,比之操作和言语成就方面技术和技能的缺乏,成人更多地经历了家庭生活和商业活动的浮沉。今天,各生活领域中最重要的问题之一是人格的适应与调节问题。进入商界的青年男女已有足够的技能去从事他们的工作,但是,由于他们不知道如何与人融洽相处而屡遭失败。
行为主义的方法排除了心理学吗?
在听了行为主义关于心理学问题的这一概述之后,我仿佛听到了他们的惊呼:“为什么?确实,用这种方法研究人类行为是有价值的,但是行为研究不是心理学的全部。它遗漏了其他许多东西。我难道没有感觉、知觉、概念吗?我难道不遗忘一些东西和记忆一些东西吗?我难道不能对我曾经看到过和听到过的东西产生视觉意象和听觉意象吗?我难道不能去看和听实际上我从未看过和听过的东西吗?我难道不能去有意注意一些东西或有意忽视一些东西吗?我难道不能视具体情况自愿去做某件事情或不愿去做某件事情吗?难道有些事物不能引起我的欢乐而另一些事物不能引起我的悲伤吗?行为主义试图剥夺从我童年早期起便已相信的任何东西。”
正如你们中间许多人已经知道的那样,这些问题自然导致了内省心 理学。你们将会发现,如果不抛弃内省心理学这一术语,你们便无法开始根据行为主义来阐释你们的心理生活。行为主义是一种新酒,但不是装在旧瓶子里的新酒;而且,我正在试图设计新瓶子。我要求你们放弃一切原先的陈旧假设,减弱你们的自然对抗性,接受行为主义的宣言,至少接受这篇讲稿中的行为主义观点。在读完这篇讲稿之前,我希望你们会发现你们已经与行为主义同步,以至于你们将会用一种完全令人满意的自然科学方式来回答你们刚才提出的问题。让我再补充说一句,如果我要求你们告诉我,你们已经习惯使用的这些术语意味着什么,那么我会马上使你们因为自相矛盾而无言以对。我相信,我甚至能够使你们确信,你们并不知道这些惯用的术语意指什么。你们已经不加批判地把这些术语作为你们社会生活和文化传统的一部分。让我们读了这篇讲稿后忘记这些术语吧!
为理解行为主义而去观察人们
这是行为主义的基本起点。你们马上就会发现,自我观察(self observation)在研究心理学方面不是一种最容易和最自然的方法,而是一种不可能的方法;你们能够使自己观察的仅仅是最基本的反应形式。另一方面,你们将会发现,当你们开始研究邻居正在做的事情时,你们在为他的行为提供一种理由和创设一种情境(以便使他按照一种可以预言的方式行为)方面将会迅速地成长为专家。
行为主义的界定
今天,定义已不再像它们曾被运用的那样带有大众化的意味。任何一门科学的定义,例如物理学的定义,必然包括其他一切科学的定义。对行为主义来说,也同样如此。现在,我们用定义一门科学的方法能做的所 有事情就是包容我们所谓的整个自然科学。
正如你们从我们的预先讨论中已经掌握的那样,行为主义是一门自然科学。这门自然科学把人类适应的整个领域作为它的对象。它的最亲密的科学伙伴是生理学。实际上,你们可能感到惊奇,正如我们开始时所做的那样,行为主义能否与科学区别开来。行为主义之所以不同于生理学,仅仅在于它们的问题归类不同,而非在于基本原理或特定观点。生理学特别热衷于动物器官的功能,例如,动物的消化系统、循环系统、神经系统、排泄系统,以及神经和肌肉反应的机制等。另一方面,行为主义虽然也有感于这些器官的所有作用,但是它的固有兴趣却在于所有的动物从早到晚和从晚到早将做什么。
行为主义者对人类所作所为的兴趣要比旁观者(spectator)对人类的兴趣更浓——如同物理科学家意欲控制和操纵其他自然现象一样,行为主义者希冀控制人类的反应。行为心理学的事业是去预测和控制人类的活动。为了做到这一点,它必须搜集由实验方法得出的科学数据。唯有如此,才能使训练有素的行为主义者通过提供的刺激来预示将会发生什么反应,或者通过特定的反应来陈述引起这种反应的情境或刺激。
让我们来探究一下与此事密切相关的两个术语——刺激(stimulus)和反应(response)。
什么是刺激?
如果我突然在你们眼前闪烁强烈的灯光,你们的瞳孔便会迅速地收缩。如果我突然关闭房间里的所有灯光,瞳孔将开始扩大。如果一支手枪在屋后突然走火,实际上你们当中每个人都会跳起来并转头张望。如果房间里突然释放出硫化氢(hydrogen sulphide),你们立即会捂住鼻子并且试图逃离这个房间。如果我突然使室温变得极其暖和,你们就会解开你们的上衣并开始出汗。如果我突然使室温变得十分寒冷,那么另一种反应将接踵而至。
再者,在我们的体内,我们有着同样广泛的领域,刺激可以在该领域发挥它们的效应。例如,在晚饭之前,你的胃部肌肉由于食物的缺乏而开 始有节奏地收缩和扩张。一旦吃过晚饭后,这些收缩便会停止。如果我们让被试吞下一只小气球,气球的一端系于记录仪上,我们就能够很容易地记下胃部在缺乏食物情况下的反应,同样也能够记下提供食物后反应的减弱。在男性身上,无论如何,某种流体(精液)的压力有可能导致性活动。在女性身上,某种化学体的出现也可能导致女性用相似的方式来表现性行为。我们的手臂肌肉、腿部肌肉和胸部肌肉不仅受制于来自血液的刺激,而且也受到它们自己反应的刺激——也就是说,肌肉处于不断的张力(tension)之中;张力的任何一种增强,例如当运动发生时,就会引起一种刺激,它导致同样的肌肉或躯体其他部分的另一种反应;张力的任何一种减弱,例如当肌肉松弛时,同样会引起一种刺激。
所以,我们认为,有机体(organism)是不断地受到作用于我们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嘴巴的刺激所袭击的,这些刺激就是所谓的我们环境的客体(objects of out environment);同时,我们的体内也同样受到由于组织本身的变化而引起的刺激的袭击。请注意,不要接受这样的观念,即我们的体内要比我们的体外更为不同或更加神秘。
由于进化的过程,人类拥有了感觉器官(刺激的特殊类型最为有效的一些专门区域),例如眼、耳、鼻、舌、半规管。 [1] 对这些器官来说,还须加上整个肌肉系统,包括横纹肌(striped muscles)和非横纹肌(unstriped mus-cles)。这些肌肉不只是反应器官,它们还是感觉器官。随着我们讲演的推展,你们将会看到,后两个系统在人类行为方面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在我们大多数内部的和个人的反应中间,有许多反应是由横纹肌和内脏的组织变化所引起的刺激而建立起来的。
如何不断扩展我们反应的刺激范围
行为主义的问题之一在于:不断扩展个体反应的刺激范围意指什么。实际上,这个问题如此清楚,以至于你们乍一看就会对我们上述的阐释(即反应能够被预示的阐释)产生疑惑。如果你们注视人类行为的成长和发展,你们将会发现,虽然有许多刺激引起新生儿的一种反应,但也有许多其他刺激将不会引起新生儿的反应。无论如何,他们不会作出他们在后来才会作出的同样反应。例如,当你们向新生婴儿呈示一幅蜡笔画、一纸稿件或一份贝多芬(Beethoven)交响曲的乐谱时,你们不可能指望得到什么。换言之,习惯的形成必须在某种刺激变得有效之前出现。后面,我将与你们一起探讨那些通常并不引起反应的刺激,以及我们获得这些刺激的含义。我们把这一普通的术语用来描述“条件反射”。在下一篇讲稿里,我们将更加充分地探讨条件反射(conditioned responses)。
由于儿童早期的条件反射,在这种情况下,行为主义者的问题,即预示特定的反应将是什么的问题,就会变得十分困难。看见一匹马通常不会引起害怕的反应,然而,也有一种人,夜间行走时,宁可走在马路对面以免接近迎面过来的马匹。虽然行为主义的研究者不可能让学生去查询这样的成人,并且预示这种事件的存在,但是,如果行为主义者看到业已发生的反应,那么他就很容易对这个成人早期经历了何种情况,以及这种情况引起他的不正常反应,作出近似的陈述。毕竟,自亚当(Adam)时代以来,我们已经在实践的基础上有所进步。
行为主义者的反应意指什么?
我们已经提出了这样一个事实,即有机体从出生到死亡,无时无刻不在受到来自体外的和体内的刺激的袭击。当有机体受到刺激的袭击时,它便从事某项事情:它反应,它运动。有些反应可能十分微弱,只有通过仪器才能观察到。这些反应可能仅仅限于呼吸的变化,或血压的升降。有机体也可能仅仅表现眼睛的运动。然而,最常观察到的反应是整个身体的运动,手臂、腿和躯干的运动,或所有这些运动器官的联合运动。
有机体对刺激作出的反应,给有机体带来了适应,虽然不总是如此,但通常如此。所谓适应,我们仅指有机体通过运动改变了它的生理状态,那个刺激不再引起反应。这一问题听起来似乎有点复杂,但举个例子来说明一下便比较清楚了。如果我饿了,胃部开始收缩,驱使我不停地来回走动。如果在这些不得安宁的探求活动中,我偶尔发现了树上的苹果,我 便会立即爬上树,摘下苹果,并开始吃苹果。当饱食之后,胃部停止了收缩。虽然在我周围的树上仍然挂满了苹果,但我不再去摘苹果和吃苹果。接着,冷空气刺激了我,我便绕着圈子跑步,直到我出汗为止。在户外,我甚至可能挖一个地洞,蹲在地洞里避寒。这时,寒冷不再刺激我作出进一步的活动。在情欲驱动下,男性可能竭力寻觅处在同样状态下的女性。一旦性活动完成之后,不得安宁的探求活动也随之停止。女性不再激起男性从事性活动的欲望。
行为主义者因为强调反应而经常受到诘难。有些心理学家仿佛持有这样的观念,认为行为主义者的兴趣仅仅在于记录瞬间的肌肉反应,由此得出的结论无助于进一步的研究。让我再强调一下:行为主义者的主要兴趣在于整个人类行为。行为主义者观察一个人从早到晚如何履行其日常事务。如果这种日常事务是砌砖头,行为主义者就有可能去测量一个建筑工人在不同条件下所能砌的砖块数量,他能够连续砌多长时间而不显现疲劳,他学会这门手艺需要多长时间,我们能否提高他的效率,或者说,用更少的时间去做同样数量的工作。换言之,行为主义者对反应的兴趣在于,清晰明白地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他正在做什么和他为什么做这件事?”因此,一般说来,无人有权把行为主义者的宣言歪曲到这样一种地步,即宣称行为主义者不过是一个研究肌肉反应的生理学家。
行为主义者声称,存在着一种对非常有效的刺激的反应,这种反应是直接的。所谓有效的刺激(effective stimulus),我们意指它必须强烈到足以克服正常的阻力,这种阻力常常置于从感觉器官到肌肉的感觉冲动的通道之中。在这一点上,请不要把行为主义者的观点与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psycho analyst)有时告诉你们的东西相混淆。如果你们读过他们的著述,你们有可能会相信,今天施予的刺激,也许在明天产生效应,也许在几个月以后才产生效应,也许在几年以后才产生效应。然而,行为主义者无论如何不会相信这种神话般的观念。事实上,我可以给你们一个言语刺激:“明天中午一点钟我们在贝尔蒙特共进午餐。”你们的直接反应是:“好主意,我们将准时赴约。”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现在,我们将不准备讨论这一难题,但是,我可以指出的是,在我们的言语习惯中有一种机制(mechanism),该机制意味着刺激不时地在施加影响,直到最后的反应发生,也就是说明天中午一点钟去贝尔蒙特共进午餐。
反应的一般分类
反应可以按常识分成两类:外部反应(external response)和内部反应(internal response);或者,采用“外显反应”(overt response)和“内隐反应”(implicit response)这两个术语也许更为恰当。所谓外部的或外显的反应,我们意指人类通常所表现的可见行为:他停下来拣起一只网球,他写一封信,他弯腰进入车子并开始发动车子,他在地上挖了一个洞,他坐下来写一篇讲稿,或者他正在跳舞,或者他正在与一个妇女调情,或者他正在表示对妻子的爱,等等。我们不需要仪器来进行这些观察。另一方面,有些反应可能完全限于体内的肌肉和腺体系统。一个儿童或一个饥饿的成人可能长时驻足于一家摆满各种糕点的食品店橱窗前。你们的最初反应可能是:“他无所事事”或“他正在观看这些糕点”。然而,有关的测量仪器却表明,他的唾液腺正在私下分泌,他的胃部正在有节奏地收缩和扩张,血压的明显变化正在发生(内分泌腺正在分泌物质进入血液)。内部的或内隐的反应难以观察,不是因为它们与外部的或外显的反应生来不同,而是仅仅因为它们用肉眼观察不到。
反应的另一种分类是把反应分成“习得的反应”(learning response)和“非习得的反应”(unlearning response)。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这样一个事实,即我们反应的刺激范围是在不断增加的。行为主义者通过研究发现,我们通常认为成人正在做的大多数事情是习得的。然而,我们认真思考一下,就会发现这些行为中有不少行为是本能的,也即“非习得的”或“不学而能的”。但是,现今我们在这一点上几乎抛弃了“本能”(instinct)这一词汇。在我们所做的许多事情中,仍有许多事情是我们不学而能的,例如排汗、呼吸、心跳、消化、眼睛朝向光源、瞳孔收缩、当突然发出响声时表现害怕的反应等。我们认为在第二种分类中,先有“非习得的反应”,然后才有“习得的反应”。“习得的反应”包括我们的一切复杂习惯和我们的一切条件反应;“非习得的反应”意指我们在条件反射和习惯方式形成之前于婴儿早期所作的一切反应。
反应的再一种分类是用纯逻辑的方式进行的,也即根据引发反应的 感觉器官来标志反应。我们可能有一种“视觉的非习得的反应”(visual unlearning response),例如,刚出生的婴儿把眼睛转向光源。与此相对照的是“视觉的习得反应”(visual learning response),例如,对铅印乐谱或文字的反应。再者,我们可能有一种“动觉的非习得的反应” [2] (kinaesthetic unlearning response),例如,我们在夜间操纵精密的仪器,或在令人苦恼的迷宫中探寻。此外,我们可能有一种“内脏的非习得的反应”(visceral un-learning response),例如,尿急会使男性的生殖器勃起。与此相对照的是习得的或“内脏条件化的反应”(visceral conditioned response),例如,某些女性的信号,她讲话的声音,或她通常喷洒的香水味,也会引起男性生殖器的勃起。
有关刺激和反应的讨论告诉我们在行为心理学领域可以研究哪些课题;为什么行为心理学的目标是提供刺激,预示反应,或者根据发生的反应来陈述引起该反应的刺激。
行为主义仅仅从方法论上研究心理学问题吗?或者说,它是心理学的一种现实体系吗?
如果心理学无法证实“心灵”(mind)和“意识”等术语,事实上,如果心理学无法找到它们存在的客观证据,那么,围绕着心灵和意识等概念而构建起来的哲学和所谓的社会科学又将何去何从?行为主义者几乎每天都在询问这个问题,有时用一种友好的方式质疑,有时却不那么温和。虽然行为主义正在为自身的存在而奋斗,但是它却害怕回答这一问题。它的争论过于新颖;它的领域尚未成形,因而尚不能允许它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站住脚跟,并告诫哲学和社会科学必须重新考虑它们的前提。因此,当行为主义者用这种方式探讨该问题时,他的一个回答是“目前,我不能让自己为这个问题而苦恼。行为主义是一种用以解决心理学问题的令人满意的方法——实际上,它是从方法论角度探讨心理学问题”。今天,行为主义已经牢固地树立了自己的地位。它找到了用以研究心理学问题的方法,它对这些问题的阐释变得越来越恰当。
今天,行为主义者能够颇有把握地向主观心理学家(subjective psy-chologists)提出真正的挑战:“请向我们展示你们的可靠方法;请向我们表明你们的合理主题;请为我们提供这样一种哲学和社会科学,它们赖以存在的基础便是你们的思辨能够真正促进发展中的学生的思想。”
在过去的10年里,就“心理科学”(mental sciences)而言,出现了一种发展的倾向,即心理科学开始爬上把它们与行为主义隔离开来的石墙。让我把一切基于心灵概念的科学置于下表的左边,而在下表的右边,我将向你们展示它们的最近走向:
虽然这一讨论并未完全回答行为主义是一种体系还是一种方法的问题,但是,它表明行为主义的公式正在成为“心理和道德科学”领域里的核心论题。
在后面的一系列讲座里,我将向你们表明行为主义的公式和方法是阐释一切心理学问题的适当途径。
[1] 在我的第三篇讲稿里,我将告诉你们感觉器官如何形成,以及它们与身体其余部分的一般关系。
[2] 所谓动觉,我们意指肌肉感觉。我们的肌肉是受感觉神经末梢调节的。当我们运动肌肉时,这些感觉神经末梢便受到刺激。因此,对动觉的或肌肉感觉的刺激是一种肌肉本身的运动。